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4】
风铃觉得不行, 不可以,绝对否决——这个世界上,最让狐狸讨厌的就是名为“神使”的存在。
这个东西就应该从千年后讲科学破迷信的现代社会消失!
身为“迷信”一部分的它,理直气壮且超凶。
而两面宿傩则开始怀疑, 这个垃圾神明当初只签了两个神使, 很可能是因为后面常年宅在黑磨山,满打满算也根本没见过几个大活人。
不然她莫名其妙捡回家的神使, 或许能绕黑磨山三圈。
骤然发力, 出其不意地斩断了风铃覆在一只手臂上的束缚,两面宿傩用这只手臂撕开了盖在自己脸上的狐狸, 又同样用这只手,捏住黑磨桑落的下颌, 逼她俯身。
“黑磨桑落, 你这垃圾神明才是。强吻惯犯吗?一千多岁的神了,连十几岁的人类小鬼都不放过。还真是毫无廉耻心的女人。”
仗着风铃和黑磨桑落都不会再下杀手, 他肆无忌惮打量堕落神明这张和千年前毫无改变的脸。
被附身的伏黑惠, 分明还是略带青涩稚嫩、比较清冷的少年模样, 可当内核替换为二十分之一的特级咒物,属于千年前诅咒之王的灵魂, 便蛮横地霸占了所有。
懒洋洋的狩猎者气质, 猩红的眼眸, 狂气的笑, 硬是糅入了少年堪称古典美人的轮廓里,将其赋予了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气质。
……从小黑猫变成了大黑豹的, 那种感觉吧?
好像脑袋不适时宜地思考了些奇怪的东西, 早就习惯了两面宿傩这样的动手动脚, 黑磨桑落眨眨眼睛, 专注于自己的诉求。
“那宿傩自己离开,我就不用和伏黑君签订契约了。”
她提供了新的解题思路,想了想,又有点困惑地为自己辩解。
“而且,我只强吻过宿傩,不算惯犯。悟那边,是他自己主动过来要找我签订神使契约的。”
甚至软硬兼施,说完帮她把黑磨神社发扬光大的甜言蜜语之后,张口就是“如果桑落老师拒绝我的话,就用五条家的力量,让桑落老师在我活着和死后三十年内,都骗不到一个信徒”。
说到这里,黑磨桑落忽然一顿,转而认真地看向两面宿傩。
“说起来,好像一直都忘记问了……宿傩在黑磨山当我的神使的时候,有开心过吗?”
不是为什么背叛,而是有过开心的时候么。
既然两面宿傩在过去选择了背叛,追问已经发生的事情对现在毫无用处,也不会因为得知理由而开心——再者,毕竟是两面宿傩。
一想到对面是两面宿傩,就似乎不管是被背叛还是被杀,好像都不值得惊讶愤怒。
这是早在她同对方签订契约那时起,便一清二楚的事情。
黑磨桑落倒是更在意两面宿傩是否有真的开心过。
因为,这是她契约时,对两面宿傩的承诺。
【怎么说都是我占了便宜嘛。只要在合理范围内,我也想尽可能让宿傩开心。】
【人类是需要动力才能幸福地活下去的。所以没关系,努力杀死我吧。】
【不过,宿傩已经是我的神使、黑磨山的一员了,那作为你的神明,只要我还存活一天,我就会永远约束你……也,永远庇护你。】
——神明是不会说谎的。言出法随。
黑磨桑落话音落下,两面宿傩却忽然收敛了情绪,嘲讽也好,漫不经心也罢,只是沉默而长久地凝视着失去了黑磨山与神社的堕落神明。
这句话还有另一个隐含的寓意:那些也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黑磨神社也好,神使也好,全部埋葬于不可追的过往,自神诞日庆典那一夜起。
两面宿傩不再是黑磨桑落的神使,也不再受她庇护,甚至重要程度还不如被诅咒附身的这个“伏黑君”。
他失去了被神明偏心的特权。
双肩微微颤动,两面宿傩蓦地笑了起来,笑声愈发愉快,以至于让黑磨桑落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的答案到底是肯定还是否定。
……她说了什么很奇怪的东西吗?
黑磨桑落仍在不解时,两面宿傩却忽然用手覆上了堕落神明的唇,让湿热的吐息落入掌心,随后又抬脸,吻在了手背上。
如同仪式。
两面宿傩那种锐利逼人的诅咒,只在近距离时,才会让人察觉到那股像火焰燃烧般的滚烫和气息。
这也是黑磨桑落所熟悉的。
“黑磨桑落,你这家伙就不该拥有‘神使’这种东西。无论你契约了谁,都终难逃被背叛的命运——这可不是诅咒。”
不同于交付全部身心的式神、巫女或者神器,神使是相对最自由、最独立,又离神明最近的存在。
可黑磨山的堕落神明,实在不像个合格的神。
她多情,柔软,固执,脾气好,无条件包容身边的人,有着莫名强烈的自我牺牲意愿,最擅长的事情,就是把人溺在名为“温情”的泥沼中,脱逃不开。
即便骄傲如五条悟,危险如两面宿傩。
所以,给了对方沉溺的希望,又暗自设下了不可触碰的一线,最后还自顾自地想将一切抛下——做出了这样事情的黑磨桑落,不论是谁成为了神使,都会背叛她的。
杀死也好,圈禁也好,把试图独自迈入神坛的神明弄得乱七八糟,撕碎她心中深埋藏起的执念,再打上属于自己的烙印。
两面宿傩在成为神使的岁月中,是愉快的吗?
大概是有的吧。
不然也没必要放任风铃使唤座下的诅咒师,去帮黑磨神社完成那些无聊的信徒愿望。
死契的解法,也并非是决定神诞日庆典时才得知的。早在第二次遇见里梅后,那个狡猾的术士就托里梅送上了这份礼物。
只是两面宿傩觉得,在黑磨山,有黑磨桑落管饭,能和五条悟打得蛮爽,偶尔看狐狸气得炸毛还要装乖的样子也挺有趣,姑且看看这个垃圾神明能做到哪一步好了。
他在最近的距离观察着黑磨山的堕落神明,就像在一本永远不落俗套,会带来意外的书。
感到满足的凶兽便因此收起利爪,懒洋洋地蛰伏在对方身旁。偶尔不爽地用尖牙咬了咬神明的手,也是示意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凶兽是不会被驯服的。
当察觉到神明的意图,它就挣脱开温驯无害的假象,用利爪、用尖牙、用它真正狩猎者的姿态,去掠夺它想要的猎物。
杀掉当然是一劳永逸的省事选择,可若是对方是杀不掉的堕落神明,那换一种方法也未尝不可。
与黑磨桑落额头相触,两面宿傩视线眨也不眨地定定盯着他等了千年的猎物,带着某种笃定,对她哑声低语。
“黑磨桑落……拿走我的手指吧。终有一日,你会主动呼唤我的名字。再一次。”
“你会这样做的。”
黑磨桑落茫然地看着“伏黑惠”闭眼倒下。
干枯暗红的断指由少年心口浮现,如同拥有自己的意识,漂浮到她的跟前,甚至不让她选择,便径直跑到她的手心里。
——“到时候,就不再是神明驱使神使的无聊戏码了。你可得好好想想,该给我什么报酬才行。”
两面宿傩最后的话语犹回荡在这空旷的废弃工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