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
虽然脖子上多出了不该有的痕迹,但好在如今已是深秋,黑磨桑落体质又远不如御影神社的里其他人,就算换上高领的衣服将颈遮得严严实实,也不会引起过多注意。
至于嗓音发涩,拿“稍微受了点风寒”为理由,蒙混过关即可。
在那一夜意外的长谈后,值得庆幸的是,堕落神明觉得自己和神使的关系,好像……微妙得变好了。
至少两面宿傩不再张口就是阴阳怪气,或者“迟早把你们全杀了”的发言。虽然每天还是有一大半的时间会消失,可好歹一天结束前,会来她这里打个卡。
更准确地说,应该是来吃饭。
可能有有点失礼,但黑磨桑落的确想起了阿彩。
那位同样喜欢毛茸茸的女孩,虽然工作繁忙,没法抱一只回家,但散养了几只流浪猫,每天定时定点地投喂,等混熟了,再趁小猫忙着干饭时撸个爽。
那几只流浪猫就是这样,只有吃饭的时候才出现,才让靠近,像极了金钱交易的塑料情谊。
奇怪的联想到此打住。
通过契约察觉到两面宿傩靠近,正在复习“如何成为靠谱福神”笔记的黑磨桑落便提前洗好手。
“欢迎回来——要吃吗?”
等人来了,她头也不抬,只是冲对方晃了晃还沾着些许水汽的左手,右手则抵着笔记的书页,依然按照之前的节奏,一行行往下划过。
然后指尖就会被含进温暖湿润的口腔。
刚开始,两面宿傩还会恶劣地故意咬痛黑磨桑落,但见堕落神明眼都不眨一下的平淡反应,他也就失了作乱的兴趣,更专注于品尝送到嘴边的珍馐。
有了那次暴走的前车之鉴,黑磨桑落每次都会非常注意分寸,严格控制两面宿傩的饭量,绝不重蹈覆撤。
就算手里看著书,她也一心二用地默数计时,正准备提醒神使该适可而止了,却发现对方早于自己的提醒,已经抓着她的手腕,将指尖抽离。
黑磨桑落不免好奇地暂时放下工作,扭头看向神情惬意满足的两面宿傩。
吃饱了、变得懒洋洋的凶兽,正处于一天之中心情最佳的状态,也难得好脾气地搭理了她。
“看什么?就算我不停下来,你也不会让我继续的,没必要浪费那个时间。我又不傻。”
……意外的自觉啊。
竟是一个在这方面有较强自我管理能力的好宿傩。
为了庆祝神使在心智上又成长了一岁,黑磨桑落充满敬意与感恩地,把湿漉漉的手指重新擦干,转而拿出了藏在柜子里的好东西。
一坛黑磨大人私库里的好酒。
好像是二五五帮忙收拾行李的时候,不小心拿错了放进来的。本来是打算送给巴卫阁下和御影大人,但重新准备其他的礼物也不是不行。
她记得夜斗说过,两面宿傩为数不多的爱好里,除了战斗、吃女人和小孩,就是搜罗天下美酒。
好不容易他的脑袋里能有个勉强积极向上的兴趣,还是适当爱护一下吧。
黑磨桑落将那坛酒递给她的神使。
两面宿傩也毫无疑心,坦坦荡荡地一接,立刻拍开泥封,当场痛饮。
浓烈的酒香在小小的客居内铺开,暗蕴了新雪和冬梅的气息,还隐约有温和的灵力浮动。就算不是神明亲自酿造,也八成是由纯粹灵力的巫女所做。
倒是和现在的时节很应景。
因为黑磨大人爱酒,黑磨桑落不但喝酒、懂酒,自己也会酿,粗略数来,也能算个个中高手。
两面宿傩看起来也很满意的样子。
她就趁他饮完停下来的空隙里,悄悄给自己倒了一小杯。
结果两面宿傩瞥了她一眼,没阻止,就是斜靠在榻榻米上,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手端着酒盏,似笑非笑地拖长了声音。
“哦,这里有一只偷酒吃的小老鼠。”
黑磨桑落理直气壮,且充耳不闻。
不同于对方气吞山河的豪爽,她用来盛酒的也是古朴的茶杯,捧在手心里,一点点地抿,饮得极慢,比幼猫用舌头蘸水喝也好不了多少。
甘冽的酒液温暖了人类脆弱的身躯,也晕染了薄红在少女略嫌苍白的面颊,黑磨桑落忽然冲两面宿傩笑了笑。
“没有我酿的酒好喝。我在黑磨山埋了好多酒呢。等我们回家了,宿傩,我送你一坛更好的,当做欢迎你的礼物!”
回家。
可真是过于人类的说法。
两面宿傩没有回答她,却挑起眉,截过话头。
“无事献殷勤。神明大人也会搞人类的这一套吗?不过酒的确还不错。说吧,什么事,我随便听听,看值不值这个价。”
闻言,黑磨桑落困惑地歪了歪脑袋,像是完全没想过这件事。
“……没有。暂时还没有想麻烦宿傩的事。只是想送给你,会很奇怪吗?”
然后她又慢吞吞地思考出对策。
“那要么我先送好了。愿望可以保留,回头需要了再跟宿傩说吗?”
不说出口的要求才是最麻烦的。
可真贪心啊,这个神。
或许是酒足饭饱带来的惬意,两面宿傩没有出口讥讽,只懒洋洋地靠在旁边,低头押了口酒,不拒绝也不肯定。
“等你的酒献上来,再说吧。”
短暂的交谈就此结束。
因为这段时间风铃都在刻苦训练,没有黏在黑磨桑落身边,她不需要赶人,而两面宿傩有了好酒在手,也不急着离开。
一个低头继续研究笔记,一个自斟自饮,倒是相安无事。
黑磨桑落知道,她的神使并没有心甘情愿地臣服。
这头凶狠狡猾的猛兽,只是暂时收起了利爪与獠牙。看似温驯地在她身边潜伏,是为了更好地观察和了解猎物,方便未来的一击致命。
不过,没关系。
也蛮好的,至少不用再担心她的神使会把御影神社拆了。
黑磨桑落一边庆幸,一边翻动书页,无意间有小小的一点白落在了深棕色的木桌上,又转瞬消融。
……啊,下雪了。
她下意识看向窗外,抬头时,脖子上还完全未消退的指印便会露出一小截,与白皙的肌肤反差鲜明,显得愈发可怖。
深秋时节的落雪挺少见的,若是同火一般的红枫相称,大概会更美吧。
黑磨桑落想起了橘式部,想起了那位还会参与赏枫宴的、传言中的五条家新家主。
小猫送的信,不知道有没有被收到呢?
她想。
………………
…………
……
飘雪同样映入了正在为赏枫宴做准备的人的眼中。
这样红枫白雪的好景致,让以风雅为尚的平安京贵族子弟们不约而同地纷纷走出小帐,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互赋和歌。
偶尔赋得好了,招来帘后谁家女公子的青睐,便会有小童做信使,将别了红枫的诗笺送入帘中,暗度情意,春风求遇。
不过这些跟兢兢业业的送信小猫无关,它只觉得这些不按季节发()情的人类很吵闹。
一身雪白的长毛完美融入雪景中,是天然的保护色,“专业给五条悟送信的小猫”简称“五猫猫”的咒骸潜伏在角落里,尾巴不耐烦地来回摆动。
有咒力保护的匿名信没有被雪水打湿,如今被五猫猫严严实实地塞在肚皮地下,还拿两只爪子牢牢按住,偶尔来回踩一踩。
嫌弃的目光在场内左右巡视,看了一圈,它又低头打量水泊中自己的倒影,觉得这些人类都不行。
因为咒骸没有见过五条悟本人,黑磨桑落也不擅长绘画,只能跟五猫猫说,收信人是个很漂亮的青年,白发蓝眼,按它这个样子找就对了。
要白毛毛、蓝眼睛、还跟它一样漂亮的雄性人类!
光是第三条,五猫猫已经单方面把在场的人类全部开除候选人列表。
抖了抖身上的落雪,它轻蔑而高傲地最后瞥了眼这些试图迷惑自己的多余选项,重新叼起很重要的匿名信,一溜烟蹿进了帐篷堆里。
这个,太丑了。
这个,毛毛都分叉了!
这个,雌性不算。
……
逐一排查的结果让五猫猫很失望。
人类都不行。
果然还是猫猫天下第一!
但考虑到上头还有一个风铃,它闭着眼睛,忍痛把“第一”改成了“第二”。
这么久了还没完成堕落神明交给自己的任务,五猫猫心情低落之下,步伐也没开始那么昂首挺胸了,耳朵往下一耷拉,蔫嗒嗒地走向下一个帐篷。
还没进去,咒骸敏锐的五感先听到了帐篷里传来的声音。
“……家主大人,藤原氏、源氏、橘氏等大家子弟都在宴上了。清泉少纳言也发来了邀请,请您过目。”
是个雄性人类。
听起来就弱弱的,五猫猫一爪能打十个。
继续把这个人类无情踢出列表,咒骸兴致缺缺地准备扭头去看下一个,另一个雄性人类的声音却拉回了它的注意力。
“我——不——要——。很无聊诶。想和女人滚到床上就去求欢嘛,非要文绉绉地给自己披上‘风雅’的壳子,说白了也就是那么回事而已。”
“而且,我也对摆个不忠于我的花瓶在家里,没有兴趣。”
“你……叫什么来着?智树?还是明?谁都好啦,总之回去的时候,也帮我跟那群老家伙带个话:别把那些弯弯绕套在我身上。老子不是以前的傀儡棋子,不吃那一套。”
好听是好听的,声线优雅清越,糅杂了少年人的清亮和青年的醇厚,拖长调子的时候,就像软绵绵的糖果,是甜甜的味道。
前提是不计较台词的话。
但直觉告诉五猫猫,它讨厌这个人类!不需要理由的那种!
毛都不自觉地炸了起来,咒骸默默亮出爪子,决定先把工作放一放。因为辛苦的送信猫,此时此刻需要一块猫抓板来放松一下。
五猫猫踩了踩肉垫,悄悄从帘子的缝隙里钻入帐篷。
那个讨厌的人类又继续开口了。
“不过在此之前,先让我来看一看——”
“又是哪个胆大的小贼来找我玩了。”
下一秒,五猫猫四肢离地,被扼住了小猫咪命运的后颈。
它对上了一双湛蓝眼眸。
与它的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