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支书好笑:“哪是不给面子, 你们说话把他吵醒了。”
高素兰抱起他轻轻晃晃,小孩舒服地闭上眼睛。
张支书小声说:“快出去,这么大的孩子让他睡。习惯了白天不睡还想出去玩儿, 等到农忙就麻烦了。”
清河农场这边农历五月芒种夏至时节收小麦。看似还有小半年, 然而日子最不经过。
一眨眼, 天气就热起来,风吹麦浪, 仿佛一片金色的海洋。
期间也发生了不少事。
那天张小草着急忙慌地跑回去, 紧张不安地问她奶奶,那些女知青会不会打栓子的主意。
高氏觉得他们不敢。
认真一想, 越想越不踏实。一群眼高手低还不懂事的学生, 自以为读了两本书,比村里人识字多就比村里人聪明。
殊不知有些东西是老师没法教的,比如人情来往眼界阅历。
这些学生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压根不知道四十岁以上的人经历过什么。
他们最没有资格瞧不起这些人。
要不是这些人团结一致,国土早已沦陷。他们别说来农村锻炼,就是在城里也别想活的像个人。
然而就算他们的父母交代过,到了农村少耍小聪明。他们可能还会认为父母胆子小。他们是知识青年, 农村人再不讲理也不敢虐待他们。
这么一说就扯远了。
刘季新和段伊然比这些知青聪明, 也只是撺掇小芳算计方剑平, 从不敢破坏村里的东西。这批知青都敢放火,还有什么不敢干。
高氏坐不住, 立即去找左邻右舍,让他们给栓子找对象。
人家不想搭理她。
张小草跟过去了,人家看在张小草和张支书的面上,春节回娘家就帮栓子问问。
十里八村都知道张庄日子好, 栓子又是村支书的侄子,姐姐还在兽医站,姐夫还是个小官,这样的家世自然是一问就成。
栓子的房子也盖好了,跟张老二家就隔一条大路。张老二在路北,栓子在路南。没有刚结婚就分家的道理,所以方便往来,盖房子的时候就在栓子堂屋中间开前后两个门,算是大门朝北。
这些都无所谓,人家女方不在乎。
女方来看家境的时候,瞧着栓子卧室的盆和暖瓶都很新,但又不是刚买的,像是用了一两年,便认为高氏虽然霸道,但对孙子还好。
看中孙子自然就会看中孙媳妇,房子又早早盖好,不用跟老人住一块,以至于栓子过年期间相了五个对象,五个对象都满意。
高氏不敢再追求十全十美,挑个姑娘能干,长相中等,娘家在村里厉害又没张家人口多的,就让栓子结婚。
过了年栓子二十三了。村里像他这么大的小伙子,只要是家里有钱娶媳妇的都娶了。他心里着急,很怕因为他奶奶的挑剔打一辈子光棍,晚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高氏终于松口,栓子是没有任何意见。农历四月就把婚事办了。
酒宴自然没法跟小瞳瞳的满月宴比。
顺顺当当,高氏没出幺蛾子,就算不办只扯证,只要女方同意,栓子都没意见。
张支书看他大侄子娶妻跟抢亲似的那么着急,忍不住跟小芳和方剑平唠叨,他娘作孽啊。
小芳的二奶奶和三奶奶都下不来炕了,高氏这个老大嫂啥事没有,小芳也纳闷了,难不成真是祸害遗千年。
怎料没等她弄明白,农忙前天气热起来,她二奶奶和三奶奶先后去了。
张家一众人都有心理准备,病恹恹在炕上也受罪,所以她们的葬礼上张家一众都不甚难过,反而松了一口气。
幸好是农忙前。要是赶上抢收小麦,只能放家里,或者草草埋了。
话说回来,两位老人走后,小麦也变成金黄色。
张庄上上下下,收拾麦场的收拾麦场,缝补袋子的缝补袋子,打扫粮库的打扫粮库,巡逻防火的巡逻防火,可以说热火朝天,跟大战前夕似的。
这时候那七名男知青依然没有回来。
张支书不意外,小芳和方剑平也不意外,今天敢烧张庄的蜜蜂,明天就敢烧小麦。一块麦田着起来,极有可能把清河农场的庄稼全烧了。
影响如此恶劣,不严惩的话其他村的知青还不得有样学样。
可能因为那七名知青没消息,知青点的五名女知青也忒老实。白燕看到方剑平都恨不得绕道走,恐怕惹到张支书,找个罪名把她也送进去。
张支书才没这么闲。
蜜蜂多了,不能都搁村里,他每天早饭后就用扁担挑着蜂箱去河头,那边野草野花多,在那儿放蜂。
起初村民不敢靠近,听到那嗡嗡响就瘆得慌。后来天天见,不见蜜蜂乱飞,跟张支书年龄相仿的人就跟过去,向他请教养蜂,顺便侃大山。
再后来高素兰都敢抱着瞳瞳过去。不过小芳没同意。不是怕蜇到瞳瞳,而是农忙在即,怕他出去习惯了,割麦子的时候也要抱。
好在高素兰也知道这点,所以每天中午去给张支书送饭的时候抱着他转一圈。
瞳瞳习惯了中午遛弯,平时没人惯他,所以不是自己玩儿,就是睡大觉。
小芳还是不放心他。
主要是瞳瞳太小,生命太脆弱,不搁眼皮底下总觉得心慌。
麦田都是南北走向的,割小麦的时候也是从南到北或者从北到南。小芳和方剑平跟其他人不一样,一个从东割到西,一个从西割到东。
瞳瞳戴着草帽,坐在大头给他做的小床上,只要一抬眼,不是看到爸爸就是看到妈妈。
小伙子乐得嘎嘎笑,扒着小床哇哇叫。
捡麦穗的胖丫这些小少年忍不住问:“小芳姐,瞳瞳咋这么高兴?”
小芳:“以为咱们一弯腰一低头跟他躲猫猫呢。”
“啊?”胖丫打量小孩,这么漂亮弟弟难不成是个小傻子,“他咋这么想?”
小芳拿掉草帽歇一会儿,“他又不知道这是麦子。可能还奇怪,人怎么都从村里出来了。”
“我娘说他还小,啥也不懂。合着不是诓我啊?”
小芳好笑:“诓你有啥好处?”
话音落下,王秋香从南头回来。
这边干活的都是四队的人,有一半跟张支书沾亲带故,方剑平和小芳只割地头上的,大伙儿就给他俩留十来米。又不是偷懒,怎么割不是割啊。
十来米并不远,王秋香听得一清二楚,“说啥呢?不想捡麦穗就回家做饭去。”
村里百分之九十的人都出来了,跟空了没两样。回去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胖丫才不要回去,“才几点你就饿了?忍着!”
王秋香很想捡个土坷垃砸她。然而这地犁的太好,土松散的跟粗砂似的,扔出去难保被风吹到她自己脸上,“你给我过来!”
“你吓着瞳瞳了。”胖丫不敢过去,也怕她娘过来,只能祭出瞳瞳。
王秋香看过去,小瞳瞳睁大眼睛往她这边看,好像奇怪她从哪儿冒出来的。
“瞳瞳,过来帮奶奶割麦子。”王秋香招手。
胖丫惊呼:“我的娘呀,你都当奶奶了?”说出来不敢置信地看小芳,她没听错吧。
小芳:“你再说,不出一分钟你娘就得过来。”
话音落下,王秋香过来。
胖丫拎着她的小筐筐就往方剑平那边跑。
瞳瞳高兴地手舞足蹈,抓着床沿试图站起来。
王秋香连忙过去阻止,“你可别摔下来。”
小芳:“没事。这个床全实木,得有二三十斤。”
王秋香今早一看到这床就觉得实在,但也不信这么重。放下镰刀抓住床两边,险些没提起来,“我的亲娘,难怪剑平抱他你拎床。”
小芳还想说话,总觉得有人看她。踮起脚四周看一下,看到她六叔推着板车过来:“张老六来了。”
王秋香拿着镰刀就往地里钻,“吃饱了撑的?”小声嘀咕。
小芳:“来拉小麦。”
王秋香惊讶:“这么快就打好了?”
“今年的场大,可能不够一次。”小芳话音落下,张老六到跟前,看一下她面前割的小麦,非常齐整,就拿起铁叉装车。
张瞳瞳个没见识的,看到小麦垒的高高的,睁大眼睛“呼呼呼”个不停。
小芳走了,方剑平回来了,“看什么呢?瞳瞳。”
小孩知道自己叫“瞳瞳”,也知道“方剑平”是爸爸,指着板车跟方剑平显摆,小嘴还啊啊啊个不停。
方剑平点点头:“我看见了。”
张瞳瞳继续“啊啊啊”。
老六不懂他的哑语,“他这是要干嘛?”
方剑平也听不懂,信口胡扯:“坐车。你们装好了赶紧走。”
张老六装满了,跟另一人用绳子固定一下就往麦场去。
瞳瞳急了,冲方剑平吼。
然而他只会“啊啊啊”,方剑平就当没看出来小孩着急,过去拿掉他的尿布,“尿尿啊?”
瞳瞳赶忙挣扎,不是啊,车车走了。爸爸怎么这么笨呀。
方剑平就当他想尿尿,拉开他的小腿。
瞳瞳气得抓他的手。
方剑平口哨一吹,还不甚能控制的小孩尿了。
看到哗啦啦的水,张瞳瞳不啊啊了。
方剑平严重怀疑儿子气到无语。
尿布包好,把他放床上,方剑平给他倒点温水。
正好张瞳瞳累了,乖乖地坐下,抱着奶瓶喝水。
拉小麦的不止一个,有人推着车过来,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感慨:“剑平,你家瞳瞳真乖。”
“他现在好比笼中鸟儿,不乖不行。”方剑平看向孩子,“喝完就睡。”
张瞳瞳睁大眼睛,深深地看他一下,收回视线盯着他的奶瓶。
喝不出来了,随手一扔,摇头晃脑,大大的草帽飞出去,扭身趴床上。
在附近拉小麦的人看到这一幕幕,又忍不住说:“这孩子真聪明。”
跟他一起的人接道:“像他爸。”停顿一下,想想如今的情况也不能考大学,“可惜了。不然怎么也得是个大学生。”
张瞳瞳爬起来,朝两人看去。
其中一人连忙说:“快别说了。他可能想出来。”
另一人也觉得这么大的孩子最难养,对什么都好奇,偏偏不会走,只能由着大人抱。不抱就哇哇哭,跟鬼见愁似的。
不敢招惹他,匆匆装满就拉车走人。速度快的像是要下大雨。
说起下雨,有一个多月没下雨了。张庄上上下下都怕突然变天,一场大雨把小麦泡发芽,所以直到十二点才放工。
中午的麦穗被太阳晒焦了,割掉往地上放的时候稍稍用力就掉。饶是如此,下午一点半,准时上工。麦穗掉了一地就让小孩子去捡。
张支书给每个孩子发个篮子,捡满了就找小队长记账,农忙结束用蜂蜜抵。
要说给钱,孩子不积极。因为到不了他们手里。给粮食也不感兴趣。家里再多余粮也别想敞开了吃。给蜂蜜吃,小孩子干劲足的反而嫌长辈们懒。
全村的孩子出动的结果就是张瞳瞳趴在床上看不过来,一天没舍得睡。
晚上,正洗着澡睡着了。
他突然脑袋一歪,小芳吓一跳,慌忙抱住他,“咋了?”
方剑平看一眼:“睡着了。”
“睡了?”
小芳不禁问:“怎么睡这么早?”
“啊啊啊的叫一天累的呗。我就没见他停过。”方剑平捏一下儿子肉乎乎的小脚。
张瞳瞳浑然不知,还调整一下姿势,连小腿都放他手上。
方剑平乐了:“瞧把他舒服的。”
张支书在院里歇乏,张瞳瞳也在院里洗澡。张支书看到女婿闹大孙子,忍不住说:“晚上凉,赶紧把他抱屋里去。”
离小暑还有许多天,现在的天热也是中午那一会儿热。早上和晚上很舒服,盖着薄薄的毛巾毯睡觉刚刚好。
小芳躺在炕上,万分怀念前世她觉得无聊枯燥的日子,“啥时候才能上大学啊。”
方剑平:“今年就有上大学的名额。”
小芳不感兴趣,但还是佯装好奇地侧过身,“听谁说的?”
“杨斌前些天过来说的。咱们村的人好说话,让种什么庄稼种什么庄稼,长得好产量高,农场就打算给咱们村一个。不过叔没要。叔说,要给就给俩。”
小芳小声问:“咱俩一人一个?”
方剑平点头。
小芳:“那不可能。除非上面一下给农场二三十个。”
方剑平摇头:“不可能。除非村里的知青都走了,咱们村还被上面看中,被评为清河最优秀的生产大队。”
“最优秀?”小芳乐了,“除非家家户户盖起二层小楼。”
方剑平关上灯:“别做梦了。”
“又不是要盖万丈高楼。”
方剑平把睡在他俩中间的瞳瞳移到小芳另一边,“你如果不困,我们交流交流?”
小芳下意识想问,交流什么。身上多了一只手,小芳福至心灵,“割一天小麦,你的腰还好吗?”
方剑平腰疼。
原本只有一点点,被她一说反而疼的厉害,无力地躺在炕上,把她搂入怀中,“豆子种下去再收拾你。”
小芳无声地笑了,“方剑平,说真的,你要是能上大学,还能回来工作,打算怎么带咱们村这些怂的坏的毒的蠢的自作聪明的富裕起来?”
张庄看起来一派和谐,那是因为张支书家兄弟多,他又当过兵胆子大镇得住。
这些人还是这些人,换个村支书,那张庄绝对是一盘散沙。什么妖魔鬼怪都会冒出来。什么养猪场养蜂厂鱼塘,想都不要想。
“我没这个本事。”方剑平这样说一点不觉得丢人。
以前上面办过几年扫盲班,但那时候还是个体户。收拾庄稼,喂牲口都忙不过来,谁有空参加扫盲班。哪怕方剑平之前跟杨解放他们办了一段时间扫盲班,张庄还有一半文盲。
方剑平想起了王秋香的打算,“我觉得这扫盲班还得开起来。”
“怎么突然说起那个?”
方剑平道:“不识字不懂法,就算有了钱,那钱也会变成祸头子。比如吃喝嫖赌,仗势欺人,学习土匪等等,可能比现在还难办。”
“指望白燕那些知青?肯定不行。”
方剑平:“你和大胖。”
小芳忍不住起来。
方剑平把她拉回去,“让村里人知道你们的真实水平,赶明儿那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师退休,你们也好名正言顺的顶上。”
小芳一时很想告诉他,明年革命结束,后年恢复高考。
“不敢?”方剑平见她沉默,故意刺激她,“大胖要是知道他初中还没毕业就能当扫盲班的老师——”
小芳瞥他一眼:“又给我下套?这叫激将法吧?”
方剑平笑了:“我的小芳越来越聪明了。”
小芳朝他腰上掐一把。
方剑平赶忙握住她的手。
小芳:“可是,我初一的知识还没学完啊。”
两年制的课本方剑平看了,上面的知识不如三年制的多。大胖在学校用两年制,回来跟小芳一起补课就用三年制。
这样等于初中的知识她还没学三分之一。
方剑平觉得自己有点着急,“下个月就放暑假了,到时候地里的活也忙完了。回头让叔和婶看着瞳瞳,咱们争取一个暑假把初一落下的知识学完,再学一点初二的。等到寒假,咱们把扫盲班办起来,村里人问你学多少了,咱们也能理直气壮地回答。你和大胖站在讲台上才不虚。”
要搁以前,小芳真不虚。
可是现在的初中课本跟五十年后的像两个爹妈生的。
“那你得给我划重点。那么多书,不要你讲解,我自己过一遍也得看好几个月。”
方剑平抱住她,“当然。”
“你真好!”
方剑平笑道:“现在好,到时候又该说我坏了。”
“我知道你为我好。提前做好准备,一旦学校有人退休,我就可以顶上去。现在慢悠悠的,真有那个机会摆在眼前,也只能看着给别人。”
方剑平不禁说:“对!”
小芳想想离恢复高考还有两年之久,平时学新知识,扫盲班开起来顺便温习一下小学知识也挺好。
“那你也要学习。别被我和大胖难住。”
方剑平亲亲她的额头,身上挨了一巴掌。
小芳赶忙推开他,借着窗外的月光看到儿子呼呼大睡,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他醒了。”
第一次被儿子打,方剑平吓得整个人坐起来。现在习惯了,方剑平眼皮都没动:“估计做梦呢。”
“他这么小知道什么啊。”小芳躺下,“咱们也睡吧。但愿他能一直这么乖。”
张瞳瞳观看了三天收麦子捡麦穗,就觉得没意思极了。
小芳想换个活干,有人送来了枕头。
打场看似开着拖拉机打圈转,极其考验耐性,太慢了费油,太快了没把麦粒压出来,多压几遍也费油。
这个钱虽然是全村的,可也是个人的。省点油钱,等到年底跟蜂蜜钱汇总,每家也能多分点。不需要很多,五毛钱就能买一斤瘦肉,或者一条大草鱼。
可是慢慢悠悠跟和尚念经似的,很容易让人心情烦躁。
张老九看着人家在地里干的热火朝天,跟别人有说有笑,他一个人孤零零坐在车上,两天就受不了。
不光心理上,身体上也要命,腿僵屁股痛,还不能偷懒。打一场下来,车停了就得帮忙把麦秸翻过来晾晒。翻好了去打下一场。毕竟全村的小麦,连在一起几十亩的场地有一半等着拖拉机。
另一半用牛。牛比车更慢,这种活儿只有上了年纪的人才有那个耐心。
年轻人就算是方剑平这个当老师的,一天下来也能被磨的心烦。
小芳不嫌烦。跟照顾张瞳瞳写作业比起来,开车打场简直像放松。
张瞳瞳看到他妈妈坐在拖拉机,来了兴趣,“啊啊啊”的也要坐。
每一片场地都有几个人等着翻场。小芳拉着石磙打场的时候这些人闲下来,就忍不住抱张瞳瞳。
小孩终于离开捆着他的小床,越发高兴,在人家怀里又蹦又跳。
张老五也算是个老把式,所以被张支书安排过来干翻麦子扬场这些活儿。
看到瞳瞳这么兴奋,老五也忍不住扔下铁叉,“让五爷抱抱。”
谢兰稀罕长得好看的,自打瞳瞳满月,五官慢慢长开,皮肤变白,越来越水灵,她恨不得天天去。
老五找媳妇,因此没少去。每次过去也忍不住逗逗漂亮的小孩。张瞳瞳因此瞧着他眼熟,立马把小手递给他,一手搂着他的脖子,一手指着妈妈。
老五:“想坐车?”往前一步。
小孩兴奋地睁大眼睛,对对对,这个五爷爷懂他。
老五乐了,“不行。车上太脏也太热。”
张瞳瞳转向他,睁大眼睛打量他,嘛意思啊?
老五:“那个车你不能坐。五爷抱你玩儿去。”
小孩忍不住挣扎,谁要玩啊,他要妈妈!
老五把他抱到隔壁牛场那边,检查一下他的尿布,包的很好,于是把他放牛背上。
牵着牛压小麦的老人禁不住说:“也不怕小芳给你拼命。牛背上这么脏哪能坐。”
老五赶忙把他抱下来。
小孩突然变得很乖很乖,眼睛盯着牛。
老五心中一凛,别是吓着了。
要真是吓掉魂了,不需要小芳,谢兰也能要了他的命。
“瞳瞳,咋了?”
小孩回魂,指着牛要过去。
老五松了一口气:“咬人。”抓住他一只手,张嘴作势要咬他,然后指着牛,小孩吓得双手搂住他的脖子。
“咱们找你妈去。”
正好小芳压好了,下来接过瞳瞳。
张老五等人拿着铁叉进场地,大概瞅一眼,有老人忍不住说:“还是小芳压的好。你九叔干活不行,不是这边漏掉一块,就是那边没压到位。”
“他不适合干这种活。你让他跟我爹找蜜蜂,他十天半月都不嫌累。”
张老五忍不住说“:“这话让你说对了。之前找蜜蜂的时候比你爹还积极。哎,小芳,你说今年的蜜蜂能不能多分点?”
“两块五?”小芳问。
有人接道:“两块五也好。那个养蜂厂弄起来几乎没花钱。土坯是咱自己做的,上面的草也是咱们自己弄的。蜂箱是大头做的,也是村里的木头。跟白捡没两样。”顿了顿,“这要是往年,这些钱都是你和秋香家的。”
这话小芳决不能接,“我家可买不起拖拉机。没拖拉机上哪儿找蜂去。再说了,蜜蜂是自己的,地里这么忙,我爹哪有空一天到晚看着。”
那说话的人听到这话,点点头:“也对。这样想想大家一起干也挺好。就是有人不自觉。”
小芳转移话题:“明年咱们村里的那些果树就该结果了吧?”
几人楞了一下,没想到她突然绕回村里。
“果树?”老五怀疑自己听错了。
小芳点头,“我记得老话说,桃三杏四梨五年,枣子当年就卖钱。咱们村种的最多得就是桃树和枣树,今年应该算是第二年,明年还不该结果。”
老五想想自家门口的两棵桃树,从他四婶家弄的。虽然还没方剑平高吗,可今年已是第三年。
“今年说不定就有。我回去得看看。”没指望这么快结果,以至于都没关注过,“可是回头都结果了,人家收购站要不了那么多咋办?”
小芳:“收购站不要罐头厂要啊。咱们这边有罐头厂没?”
有人接道:“没注意。不过听说供销社有卖罐头的。”
“赶明儿桃子长大,让方剑平去问问。”
老五不禁说:“还以为让你爹去。”
“我爹哪有空啊。瞳瞳都快不认识他爷爷了。”
老五笑道:“赶明儿瞳瞳大了,让他跟你爹一块去放蜂。”
“还不会走,早呢。”小芳不好说反对的话。不然传到有心人耳朵了,指不定怎么白话呢。
老五道:“快着呢。尤其忙的时候,一闭眼一睁眼,没感觉一天就过了。”
这话小芳赞同。
秋收过后,小麦种下去,小芳总有小麦刚收下来的感觉。
这时候张瞳瞳也满周岁了。再把他放小床里面,小伙子都知道拍床发脾气了。
农历九月二十七日,天空下着淅沥沥的小雨,方剑平和小芳抱着他去农场照相。
北风呼呼刮个不停,高素兰忍不住说:“这么冷的天多遭罪啊。就不能改天?”
小芳:“顺便洗个澡。家里还缺啥不?”
“我缺!”王秋香跑出来,“给我捎一包盐。”
小芳伸手。
王秋香嗤一声:“还能少你的钱。瞧你这小气样。”给她五毛,“剩下的给我们瞳瞳买糖吃。”
瞳瞳高兴地笑出哈喇子。
小芳意外:“啥时候变得这么大方?”
“我小气过吗?”王秋香哼一声,扭身走人。
小芳看向她娘,这人还是一个杂面馒头都能看在眼里去的王秋香吗?”
高素兰小声说:“胖丫捡的豆子和麦穗换半碗蜂蜜。早几天蜂蜜卖完,你爹怕钱放家里遭贼,就把钱发下去了。一家三块五。你说呢?”
方剑平不禁说:“天上掉的钱,确实舍得。”
高素兰笑道:“也不是。秋香这两年确实跟以前不一样了。”
小芳:“没有糟心亲戚,就算还跟以前一样没钱,心气也顺了。你赶紧进屋吧。”
高素兰不放心:“给他包好,别让他露头。”
“知道了。”小芳把拉一下被子把儿子的脸挡住。
然而小伙子看不到外面的风景不愿意。
方剑平道:“喊爸爸,爸爸就让你出来。”
“扒扒!”
方剑平笑道:“别费劲了,你扒拉不开。”
小芳不禁拍他一下。
方剑平:“咱说好的,不论你还是我单独教育孩子的时候另一方都不许插手。”
“我什么时候插手了?”小芳好笑。
方剑平看着胳膊上的手。
小芳:“他叫你呢。”
方剑平眨了眨眼睛。
“叫你爸爸。他舌头还捋不直。”
方剑平猛然转向儿子,就想把被子拉开,碰到的那一刻缩回手,“瞳瞳,再叫一声爸爸,爸爸就让你出来。”
“扒扒?”逗他玩呢?刚刚叫了都没让他出来。
眼前一亮,张瞳瞳惊得睁大眼睛,看到爸爸妈妈,顿时高兴的蹦跶。
方剑平险些脱手,吓得朝他屁股上一巴掌:“老实点。叫妈妈,妈妈抱你。”
“妈妈?”小孩不确定地看向小芳,是这样叫的吗。
小芳心中一颤,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只能连连点头。
小孩拨开烦人的被子伸出手。
小芳接过去。
方剑平立马把被子盖上。
“爸爸!”
张瞳瞳的怒吼传出来。
方剑平乐不可支。
小芳给他一脚,“有你这么当爹的吗?”
“风大。”
小芳:“你不会把他的围脖拉上?周姨给他打的围脖装饰用的?”
方剑平把被子拉开,把儿子火红的围脖往上拉,盖住他的小脸。
这个也是跟奶粉一块寄来的。
方剑平去了感谢信,那边回一封信,方剑平就没再回。毕竟多了就有点蹬鼻子上脸了。
他这么知进退,夏天老李来了一封信,问问收成怎么样。不过是张支书给他回的,方剑平没掺和。
与人交往,分清楚了才能长久。
然而,这么鲜艳的围脖张瞳瞳不稀罕,试图拽掉,再也没工夫吼他爸。
这次照相除了给孩子照周岁照,还有一个原因,因为农忙有些日子没跟首都联系,方爷爷方奶奶应该想瞳瞳了。
照好了给他们寄一份。
小芳问:“还给你爸寄一份?”
“美得他!要不是想气气他们,瞳瞳的满月照我都懒得寄。”方剑平说着,看向还在跟围巾较劲的孩子,“儿子,赶明儿跟爸爸回老家,有人要你喊爷爷奶奶,你就说,你谁呀。我不认识你们。别瞎攀交情。”
小芳真服了:“你是真不怕把你爸妈气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