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头筹

两人自二楼走下来,此时一楼已是热闹非凡。

因着奖赏不低,不少人都跃跃欲试,小二给每位想要参加的人排了号码,请大家围在一旁,叫到号码方可上前。

谢景修和颜凝拿了号码,便站在旁边看人们射月。

今日茶楼中的照明全靠梁上挂着的那些灯笼,每射掉一个,厅里便略暗些。只是射月所用的“箭”不过是个裹了红布的木头棍子,而那灯笼又着实扎得太高,因此,比试到了现在,别说那盏“明月”,就是旁边的“星星”也没射下来几个。

人群中不时爆发出“哎呦”的叹息声,偶尔传来一两阵叫好声,颜凝便知道,这是有人射掉了灯笼。

只是随着下面挂着的小灯笼慢慢射完,就再没发出叫好声了。渐渐的,连叹息声都少了。

“掌柜的,你这灯笼也挂得太高了。”有人埋怨道。

掌柜的笑笑,拱手道:“客官别急,咱们再瞧瞧,兴许另有高人呢。”

“廿七号!”

颜凝听得小二叫到她手中的号码,忙站起身来,道:“在这里。”

她说着,急急走到小二面前,将号码递给他,道:“廿七号。”

小二笑着招呼她站到射月的位置上,又恭恭敬敬的递给她一张弓和一支裹着红绸的竹箭,道:“姑娘请。”

谢景修走到她身旁,笑意盈盈的看着她搭箭上弓,道:“别急,放轻松。”

颜凝笑着摇摇头,无奈道:“这弓箭不趁手,只怕射不中。”

谢景修走到她身后,一手帮她握住了弓,一手搭在她的手指上,调整了箭头的角度,只听“嗖”的一声,那箭便破空而出,直直的朝着那灯笼的方向蹿了过去。

瞬间传来箭矢划破灯笼的丝帛破裂之声,而随着这声音响起,整个大厅也陷入了一片黑暗。

眼睛看不见,感官就变得异常灵敏。

颜凝方才不觉得,如今却觉得他挨得她极近,近到她几乎听得到他的心跳,而她的背脊也几乎靠在了他的胸膛上。

他的气息与她交缠着,隐隐的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气。

周遭很快亮了起来,有小厮点燃了厅里备着的灯烛,只是略昏暗了些,随即传来雷鸣般的掌声。

昏黄的烛光之下,人都是影影绰绰的,看不大真切。

可颜凝却觉得此时的他们却有一种“风雪夜归人”一般的温暖之感。

似是意识到不妥,他很快松开了她的手,而她也转过身去面对着他。

两人四目相对,皆是一笑。

掌柜的很快走过来,抱拳道:“两位真是厉害,虽是姑娘射中的,可小的也不敢吝啬,这坛美酒也一并相赠了。”

颜凝抿唇看向谢景修,只听他道:“甚好。”

是啊,甚好。

颜凝心底也忍不住道。

这样的繁华和热闹,真好。

喧闹过后,两人一道出了茶楼,谢景修将那裙子递给她,道:“这坛酒我让人埋在这里的树下了,等下次得空,我们好好饮一杯。”

颜凝笑着点点头,道:“那下一次我穿这身衣裳给殿下看。”

谢景修微微颔首,只站在那里,含笑看着她上了马车。

颜凝坐在马车上,忍不住低头轻抚着手中的衣裳,唇角不觉微微勾起。

州桥集会的日子转眼就到,一大早颜凝便着了男装,与孟昶、颜予潭一道出门了。

州桥本是运河上一座贯通两岸的大桥,运河直通南北,往来皆是商船,而沿着运河,便生出许多商铺来,或卖些酒饭,或卖些南来北往的货物,渐渐的,州桥周围便形成了京城里最大的集市。

士子们大多贫寒,州桥这里客栈众多,价格又便宜,因此成了大多数士子入京考试的首选。只是这里鱼龙混杂,环境又吵嚷,实在算不得居住的好地方。

因此,似孟昶这样可以投亲的士子,便不必住在这里了。

今日集会的地方是州桥旁新辟的一处亭子,周围植了些草木,又有流水穿流而过,也勉强算得上雅致安静了。

颜凝一行三人到达的时候,这里已来了不少士子,他们或三五成群的站着聊天,或坐在角落里看书,见颜凝等人来了,便纷纷抬头,有几个与孟昶相熟的士子便招呼他们坐下来。

颜凝今日虽穿了男装,面容也未加修饰,可她到底生得柔美,只一露面,便有人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颜凝不想给孟昶惹麻烦,便坐在孟昶身边,垂眸不语。

“表妹,那位便是姚兄。”

孟昶端起茶盏来,遥遥的敬了那人一杯,而那人也饮了一口茶,算是回了礼。

颜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对面的角落里正坐了一个男子,约么三十岁左右,着了一身灰扑扑的布衣,打扮得实在算不上体面。

他与孟昶喝过茶,便径自去看自己手中的书,再不理旁的事。无论周遭聊得如何热火朝天,他也是一副与自己无关的模样,显得格格不入。

“二姐,你快看那边!”颜予潭扯了扯颜凝的衣袖。

颜凝这才发现,谢景修已到了。

他正坐在她对面不远处,他着了一身常服,却难掩贵气,坐在士子中间,宛如鹤立鸡群。

他亦看向她,端起茶盏来浅抿了一口,算是敬她。

颜凝笑笑,微微的点了点头。

很快,集会开始,士子们先是谈些诗词清谈,渐渐的便开始针砭起时弊来。

“当今陛下仁德至孝,不忍拂太后之意,这才渐渐助长了康王的气势。”

“兄台有所不知,所谓君君臣臣,陛下是君,康王与太子皆为臣子,并无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咱们为臣子的,行的不过是忠君之事,陛下立储之事由不得我们操心。”

“此言差矣!天下事自然天下人都可论,立储之事乃国本,又有何不能言的?兄台若是怕事,趁早卷了铺盖回去,以保万年平安。”

……

颜凝听他们所说的,也不过是当今康王与太子的即位之争。可即便本朝民风开放,当着当事人的面讲,终归也有些尴尬。

她不由看向谢景修,只见他神情悠然,似乎全然不为所扰似的。

颜凝悄悄走到他身边坐下来,轻轻的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道:“他们不过书生意气,并不懂朝堂之事,殿下别放在心上。”

谢景修侧过头去,在她耳边道:“姑娘放心,孤只当是犬吠。”

颜凝会意的点点头,便走回了原本的位置上坐好,低声道:“表哥,怎的不见姚遇安开口?”

方才谈论诗词他便一言不发,如今谈论朝政之事,他也完全不参与,仿佛置身事外似的。

孟昶笑笑,道:“表妹无须担心,姚兄一向独来独往,并不喜欢这种场合,更不愿与人争辩。”

颜凝点点头,陡然听得有人道:“说句不怕掉脑袋的话,现如今这种局面,还是因为太子无能之过!我听闻前些日子太子在南山遇袭,刺客至今未查明,可见太子早已失了民心,倒是康王殿下福泽深厚,才是天命所归!”

“一派胡言!”颜凝猛地站起身来,气势汹汹的看着他。

“你是何人?”那人质问道。

孟昶忙站起身来,想将颜凝护在身后,可颜凝却没有丝毫要退缩的意思。她挺直了腰背,道:“怎么,骂你还要先报姓名吗?”

那人看了颜凝一眼,道:“不过是个小姑娘,我不和你一般见识。等你们将来便会知晓,我所言非虚,别说陛下现今尚未决断,便是将来真将这天下给了太子,只怕太子也守不住!”

颜凝冷笑一声,道:“阁下还未入朝,这以口为剑,出口伤人的本事倒是学得通透呢。”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那人急道:“你一介女流,知道什么?”

颜凝抬眸看向他,道:“你方才刚说了天下事自然天下人都可论,怎么,轮到自己这里,便是女子不能妄议国事了?究竟是不许我说,还是根本是害怕说不过我?”

谢景修目不转睛的看着颜凝,自他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不惜一切的维护他,他不觉心下震动,原本平静如冰的神情也多了几分迷惘错愕。

“你!”那人恼羞成怒,指着颜凝的鼻子道:“女子无才无德,不配议论国事!”

“是么?”

身后传来谢景修醇厚的声音,却不同于以往的和善,这话语里带了三分威势,便将那人压得说不出话来。

谢景修缓缓站起身来,走到颜凝身侧,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他俊美无俦,又气势迫人,便是瞎子也看得出他出身不凡。

“你说女子无才无德,我却要说这天下多的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有妇好、木兰上阵杀敌,有嫘祖、道婆缫丝养蚕,你这身上穿的、用的皆出自女子之手,又有何脸面说女子无用?”

谢景修说完,全场掌声雷动,他说得有理有据,又颇有气势,连姚遇安都忍不住抬头看了他几眼。

那人吃了瘪,心有不甘却又无话可说,只道:“我……”

颜凝瞪了他一眼,道:“怎么,你还敢看不起女子吗?”

他气急败坏的看着谢景修和颜凝,道:“我今日一个人自然说不过你们两个人,等他日同朝为官,我们再走着瞧!”

“阁下若有这个本事,大可去试试。”谢景修冷声道:“只不过阁下德行有亏,只怕入不了朝,也做不得官了。”

那人一惊,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谢景修手下的人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