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玉泽答应得爽快令扶月有点讶异, 还没来得及多问几句,扶媛便走过来:“月娘,你没被吓到罢。”
扶月看了一下扶媛微微颤抖的手, 其实真正害怕的人是她吧。
“没事。”
大理寺处理事情还算快, 陆然分别都问了在场所有人一些问题,然后让前来的衙役记录下来。
能来听雨阁的客人大多不是普通人, 不可能强行久留他们。
只能先记下住址和名字, 再从长计议。
下楼阁时,得经过靠戏台很近的木梯,扶月放缓步伐慢慢走,想再仔细地多看几眼。
出事后,从戏台幕后涌出来的不止听雨阁阁主一人,还有听雨阁的其他戏子。
一些穿着常服, 一些还穿着戏服。
一般来说, 凶手作案后会喜欢回到现场看自己的成果, 那么凶手也有可能在那些人当中。
扶媛跟在她后面,见她视线一直不离戏台, 开口问:“月娘, 怎么了?”
扶月忙撇开头:“没事, 就随便看看。”
“嗯。”
忽然,有一名女子急得像疾风烈火一样从幕台后面钻出来,拨开人群, 朝倒地的‘项羽’扑去。
一道撕心裂肺的哭喊随之爆发:“明大哥,明大哥, 怎么会这样, 你醒醒, 求求你了。”
闻声, 扶月立即抬头。
哭喊女子身穿一袭淡青色水薄烟纱,五官姣好,哭得满脸通红,双手沾满了‘项羽’的血。
她视线略一下移,停在女子腰间的荷包,那里绣着一个字,似乎是:明。
两人莫不是那种暧昧关系?
大理寺下了疏散令,再加上扶媛要回季府了,扶月不能留下来继续观察,收回视线之时,恰好掠过听雨阁阁主。
原本还是哭得梨花带雨的听雨阁阁主在女子出来后瞬间变得面无表情。
仿佛刚才伤心的不是她似的。
变脸变得真快。
难不成是三角恋?看过不少小说的扶月脑子冒起乱七八糟的念头。
原着里的案子大多是略写,本质是一本披着查案外衣以谈情说爱为主的言情小说。
所以她压根不能从原着里得到凶手的半点线索。
如果想靠与这桩案件拉扯上关系留在京城,那么只能靠自己调查和季玉泽的帮助破案了。
他们回到季府后,季夫人单独召扶月和扶媛过去。
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发生一些事情很快便能传遍大街小巷。
季夫人平日里是不管这些事的,可今日是扶媛病好些出去的第一日,她还是叫人留意着点外边的情况。
不料又发生这种骇人听闻的案件,季夫人自责,怕扶媛再次受到惊吓。
于是得知扶媛回府,第一时间让她来见自己,要亲眼所见无事,方安心。
上下打量一番扶媛和嘘寒问暖一阵,季夫人才把注意力放到一声不吭的扶月身上:“月娘。”
扶月还在思索着案件,垂着脑袋,雪白侧颈微露。
扶媛故意捂唇咳嗽几声唤回她。
扶月如梦初醒:“哦,不好意思,我......”
季夫人摆手,仿佛很懂地打断道:“月娘肯定也受惊了,没事,快些与媛娘回去好生歇息。”
有人替自己找借口,扶月感激不尽,不多言,乖巧地跟扶媛回去。
转眼间,夜幕降落。
丫鬟很早便准备了浴汤给她们,扶月和扶媛先后沐浴完。
以前都是独自一人睡的扶媛难得开口留下扶月:“月娘,我有些怕,你今晚可不可以陪我一块睡?”
这下子,扶月可为难了。
待会儿还得去找季玉泽呢,跟别人一起睡,肯定不方便。
她没有马上答应:“要不,我给姐姐要个守夜丫鬟,让她在外面候着?”
可能是过于害怕,没能听出言语中透露的拒绝之意。
扶媛咬着唇摇头,四下看一番房间,声音细细道:“月娘,就陪我睡一晚好吗?”
“月娘,我只想你陪在我身边,求求你了。”
言尽于此,再拒绝怕是会引起不必要的怀疑,扶月只好答应了。
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扶媛失眠了,楸着她的衣裳,直到三更半夜都没睡着。
等扶媛彻底陷入沉睡后,差不多是四更天了,也就是现代的凌晨一到三点,很晚。
古代的时辰一般是从子时,现代晚上十一点到凌晨一点,开始算作第二日的开始。
季玉泽不会那么苛刻地算她食言了罢。
忐忑的扶月小心翼翼地穿好衣服和鞋子,悄悄地推门出去。
*
夜从弯月落下,笼罩着整座京城,黑肆意地吞噬天空,兰竹院飘荡着一阵阵虫鸣声。
四更时夜深凉如水,屋内红烛摇曳,露水纷纷,凝在祥睡的花瓣上。
露凝成水顺着花梗一滴一滴地滴落,滴答滴答,在暗沉的地面上晕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扶月从附近经过。
裙摆带过尚有露水的花,微微濡湿了衣料。
幸亏夜视能力还算不错,否则一路走来,差点让人发现,季府巡夜的小厮也太尽职了。
深夜,他们还打着灯笼在各个院子中绕来绕去,生怕有贼人闯入季府。
换作以前,会点儿三脚猫功夫的她是比较容易躲开。
但在伤还没彻底好的情况下,有点困难。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扶月前不久又是崴脚,又是手臂脱臼的,好不了那么快,所以躲人之余,也花费了不少时间。
与此同时,兰竹院的房间里。
小秦望着叠得整整齐齐的戏服和摆放在桌子上的脂粉,欲言又止。
季玉泽抚摸着戏服,说话的声音很轻,是那种与生俱来的温柔,叫人听了舒服:“小秦,你瞧,这戏服好看不好看?”
说着,他拿起一件戏服,轻轻扬开。
这套戏服是难得一见的好戏服,无论是从针线还是从构描和色彩搭配来说,都无比精美。
随意荡了几下,层层交叠,几秒又缓缓漾开,如能轻泻于地般,隐显丝丝清雅。
小秦看了半晌:“郎君,这是要送给扶二娘子的戏服?”
季玉泽笑得古怪:“不是。”
既然不是买回来送给扶月的,那买回来作甚?小秦疑惑,但这是主子的事,不得太越线过问。
风钻进来,灯火一闪一闪,倒影在南窗纸上,摇摇曳曳,像索命的鬼魂。
指尖轻顿,季玉泽视线轻微略过,神情平静,忽问:“听雨阁的霸王别姬一戏如何?”
竟然还问戏如何,都出命案了。
小秦迟疑下,答:“奴,奴才觉着尚可。”
才尚可吗?
他貌似不满地蹙了蹙眉,手没离开过戏服,好像很喜欢般:“尚可?意思是那出戏出色,还是仅此而已?”
这儿天既不热,也不冷,汗却从小秦的背脊流下来。
“回郎君,抛开别的不说,那扮项羽的人的嗓子很悦耳,台词功底一听便只苦练过多载,唱得很好。”
看完小秦打的手势,季玉泽歪了歪头,目光重回到戏服。
青年没束发,长长墨发如水般倾泻而下,几缕头发垂直胸前,耷拉在云丝边袖之上。
长夜漫漫,季玉泽呼吸清浅,拉下的睫毛掩住眸色:“一听便知...啊。”
对呐,白日在听雨阁,扶月看得和听得皆十分认真。
都快不像自己的傀儡了。
‘项羽’要不是死了,嗓子那般好听,他都有冲动去弄哑对方了。
脑子及时转过弯,小秦意识到什么,打手势都乱了节奏:“奴才该死,但所言并不是要影射郎君听不见,还望郎君知晓。”
季玉泽顿了一下,瞳孔略有些涣散空洞,眼睛却弯得如天上明月。
“你看你,我只是感叹一番,你如此激动是为何。”带着笑音。
小秦抹了一把冷汗:“谢郎君谅解。”
啪嗒啪嗒,夜间骤然下起了雨。
北面窗还开着,季玉泽抬头看了一下,面上挂着的浅笑稍微收了收:“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小秦走到他所看的方向前面的位置打手势:“约莫是四更天,丑时了。”
丑时了么。
月娘还没来呢。
可她答应过的......骗人么。
油灯光映亮了季玉泽漆黑的眼眸,他语调染笑:“原来这么晚了,你回去歇息罢。”
小秦看着房间里的景象不太放心,犹犹豫豫地说:“不需要奴才服侍郎君睡下?”
青白指甲尖似有似无地划过戏服布料。
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上面的精致花纹。
季玉泽语气忽然冷了下来,却又带着矛盾的温和,不容置疑,听着莫名怪异:“小秦,下去罢。”
小秦猛地一惊,匆匆地退了出去,还准备贴心地阖上门。
而他仿佛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轻声道:“不要关门,让它开着,我待会儿再关。”
音色幽幽,传遍房间。
虽然季玉泽刚才看起来并不像是生气,但小秦直觉不对劲,不敢再久留,朝他点点头便速速离去。
又坐了一会儿,季玉泽放下戏服,站起来,走到柜子处,拿出一颗药丸吃了进去。
然后打开房间里的香炉,燃香。
不出半刻钟,香气充满房间每个角落。他安安静静地回原位坐下,看向房门。
扶月浑身湿透,一踏进房间,浓郁的香味充斥着鼻腔,差点想打喷嚏,好在忍住了。
“我来了。”她说。
季玉泽看着她温柔地笑着,缓缓踱步过去,绕过她,苍白似鬼的手阖上门扉:“月娘,你终于来了...”
停了一秒,“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房间左方摆着一张用来装杂物的柜子上面有把斧头,眼睛犀利的扶月一抬头恰巧看见了,顿觉有点眼熟。
是砍安大夫那把吗,居然带回来了,而且没人发现?
她拳头悄无声息地握紧,忙解释:“不会的,我既答应了你,那必定会做到,我姐姐要我陪她睡,延了时辰。我。”
话还没说完,她渐渐感到头晕。
晕倒前,扶月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可过了约定好的时辰了,你...还是骗了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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