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谁成亲时不是盲婚哑嫁,偏生薛家特

别,搞什么相看。

村里姑娘大部分十一二就开始议亲,再晚些十三四也说人家了。薛家三丫硬生生拖到十六。去年开始相看人家,一年就看了九回,不是这不满意就是那不满意,真不知道薛家怎么想的。

虽说薛家三丫皮子白样貌好,十里八村最为出挑。但眼也忒高,林婆娘家的儿子林文远刚中秀才那年就去提过亲,人家正眼都不瞧。

那可是秀才老爷,见县太爷都不用跪的,还能免徭役赋税。这样的人家都看不上,还能瞧上什么神仙。偏生林秀才就念着她,林婆子让他娶亲都不乐意。

林婆子也愁,巴不得这薛如意快点嫁出去,好断了她家儿子念想。但又担心儿子从县学回来难受,一时间还挺焦灼的。

她转了两圈,突然就待不住了,端起木盆往回走。

吴婶子见状扯着嗓子问:“林婆娘你不洗衣裳了?我就洗好了,位子让给你....”

林婆子匆匆回道:“不用,我去薛家瞧瞧。”

池塘边众人又开始七嘴八舌的议论。

“我看八成又会黄。”

“薛家虽说不穷,可架不住各个会糟践银子,就没个省心的。”

哪有人家有银子时常吃肉,徭役也拿银子抵,村里人虽然羡慕得紧,但也觉得这家人不会过日子。薛家那两小子大的都二十有一,小的也十九了。这年纪还不娶亲的在村里少见,没由得被人笑话。

当然这话他们也就敢背地里说说,谁不知道薛家人护短,又凶悍。

此时薛家,堂屋里气氛有些紧张。钟宜礼才通过府试得了童生名号,来的时候本是信心满满,而对面薛家人一家子瞬间局促起来。薛家三父子端坐在对面,目光炯炯,像是审犯人一般将钟宜礼从头打量到尾。

薛如意挨着她娘,眸色镇定不说话。

目光偶尔触及到钟宜礼,也丝毫没有女儿家的娇羞。她生得少有的好看,钟宜礼很是满意,只是不喜薛家人的眼神。

被问了几个问题后,钟家大嫂看向周氏道:“吴媒婆已经把你们家情况和我们说了,大抵都是满意的。姑娘也是好姑娘,您看若是双方都满意,什么时候可以成亲?”

周梦洁温和一笑,拉着薛如意的手道:“不急,我就这么一个闺女,挑女婿自然要谨慎。咱一堆人也看不出个好歹,要不让两娃出门走走,咱接着聊?”

钟家大嫂一听自然乐意,薛家都不怕闺女吃亏他们还怕什么。当即使眼色让小叔子机灵点,争取把小姑娘拿下。钟宜礼点头会意,迫不及待先站了起来。

“薛姑娘。”

周梦洁拍拍女儿的手,轻声道:“去吧,悠着点。”

薛如意点头,双眸弯成月牙状,跟在钟宜礼后面出去了。

俩人才出去,村长的家的小胖子就带着林二丫几个人鬼鬼祟祟蹲在田埂上张望。

“二丫,你哥再不从县学回来如意就做不成你嫂子了。”

林二丫已经定了亲,明年就要出嫁。她哥林文远倒是一直惦记薛如意,明明那么多姑娘想嫁他。

林二丫撇嘴:“薛如意才看不上那人,还没我哥好看,也没我哥有出息。”

大冬天的荒草凄凄,草面结了一层薄霜,日头一晒滚成露珠儿。钟宜礼时不时侧头看边上的薛如意,少女一身嫩黄细棉衣,外头罩了个绒毛夹袄,白色的绒毛衬得她脸庞娇小,眼仁乌黑,琼鼻朱唇,真真比他书案前的红梅还艳丽几分。

他心中欢喜,见她一直低垂着头不说话,以为她是害羞了。当即先开了口,“如意姑娘,钟家乃是耕读之家,我爹是里正,我上个月刚考上童生,很快就能考上秀才的。只要你嫁给我,田里的活肯定不用干,我也会好好待你。”

他们家条件可是钟家村最好的,先前读书耽误了,寻常姑娘他又看不上,这薛如意配他正合适。

薛如意抬头,对面的人长得似乎与先前相看对象没什么两样。事实上她有些脸盲看谁都差不多,只是这人气味令她不喜。

“那家里的活要干吗?”

钟宜礼想也不想的回道:“这肯定要啊,相夫教子、侍奉公婆天经地义。你放心,家里还有大嫂可以分担,不过大嫂怀孕了,你嫁过去就要先辛苦一段时日。”

薛如意眼尾更弯了,又问:“你会做饭吗?”

钟宜礼蹙眉:“君子当远庖厨,考取功名才是正道。”随即又想起薛家的情况,顺口又道:“听说你爹天天窝在家做饭,这样没出息的。还有你二哥天天嚷嚷什么飞机,你家银子都被你大哥折腾到田里去了吧,那土豆就是关外骗人的玩意,种不出的。”

“你嫁我后,我会好好规劝两个大舅哥。二十好几还没娶媳妇是要叫人笑话,被人戳脊梁骨的,还有你娘,一个妇道人家,就别学男子行医,万一治死了人还得赔钱不值当。还有薛姑娘,以后好好跟大嫂学规矩,才不辱没秀才娘子的名头.....”

身侧的薛如意突然不走了,定定的瞧他。那眸光清透如琉璃,看得钟宜礼心跳停了一拍,他停下告诫的话,迟疑问:“怎么了?”

薛如意指指他身后,他回头,腰侧就挨了一记。钟宜礼整个人都飞了起来,然后呈现垂直栽进满是泥巴和牛粪的水沟里,惊飞一众鹭鸶。

蹲在田埂上的偷看的几人惊得拉直嘴巴。

薛如意踢完人头也不回的走了。钟宜礼挣扎半天,嘴巴里都塞了泥,身上哄臭哄臭的,一抓一坨牛粪。读书人哪里受得了这个,当即也不得脸面,朝薛如意走远的背影就骂道:“你神经病吧,白瞎了一张脸......”他好心规劝,怎么就听不得实话了。

他越骂越难听,刚挣扎上岸,走远的薛如意突然折返。凌空又飞来一脚,胸肋骨咔嚓一声,他又飞进了臭水沟。

田埂上的薛如意轻抬下巴,红唇微启:“垃圾!”

附近的村民听到呼救赶忙跑过去查看,小胖子几个人蹭的站起来,拉着薛如意赶紧跑。

“如意呀,快躲起来,钟宜礼他老子是里正,我爹都怕他。”

很快钟家人赶了来,众人七手八脚把满身牛粪,断了肋骨,哀嚎惨叫钟宜礼抬走了。

薛如意从袖带里取出棉花塞住耳朵,自顾自的往回走。

林二丫气得跺脚:“薛如意什么臭毛病,整日板着脸。”

薛家四口在村口找了会儿不见自己闺女连忙往家里走,才进院门就见薛如意四十五度望天,盯着白白的云朵发呆。

从头到脚干干净净,就是眼神太空了,空到众人心里发毛。

四个人推搡一番,周氏终于拦住众人上前,蹲在闺女旁边顺着她的视线看。

“如意啊,别难过,四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到处都是,改明儿.....”

薛如意扭头,睁着一双水润的眸子困惑的问:“娘,你说那云朵像不像钱串子?”

周氏:“呃。”

周氏还没回答,薛如意突然又道:“娘,他说我们全家都很怪。”

“还说二哥爱吹牛,大哥天天地里瞎折腾,阿爹窝在家里做菜没出息。还说我既不贤良也不淑德,肯定一辈子都嫁不出去....”

薛父当场就忍不了,回头去拿锅铲,吵嚷嚷要找埋汰自己闺女的钟宜礼拼命。幸而薛家两兄弟拉着,薛如意低着头,一副做错事的模样:“不用了爹,他已经被我踢断三根肋骨,只是要麻烦娘给他接接。”

父子三呆住,齐齐问:“三根?”

薛如意:“大概是四根吧。”

薛父呵笑两声,转而安慰自家闺女:“没事,大不了赔银子,等他好了,让你两个哥哥再去套麻袋。”

薛如意蹙眉:赔银子?那真要命!

过了晌午,隔壁村传来消息,钟宜礼肋骨确实断了四根。钟家人不依不饶要薛家赔,要是不赔就把闺女嫁过去。钟家当家的是里正,有一定实权,好在周氏年前才给县令老娘接好了断腿。有县令在中间调和,薛家从二百两银子硬生生砍到了二十两了事。

按说钟宜礼还有一个月就要院试考秀才,这一耽搁,别说秀才了,肋骨能不能长好还两说。二十两够什么,还不够医药费,但那是县令,即便再怎么不情愿,钟家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这事一闹,暂时没有什么人家敢来薛家相看了。

薛家相看十回就赔了十回银子,村子里的人都暗自笑话:他们家除了周氏就没有一个不败家的。

薛父郁闷了三天后,吃完晚饭后朝三个小的道:“今个儿早点睡。”

兄弟俩人对视一眼,默默地扒着饭,等他爹和娘进了东厢房立马跑去敲小妹的窗子。

窗户敞开着,烛光从里面透出,薛如意手上一把锋利的匕首,正小心翼翼的雕刻一截木头,她身后是一排大小形状各异的木头手办。

“嘶嘶”薛二哥发出声音,薛如意抬头。

他疑惑的问:“小妹在干嘛?”

薛如意颓败的道:“钟家的断了四根肋骨。”她明明算计好三根的,力道太大还是控制不住。

见她一脸认真,还要继续雕,薛延亭干脆跳进去,一把拉住小妹往外扯:“走了,你不好奇爹和娘说什么悄悄话?”

说实话:不好奇。

但她还是被薛延亭生拉硬拽扯到了东厢房外,兄妹三人叠罗汉似的贴着门缝偷听。

薛如意在最上面,透过门缝瞧见爹从箱子里巴拉出一本发黄的牛皮笔记本,一只碳素水笔给她娘看。

这笔记本和水笔薛如意认得,他爹宝贝得很,是拿来记账的。

薛忠山凑近妻子道:“上个月家里还剩八十两,老三相看三次赔了五十两,老大冬天种西瓜赔了五两,大棚另外算赔了二两,老二搞的那些玩意赔了八两,家里吃吃喝喝,花了五两,目前还剩.....”

薛忠山掏出一锭碎银子摆到桌面上。

“一两。”

那银子晃悠悠的,终于稳住。周氏伸手把银子拿起来,不可置信的问:“不该是十两吗?”

薛父轻咳补充:“前些天给你和如意买了件斗篷,锅炒破了一口。”

周氏不说话了。

薛忠山接着道:“钟家那小子虽然说话不中听,但也有一定的道理,碰上前两天的情况若不是你在县太爷那有两分脸面肯定得吃亏。自古民不与官斗,若有功名在身,哪怕是个秀才,也能免三十亩税和徭役。”

兄弟两开始有不好的预感。

想起多年前考秀才的经历,薛忠山长长叹了口气:“秀才还是要考的,兄弟俩不笨,努力努力也能勾着。”他和妻子都是高知识分子,智商毋庸置疑。

“你觉得他俩谁去考个功名合适?”

兄弟脸像被鬼卡了喉咙,刚想溜后背一股大力袭来。

扑通!

房门被撞开,俩人直接摔了进去,和薛氏夫妇大眼瞪小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