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能光临寒舍,实乃下官之幸,下官敬殿下一杯。”
觥筹交错间,赴宴的人发现,平日里对应酬毫无兴致的宁王,今日倒是来者不拒,都把手上的酒饮了。
“梁大人客气了,梁大人和令尊都是国之栋梁,令尊生辰,本王岂有不前来祝贺的道理。”
随后,裴湛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看来今日殿下兴致很高呀。”
说来这位宁王殿下也是奇怪,自从一年多前,将北戎人向北驱逐了两百里后,这位战神王爷就从边关退了下来了。
平日里对各种政事和人情往来都不感兴趣,就一心只在军营里练兵。
想来今日若非陛下下令说梁老爷子劳苦功高,让宁王替他来祝贺老爷子的花甲之喜,不然怕依着宁王的脾性,且是不会来的。
“是酒好,本王确实很久没喝到这么好的酒了,不知梁大人这些佳酿都是从哪里来的,可否方便告诉本王?”
梁志华替裴湛斟满一杯酒后,满脸堆笑地说道:“这酒呀,乃是微臣的祖父当年从北戎带回来的,在家父进士及第那年又埋了起来,如今家父六十大寿,才又从地底下挖了出来。”
“殿下若是喜欢,微臣府上还有两坛,明日便送到殿下府上。”
怪不得了,这梁志华还真是会拍马屁,知道他喝惯了北地的酒。
“君子不夺人所爱,这酒想来对令堂意义非凡,本王又怎可夺了他老人家的心爱之物。”
来来往往,裴湛又推拒了一番,梁志华才作罢。
这些人,真让他心累,他还是怀念边关的生活,没有那么多虚与委蛇地奉承和讨好。
一舞作罢,这酒也当真是烈,他显然是有了一些醉意。
忽然一双白皙的手掌出现在他面前,习惯使他一把握住了对方的手腕。
酒壶落下,碎成几瓣,也引来了堂下之人的注意。
阿颜立马伏身收拾了起来。
“殿下和各位大人恕罪,奴婢这就收拾。”
这声音,裴湛即便有了些许醉意,也认出正是下午在门口企图逃跑,结果撞上他的女子。
这般巧合的吗?
多年的沙场生活,让他绝不相信任何一个巧合。
“殿下恕罪,这奴才属实是笨手笨脚了一些,还害的殿下湿了衣衫,殿下若不嫌弃,不若先去后院换一下衣衫。”
裴湛点了点头应下,正好,他也想看一看这到底是不是梁志华刻意安排的。
阿颜没再说话,只是跪在一旁,微微撩起袖口,默默地收拾起地上的碎片。
她知道裴湛一定会注意到她,哪怕是因为怀疑她。
裴湛不经意瞥了一眼,便看到这个女子手腕竟然有深浅不一的瘀伤,他想他刚刚确实用力了一些,可也不可能这么快转为瘀伤,这伤,怕不是一天两天造成的。
“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去伺候宁王殿下更衣。”
阿颜听到梁志华的吩咐,才急匆匆地从地上站起来,磕磕绊绊地垂着头说道:
“殿下...殿下,请您跟我来。”
一口软糯的嗓音入耳,激得梁志华心神荡漾,不由自主咽了一口口水,要不是得了消息说宁王喜欢这样的女子,他才不舍得把这样的美人拱手让人。
也不知道宁王吃不吃这一套,真是可惜。
裴湛由阿颜引着走在廊道里,他原以为这女子会趁机像白日里那般朝他求救,然而并没有,她只是很规矩地引他去厢房。
“殿下,到了,奴婢已经将干净的衣物取了出来,放在了木施上,奴婢先出去了,您有什么吩咐唤奴婢一声即可。”
“怎么?不伺候本王更衣吗?”
微暗的灯光下,裴湛看着对面的女子有些急促的磨搓着置于身前的手指。
忽而对面的女子抬起头眼里蓄着泪水,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解开了腰间的腰带,褪下了自己的外衫。
裴湛没想到她直接来了这么一出,立马转过身去。
“怎么,这就是你和你主子的目的吗?”
“是。”
阿颜诚实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嬷嬷说,只要我伺候好了贵人,以后就不用做粗活和伺候别人了。”
裴湛倒没想到她承认的这么爽快,想来那瘀伤也是苦肉计了。
“那你也承认白日里也是故意撞上本王的。”
这般疏离冷漠的语气,又似是带着点嘲弄,不得不说让阿颜听着很是不爽。
但她还是跪了下来,下意识解释说:“不是的,殿下,白日里,奴婢是想逃走的,奴婢不想干这种伺候人的活...奴婢是想嫁人的。”
确实,高门大户间,将丫鬟作为交际的筹码属实是不少见。
“你先起来,把衣服穿好再说。”
过了不一会,裴湛便听到了背后女子穿衣的声音。
阿颜穿好衣服后,才见裴湛转过身来,在椅子上坐下,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她。
良久后,才悠悠开口问道:“你叫什么?”
“奴婢叫阿颜。”
阿颜,连名字都这么像吗?
“哪个颜?”
“回殿下,是颜色的颜。”
颜色的颜,是他想多了。
“没有姓吗?”
阿颜摇了摇头,随后又低下头去,她觉着作为一个丫鬟,她此时应该是胆小怯懦的
“奴婢很小就被奴婢的父母卖了,这些年来,换了不少主家,奴婢已经不记得奴的父母姓什么了,一直以来,大家都是叫奴婢阿颜的。”
“你说你被父母卖了,你原是哪里人?”
这是在审问她吗?她是不是应该跪下来?
阿颜有表现得有一些不安,双手垂在身前显得很是无措,声音中带着颤抖地说道:“回殿下,奴婢原是太原人士。”
裴湛眼里闪过了一丝寒光,继而开口道:“你说你不记得你父母姓什么,却还记得你是哪里人士?”
“殿下若经历过那以树皮草根为食的日子,想来也是不会忘记的。”
说到这,阿颜的语气反而平静了下来。
太原?
“你是十年前离开太原的?”
“回殿下,正是。”
十一年前的一场天灾,整整大旱一年,颗粒无收,食不果腹,别说三餐不继,便是连两天都吃不上一粒米,饿了,便只能食些草木,最后甚至...
她的父母便是那个时候,将她卖给了人牙子,换了什么,好像是五个馒头,确实够父母和弟弟吃上好几天了。
人牙子有门路,他们便是趁着天灾,在这个时候收了不少孩童,阿颜便是其中之一,会被卖去做什么,好一点是为奴为婢,若是不济,那便是各种风月场所,再有甚者,遇到口味恶心的,更是毫无希望可言。
裴湛那时候虽然也只有十岁,但也听说了那时候的惨况,看她的样子,觉着她不像是在说谎。
可是...
“你说你是太原人士,又怎么会是江南口音。”
阿颜心下腹诽道,你们男人不都喜欢这样子的女子吗?
“回殿下,奴婢之前的主家都在江南一带,是四个月前才入京到了梁府。”
这话裴湛暂也就这么听着,不全信,也非全然不信。
“行了,你下去吧,衣裳本王会自己换的。”
“是,谢殿下。”
阿颜这才在踌蹰中带着些许欣喜地向裴湛告退,退出去时,还带上了门。
等确定这个叫阿颜的女子出去后,裴湛才出声道:
“如何?她说的都是实话吗?”
郑昀这才从屏风后面出来,行礼后回禀道:“启禀殿下,阿颜姑娘所说的与属下调查的别无二致。”
“属下查到她确实是受到今日下午来抓她的徐嬷嬷的胁迫才会如此的,好似那徐嬷嬷平常也经常对下面的人动手...”
“她是什么时候来到的梁府?”
“回殿下,属下查到她是四个月前进府的,说是梁老夫人回老家探亲时,从娘家那里要来的,说...说是...”
“什么话,你要说的这么为难?”
“说是带进府来给梁二少爷做晓事丫鬟的。”
裴湛解开身上衣衫的手顿了顿,随后才继续动作换上了新的,回想起来,刚才他确实也瞥见这个女子身上有着深浅不一的瘀伤。
梁安明,那个只会欺辱女人的懦夫。
倒也说的通她身上那些伤痕了。
门外,阿颜正坐在门口的石阶上,托着腮,抬头望向暗夜里的月亮,今日不是中旬,月亮残缺得很,高高地挂在那遥不可及的地方,但依然皎洁如玉盘。
她有时会忍不住想,这片疆土这般辽阔,大家看到的都是同一轮明月吗?
身后响起了开门声,阿颜立马站起身来,只是她坐下的时间有点长,突然一下站起来,腿有点麻了,一个没站稳,踉跄了一下,随后扶住了一旁的柱子,才站稳。
却也让裴湛觉着有些好笑。
“望殿下恕罪,奴婢失礼了。”
说着便打算跪下来。
“不必跪了,站着吧。”
裴湛借着月光看了看这个叫阿颜的女子,长得比阿姊高一些,却也单薄很多,眉眼间是真的很像,只是她眼角侧的那小点红痣会显得她更加艳丽一些。
裴湛得承认,即使未施粉黛,她也很漂亮,难怪梁志华会让她来做这些事了。
阿颜不太习惯有人这么打量着她,感觉甚是奇怪,双手无处安放,只能默默垂在身侧,磨撮着衣角。
“不必跟着本王了,你下去吧。”
听到他这么说的阿颜立马显露出紧张的神情,支支吾吾地开口道:“殿...殿下,若是老爷知道我没有伺候好您,肯定...肯定不会放过我的。”
说完又低下头去。
真的很是胆小了,裴湛忽然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忽然想起她的身世,若是真的,那也是颇为坎坷了。
或许是她与阿姊长得相似的原因吧。
“罢了,你跟着本王回大堂吧。”
想想无论她说的是真是假,她或许都可以为他所用,毕竟她这么想离开梁府,或许可以对他有所用处。
回去的路上,阿颜低着头跟在裴湛身后,看着宁王不疾不徐的步伐,她踩在他那由月光映照下的影子上。
与大堂里的喧嚣不同,这里很多寂静,只有这点点灯火昭示着这里还是梁府。
阿颜低着头,看着宁王的影子,在想,宁王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可惜,她对他的了解也多只是听说。
怎么说呢,白日里即便看见她的脸也可以对她不管不顾,毫无怜悯,如今却又对她动了恻隐之心。
为什么?阿颜有些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