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怡然有点慌:“师父, 他们……”
陆雨歇眉眼低垂,长睫在眼睑投下一片阴影。
如玉脸颊容色清泠,月白衣袂沉浸在霞光里, 但那旖旎绯色仿佛被什么阻绝在外,染不透他冰冷漠然的心。
他如置高山雪巅,生人勿近, 遗世而独立。
宋怡然望着这般出尘清隽的师父, 突然词穷。
她到底该说什么?又该如何开口?
难道要说, 唐烟烟背叛仙域后,不仅处处损害他声誉,如今还找了个与他颇为相似的男子招摇过市?
这是对师父的奇耻大辱。
师父风华绝代, 怎能遭此玷污?
那人连师父的一缕头发丝儿都比不上, 不,他根本不配与师父相提并论。
宋怡然满脸愤懑, 对唐烟烟, 她一直都心情复杂。
憎恨、厌恶,甚至动过让她消失的念头。
后来, 宋怡然对唐烟烟又心存歉愧,只要看见唐烟烟,她仿佛就看见了曾经险些犯错坠落深渊的自己。
唐烟烟投奔魔域这件事,似在情理之中。
可不知为何,宋怡然却觉得怪怪的。
大概连宋怡然自己都没察觉,这些时日,她有多关注唐烟烟这个人, 唐烟烟的笑唐烟烟的怒, 她就像个变态, 不受控制地一直看着。
但现在——
宋怡然恨唐烟烟。
她不允许她用这种方式践踏师父的尊严。
蔷薇客栈一楼, 唐烟烟迅速办理住房手续,还特别指出,她要住在陆雨歇隔壁。
店小二有些难办:“姑娘,隔壁厢房已经有人了。”
唐烟烟笑眯眯放下两块高阶灵石:“这是我的小小心意,一块给你,一块帮我给那位住客。”
店小二眼睛都亮了,他麻溜地用传音符联系楼上住客,待得到肯定回复,立即把厢房腾出来给唐姑奶奶。
棋玉安静地立在唐烟烟身侧。
似有些闷闷不乐。
唐烟烟毫无察觉,办完手续,她兴高采烈提起裙摆,像只快乐的百灵鸟,飞舞着爬上阶梯。
棋玉站在原处,他望向那抹窈窕背影,眸含哀伤。
原来在她眼底,他真的什么都不是。她甚至已然遗忘他的存在。
棋玉忽然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渺小。
在凡尘,他是京都人人追捧的棋玉公子,他曾高傲的认为,没有任何女子能对他视而不见。但现在呢?既然她对他无意,为何又要对他百般体贴温柔相待?因为,他是那位男子的替身吗?
即将转角,唐烟烟才意识到身后空空如也,棋玉没有跟上。
寻觅着望向仍站在柜台处的棋玉,唐烟烟招手说:“棋玉,你快上楼啊!”
棋玉愣愣抬眸。
她眉眼含着浅笑,冲他招手的瞬间,棋玉仿佛看到枯树开花。
而她站在漫天粉色花瓣里,笑靥如花地望着他,明艳不可方物。
如同受到某种无法抗拒的蛊惑般,棋玉情不自禁朝唐烟烟走去。
他清醒地意识到,他沉沦了。
说不清何时动情,但就是,喜欢。
见棋玉跟上,唐烟烟匆忙加快脚步。
以陆雨歇性情,他绝不会因为看见她而躲避。
他一定不屑。
那敢情好。
唐烟烟想着想着就好生气,她一股脑儿爬到二楼,站定在廊檐,瞪向霞辉下宛如登对璧人的陆雨歇宋怡然。
宋怡然亦是冷冷盯着唐烟烟,顺带瞥了眼那位与师父相似的男子。
至于仙尊陆雨歇,自然面朝夕阳,吝啬地留给唐烟烟一抹孤寂无情的背影。
“大笨蛋陆雨歇,”唐烟烟将目光锁定在陆雨歇身上,然后调皮地歪了歪头,很有妖女的狡黠风范,“我们又见面啦!这就是缘分对不对?”
“唐烟烟!”宋怡然立刻向前两步,厉声喝止她的出言不逊。
既然宋怡然自动让出位置,那便不要怪她不客气了。
唐烟烟挑了挑眉梢,飞快越过宋怡然,抢站到陆雨歇身侧。
满面震惊,宋怡然用手指着唐烟烟:“你、你……”
你怎如此不要脸?
唐烟烟不搭理宋怡然,她倚在凭栏,单手托腮,痴痴看着陆雨歇挺拔的侧脸:“陆雨歇,你怎么来沧澜境啦?因为知晓我也要来此处吗?”
宋怡然气得直跺脚:“师父是陪我来的。”
唐烟烟白了宋怡然一眼,蔑视道:“你怎么还是结丹境?再等几天,本大人都能秒杀你了,所以,废物不要插话。”
宋怡然面颊忽白忽红,胸口剧烈起伏。
陆雨歇本欲无视唐烟烟,奈何她的视线过于灼热。
他淡淡望着她,与看这世间的一花一草一木并无区别。
唐烟烟连忙堆出笑脸:“多日未见,你果然还是这般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令我怦然心动!”
陆雨歇面无表情。
唐烟烟瘪嘴,小委屈:“你以前听到这话可害羞了,如今怎的毫无反应?”
陆雨歇别过视线,连眼神都不再落在她身上。
唐烟烟干脆向陆雨歇靠近半步,把身子探出凭栏外,她努力去看他的脸:“陆雨歇,你是生我气了吗?因为我叫你大笨蛋吗?好啦,是我的错,你不是大笨蛋,你是小笨蛋。”
陆雨歇:……
“唐烟烟。”陆雨歇终于启唇,他嗓音寡淡如水,含着警告。
唐烟烟眨巴眼,忽地粲然一笑:“去掉唐,叫我烟烟就好。”
陆雨歇看着她不语。
唐烟烟数着手指继续:“你也可以叫我亲爱的,宝贝,或者烟烟宝贝,又或者……”
陆雨歇猛地转身。
却被女子细腻柔软的双手抓住袖摆。
陆雨歇冷冷回眸,立即撞入一双楚楚可怜的水眸里。
那日槐树下,她亦是这般,像只落入陷阱的雪白兔子,睁大无辜眼睛,迷蒙地看着这个世界。
但她不是。
她是擅于伪装的恶魔。
用力甩开唐烟烟的手,陆雨歇厌恶地疾步往前。
唐烟烟没想到陆雨歇竟那么大力,她随惯性后仰,半截身体越过凭栏,紫色衣袖在空中曼妙旋转,似要栽下去。
“烟烟,”被嫉妒烧红眼睛的棋玉终于不再是背景板,他冲过去拽住唐烟烟的手,将人拉了回来,“烟烟,你没事吧?”
唐烟烟摇头,她正想着该如何“谴责”陆雨歇的无情无义,棋玉突然怒红着脸,直直对那抹飘逸出尘的月白身影道:“你站住。”
气氛凝滞。
这声“你”,指的当然是陆雨歇。
陆雨歇微微顿步,用余光看了眼扶着唐烟烟细腰的男子。
棋玉憋愤难忍,与此同时,他也清晰认知到他与陆雨歇的差距有多大。
在凡尘,他是被誉为楚璧隋珍、世无其二的翩翩公子。
但在这里,随处可见倜傥出尘的仙人,尤其站在他面前的这位。
他被比下去了。
论相貌,论气质,他与陆雨歇是有几分相似,但若站在一起……
所以,他棋玉只能当他的替代品吗?
不甘心。
棋玉攥紧袖中双拳,努力不被自卑打倒,并勇敢正视那抹闪耀于天际的男子:“道歉,你害烟烟差点受伤,难道不该道歉吗?”
不等陆雨歇回应,宋怡然已忍无可忍站出来:“谁叫唐烟烟非要拉我师父的手。”
棋玉红着眼辩驳:“烟烟只是碰了下你师父的衣袖。”
宋怡然:“她连衣袖都不该碰。”
棋玉怒:“这就是你师父能推她的理由吗?”
宋怡然:“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师父故意推她了?他只是不喜欢她的任何触碰。”
棋玉冷笑:“你们真是蛮不讲理。”
宋怡然:“蛮不讲理的分明是你。”
……
两人你来我往,针锋相对。
原先站在此处的陆雨歇,哪还有半/□□影?
唐烟烟哭笑不得,好吧,来沧澜境的第一天,居然就这么在吵闹声中结束了?
唐烟烟和棋玉入住的厢房是“套房”,一堂三室。
隔壁陆雨歇应该也是这种布局。
懒懒躺在窗下美人榻,唐烟烟闭目养神。
陆雨歇这趟居然是陪宋怡然来的?为什么?
虽说故事早已脱离轨道,但有些需要扼杀在摇篮里的剧情,还是该手起刀落,绝不含糊。
唐烟烟辗转翻了个身。
不爽地在心中吐槽:陆大宝,你失个忆失得太不让人省心了,你就不能多学学我吗?我可是一心在搞事业啊!不是在搞事业就是在搞事业的路上,再反观一下你,竟敢陪徒弟旅游,你好意思吗你?
沧澜境不同于外界,伴随着日升月落,唐烟烟竟困了,在仙域魔域的日子,唐烟烟若不想睡,也是可以不睡的。
但她现在困得上下眼皮打架,迷迷糊糊便坠入梦乡。
搭在榻上的手微动,垂落到空中。
棋玉悄声走到窗下。
皎月温柔地洒下一圈圈光辉,将她笼入其中。
那睡得粉扑扑的脸颊莹润光滑,如初生的婴儿。
但为什么,睡梦之中,她眉梢也微微簇着呢?
是因为……
棋玉失望地垂下眉眼。
苦笑着替唐烟烟盖好被毯,棋玉在原地站了许久、看了许久,才落寞转身,回到厢房。
一夜好眠,天未亮,唐烟烟伸着懒腰,状态饱满地醒来。
整座沧澜境仍在沉睡,远处晨雾弥漫在山间,悠悠然然地浮动着。
离开房间,唐烟烟正好看到推门而出的陆雨歇。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目目相对。
陆雨歇下意识想退回屋中,很快又对自己的想法感到震惊。
唐烟烟懵了会儿,笑眼眯眯说:“陆雨歇,早啊。”
陆雨歇置之不理。
眼见他要走,唐烟烟快步追上:“等等,你把我的东西还给我了再走。”
沧澜境禁止使用修为,陆雨歇生怕唐烟烟又扑上来动手动脚,便规规矩矩站定。
他抬起不含感情的眼眸,漠然看着她。
唐烟烟哼了声,朝他伸出白白嫩嫩的掌心:“少装蒜,快还我。”
陆雨歇眸含警惕:“何物?”
唐烟烟杏眼圆睁:“我的红绳手环呀,上面缀着小小的冰凌杏花。”
陆雨歇嗓音淡漠:“不曾见过。”
唐烟烟皱起鼻尖:“不可能,你少骗我了,那是我的东西,你如果拾起来了就该物归原主。”
“本尊没有拾起来。”
“看,就是你捡到了,你要没看到,怎么知道是用“拾”的啊!”
“无理取闹。”
“谁跟你无理取闹了?我可没缠着你,是你不肯把我的私人物品还给我,你干嘛偷偷藏着我的东西呀?为了睹物思我吗?”
“你——”
一阵低浅暧昧的喘息忽然打断他们对话。
这声响从唐烟烟屋中传来。
唐烟烟冷不丁回眸,有股不太好的预感。
仿佛印证她的猜想般,大门吱呀一声,被男子苍白的手艰难推开。
棋玉衣衫不整地披着睡袍,他脸颊胀红,眼眸含着两汪旖旎春水,大颗汗珠从他额头滚落,一直蔓延到脖颈深处,然后没入松松垮垮的衣襟。
那不堪忍耐的模样,显然已动情。
倚在门框,棋玉像是快要站不稳般,他嗓音嘶哑,含着颤栗与卑微的祈求:“烟烟,帮帮我!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