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暴雨倾盆, 掩盖了承恩侯府的鬼哭狼嚎。临到天明,薛如意打累了才停手,朝依旧抱着兔子站在身后的王晏之问:“现在要跟我回去吗?”
打伞的丁野小声提醒:“世子妃, 聘为妻,奔为妾,您是想让我们世子做小?”
薛如意梗了一下,无语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不过是怕他被欺负, 给他借住罢了,你主子已经不是世子,我也不是什么世子妃。”
丁野:“薛郡主?”
王晏之摇头:“今日就不用了, 他们还欠大房银钱,我得好好算算。”
“好吧。”薛如意想起文渊阁被封, 沉吟片刻道,“实在没银两也没关系,你先前给了我不少银子, 不收你房租。”
王晏之轻笑:“你先回去睡一觉,我很快就过去。”
“丁野,送如意回去。”
等薛如意走后,成云涟母子三人在下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成云涟歪着嘴恶狠狠道, “反了反了, 殴打长辈,我要去告御状, 要告你!”
她朝老太太哭道:“娘,你听听, 他还要找我们要钱, 他怎么有脸。”
老太太气狠了, 命人备轿,拄着龙头杖嚷着要进宫告状。
成云涟冷笑盯着回廊里的王晏之:薛如意走了,倒要看看这个病秧子敢如何。
外头停了马车,老太太被搀扶着走到门口,承恩侯府的大门重新被关上。十几个暗卫手持兵器守在门口,大有敢进寸步就血溅三尺的架势。老太太惊惧后退,看向王修得,王修得捂住肚子努力挺直身板,喝道:“王晏之你想干嘛?”
王晏之抱着那窝兔子,慢条斯理扫了一圈众人,继而看向他的好二叔,嘲讽道:“我想干嘛?呵……当了两天侯爷真把自己当主人了?”
“也好……”他招手,余钱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把欠条递上来。
二房的人和老太太不明所以,皆紧张盯着他。
王晏之慢条斯理展开欠条,那欠条上盖着侯府侯爷的印章,鲜红刺目。
“既然二叔是承恩侯,又自认侯府的主人,这十万两纹银麻烦您还一下。”
承恩侯眸子睁了睁,压着声音质问:“当初你们大房当家,这银子不该你还吗?”当时是在文渊阁钱庄借的银子,欠条也是王晏之自己打的。
王晏之啧了声道:“我不过是个世子,他们怎么可能借银子给我,当然是用侯府名义借的,还款人也写了承恩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二叔,您要是不还官府也不会护着你。”
“你!”王修得气得胃疼,“这银子当初明明是你和薛家老二设计坑沅枳的,凭什么还?再说文渊阁都被封了……”
余钱挥手,立刻又有一群打手冲上前将二房团团围住。
王晏之:“就算被封了,也还是要还钱的,不然一天剁你们一根手指。”他目光随意扫了一圈,最后定在王沅枳身上,“就从堂哥开始吧。”
王沅枳脸瞬间白了,哭道:“怎么又是我?”他一把扯过陈莜,“从,从她开始。”陈莜不可置信盯着自己夫君。
王沅枳凶她:“看什么看,女子以夫为天,从你开始怎么了,难不成你想从钰儿开始!”
王晏之揉揉额角,冷声道:“别吵,还不出来就一起剁吧。”
当天整个承恩侯府被围得跟铁桶一样,不还钱不让出去,王修得觉得这侯爷当得憋屈极了。原本沈香雅就带走大部分银钱,如今又来十万两账务,上京城的官员也因为晏之的关系不敢和他来往。
多年的梦想成真一点也没有很开心,反而发现接下了烂摊子。
别问,问就是很心塞。
王修得凑了两千两给王晏之送去,王晏之数了数,慢悠悠道:“银
子不够啊,我会时常来串门,若是哪天心情不好,只怕侯府会灭门。”
那侄子看着病弱实际上又狠又毒,下手真不带心软的,前几天的消沉软弱,任人欺凌只怕都是装的。
成云涟哭着喊着不当侯府主母了,然而王晏之笑笑,凉飕飕道:“别啊,太后封的怎么能说撂担子就撂担子,侯府总得有人遮风挡雨不是?”
这病秧子侄子简直比薛家人还毒。
十万两,要怎么活啊!
偏生他们恶名在外,说王晏之欺负他们都没人信。
那疯子还有脑疾,是真敢杀人啊!
王晏之把侯府搜刮一遍,把银票放在匣子里装好,递给丁野:“把这些给如意送去,还有我院子和母亲院子值钱的玩意全抬到薛府,连张床也不能放过。”
丁野无语:“主子,这些东西真全送过去啊?院子里的石榴树要不要挖过去?”
“挖。”他想了想又道,“亭子里的秋千如意也喜欢,拆了送过去。”
“文渊阁那些银子让人全部秘密送到青州薛家老宅,金银首饰都装箱。”
丁野又问了一遍:“一点都不剩?”
王晏之瞧他,温声道:“做人不能太贪心。”他只要一样就够了。
丁野似懂非懂,又问:“浮乔传话说老爷和夫人已经到寺里,问您什么时候能回来?”
王晏之抬眉:“回来做什么,让他们好好过过二人世界。”既然二房想要侯府就让他们好好待着好了。
出了口气的王晏之终于开门了,老太太带着成云涟迫不及待出门。
门口停着两辆马车,青衣墨发的王晏之坐在车辕上瞧着她门,唇角带了点笑。
成云涟缩了缩,老太太不寒而栗,冷声问:“你在这做什么?”
王晏之很自然的回:“送你们进宫啊,顺便去听听太后的训斥。”
老太太:“……”
两辆马车并行往皇宫去,老太太心情忐忑,实在闹不懂这个孙子想干吗。这会儿陪她进宫,是嫌命不够长吗?
马车在宫门口停下,守门的卢长谦抬手,示意里面的人出来检查。王晏之只露了个头,他就吓得面无人色,连忙道:“王,王世子……您请。”
王晏之好心提醒他:“卢守卫,你喊错了,王某如今是布衣。”
卢长谦连忙请罪告饶。
王晏之抱着手炉陪同老太太和成云涟往寿康宫去,清润的容颜浸润在日光里,好看得晃眼。
周遭的宫人都好奇:王家二郎顶撞皇帝,不是刚被太后夺了世子之位,这个时后来做什么?
寿康宫内,太后坐在上首听着老太太和成云涟的哭诉,目光却瞥向站在那无比淡定的王晏之。
成云涟指着自己脸哭道:“太后娘娘,您一定要给臣妇做主啊,他不敬长辈,联合薛如意把我们揍了一顿,还敲诈勒索。要我们还十万两,那明明是他先前骗沅枳的,怎么也落不到我们头上。”
老太太也跟着哭:“太后啊,这不孝孙子我们侯府要不起,他忤逆犯上,必须严惩。”
陆太后心情甚好,瞧着王晏之问:“天启以孝治理天下,你可知忤逆是何等罪?”一旦定了罪,轻则名声尽毁,重则可以发配充军。
科举更是无望。
王晏之瞧这太后,淡声道:“太后娘娘是想过河拆桥?”
陆太后蹙眉。
王晏之又道:“我今日来是有事同太后说,太后是想当着曾祖母的面说,还是单独说?”
老太太和成云涟也不哭了,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都有些担心起来。
陆太后与他对峙片刻,最终败下阵来,朝柳嬷嬷挥手,柳嬷嬷立刻上前把老太太和成云涟请
了出去。
大殿里只剩二人,陆太后有些不耐催促:“有事快说。”
王晏之轻笑:“先前我们说好,若是事成太后保臣,若是不成,此事与太后无关,但太后似乎食言了。”
陆太后淡然道:“宫中本就是尔虞我诈,哀家没只是夺了承恩侯爵位,没赐死你已经很好了,做人不能太贪心。”
“还包括查封文渊阁,下一步是不是要对付如意楼?”
陆太后不说话,算是默认。
王晏之叹了口气,“就知道太后会不守信用,太后可知皇上中风前给了臣一道空白圣旨。若是臣一生气,传位给二皇子或是赐死太后……”
陆太后惊得坐直身子,喝道:“你说谎,皇帝如此谨慎的性子,会给你空白的圣旨?”
“自然会。”王晏之毫不退缩,“太后知道的,他会。”
陆太后神色犹疑。
王晏之继续道:“太后若是不信,可以去问陈公公。”
陆太后眼中有杀意,王晏之似是丝毫感觉不到:“圣旨臣已经交给臣信任的人,若臣有以外,太后只怕会陪葬。”
陆太后坐了下去,忍着气问:“你想如何?”
王晏之道:“微臣所求不多,父母康健,薛家平安,夫妻和美。您不动我们,我不会插手您和翊王之间的事。”
“你说话算话?”
王晏之:“自然。”
陆太后:“可以。”
王晏之又道:“皇上既然中风了,太后还是快些下手好,免得夜长梦多。”
“哀家知道,皇后日日服侍皇帝,汤药都不假他人之手,好歹要熬过十日,才对得起皇后的辛劳。”
王晏之嗤笑:“十日后好像是太后孩儿的忌日?”
陆太后脸黑。
等老太太和成云涟再次进来时就被她劈头盖脸一顿斥责,斥骂她们刻薄,容不得人。
老太太和成云涟一脸懵逼,太后是糊涂了吧,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还要申辩,殿外头有侍卫匆匆来报:“太后,不好了,翊王殿下带着十几个大臣擅闯皇帝寝殿。”
陆太后大惊,喝道:“什么,你们都是死的吗,人进去没有?”
侍卫连忙摇头:“还没有,但就快拦不住了,太后……”
陆太后也顾不得王晏之还在,抬步就往皇帝寝殿去。
王晏之心情甚好,慢悠悠跟着在太后身后去瞧热闹。
嘉佑帝的寝殿在最东边的章台殿,陆太后赶过去时,李清翊正带着刘成姚几位内阁大臣和六部一些官员同陆皇后对峙。
“父皇只是病了,皇后凭什么不让本王见父皇?”
“皇上已经多日没有早朝,微臣一定要确定皇上的安危才放心。”
“陇西战事吃紧,臣有事要启奏皇上,烦请娘娘让开。”
“皇后娘娘,您再不让开,臣等只能硬闯。”
陆皇后性子软,突然面对这么多大臣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前行镇定道:“皇上病重,太医吩咐不可惊扰,你们强行闯入,是想逼宫吗?”
李清翊上前两步,态度强硬:“皇后休要胡说,我们只是想确定父皇安好,您再不让开就别怪本王无礼了。”
陆皇后坚决不让,李清翊强硬的往里闯,眼见一众人要冲过去。太后快走几步,喝道:“都反了不成,哀家看谁敢!”
一众老臣听到太后的声音立刻都住了脚,后退两步有些惧怕。
陆太后头顶八宝如意凤钗,双耳垂挂东珠,一身云纹绛紫色凤袍,保养得宜的手上捏着一串佛珠。穿过一众大臣走到皇后身边,抬眼看向李清翊。
多年的积压令众大臣呐呐不敢言。
她凤眸冷肃,通身一股贵气和压迫,“翊王,你纠结这么多大臣硬闯章台殿想造反不成?”她目光扫向一众低着头的大臣,同时质问道:“皇帝病重,你们这些个臣子不应该齐心协力治理好朝堂,管理好百姓,跑到这闹什么?”
“皇帝还没死,就在这欺负皇后孤儿寡母,还是你们想气死皇帝,好拥立新君?”
众位大臣不敢接话,刘成姚上前一步道:“太后,作为臣子,想确定皇上安危有何不可?太后执意阻拦,又是何意,难道想挟天子以令文武百官不成?”昨日早朝就是太后垂帘,不仅复了陆相的职位,还排除异己,打击报复。
诸位大臣实在忍不住了。
太后喝道:“大胆!”
刘成姚面对皇帝都直,对面太后的盛怒也不怕,继续道:“皇上若是有恙,监管朝政的也应该是二皇子殿下,有皇子在,太后垂帘实在不妥。”
陆太后端肃面容,盯着刘成姚道:“刘爱卿只怕不死来瞧皇上的,是来替二皇子喊委屈的吧。中宫嫡子在,轮得到二皇子监管朝政?”
几位大臣齐齐打呼:“荒唐,五皇子不到周岁,如何监管朝政?”
陆太后:“如何不能,瑞儿是剖腹出来的祥瑞之子,又是中宫嫡之,有他在天启自然万事顺遂。”
“你们这些个老臣,皇帝只是病了,就来真这些,像话吗?现在立刻给哀家退下,哀家还可以既往不咎,否则……”
李清翊冷下脸:“否则什么?父皇不是太后亲子,本王怎知您不会还父皇,父皇病重,本王自然要侍疾。太后还是让开的好,不然堵不住众朝臣的幽幽众口,今日来十几位,明日就是二十几位了。”
“你敢!”太后招手,立刻有大批的禁卫军涌过来,将章台殿团团围住。
陆太后又命人取来尚方宝剑交给禁卫军新任统领陆舟:“但凡有人敢擅闯可就地格杀。”
双方剑拔弩张。
就在这时,跟来的王晏之出声:“翊王殿下,你们这么闲,全堵在这?”
李清翊和一众大臣全都回头诧异的瞧他:这王世子不是被太后降罪了吗,这么出现在这?
哦,对了,现在不应该说是王世子了。
一众大臣不再理会他,在刘成姚的带领下干脆盘腿坐在章台殿外面,朝太后道:“太后一日不让我们见皇上,我们就一日不起。”
陆太后冷笑:“那你们就坐着吧。”春日雨水多,有时常有雷电,不信他们撑得住。
王晏之走过去,朝刘成姚躬身一礼,劝道:“刘大人,皇上病重,你们若是都病倒了,朝堂就是一言堂,这是你们希望看到的吗?”
“你们现在在这,就是逼宫,是陷翊王殿下于不义,十日后便是春祭大典,皇上必定会出来,你们不若再等等?”
众位大臣议论纷纷,觉得他话甚是在理,刘成姚先起身,朝他拱手:“子安话在理,皇上若是十日不出来,我们再来便是。”
诸位大臣朝太后行礼,纷纷走了。
王晏之看向李清翊,笑问:“二皇子不走,是想同微臣一起出宫?”
李清翊眸子微动,朝皇后和太后一礼,转身出了宫。
太后长长出了口气,看向王晏之道:“你倒是有才,可惜了!”
王晏之点头:“确实可惜。”
陆皇后莫名其妙:“什么可惜?”
陆太后面色沉沉,可惜什么?
可惜她是女儿身,可惜小皇子不满周岁,可惜她那未长成的孩儿?
王晏之目光往寝殿里看,询问道:“太后能否容臣进去瞧瞧?”
陆太后已然没了好脸色:“你瞧他做什么?”
王晏之笑道:“总得瞧瞧他有多惨,毕
竟害我病重十来年。”
陆太后抬手,陆舟和一众禁卫军立刻让开一条道。
王晏之慢条斯理走进去,寝殿一如嘉佑帝的风格,冷肃中带着刻板,此时里头除了陈设的器物竟是没两个服侍的奴才。冷风往里头灌,透过纹龙屏风隐隐能瞧见床前走动的人影。
绕过屏风后,先瞧见陈公公跪在床边细心的给嘉佑帝擦拭身子,往日威严的帝王如一跳直挺挺的鱼,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似是听见有声响,陈公公回头,瞧见是他,惊讶过后,继而惊喜。小心翼翼喊了声,“王世子。”瞧见他身后跟着柳嬷嬷立刻又闭了嘴。
床上的嘉佑帝看见他,圆睁的眼睛迸发出怒火,似是想从床上起来一剑将他斩杀,然而他再怎么愤怒都只能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王晏之面露沉痛,径自走到皇帝身边,弯腰帮他把落在外头的手给收进被子。
边动作边轻声道:“枕头都歪了,瞧着怪可怜的。”他兀自把枕头放好,又边问陈公公,“皇上的丹药记得每日喂,说不定就好了。”
陈公公点头,忍不住问:“外头如何了?”
柳嬷嬷咳嗽两声瞧着他们二人。
王晏之道:“外头挺好,陈公公仔细照顾皇上便是,我先走了。”
他真的只是进去瞧一眼,什么也没做。
陆太后狐疑。
王晏之径自出了宫,行到宫门口瞧见卢长谦又笑眯眯的打招呼。卢长谦僵硬着脸,背过身,贴着石墙当作没看到他。
他径自走向马车,掀开帘子上去,一抬头便瞧见李清翊严肃的脸。他吸了口气,扭头朝驾车的丁野道,“你死人吗,马车上来个人没瞧见?”
丁野无辜:“瞧见了,他说您让他等的。”
好像是提了那么一嘴。
马车里的李清翊道:“我们聊聊?”
王晏之坐到他对面,马车沿着东街走动。
“聊什么?”
李清翊问:“皇帝如何了?”
王晏之挑眉:“你是关心他死活还是皇位?”
李清翊:“关心他死活,我就直接质问你为什么在丹药里下毒了。”
王晏之:“怎么能是我下毒,那丹药是国师炼制的。”
李清翊嗤笑:“先前我在薛夫人药箱里瞧见丹方,之后在国师那也瞧见一副丹方。从前在陇西,我曾听个老兵提过,他们家乡有人沉迷仙丹,后来口歪眼斜浑身抽搐而亡。你那剂量下得够,那日又那般刺激他,能活着算好了。”
“你是打算捧小皇子继位?”
王晏之:“你想继位?”
李清翊严肃脸:“不是,你有没有想过,小皇子还小,若是他继位,太后会垂帘听政,李家的江山就等同与陆家的江山!”
王晏之:“我姓王。”换句话说李家的江山和他有什么关系,李家那三父子挨个把他害了遍,他没杀人已经算好了。
“王晏之!”李清翊看着他,“你从前不这样的。”
王晏之:“你想继位?”
李清翊:“王晏之,章太傅曾教过你什么?”
王晏之不接他的话,继续问:“你——想继位?”
李清翊败下阵来:“你就当作我想吧。”
他嘲讽出声:“早说不就好了,你附耳过来。”
俩人在马车里密谋片刻,直到马车停在了薛府,李清翊才问:“你不回承恩侯府?”
王晏之下了马车,长睫略弯:“不回,今后我就住这了,没事不要来串门。”
李清翊:“……”
“王——晏——之!”
薛如意从门内席卷出来,一把揪住王晏之的耳朵,气道:“你有病
吧,你去瞧瞧家里成什么样子了,谁让你连树都挖来?”她拉着人往大门口走,整个过程完全忽略了马车边的李清翊。
李清翊呼出一口气,搓搓手干脆步行回去。
“痛……如意……”王晏之歪着头,顺着她动作往里走,龇牙求饶。
府里的下人啧啧两声,看戏般的笑起来。
薛如意一路把人揪到前厅,指着满屋子乱七八糟还有到处乱蹦的兔子,问:“你没事把这些东西全弄到我家做什么?门前那两颗石榴树是什么鬼,还能活吗?”
薛忠山站在家具堆里,蹙眉怒瞪他。
薛二道:“你当我们家捡垃圾的,收留你一个已经勉强了,还弄这些东西来做什么?”
王晏之揉揉耳朵,无辜道:“如意教的,争取不能便宜敌人一针一线。”
薛如意气急:“你怎么不连地皮都刮来?”
王晏之很认真道:“现在去也来得急,丁野……啊!”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薛如意直接打飞了,无外头的丁野闭眼不忍心看:好好的日子不过,天天挨到就舒服了。
薛家的屋子还是同以前一样,五个人一个院落,王晏之的屋子夹在薛家两兄弟之间。
薛如意给他铺被子时,他就坐在那看着,完全没有伸手的意思。她被看得不自在,扭头凶巴巴的道:“还不快过来帮忙套被子。”
王晏之哦了声,立刻起身走到她身边。
薛如意把被子拉好,让他抓住两个角,交代道:“待会我甩被子你就跟着一起甩。”
王晏之点头,她一动,被子就从他手上脱走。盯着她吃人的眼神,他无辜道:“你力气太大了……”
屋内又传来惨叫声,片刻后薛如意拍拍手从里头出来,气呼呼道:“早些睡,不许熬夜。”
得她走后,丁野偷偷溜了进去,瞧见陷阱被子里捂脸轻笑的主子有点发憷。
只是堕落了啊。
“主子,你在干嘛?”
王晏之掀开眼皮瞧他,轻声吐出四个字:“徐徐图之……”
连着几日上京城就没开过眼,春雨下了一茬又一茬,城内城外的树木开始抽芽换新,城内的气氛去压抑又难捱。
嘉佑帝连着七八日未上早朝,太后垂帘听政,朝中以刘成姚为首的大臣上书抗议。
薛忠山和薛二下朝回来手里都多一条红绸巾,面上愁云惨淡。周梦洁边摆饭边问:“你们这是干啥呢?”
薛忠山道:“刘成姚说清君侧人人有责,不仅定做了横幅,还每个人发了一条抹额,让我们明日辰时去章台殿集合,骂太后去。”他把红绸巾递给周梦洁看。
周梦洁接过,瞧见上面的字笑了。
“誓死捍卫皇上?”
“你们这是打算举行示威活动啊?”
薛二无奈:“刘成姚那个老古董,都说了这样没用,他还斥责我,说什么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总比什么都不做好。”还说这拉横幅是和如意楼学的。
“我建议带工部最新研制的弓、弩,战车过去,以武力镇压。那班老头说先礼后兵,私带兵器入宫是谋逆大罪,呵呵……就喊口号厉害!”
薛如意:“那你们不要去好了。”
薛二摊手:“我也想啊,大家都去就你不去,以后还怎么在职场混。”不去别人说你不合群,说你奸佞,说你是太后党。
擦,总是怎么做都错。
他们家本就不想蹚浑水的。
明日肯定是一场硬仗,太后不会让皇帝拖太久。
薛如意担忧道:“要不二哥明日带两颗炸弹防身吧,瞧着你前些日子不是在捣鼓吗?”
“倒是弄了几颗,也不知能不能用。”之前怕动静太大
,也没试验过。
当天晚上,薛二把压箱底的护心镜拿了出来,父子两个一人揣了两个,一前一后护住胸口和背部。又再里头套了王晏之给的软甲,衣服外面特意加厚,重要部位都缝制了铁片。
这样还不够,又带了小型袖箭,几颗炸弹、烟雾弹、迷药大大小小塞了一身。
末了又问薛如意:“瞧瞧还有哪里没护住。”
薛如意:“脑袋。”
薛二得意洋洋,把官帽脱下来给她瞧:“里头一圈都放了铁片,刀扎不破。”
薛大:“脸。”
薛忠山无奈:“进宫脸还是要的。”
王晏之轻笑,顺□□代道:“不必如此忧心,明日巳时我也会同翊王一起进宫,到时丁野会过去,你们跟着他就行。”
薛如意疑惑:“你去做什么?”
王晏之:“帮翊王夺权啊,毕竟我得罪了太后,她掌权可不好。”
薛如意又默默拿了一套装备给他换上。
王晏之:这些东西放他身上真没多大用!
次日还不到辰时,薛忠山就和薛二赶去宫门口集合,周梦洁像是担忧小孩单独春游的老妈子,给他们一人塞了些方便面,交代道:“抗议时间长,要是饿了就吃点,别傻不愣登的干嚎。”
宫门口的那些老臣,各个头扎红头巾,举着横幅互相寒暄,那架势不像是要去搞政治活动,倒像准备去集市抢菜的老头子。
薛如意脸险些绷不住,赶紧车夫赶紧走。
辰时末,皇后突然派人来找周梦洁,说是伤口处突然又痒又疼,让她去瞧瞧怎么回事。
皇后的人亲自来请,不去不行。
薛如意不放心她娘,跟着一起进宫了。不管外廷如何风雨飘摇,皇后的瑶华宫已然春暖花开,富贵宜人。
陆皇后躺在床上露出最柔软的腹部给周梦洁瞧,肉色的疤痕横亘在肚皮上格外的触目。
周梦洁伸手按了几下,又询问一番才道,“娘娘并无大碍,只是春日湿气重,伤口肌底层愈合才会拉扯着疼痒。别挠,开些止痒的药每日涂抹就好了。”
快满周岁的小皇子被乳娘抱在手里,黑眼珠子好奇的盯着薛如意瞧。瞧着瞧着就伸出手,啊啊啊的叫唤,小身子前倾,要往她这里倒。
陆皇后轻笑道:“瑞儿倒是与如意投缘,他喜欢你呢,既然来了就先陪瑞儿玩一下再走吧。”
薛如意同她娘对视一眼,面色都有些不好看。
陆皇后似是没察觉,继续道:“春茶,去御膳房弄些新奇的点心来,薛郡主要在这待会儿。”
周梦洁连忙道:“娘娘,如意同阿芙郡主约好,巳时去南城玩,要不我留下来陪小皇子一会儿,您让她出宫去?”
陆皇后笑道:“阿芙那丫头野得很,天天都在外跑,兴许过一会就忘了。难得瑞儿如此喜欢如意,就让她在我这呆一会,薛夫人若是有事可以先回去。”
周梦洁还想再说,陆皇后立刻又道:“你放心,本宫母子的命是你救的,如意在本宫着会好好的。”
“春冬,送薛夫人出宫吧。”
这是变相的留个人质在宫中,用如意威胁谁,威胁王晏之还是翊王?
春冬走过来弯腰行礼:“薛夫人,请吧。”
周梦洁抿唇,看了看如意,又看向陆皇后,恳求道:“皇后娘娘,您曾说过,但有所求必有所应,如意就麻烦您了。”
陆皇后郑重点头。
等周梦洁走后,乳娘把小皇子放在铺满绒毯的小榻上,招呼薛如意过来玩。小榻上摆满小玩具,胖乎乎的小孩儿揪住一块布头咬得流口水。瞧见薛如意过来,又开始啊啊啊的往她身上爬,小胖手抱着她肩膀,又蹦又跳的。
皇后瞧了一阵,眉眼间都是笑意。
薛如意对着软乎乎的胖小子有些手足无措,觉得还是二房的钰儿更好玩一些。玩了一会儿,她有些力竭,今后觉得不要生小朋友,太折腾人了。
趁着皇后和乳娘没注意,薛如意直接拿起桌上的一盏茶水往裙摆上倒。然后哎呀叫出声,乳娘还以为小皇子摔了,连忙过来查看,就瞧见她裙摆上湿了一大截。
陆皇后询问怎么回事,乳娘还乐呵呵的道:“不碍事,薛郡主被小皇子童子尿浇了。”
陆皇后也跟着笑:“调皮,春冬,带薛郡主去换身衣裳。”
这一换薛如意就没回来。
清晨还阴暗的天空此时艳阳高照,薛二和薛忠山夹在一大群愤青中被晒得昏头昏脑。
防御装备都带了,居然没带伞。
也不知是谁肚子咕隆隆叫了一下,其余人肚子也跟着叫。薛二摸摸怀里的干粮,觉得现在拿出来啃委实不合时宜。
前头的翊王与禁卫军爆发激烈的冲突,刘成姚带着人往前冲,大喝道:“牝鸡司晨,有违天道,请太后还政于帝。”
“我们要见皇上,快开门,让我们进去。”
陆相拦在最前头,喝道:“先前不是说好等到春祭,如今还有三日,刘成姚你想造反不成?”
刘成姚一手拉开陆相,怒发冲冠:“等你们谋害皇上吗,快让开!”
禁卫军被冲开,寝殿的门突然打开了,陆皇后从里头出来,满面悲痛,朝众人道:“皇上薨了。”
众人脸色齐变,李清翊同刘成姚带着一众人冲了进去,明黄的龙榻上,年不过五十的嘉佑帝脸色青白,直挺挺躺在床上,了无生气。
连眼睛都没合上。
陈公公跪在一遍哀痛大哭。
不多时皇后领着一众宫妃赶来,围着床榻哭嚎。
“皇上!”刘成姚怒目圆睁,转而朝陆太后喝骂道:“毒妇,定是你毒害了皇上。”
陆太后满面悲痛,喝道:“刘中书休要胡言,皇帝是哀家一手带大,哀家何至于毒害他,皇上是中风后病亡。”
殿外,先后又有大臣赶来奔丧,陆太后从袖带里拿出一卷明黄的圣旨,朝众人道:“皇上死前留了圣旨,册立五皇子李清瑞为皇帝,哀家垂帘听政,陆相辅政。陈公公,圣旨就由你来宣读吧。”
陈公公被禁卫军请到章台殿正门口,外头跪了一圈官员,李清翊连同刘成姚几个怒目而视,喝道:“圣旨是假的,皇上不可能舍了已经成人的二皇子,让五皇子继位。”
“圣旨是假的。”
陆太后不理会他们,催促陈公公道:“快读。”
陈公公拿圣旨的手在抖,开始磕磕巴巴宣读,然后他在圣旨上看到白色的光点,还不等他好奇又出现两点、三点。
在薛忠山身后薛二自然也看到了,他撇过头四处观察,终于瞧见偷偷摸摸躲在花丛里的薛如意。她手里拿着三个聚光镜,不断的调整角度,嘴里还在嘀嘀咕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