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可怕的豆汁, 一行人又接着往医学馆的方向走去。沿途是越发热闹的大街集市，挑着担子叫卖的摊贩，吆喝声此起彼伏, 闲逛的百姓们人头簇拥, 挤挤挨挨, 康熙低头吩咐几个儿子靠近自己, 皱眉往前走着。
如今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
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和小姐们都会乘着这个时候去郊外踏青, 尤其是闺中闲着无聊的小姐们, 打发时间不外乎是赏花绘画编织之类的。
至于百姓们, 虽然不能入郊外踏青，但是在铺子上买点花朵织布回去欣赏也是一种趣事，也因此广阔的大街上多了好多卖花的摊贩, 让诸人的鼻尖缭绕着各种花朵的芬芳不说, 眼里满是红的、粉的、白的、黄的……从杏花到牡丹花，从栀子花到百合花，只要说的上来的花朵在这里都能见着。
不止是真的鲜花，胤佑还瞧见在角落里有名盘腿坐在地上的男孩, 他的手指异常灵活，几乎眨眼的功夫便做出了一朵逼真的假花。
胤佑哇的一声。
回过神来他牵着胤祀站在男孩的跟前, 目不转睛的盯着男孩。
男孩瞧着和他岁数差不多。
他忙忙碌碌, 一口气编织了好几朵花，然后小心翼翼的放入竹篮内。胤佑刚想提问，便见周遭有两名仆妇打扮的妇人走上前来，点了点绸花又笑着将半块银锭子丢在男孩怀里。
男孩吓了一跳：“这个数太多了！”
仆妇却是摆摆手：“咱们家格格说了, 多出来的就算赏你的！”
银锭子足有两三两, 甚至更多。
要知道闲散宗室觉罗一个月的俸禄也就这点, 算得上是相当大方了。男孩还想婉拒, 又不知道想到什么，到最后朝着远处的马车鞠了个躬。
胤佑也朝着那边看去。
这是一辆官家马车，想来也是八旗人家的千金小姐，纱帘之后一个人影闪过，看不清长相五官什么的。他兴趣缺缺的收回目光，对眼前的绸花兴趣更多一些：“这个绸花多少钱？”
“对不起……小少爷。”
男孩这才注意到胤佑和胤祀，他慌慌张张的摇摇头：“我还有事，现在，现在就得回去了。”
男孩将剩余的绸布往竹篮里一放，他站起身就想走。只是或许坐着的时间有些长，起身的时候他脚下一踉跄，险些跪倒在地。
扶住他的正是胤佑。
这样一来，男孩也不好意思不卖给胤佑了。他抿着嘴唇：“一朵……就一朵。”
“哎？我要送给乌库玛嬷、玛嬷、还有额娘、佟额娘……还有姐姐们……”胤佑掰着手指头数了一遍，然后哼唧一声：“一朵不够啦。”
“可是这么多……我也来不及做啊！”
“那我就先预定吧？明天再来取。”
“……啊。”男孩搔搔头：“这倒是没问题，一朵十文钱，你真的要这么多吗？”
“不过是十文钱而已……”胤佑哼唧一声。
他回转身想喊梁九功付钱，在人山人海之中却是眨巴眨巴眼：“……人呢？”
只剩下和自己手牵手的胤祀。
胤佑懵在原地，后知后觉的发现：“难道我们这是……走丢了？”
胤祀睁大了眼睛。
他紧紧抓住胤佑的胳膊，小脸吓得煞白：“走，走丢？”
男孩：…………
他看着兴致盎然的胤佑，再看看有些害怕的胤祀，无奈叹气：“不用怕，我就先带你们去官府吧。”
“我一点都没有害怕呀？”
“对，对，不过是……走丢了而已。”胤祀揪住胤佑的手，板着小脸大声回答。
男孩：…………
罢了，像他们这样的大少爷，应该去官府马上能找到人家的。
他拿起小竹篮，带着胤佑和胤祀往衙门的方向走去。走到一半，胤佑便察觉到周遭的异常，他满腹孤疑的扫视四周，总觉得有些不怀好意的眼神在盯着这边。
说是不怕，明明看着就挺害怕的嘛！
察觉到胤佑东张西望的小动作，男孩晒笑一声。他回转身安抚两人：“不要怕，再转个弯，走到底就到。”
胤佑表情一肃：“等等！”
他抓紧男孩的胳膊猛地往回一拽，男孩惊呼时便听到后头咣的一声巨响。
一根棍子打在墙上。
紧接着一个阴阳怪气的粗声在他们耳边响起：“二蛋，咋连个孩子都打不准咧？”
胤佑屏息看向四周。
胤祀的小手用了点力，满是惶恐的看着周遭。还有男孩，他变了脸色：“胡大哥……你们，这是做什么？”
“刚才赚的钱拿出来！”为首的汉子一口唾沫吐在男孩脚边，带着几个兄弟肆无忌惮的步步逼近。
男孩脸色苍白。
他伸手紧紧拽住袋子，紧张的回答：“胡大哥……我的钱，我的钱要拿去买药的，要去救我娘的……”
姓胡的汉子才不管呢。
他冷笑的拽住男孩的衣襟，大声斥道：“啧，姓张的臭小子，你娘死了关老子屁事？别忘了你还欠着我钱，这些钱都是我的！”
汉子将他一把提起，用力摇晃。
直至银锭子和几枚铜板落在地上，另一名地痞赶紧上前去捡：“哟！还真是有银锭子哎？小子不错啊，连大家小姐都能骗到。”
见着自己的钱被男人的同伴拿走，男孩这下急了。他疯狂挣扎起来，两脚用力踹着男人的肚子，撕心裂肺的喊叫着：“放开！我欠你们的钱早就还清了，还我钱！”
男人吃痛。
他嗷的一声叫了起来，一把将男孩摔在地上。男人将自个儿的手指掰得咔咔作响不说，一脚直接踩在男孩的身上，呸了一声：“张元皓，你小子懂不懂规矩？啊？老子的利息是按每天计算的懂不懂？借了老子五十文钱，第二天就得还一百文！第三天就得还两百文——你想想你欠了多久啊？没把你卖了已经是老子开恩！”
男人说的洋洋得意。
名叫张元皓的男孩涨红了脸，疯狂挣扎起来。
男人见状也是勃然大怒。
他抬起脚想多踩几下，看这小鬼还敢反抗。
一旁的胤佑黑了脸。
这哪里是利息？分明是敲诈勒索好吧？乘着男人高高抬起腿，有空隙的瞬间，他带着胤祀一同向前冲刺。
上回的布库训练之中，胤佑明白年幼的自己和成人相比并没有太大优势，想要把人压倒并不现实。
但这不代表没有其他办法。
胤佑双手紧紧抓住男人的腿向前冲，而胖乎乎的胤祀高高跳起，用力坐在男人的大腿上。
重力向下！
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天空。
周遭的地痞流氓们齐齐后退一步，惊恐的看着双腿被强行拉成一字型，眼泪都被疼得飚出来的老大。男人的脸已经彻底发青，浑身颤抖，过度的扭曲让他浑身僵硬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老大……”
“老大！！！”地痞们回过神，刚想要上前就发现事情还未结束。
被踩了几脚的张元皓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双腿用力狠狠一头撞在男人裆部。
原本还是脸色发青，浑身颤抖的男人，这下子真的开始浑身抽搐，口吐白沫。
“老大——！”哭喊声响彻天空。
“呜哇……”近距离观察的胤佑露出怜悯的表情，他忧愁的摇摇头：“看来这下子，去宫里当太监都不用去势了。”
一鸡命中！鸡飞蛋打！
胤佑冲着张元皓竖起大拇指：“厉害了！”
厉害个鬼啊！
趴在地上的男人气息奄奄，他哆嗦着手指向胤佑三人：“抓，抓，抓住他们！”
“对！抓住他们为老大报仇！”
“对！那细皮嫩肉的定然能敲一笔！”
“没一百两银子可不会放过你！”
“……”我才不止一百两银子好吧？胤佑怒目瞪着一帮流氓地痞，不屑一顾的轻哼一声：“就你们还想抓到我？怕是这辈子都不可能的啦！”
地痞流氓：…………
他们怒了：“你这是看不起我们的职业道德！”
地痞流氓们义愤填膺，磨掌擦拳要让眼前三人好看。他们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想着要如何对付这三个小鬼，唯独躺在地上的男人气得胸膛起伏，刚想开口就被刺鼻的臭气熏得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胤佑擦了擦冷汗。
他嫌弃的倒退半步：“好臭！”
眼看男人还想说话，胤佑便偷偷脱去他的鞋子，使着张元皓将男人不知多少日没洗的足袋（袜子）脱下，然后塞在他的嘴里。
只是没想到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男人的足袋臭的来……yue!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胤佑回头确定几名地痞还在讨论，带着胤祀和张元皓蹑手蹑脚的往外走。一直走到远处，几名地痞才确定好方法。
“要我说就把他们卖了！”
“卖了？这……会不会不太好啊？”
“怎么不太好，老大都还没有娶老婆呢！”
“就是就是！老大啊老大……那咱们怎么分钱？”
“还没卖你就想着分钱？”
“啧！别管了，先抓住他们再说——喂，小鬼，要不要和大哥哥们去喝茶……小鬼呢？”
这下所有地痞流氓都急了。
他们四下张望，却只看到口吐白沫的老大，好半响才有人指着远处：“他们在那边！”
三人蹑手蹑脚的动作一停。
胤佑回头朝他们吐舌头：“来抓我啊！笨蛋！”
紧接着他一手拉起张元皓，一手牵着胤祀：“冲鸭！”
张元皓不假思索的跟上。
只是跑了两步他就忍不住了：“你为什么还要刺激他们呀！”
胤佑摇了摇手指。
他轻哼一声：“告诉你，只要对我恶念越重，他们也就会越倒霉的。”
张元皓：“哦。”
谁会信啊！要他说就是这个小少爷撑得慌！
眼看后面的地痞流氓靠近，他急得冷汗连连，几乎用出吃奶的力气逃跑。可是矮小的孩童哪里能跑得过几名大人？
地痞的嘴角上扬，似乎只要再一步就可以追上三名小鬼。
“哗——！”从天而降的水将他们淋了个湿透，楼上传来女人和男人的争吵尖叫声，紧接着一个痰盂落在其中一名地痞的身上。
他闷哼一声。
身体咣当一下摔在地上，竟是生生被砸倒在地。
重点是……
他的同伴们停下脚步，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扶还是去追。
扶吧……痰盂落下旁边的能是什么？
不扶吧……他们还能算得上是兄弟吗？
被砸到的地痞气得直哆嗦。
他龇牙咧嘴的从地上爬起，瞧着远去的三人怒吼：“追！追！追上去！”
张元皓看了看后面，陷入沉思。
他脚步不停，只觉得刚才那大概只是个意外而已。
地痞们再次追上前来。
这回他们非常谨慎小心，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比如旁边的踢球孩童脚下使力，皮球直直飞向他们这边。为首的地痞一把抓住球，冷笑着往一边用力一丢，却没想到那皮球竟是撞在柱子上，然后又重重弹飞，又砸回地痞脸上。
这名地痞咕咚倒地。
爬起来的时候门牙没了，鼻血更是淌到衣服上。
张元皓：…………
他吞了吞口水，望着胤佑的眼神莫名多了丝崇拜。
这还没完。
比如什么牵着牛的农夫在买菜，被味道熏到的大水牛脑袋一晃，长长的牛角直接将两名地痞撞飞出去。
又比如吃了亏以后谨慎再谨慎，避让车马行人的时候却一头撞在柱子上的地痞，还有跑得太快一头扎进鱼摊老板铺子里的，踩着野狗尾巴被野狗咬住屁股的……
路人侧目不已。
地痞流氓们也是搞不懂了，不就是平平常常的一条道路吗？他们怎么就和去龙潭虎穴，刀山火海走了一遭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