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大结局

◎结发授同心。◎

池畔一枚柳絮落下, 惊破一池静水。

成婚吗——

折枝轻瞬了瞬目,下意识地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小腹。

“哥哥可想清楚了,折枝可能不会有子嗣。”她轻声启唇。

谢钰的语声温沉, 并不迟疑:“我想娶的是穗穗,并非子嗣。”

折枝的羽睫轻轻抬起,看着他问道:“那哥哥会在成婚后,一房一房地往里抬姨娘吗?”

“会在外头养外室吗?”

谢钰薄唇轻抬:“往后宅院清净, 唯穗穗一人。”

“若违此誓,可将我扫地出门。”

折枝这才忍不住轻笑出声, 拿指尖碰了碰他的尾指,小声问他:“婚期是在什么时候?”

谢钰握住了她纤细的素手,拢进掌心:“今岁立秋,明月江上芦花初开的时候。”

“怎么这般近?折枝什么都没准备。”折枝一慌,立时便想站起身来, 只是身上软得没有力道, 遂只好重新坐在微凉的笼面上, 点着指尖数起来:“姑娘要出嫁都是要自个绣嫁妆的。折枝岂不是还有嫁衣, 被套,枕套, 里衣等等等等要绣——怎么来得及绣完?”

谢钰等她说完,便执起她的素手, 令她握紧了那支华美的金簪, 微微抬眉道:“穗穗可想出气?”

折枝轻愣一愣,视线落在锋利的簪尖上, 旋即便收回手来, 抿唇道:“难道折枝拿金簪刺完哥哥, 第二日这些物件便会绣好, 堆在折枝跟前不成?”

谢钰望着她,轻笑出声:“可妹妹若再不动手,往后便没有机会了。”

折枝轻瞬了瞬目,有些不解:“哥哥在说些什么?”

谢钰淡淡垂眼:“过了今日,我便往金簪上添上一道如意云纹,大抵要数月后才能还给妹妹。”

金簪若是改了样式,梦中所见,便永世不能成真。

“那便添吧。”

折枝温软的语声响在上首。

谢钰抬眼,看见小姑娘正笑望着他,杏花眸里映着明月星光,明媚如芍药初开。

“折枝虽不知是为什么,但若是哥哥想添,那便添吧。”

谢钰长指微曲,终是将手中金簪放下。

他抬手将折枝拥入怀中,借着月色,吻上她潋滟的红唇。

*

翌日清晨,春雨绵绵。

折枝在半夏与紫珠的服侍下净过面,将困意褪去,便披衣坐在临窗的圈椅上,对着春光支起了一面绣棚。

方拿炭笔往上描了三两道,门上悬着的珠帘随之一响。

是谢钰打帘进来。

他将手中的经笥随意放在长案上,行至折枝身畔,低声问她。

“才卯时,怎么便起身了?”

折枝将炭笔放下,抿唇小声道:“还有这许多的嫁妆要绣,怎么睡得着呢?”

谢钰轻笑,抚了抚她柔软的雪腮:“妹妹先去歇息,我替妹妹想想法子。”

“哥哥能帮上什么忙呢?”折枝顿了顿,有些讶异地抬眼看向他:“哥哥会女红吗?”

这回轮到谢钰微微一默。

“不会。”他复又启唇道:“不过妹妹可以教我。”

教谢钰吗——

折枝低下头去认真想了一想。

虽说听起来有些古怪,但是谢钰当初能教她习字,她应当也能教会谢钰女红。

至多便是好坏上的分别。

不过也不求他绣得多好,能帮忙给衣物锁个边便好。

折枝这般想着,便拿了块干净的白布过来,顺手以炭笔画上一道直线,又捻过一枚银针,穿好了绣线与白布一同递与他:“那哥哥便先试试?绣一道直线便好。”

谢钰颔首,从她手中接过银针,往白布上落去。

折枝便一壁看着他的动作,一壁轻轻纠正他的指法。

折枝就这样握着他的大手,教他绣了十几针,方试着放开手去,让谢钰自个去绣。

只是才起第一针,那银针便不听使唤似地往旁侧一偏,扎在他冷白的指尖上。

折枝低低‘嘶’了一声,难免想起了自己刚学女红那段时日,指尖也有些隐隐发痛。

“不是这样的。”折枝执过他的手,替他轻轻吹了吹指尖:“新学女红的时候,走针要看着些,不能求快。这样才不会伤着自个。”

折枝接过银针,往白布上绣了几针给他看,轻声问他:“是这般,哥哥可记住了?”

“记下了。”谢钰答道。

折枝这才将银针与白布递回给他。

之后,上房里便不断传来折枝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与她愈来愈为难的语声。

“不是这样的……”

“也不是这样……”

“更不是这样……”

终于,随着一滴鲜血从谢钰的指尖落下,坠在白布上晕开,折枝终于忍不住将银针夺了回去,藏回了针线匣里,又拿帕子给谢钰压了压指尖,这才连连摇头道:“还是折枝自己来绣便好。哥哥还是上值去吧。”

她也未曾想到,谢钰执笔持剑的手,却拿这一根小小的绣花针没有办法。

等她教会了谢钰,恐怕连婚期都已过去。

“妹妹一人,绣得完这许多嫁妆?”谢钰问她。

折枝有些犯难,迟疑着道:“折枝每日早些起来,兴许能够赶上。”

她说着略想了一想,便将旁边的银盘拿了过来,从中取过一枚新鲜的橙子递给谢钰:“若是哥哥想要帮忙,便替折枝剥个橙子吧。”

谢钰垂眼轻笑,接过她递来的橙子,破开了厚实的橙皮。

“妹妹若是忙不过来,可将选好的缎子交与我,我会交由宫中的绣娘刺绣。”

折枝轻愣了一愣。

宫中绣娘的手艺自是无可指摘,可是——

“可是,这是折枝的嫁妆。”她迟疑着道。

“我不在意这些。”谢钰剃掉橙上白色的经络,将剥好的果肉递到她唇畔:“我娶的是妹妹,而不是妹妹的嫁妆。”

折枝将果肉吃了,蹙着眉认真地想了一阵。

大抵是觉得自己当真绣不完这许多绣件,这才低头让步:“那便将枕套与被套等大件的交给绣娘们来绣,嫁衣与里衣那些,折枝还是能够绣完的。”

“好。”谢钰薄唇微抬,拿帕子揩了揩指尖,将她打横抱起,重新放回锦榻上:“既如此,妹妹便也不必如此奔忙。多休憩片刻也无妨。”

他俯身,替折枝盖好锦被。

方想起身,折枝却从锦被底下探出手来,轻轻握住了他的袖缘。

小姑娘抬起一双潋滟的杏花眸望向他,像是怕他逃跑似的,指尖握得愈发紧了:“哥哥这几日一直早出晚归的。难得今日得空,便一同多睡一会吧,等辰时往后再起。”

谢钰垂目望着她,眸底有笑意淡淡而起。

“好。”

他将身上的襕袍解开,睡至折枝身畔,轻轻阖眼。

窗外的春雨声绵密,似在催人入眠。

可他身边的小姑娘却并不如何安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在锦被间翻来覆去了好几回,将上头绣着的云纹都揉得发皱。

良久,她终于忍不住翻过身来,轻碰了碰他的长指,在他耳畔小声道:“哥哥可还醒着?”

“折枝还是有些睡不着。”

谢钰睁开清眸,将她的素手拢进掌心里。

“妹妹在担忧些什么?”

折枝便将自己方才想的事都说了出来。

“哥哥觉得,折枝该从哪里出嫁——荆县里会不会太远了些?”

“还有大婚的时候,要拜高堂,哥哥打算请桑大人过来吗——可他并不是哥哥与折枝的爹爹。”

“宴请宾客的话,大人又要怎么和他们解释折枝的来历——他们会不会笑话折枝?”

谢钰沉吟片刻,也一一作答。

“从新购置的山庄出嫁,我来迎你。”

“不必请桑大人。天地君亲师,既是圣上赐婚,拜谢圣上便好。”

“我的远房表妹,无人敢取笑你半句。”

折枝略想一想,也渐渐放下心来。

“那婚宴的事,便交由哥哥筹备了。”

“折枝便不再过问了”

免得徒增忧虑。

“好。”谢钰语声温沉,垂首轻吻了吻她的指尖。

折枝这才弯眉笑起来。

心上紧绷着的这根弦松下,困意便也随之袭来。

她也不做抵抗,顺势将自己团进谢钰怀中,沉沉睡去。

*

在彼此紧锣密鼓的筹备中,庭院内栽着的桃花渐次谢去,金风已徐徐吹来。

隔日便是立秋,折枝提前一日便于山庄中住下,只等着明日谢钰来山庄里迎亲。

今夜清辉如水,折枝整理好自己的嫁妆后,未曾早早睡下,只让半夏与紫珠备了果酒与点心过来,往庭院中的秋千上坐落,与她们说着出嫁前的小话。

“姑娘这是当真打算嫁给谢大人了?”半夏替她推着秋千,似是想着当初折枝千方百计逃到荆县里的日子,语声里仍有些讶然。

折枝正吃着一块茯苓饼,闻言忍不住轻笑出声:“半夏以为呢?”

半夏眨了眨眼,认真地想了一想,回答道:“奴婢还以为姑娘是暂且答应下来,好寻个机会,回到荆县里去。”

“哥哥已经答应过了。若我想回荆县,随时可以回去。”折枝弯眉笑起来:“只是要带上他一同回去。”

紫珠也问道:“那玉带河边的绣品铺子呢,姑娘可打算继续开下去?”

“开呀。”折枝拿绣帕揩了揩指尖,握住了两旁的秋千索,让半夏将她推得再高些:“若是过几年没什么客来,便改作糖果铺子。若是卖不出去,我自个吃些也好。”

半夏与紫珠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齐声问道:“姑娘,您给我们一句实话,您想嫁给谢大人吗?”

虽说婚期便在明日,现在逃婚终究是晚了些。

可她们还是想要知道。

毕竟这些时日里,她们家姑娘怎么看都不像是要逃走的模样。

倒像是……

当真动了与人偕老的心思。

待她们的语声落下,秋千也渐渐荡到高处,折枝鲜亮的鹅黄色裙裾在夜色里划出一道弧线,像是天边明亮月色。

“想啊。”

她笑着答道。

她是真心想嫁给谢钰。

此刻是。

往后应当也不会更改。

翌日天明,迎亲的队伍踏着山道上金黄的银杏叶,一路热闹吹打而来。

三书六礼备得隆重,量镜秤糖剪梳雁一样不缺。

折枝一身大红色吉服坐在镜前,本就柔白如玉的芙蓉面上细细染了水粉与胭脂,眉心处贴一朵娇艳欲滴的重瓣芍药花钿,愈显一双杏花眸潋滟如春水,含情凝睇间流波照人。

紫珠拿玉梳轻轻替她顺着长发,将乌缎似的长发绾成华美繁复的朝云髻,以珠钗步摇等物稳稳固住,又戴上一顶赤金镶红宝的凤冠。

凤翅上垂落无瑕南珠,随着潇潇走过窗楣的秋风盈盈轻转,宝光流溢。

“迎亲的队伍到山庄前了。”半夏匆匆打帘自廊上进来,笑着对折枝道:“谢大人过来迎亲了。”

折枝的莲脸上倏然一烫,本就染了胭脂的雪腮上愈发蒸起云霞般的绯意。

她忙从紫珠手里接过描金的喜帕戴在凤冠上,将垂帘放落,小声叮嘱道:“可不许将我们昨夜说的话告诉哥哥。”

半夏与紫珠笑起来,一同应道:“奴婢们记下了。”

她们扶着折枝从妆奁前站起身来,顺着绵延铺展的青石小径往前行去。

大抵一盏茶的功夫,她们行至山庄外的照壁前。

谢钰正在此处等她。

折枝隔着喜帕看不见他的面容,便低下头去,看着路面。

“穗穗。”他低声唤她的小字,语声缱绻。

一段鲜艳的红绸随之递到她的素手边上,另一端握在谢钰的大手中。

像是月老的红线。

折枝弯眉笑起来,悄悄伸手握住了。

谢钰便隔着一段红绸,带着她徐徐往山门外行去。

他走得极慢。

不知是眷恋此刻的光阴,还是担忧她会在山路上摔倒。

两人之间的红绸也越收越短,渐渐到了抬指便能触及的地步。

折枝便顺着红绸探过手去,偷偷碰了碰谢钰的手背。

只是指尖才触及到他冷玉似的肌肤,便被他连着红绸一同握住,拢进了掌心里。

折枝藏在喜帕下的莲脸愈红,却没有抽回手来,就这样上了喜轿。

轿帘垂落,她听见轿外很是热闹。

似乎是迎亲的队伍正向外洒落着糖果与喜钱,而捡了这些沾了喜气的百姓们也笑着一连串地说着吉祥话。

她听见有人说白头偕老。

她想,她兴许比他们祝愿的还要贪心一些。

她希望在白头之后,还能与谢钰一同在府里泡泡汤泉,看看话本子。若是老来多忘事,什么也不记得了,她便将这些年发生过的事记在宣纸上,编制成册,没事便拿出来念给谢钰听。

好让他快些想起来。

折枝正这般想着,便听见外头喜婆带笑的嗓音:“落轿——”

喜轿轻轻落下,轿帘被谢钰亲手挑起。

折枝重新握住那段红绸,小心翼翼地抬步迈过搁在地上的朱红色轿杠,跟着他往花厅行去。

旁侧似乎聚满了宾客,却都说着吉祥的话语,并无一人是来嘲笑她的。

折枝这才将心放落,与谢钰一同行至堂前。

吉时到,司仪随之高声:“一拜天地——”

折枝握着红绸,与谢钰往东南处下拜。

“二拜高堂——”

折枝随之回转,与谢钰对着堂前下拜。

她有些好奇,自己与谢钰何来的高堂,便悄悄抬眼,顺着喜帕底下的缝隙望去。

她瞧见了踏在地面上的一双明黄色舄履。

折枝有些讶然。

谢钰还真请了圣上过来,也难怪堂前那些人无一敢说闲话。

她弯眉笑起来。

“夫妻对拜——”司仪的语声复又想起。

折枝便转过身来,与谢钰交拜。

俯身下去的刹那,她悄悄唤了一声:“哥哥。”

“是夫君。”谢钰轻声纠正她。

交拜的瞬间短暂,折枝只轻瞬了瞬目,还未启唇便已结束。

她便将这声夫君昧下,跟着喜婆入了洞房,留谢钰在前院里迎客。

折枝独自坐在铺了红锦被的喜床上,听着喜娘们唱完撒帐歌又陆续出去,还未伸手扶一扶鬓间有些垂落的赤金步摇,便听见槅扇轻微一响。

似是谢钰进来。

也只能是谢钰进来。

“哥哥怎么那么快便回来了?”折枝小声问他:“不用在前院里宴宾客吗?”

隔着一张描金喜帕,她听见谢钰低醇的语声响在耳畔:“我的名声素来不佳,也并不在意多一条傲慢孤僻的传言。”

他启唇,又一次纠正道:“妹妹该改口唤夫君了。”

“可是折枝素日里唤得惯了。”折枝想了一阵,小声与他商量:“而且哥哥更为亲近好听。”

哥哥比夫君更为亲近好听?

谢钰微微抬眉,冷白的长指探进喜帕,轻抚了抚她柔白的雪腮:“大婚之日,妹妹还在骗我,是否过分了些?”

“折枝没有骗哥哥。”折枝轻攥了攥他的袖缘,认真与他解释道:“世上几乎所有女子都有夫君,可不是谁都能有哥哥的。”

谢钰随之轻笑出声。

明明是歪理,可小姑娘说得这般诚恳,反倒显出几分真切来。

他也终是让步。

“那便唤哥哥吧。”

“可方才拜天地的时候,穗穗欠我的那一声,总该还上。”

折枝轻点了点头,带得凤冠上的明珠随之摇曳,往她绯红的莲脸上投下细碎流光。

“夫君。”

她将自己的素手藏进谢钰的掌心中,轻声唤道。

谢钰低应了一声,那双素日里冷淡疏离的清眸中渐渐为笑意所染,倒映出小姑娘身着嫁衣的娇美模样。

像是要永世铭刻在心间。

他垂手,取过一旁系了红绸的金秤。

当金秤的边缘抵上折枝的喜帕时,折枝却伸手握紧了谢钰的袖缘,慌乱启唇:“哥哥等等。”

“折枝有些紧张。”她有些局促地小声道:“这毕竟是折枝第一次成婚。”

也是此生最后一次。

谢钰轻笑。

他执起她的素手,从指尖缓缓吻落下去,一直绵延到她柔白的掌心里。

他的唇一如既往的炽热,令掌心里也生出微微的痒意。

折枝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

谢钰便也重新执起金秤,挑落了折枝的喜帕。

大红色描金的喜帕悠悠坠下,眼前重现光亮。

折枝第一眼看见的,便是谢钰。

他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喜服,如往常那般姿容清绝,那双素日里清冷疏离的凤眼中,却铺满了月色般柔和缱绻的笑影。

在那明月辉光中,并无她物,唯有她的剪影。

折枝看了一阵,潋滟的杏花眸也轻轻弯起。

“哥哥。”她唤道。

谢钰轻应了一声。

他坐到她身旁的来,亲手剪下彼此的一缕青丝结为一束,如藤蔓般紧紧纠缠。

“穗穗可还记得,曲水畔我们玩过的游戏?”

谢钰低声问她。

“记得。”折枝轻轻颔首。

谢钰便执过她的素手,以指代笔,往她的掌心里虔诚落墨。

“结发授同心。”折枝将他写在掌心里的字念出来,望向他杏花眸里铺满了笑意,流波照人。

谢钰薄唇轻抬,徐徐又写下一行。

“此生此心,永不相负。”

红烛高烧处,他们一同念出这句誓言。

折枝抬眸看向他,杏花眸里有流光潋滟。

她轻轻伸手,环上谢钰的颈。吻上他淡色的薄唇。

庭院外的秋风走过窗楣,带起彼此垂落的青丝交叠缠绕,似云水连绵。

当红帐垂落的那一刹那,折枝虔诚地想着——

今夜,明月江上应当开满了芦花。

天长地老,永不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