“知道了。”
她正想着,便听身旁颜予淮已应了,他站起身来,自去取了件外衫穿了,又取了雨伞,方道:“阿凝,走罢。”
颜凝点点头,与他一道打着伞走了出去。
外面细雨蒙蒙,颜予淮虽尽力顾着颜凝,可两人的肩头仍都有些湿漉漉的。
一到前厅,便有侍女上前来收了伞,又取了帕子给他们擦发鬓上的水珠。
还未收拾停当,便听见里面传来颜宗翰的笑声,他本就是读书人,又喜欢提携后辈,想来孟昶是很合他心意的了。
颜凝与颜予淮相视一笑,道:“难得阿爹这样高兴。”
颜予淮微微颔首,朝里面看了一眼,道:“是啊,想来是与孟家表弟谈得很投契了。”
他说着,见颜凝已收拾好了,便道:“我们进去罢。”
颜凝点点头,两人刚出现在门口,便见颜宗翰笑着招呼他们,道:“快来见见你们表兄弟孟昶。”
颜予淮和颜凝笑着行了礼,孟昶也回礼道:“表哥、表妹,此次进京参加殿试,多亏姑父、姑母容我在府中住下,孟昶多有叨扰,感激不尽。”
颜予淮笑笑,扶了他起身,道:“表弟说的哪里话?咱们是一家人,这是分所应当的。”
孟氏道:“正是呢,予淮说得对。阿昶,你便当这里如自己家里一样,不必拘着。”
正说着,便见周姨娘带着颜予潭和颜冰一道走了进来。
颜予潭热热络络的与孟昶见了礼,道:“早就听父亲夸赞表哥的学问,如今表哥来了,父亲要越发的看不上我了。”
颜宗翰哈哈大笑,道:“没个正经的,你若是真有这份心,便跟着阿昶做些学问,我也就放心了。”
颜予潭道:“父亲怕是白费功夫,我们几个就算加起来,也考不中会元。”
颜凝不觉看了孟昶一眼,他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便已接连考中了解元和会元,当真是前途无量,再加上生得相貌堂堂,个性谦恭有礼,便是家世略普通些,也是难得的良配。
颜冰看不上正好,省得误了别人一生。
她这样想着,不觉多看了颜冰一眼,只见她低着头,只顾绞着手中的帕子,一言不发。
平日里,颜冰总爱穿些鹅黄、青绿之类的颜色,今日却只着了一件藕荷色的旧衣衫,想来是故意的。
周姨娘望着她,亦是一脸为难。
孟昶朝着颜冰行了礼,颜冰却只草草回了礼,便径自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
颜宗翰不觉脸上一沉,倒是孟昶并不以为意,只依旧坐下来,与众人笑谈着。
颜予淮道:“父亲如此爱惜表弟的才学,想来表弟此次一定可以金榜题名。”
孟昶笑笑,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表哥谬赞了。”
“哎,”颜宗翰道:“我入朝为官多年,也曾见过不少有才学的年轻人,可如阿昶这样的,也实在少见。阿昶不必谦虚。”
孟昶拱了拱手,道:“姑父抬爱,孟昶实不敢当。旁的不说,此次有个与我一道进京的同乡,其才学便胜过我许多了。”
“哦?”颜宗翰来了兴致,道:“不知此人叫什么名字?”
莫非是……
颜凝心思微动,便听孟昶说出了他的名字:“姚遇安。”
颜宗翰沉吟一声,道:“倒未曾听过这个名字。”
颜凝眯了眯眼睛,只怕不出五年,整个天下都会知晓此人的名字。
“表哥与他可相熟?”
孟昶坦然道:“还算相熟。”
颜冰看颜凝和他们聊得欢,心中生出些阴暗的想法,故意打趣道:“姐姐打听得这么仔细作甚?莫不是对人家姚公子有想法?”
她话一出口,周围人便朝她看了过去,颜冰这才察觉自己贪图一口嘴快,说错了话。
周姨娘赶忙呵斥道:“阿冰,你怎能如此没有礼貌!”
颜冰自知理亏,但生母也这么训斥自己,她心中还是有些难受。
颜凝面上倒未改色,只学着颜冰的口吻回道:“姐姐打听得这么仔细,自然是为我的好妹妹考量。若那姚公子真如表哥说得那么好,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呢!”
颜冰脸色一变,“姐姐胡说什么,我才不嫁人……”
这次却由不得她说不,周姨娘接了句:“哪有不嫁人的姑娘。”
颜宗翰点点头,道:“阿凝说得对,如今阿冰已到了婚配的年纪,今年应考的士子中若有好的,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颜冰白了脸,眼底的笑意瞬间散了。
颜凝看着她的失落,心里不觉冷笑,这可是你自己先提出来的。
颜予淮道:“榜下捉婿,确是佳话。”
周姨娘笑着道:“正是呢,当年老爷应考时意气风发,不知有多少女子倾慕呢。”
颜宗翰笑着道:“我记得我当初应考时,正赶上在京城过中秋,当年应考的士子们便在月下集会,趁着月色,畅谈心中理想、治国之策,实在是快哉!”
“父亲已说过好多遍了,父亲还在集会上遇到了还是皇子时的陛下,将陛下引为知己呢。”
颜予潭说着,众人都轻笑起来。颜宗翰总爱将这段往事提起来讲的,在场的人除了孟昶自然都听过,算是老生常谈。
颜宗翰也笑起来,道:“陛下学识过人,自然不是我能相比的。”
孟昶听着,浅浅一笑,道:“过些日子,今年应考的士子们也会在州桥附近集会的,姑父若是得空,也可去瞧瞧。”
颜宗翰摆摆手,道:“你们年轻人畅谈便是,我便不去凑趣了。”
孟氏知道,这些年颜宗翰官场沉浮,心境早已不同往日了,连那份少年意气,也在岁月中磋磨平了。
她笑着道:“你姑父公务繁忙,只怕脱不开身的。”
孟昶点点头,道:“是。”
“表哥。”颜凝突然开口,道:“州桥集会,今年应考的士子都会去吗?”
“大抵都会去的。”孟昶答道。
那么,姚遇安大约也会去了。
颜凝咬了咬唇,下定决心道:“不知表哥能否带我一道去瞧瞧?”
无论如何,这一世,她一定要抢先识得姚遇安。无论将来姚遇安是跟着康王还是太子,在他那里,总要记着她们颜家待他的知遇之恩。
孟昶的眸底闪过一抹诧异,还未开口,便听颜凝接着道:“我知道此事实在唐突,可我方才听阿爹说着,实在是心生向往……”
孟昶笑笑,道:“不妨事,表妹既然好奇,到时随我一道去便是了。”
“那就多谢表哥了。”
“我也要去!”颜予潭开口道:“二姐既去,怎能少了我?”
孟昶道:“那表弟也随我们一道去罢。”
颜予潭这才心满意足,道:“多谢表哥。”
众人又聊了小半个时辰,颜宗翰才想起孟昶舟车劳顿,意犹未尽的结束了谈话,命人带他去住处歇息。
众人渐渐散去,只留下颜凝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平静。
刚下过雨的天空依旧有些雾蒙蒙的,可不知为何,颜凝竟从这天空中看出了一丝晴朗的可能。
她仰面望着天空,许久,才终于移开了目光。
翌日一早,知书便带了四个十四、五岁的姑娘站在了颜凝面前。
“奴婢照着姑娘给的名字去找了牙婆子,可那些名字太过平常,奴婢也不知是不是姑娘要的人,牙婆子就在后门等着的,姑娘要哪个便留下哪个,剩下让牙婆子领回去就是。”
知书说着,介绍道:“这个是小红,这个是英儿,这个是招娣,后面的是萍儿。”
颜凝轻“嗯”了一声,望着眼前的四个人,不觉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她不敢对她们表现的太亲近,只道:“从今天起,你们便是颜家的人了,我留下你们,并不求你们做事有多麻利,只要你们忠心,明白吗?”
“是。”四人齐齐应了,道:“从今日起,奴婢便是姑娘的人,绝无二心。”
颜凝自然知道她们的秉性,便依着颜家的规矩给她们改了名字,分别换作思琴、思棋和想容、想云。这也是她们上一世用过的名字。
见她们都喜欢,颜凝也就放下心来,让知画带了她们下去洗漱收拾。
知书见她们走了,方道:“这些人是姑娘选给大姑娘的?”
颜凝点点头,道:“你觉得如何?”
知书笑着道:“姑娘的眼光自是极好的,只是奴婢好奇,姑娘久居深闺,如何会知晓她们的名字来历?”
颜凝笑笑,道:“我也是偶然听旁人提起的,便留了心。”
她说着,敛了笑意,嘱咐道:“过些日子我便要带她们去公主府的,你趁着这几日好好□□□□她们,旁的不论,公主府规矩多,免得她们行差踏错,反而让长姐为难。”
“是,姑娘放心,我瞧着她们几个还算灵巧,几日便能学会的。”
“我也知道太仓促了些,只是长姐身边的人我实在不能放心。”颜凝说着,低低的叹了口气。
“奴婢省得。”知书说着,又安慰道:“如今有了她们四个侍奉在大姑娘身边,姑娘也可安心了。”
颜凝浅浅一笑,道:“还差得远呢。”
她见知书不解的看着自己,便笑着摇摇头,道:“往后你就知道了。”
见颜凝不愿多言,知书便退了下去。
颜凝心底暗暗打定主意,如今有了思琴等人照顾颜凌的日常起居,今后再有人想害颜凌,便也没那么容易了。
只是……
颜凝的眼眸暗了暗,还是要找个信得过的接生婆子备在颜凌身边才行。上一世颜凌难产而死,这一次,她一定要做得万全,以保长姐母子平安。
大雨连绵下了几日,直到五日后,天才算彻底放晴。
颜凝早起去颜宗翰房中请安时,正遇见孟昶走出来,他今日着了一件鸦青色的素面袍子,头上簪着一支黄杨木簪,虽不算如何讲究华贵,可穿在他身上,却显得无比协调好看,带着浓重的书卷气,缓缓走到她面前,拱手道:“表妹。”
两世加起来,颜凝还是第一次仔细打量他。
他肤色很白,还有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五官也算得上棱角分明,虽不至于让人一见难忘,却让人不得不承认,他长得很面善,再加上气质温文尔雅,让人见之便生出想要亲近之感。
若说还有旁的,那便是他略腼腆了些,连此时看向颜凝的目光都有些闪躲。
“表哥。”颜凝笑着道:“我才要去给阿爹、阿娘请安呢,表哥已要回去了?”
孟昶颔首道:“我习惯了早起读书,便比旁人起得略早些。”
颜凝莞尔一笑,道:“表哥勤勉,此次一定能高中的。”
孟昶目光有些闪躲,颔首道:“那便借表妹吉言了。”
颜凝望着他,一时有些怔忪,谁能想到,如今略显青涩的少年郎他日会高中探花,平步青云,甚至左右旁人的生死呢……
辞别了孟昶,颜凝还未进院子,便听得里面隐隐传来哭泣之声。
颜凝蹙了蹙眉,看向一旁的侍女,道:“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