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转身

说是修养,其实萧焕也没怎么休息,苏倩在行宫和金陵之间来回运送宗卷,他超常处理着凤来阁的事务。

郦铭觞气得胡子一翘一翘,不过也毫无办法,只好抓着新添的病人萧千清出气,只是一个小小的伤寒,萧千清全身上上下下给他扎了几遍针,吃的药能苦死头牛。

在这么深厚的关照下,萧千清伤寒好得飞快,只要远远看到郦铭觞晃晃悠悠过来,脸都能白了。

几天后,郦铭觞无奈开了赦令,却要求一定要跟到凤来阁去。

于是等我们回到凤来阁时,郦铭觞还有一干御前侍卫,成了浩浩荡荡几十个人。

御前侍卫的那些人在外称呼萧焕为“阁主”,回到阁里后,就被当做阁主亲卫,安排在一水院。

这几天的积压下来的事情还真不少,由于盘踞长江下游数年的七不坞势力瓦解,江浙一带有名的丝绸商闻应天把今年后半年进京货物的运送全部都委托给了凤来阁,这既是凤来阁扩展漕运生意的好机会,也让凤来阁上下又忙了不少。

回到一水院,萧焕就开始伏案处理积压的文书,时间一点点过去,就像在养心殿里一样,他一直埋头批阅读写,几乎不曾从那些厚厚的宗卷中把头抬来。

夜色慢慢深了,他终于抬起头,端起桌上那杯早就冷掉的药茶,拿到鼻子下放了放,随即就皱了皱眉,重新把茶碗放下。

他这才发觉我也在,就指了指桌旁另一把椅子,笑笑:“你也坐下休息一下吧。”

我拉椅子坐下,烛火在眼前跳动,现在和他坐在一起,居然有点尴尬。

我把放在桌子上的茶碗端过来嗅嗅,药味直冲鼻子,不用尝也知道很苦:“郦先生要你喝的?”

他颇无奈地叹了口气:“简直要命。”

我想到那些表面裹着白糖的药丸,忍不住笑了:“你还是这么怕苦。”

他微愣了一下,就笑了笑:“手臂上的伤口好点了吗?”

我连忙举起手臂:“都不觉得疼了,我都快忘了这里还有伤。”

他笑了笑:“这就好。”又顿了顿,“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你适合什么样的武功,到底应该教你学什么才好,今天终于给我想到一种,那种兵器应该很适合你来学,进益也会比较快些。”

“什么?”我有些愣:“学什么?”

“你不是拜在我门下,要跟我学武吗?”他笑,“杨柳风已经断了,也该给你找个新兵器了,况且我一直觉得,你并不适合用剑。”

我这才醒悟过来,笑笑说:“用什么都无所谓吧,反正我练什么都是半吊子。”

“不能那样断言,”他笑了笑说,“每个人生来的资质不同,再有天分的人,如果没有选对道路,也一样学无所成。我觉得你并不是没有练武的天分,而是没有选对道路,剑和你的性子合不来。”

我点点头:“这倒是,我从小时候就不喜欢学剑法,而且剑法口诀都是一套一套的,练起来真头疼。”

水榭很僻静,四周安静得有些异常,他突然开口:“还有,我希望你以后要恪守师徒的本分。”

空气仿佛凝滞,他侧着的脸上看不出一点表情:“不然的话,我会觉得难堪。”最后一句话,淡得像是吹皱一池春水的那阵清风,潇洒无碍,不留一丝痕迹。

指甲渐渐用力嵌到肉里,我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微微笑了下:“我说过,我有些倦了。”平淡的不起一丝波澜的语调,那双深瞳,依然沉寂如水。

深吸了口气,我笑了笑:“好的……从此后我和阁主,恪守师徒本分。”

站了起来,我还是笑着:“既然是师徒,那么我还是行个拜师礼吧。”

说完也不等他说话,我就跪了下来,对着他行三跪九叩的大礼。

这是我第二次拜师,第一次是在我还只有七八岁的时候,父亲让拜那时还不是他的幕僚的师父为师。

我端了敬师茶,恭敬地跪下磕了九个头,从此后我就是剑鬼利禄的关门弟子。

现在白迟帆在江湖上的名气,只怕比当年的剑鬼都大,所以我虽然不中用,拜得师父真是一个比一个名震武林。

我没有一点含糊,叩完头,膝盖和额头都隐隐作痛,我还是跪着笑:“可惜行礼匆忙,没有拜师茶,要不要弟子出去为您端一碗。”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却还是笑着:“原本我也不是你的授业恩师,礼数已经够了,你请起吧。”

我站起来笑了下,行礼说:“那我先行退下了。”

他笑了笑:“好的,明日你过来就好。”

我又行了礼,这才转身退出去。

凤来阁的规矩,新入门的弟子辰时之前是去师父那里聆听教诲,接受这一天的安排。

第二天还不到辰时,我起身向水榭赶去。

刚出门遇到苏倩,她拉住我:“昨天晚上你和阁主吵架了?”

女人对小道消息热心一点是很没什么,可是这会儿看着苏倩用一幅冷傲绝艳吓得退无名小贼的面容,这么热心地打听着小道消息还真是有点……有些女人,你永远无法用外貌判断她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我摇头:“哪里有,昨晚我正式拜阁主为师了,我们相处融洽着呢。”

苏倩微叹:“那为何阁主昨夜伤势复发,惊动那位新来的郦大夫连夜赶去。”

我点头说:“是吗?那师父身体不适,我得去关心下了。”

苏倩审视地看我:“我还是觉得有什么不对。”

我懒得再跟她说了,笑了下撇开她来到水榭。

进了内室,看到萧焕正坐在椅子上对一个坛主交待着什么,他脸色比昨天苍白了几分,除此之外,看不出其他异状。

我站在一边,等那坛主走了,过去抱拳:“师父,听苏堂主说您昨夜身体不适,弟子没有在您身旁服侍,实在失职。”

他笑着摇头:“我没什么。”他说着,起身掩了唇轻咳几声,“你随我来。”

我也不再多说,跟着他走了出去。

他将我带到一水院的一块空地前,这块空地临着湖岸,形状狭长,几丈开外的地方竖着一只靶子。

侍女们把一张小桌抬过来放在萧焕身边,他指了指小桌说:“这就是昨天我说过的兵器。”

我低头去看摆在桌上的东西:奇形怪状,每个都不足一尺长,飞镖不像飞镖,匕首不像匕首,这些东西旁边更是放着两堆颜色不一的粉末和一些小钢珠。

我忍不住问:“这些是什么?”

“你还记得□□吗?”他不答反问。

“京畿卫神机营配备火器?”我回忆起幼时看过的□□演习,“比大炮小一些,前面一条很长的筒子,打出一发就很大响声。”

“就是那种东西。”他笑了笑。

我想起来那时我对这种“嘭”一声就可以杀敌的新奇武器很感兴趣,还缠着身边的一位文书问了好久,就说:“那东西宋时叫做‘突□□’,元时叫‘石火矢’,前朝也叫‘鸟嘴铳’和‘鲁密铳’,本朝才通称□□,一直神机营是克敌制胜的利器。”

“对,记得很清楚,”他点头以示嘉许,从桌上那队器物中拿起一件细铜管一样的东西,“这也是□□,可以单手击发,形状小,机械和工艺也比我朝军队中装配的要精细复杂一些。”说着,把手上拿着的东西放回桌上,“这就是我要教你使用的武器。”

他笑了一笑:“从□□的结构原理,各部分组成,以及火药的配制和在□□中填装子弹的技巧,到瞄准击发子弹的方法,全部这些,就是你要学会的东西。”

“全部这些?”我重复着,伸手去抚摸桌上的那些器械,冰凉而光滑的金属贴在手掌,平生第一次的,一种从来没有产生过的感情在我心中胀满。

“我要学这些。”我听到自己的声音竟然是笃定的,“从哪里开始学起?”

“从如何使用开始,”他的深瞳中闪过一道亮光,扬起嘴角笑了:“首先你要记住,这是一个武器,所有的武器都是凶器,是为了杀戮而存在的。”

我曾拥有过的兵刃,只有师父曾交到我手上的杨柳风。那时候,他只是把剑放到我的手上,然后对我说,这把剑以后是你的了。

他从来没有说过这句话,他似乎只是将一个象征,或者说一个玩具交到我手里,他并不指望我真能用这把剑去干什么。

是为了杀戮而存在……在这一瞬间,我突然明白,这一次交到我手上的,将是一个真正的武器,拥有可以摧毁的力量,强大并且残暴,而我将要学习的,是驾驭这份力量的能力。

我点头,笑:“我明白了。”

半天的时间,把各个部位的和功能全部弄明白,把一柄□□完全的拼合在一起,再完好拆开,接着了解□□的配制方法,学会了怎样将火药、用于引爆火药的□□和杀伤力关键的钢珠装入特定的纸张中制成一颗子弹。

所有这些,花掉了两个时辰的时间,我从来不知道一种武器在被使用之前,需要使用者如此细致深入的了解它自身的特性,就像它是另一种生命一样。

就是这种感觉,最后当我把它平平举到眼前,向着几丈外的靶子开出第一枪时,那一刻,我觉得这个时刻在我手中轰鸣的这种东西,它是有生命的。

它被我触摸,感知,然后把震颤传入到我的身体里,我们产生共鸣,仿佛它是我生命的延伸。

“今天就这样吧,这几天你臂伤还没好,多练习一下火药的配置,过几天我们再练习射击。”练习结束后,萧焕向我说,他笑了笑,“下午我要处理事务,你就不必来了。”

我点头答应,抱拳告退出来。

有点累,又有点兴奋,回到屋里推开门,居然闻到阵阵菜香。

萧千清神色怡然得坐在桌边,桌上摆着各色菜品和羹汤。

我饿坏了,一眼看到正中的那煲藕段排骨汤,扑上去盛了一碗,才有空问他:“你跑我房间来干什么?”

“当然是看你学艺辛苦,特地叫人把我的膳食也送到这边来犒劳你的。”萧千清笑着说。

他忽然看着我笑了笑,“听说,你和我的那位皇兄闹僵了?”

我刚把一颗山芋整个吞下去,差点噎住:“你听谁说的?”

“那个叫苏倩的堂主来告诉我的。”他浅笑盈盈,眼波如水,“她说你跟阁主的关系有点不大对,而这么重大的事情,要更多的人知道才好。”

我就说了,有些女人,你永远都不能用外表去判断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我叹口气:“我跟他真的没什么……只不过我们现在只是师徒了。”

“师徒?”萧千清惊讶起来,“那看来是真的闹僵了。”

我摆摆手不想理他:“我们不要再说了好吗?我要吃饭。”

此后日复一日,萧焕每天教我练枪,萧千清在京师金陵两地往来穿梭,他不在的时候,我偶尔会在练枪之余,找荧和宏青闲聊,偶尔还会在总堂遇见舒清欢和方初雪。现在我和舒清欢没了隔阂,相谈甚欢。

我射箭技术在女子中本来就算不差,眼力臂力上都还可以,持续了月余之后,□□里的子弹打出去,算不上百发百中,也八九不离十。

火药这东西虽然不好对付,但是只要小心谨慎,一般不会出岔子,我也渐渐能够通过调控一粒子弹中火药的用量来掌握子弹的力道。

托枪射击,除了最初几天之外,萧焕的教导本来就可有可无,他的事务向来也繁忙,因此他也渐渐很少来过问我。

空闲的时候,我就提枪跑到地势更开阔的城郊,把一整天都用来练枪。

这样练着练着,有一天从城郊练完枪匆匆回来,经过荷塘的时候,转头之间突然发现:满塘的荷花已经残了。

德佑九年的秋天就这样到了。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萧焕的身体渐渐不好起来,水榭中若有若无的咳声时常会持续上一整夜。

这天宏青和荧在晚饭后来找我说话,先是天南地北的海扯了一通,宏青忽然问我:“苍苍,你真的想练好枪?”

我笑笑:“很奇怪吗?一个不学无术的人突然开始努力了?”

正说着,一直很少说话的荧突然开口:“努力学枪很好啊,哥哥一直都说,虽然武功好多是残暴的,但是也能用来保护人。丑恶和不好的力量总是太强大了,所以就需要有力量来保护那些对自己很重要的人和那些总被欺负的弱者。”

我和宏青都没想到她会提起萧焕,都沉默了一下。

荧接着说:“不过哥哥接着总要叹口气说,他是不能把力气全部都用来保护他想要保护的那些人的,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她说着摇了摇头,“我不明白,一个人想做而不能做什么,他为什么还要活着?不痛苦吗?很无趣不是吗?”

打开的窗户外远远的传进几声极轻的咳嗽,这样的夜里,那个人一定又是独自在灯下忙碌着。

静默了一下,我笑了下说:“痛苦不痛苦,那是自己选的,别人没办法。”

“嗯,”荧赞同的点头,“是呢,别人没办法。”

又沉默了一阵,宏青提起他外出执行任务时碰到的一件逸事,话就被带开了。

匆匆又过去了十几天,我拜在萧焕门下学武也已经满两个月,照例可以跟随阁中有资格的前辈出去执行任务,以磨练技艺。

我一直在等萧焕分配给我什么任务,没想到他把我传唤到身前,却并没有给我外出执行任务的命令,而是从自己室内的入口把我带到了水榭地下的石室中。

这个石室有两个出口,一个在萧焕的房中,另一个就是我和钟霖逃走时经过的那个了。

上一次没仔细看,这次才发现这个地下建筑建造非常复杂,分为好多个房间,多年前修建它的人,不知是想用它来干什么的。

这次萧焕带我走到一间特别阔大的石室中,石室内点了许多油灯,清晰的照出石壁四壁以及天花板和地板上雕着的那些红字,那些字以奇怪的角度占满了所有的方位。

萧焕示意我进来,顿了顿说:“这两个月来你练习的很用功,那么你自认为你现在的枪法,在武林中,能对付几流武功的人?”

我想了一下,小心斟酌用词:“枪法和我以往所练的武功太不相同,我拿不准以我现在的实力,可以对付得了武功多高的人。不过我以为□□子弹的发射速度不是任何兵刃所能企及的,昔日的暗器之王暴雨梨花针,其机括发射速度可谓登峰造极,近距离发射的话,就算是绝顶高手也避之不及,而□□子弹的速度,却比暴雨梨花针更快。因此我以为,如果是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突然发难,大概连一流高手,都避不开我的一枪,但是在对方有预防的情况下,就很难说了。”

“认识的还算清楚,”他点了点头,“适才你提到暴雨梨花针,□□子弹的发射速度是比暴雨梨花针更快,射程也更远,但□□有一个暴雨梨花针所没有的弱点,那就是□□发射之时的声音很大,只要一开枪,响声马上就会把你的方位暴露在对方的面前,从此刻开始,之后的第二枪第三枪,你所要和敌人比的,就是真本事了。”他边说,边向我点头,“现在你试一试向我开枪,看能不能射中我。”

我挑挑眉:“向师父开枪?不是很不敬?”

他笑了笑:“没关系,不用手下留情。”他把左手的食指伸出,举到胸前,“尽力射击就好了,我也不会手下留情。让我看看你在我这根手指碰到你咽喉之前,能够射出几枪。”

“连剑都不拔,只用一根手指?”我挑起嘴角,“师父,你也太看不起我了。”

他轻轻笑了一下:“用不用剑不是主要,我会尽我的全力去攻击你,所以你最好想着,如果打不中我,你就会死。”他说完,点头,“开枪吧。”

他的神色不像是在开玩笑,我集中了一下精神,点了点头,退后到适宜的距离,飞快的举臂抬平,扣动扳机。

子弹呼啸着冲出枪膛,笔直的射向那个青色的身影。

就像一个幻影一样,那个身影突然从子弹射向的方位上消失,青光瞬间从左前方闪过,我想也不想,对着那道影子迅速射出第二枪。

青色的袍角在眼角滑过,喉咙上一凉,他的手指已经放在我的咽喉上。

我刹那间忘记了呼吸,他的眼神是冰冷的,那双黝黑的深瞳中除了杀意再无其他。

在这一刻,我真的以为他会捏碎我的喉咙。

他眼中的杀意渐渐褪去,把手指从我的咽喉上移开,轻咳两声,笑了笑:“在我尽全力的情况下,能够有时间射出第二枪,很不错了。”

我放下手臂,头上很不争气地出了层冷汗:“我是打算开完六枪的。”

“那就把这个作为目标吧。”他笑笑,指了指室内墙壁上刻着红字的那些石块,“这些红字是依据伏羲先天六十四卦图排列的,你要记牢这些方位,从今天开始,我会在室外向你念出这些方位。你要做的,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出并射中方位所在的石块。子弹一次能连击六发,在这六发之内,你要尽力保证每一发子弹都尽可能的射中正确的方位。只有做到了这一步,在敌人不断移动的实战中,你的枪才能谈得上真正发挥作用。”

我扫了一眼那些刻有“中孚”“归妹”“睽”“兑”等字样的石块,点了点头,然后问:“那么师父,我如果想胜过像你这样的高手的话,还需要做到什么?”

他一顿,笑了笑:“如果是我的话,那么面对一个会比你要快上很多的对手,你还要做到两点,第一,最好能看清楚我的身形,如果连身形都看不到,一切就无从谈起。第二,要想办法在五枪之内,把我逼入一个死角。不要想着只靠一枪或者两三枪就能够解决,面对这样一个对手的时候,你必须全力以赴,猜测出他的行动,封死他所有的退路,最后一击命中。”

“这么说来,除了行动快之外,我还要练就过人的眼力,熟悉所有武功的套路,真是不容易啊。”我感叹,挑眉笑笑,“不过,等我能和你比肩的时候,我就也变得很厉害了,是不是?”

“是。”他笑了笑:“一步一步的来,也不会花太久。”

我点头笑笑,他也不再说什么,推门走到石室外。

隔了一会儿,他的声音就从室外传来,很低,却像是耳边的私语一样清晰,用的是穿音入密的高深内功。

他报出方位的名称,我尽力依次去射。

写有方位的石块后似乎还放着什么东西,射中时的声音明显比射中其他石块不同,到底有没有射中,一听便知。

此后每天都是这样练习,萧焕的事务虽然很多,却总能拿出时间来到石室中教导我练枪,仔细算一算的话,除去调配火药和安装子弹,每天在练习上花去的时间比前两个月我自己练习时还要多。

每隔上几天,萧焕就会和我过一下手以检验练习的成果,我从一开始只能发出两枪,到后来渐渐能发出三枪四枪,最后终于可以开满六枪。

可以开六枪之后,有段时间内我的枪法好像停滞不前了一样,和萧焕过手的时候,虽然我也能把子弹打完,但我总有种在慌里慌张的赶着开枪的感觉,别说命中的把握,连他的身影都看得不太清楚。

而他每次和我过手时都会流露出和第一次一样的冰冷眼神,我看到一次就忍不住颤栗一次,压力真是特别大。

每天都拼命的想着捕捉那道青色的影子,我简直有些走火入魔,连走路看到青色的东西也会停下来下意识的去摸腰里的枪。

这天又边在心里演练枪法,边随意在视野内寻找移动的东西,作为假想的目标。

目光追逐着一只飞翔在空中的鸟雀,我试着将它想象为萧焕。

那只鸟雀翻飞翱翔,速度很快,我总也追不到它,突然灵机一现……这么浅显的道理我怎么现在才明白?

就像射箭一样,我不需要追逐猎物,而是要预测出它将要飞向的方位,然后一击而中!

突然想通,我有些激动,冲进水榭跑到萧焕桌前:“师父,这次我一定要你拔剑!”

他有些惊讶地从一堆宗卷文书中抬起头,随即马上了然地笑笑:“好,来吧。”

他起身打开地道的入口,带我进入到那间石室。

站在石室的中央,我闭上眼把预先设计好的方案又想了一遍,然后举起□□:“准备好,我要来了。”

第一颗子弹射出,射向的方位是“坎”,子弹笔直冲向萧焕的眉心,他动了,他向左前的“旅”位移去,我就知道他要移向这个方位,每个人都会有习惯,连萧焕也不例外,而我对他的习惯已经太过熟悉。

第二颗子弹,射向“旅”位边的“小过”,子弹贴着他的袖子飞过。

第三颗,第四颗,“渐”,“观”。

第五颗,“益”,那道青色的影子,终于接近了我所预想的那个方位。

第六颗,子弹毫不犹豫的射出,“震”,萧焕的前胸已经移到了“震”位。

“当”一声,王风凄厉的呼啸在斗室中回荡,被剑身弹开的子弹丁丁当当一路滚在石室的青石地板上,最后一击,我终于逼萧焕抽出王风挡掉了那颗必杀的子弹。

我长吁了一口气把枪放下:“真的成功了,我终于能让你拔出剑来了!”

萧焕把王风从胸前移开,手指轻拂过剑身,在确定王风没有受损之后,笑了笑:“很好,这么神速的进步,在我的意料之外。”

“还有更在你意料之外的,”我扬扬眉,“总有一天,我要打倒你,比你还强!”

“我也等着那一天。”他轻咳着笑了笑。

我扬眉一笑,满脑子都是如何把他进一步逼入死角的计划。

一次让萧焕拔剑已经不是什么难事,次次让他拔剑也并非难以办到,但是逼他拔剑之后,我就再难取得任何进展。

以往没有深刻的体会,现在真正和他交过手之后才明白,他的剑术真的是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无论是防守还是进攻,他都能做到滴水不漏,任我使出浑身解数,用尽诡计陷阱,也找不出一点可趁之机。

每天练枪练得双眼发红,连萧千清从京城来看我,我们坐在酒楼里,我还在有些气愤的比比划划的演示子弹轨迹。

萧千清自顾自的絮絮说了很多事情,忽然一把按住我不断乱挥舞的双手:“苍苍!”

我抬头看看他:“我知道啊,我在听,你说文官又分成了两派,每天明争暗斗互相诋毁,连我爹都快镇不住场子了。”说着又要开始比划。

“苍苍!”萧千清索性把我的手全部拉过去放在怀里。

我的身子都快完全扑到他身上了,赶快瞥了瞥酒楼里那些眼露杀气的小姑娘大小姐。

这些人大部分都是从街上一路尾随萧千清到酒楼里的,一直用恨不得撕了我的眼神看着我,这会儿更是杀气腾腾,要是目光能杀人,我早就粉身碎骨了。

真是受不了萧千清,明明长了一张天妒神怨的脸,还总喜欢拉着我往街上跑,问他为什么不能在凤来阁内说话,他就说一想到这是他“那位皇兄”的地盘,就全身不舒服。

为了不在那些怨毒的目光中化为齑粉,我连忙点头:“你说吧,我好好听。”

萧千清微哼一声,终于肯稍稍放开我的手,我连忙趁机坐好,和他保持距离。

萧千清眼波流转,有意无意的扫视一圈,等那些刀子般的目光都变成绕指柔之后,才转头嗔视着我:“京城那些事儿那么缠人,我好不容易得空,千里迢迢的赶来看你,你就这么对我?”

不能再琢磨□□了,我有些无聊的托住头:“那辛苦你了,你想让我怎么对你?”

“苍苍,”萧千清有些嗔怒地叫了一声,冷不丁说,“再有两个月就要过年了,等过了年,一年的期限就到了。”

“是啊,”我明白过来,笑笑,“恭喜你,期限一到你就可以登基了,年号叫什么,想好了没有?”

他淡瞥我一眼:“年号那些无所谓,我没有王妃,登基之后要选一个人册封为皇后。”

我“啊”一声:“要册封谁?有人选了吗?”

“你说是谁?”他淡淡反问。

我又“啊”一声,顿了顿:“萧千清,你喜欢我什么啊,我又不是多美,还嫁过人,说得不好听了,就是残花败柳……”

“不准这么轻贱的说自己!”他有些生气的打断我,捏住我的下巴让我看着他,“那个人没勇气不敢珍惜你,你也不能轻贱自己!”

他转过脸去,白玉一般的脸颊上破天荒有了抹红晕:“我真的喜欢你。”

我愣了,隔了一会儿,“扑哧”笑了:“萧千清,你为什么喜欢我啊?”

他的脸更红,有些恼羞成怒:“喜欢就是喜欢了,还要有理由?”

“没什么,”我赶快摆手,忍住笑,“我是为你们萧氏的声名考虑啊,你要是封了我做皇后,史书上可就要乱写了,说咱们失德、□□什么的。史书上会怎么写我呢?肯定要说我□□啊,不顾廉耻啊……两朝皇后,心肠狠毒有心计再加上□□宫廷,我在史书上的面目可真够浓墨重彩的……”不想还罢了,一想我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

萧千清又气又笑:“得了,看你那得意的样子!”

“什么得意?”我敛住笑容故作端庄,“人家还想给后人留个贤淑孝谨的样子呢。”

“就你?”萧千清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我看后人说你是狐狸精你倒还更高兴些。”

我瞥他一眼:“话干嘛说那么明白,真讨厌。”

萧千清冷哼一声,他转脸看向窗外,隔了一会儿轻声问:“苍苍,你喜欢我吗?”

“喜欢啊,”我笑着,“你长得这么好看,怎么可能会有女孩子不喜欢你?”

“竟然这么说,苍苍你真狠心,”他似嗔似怒地看着我,浅黛色眼眸中水波潋滟,“要是我长得不好看,你就不喜欢我了?”

他一拿出这幅妖媚的样子我就觉得没什么好事,连忙赔笑:“当然还是喜欢,怎么会不喜欢。”

“既然很喜欢……”他嫣然一笑。

真是造孽,这么久了,他只要这么笑我还是会惊艳地失神一下,还没从艳光里清醒过来,腰间一紧,我整个人就跌到了萧千清怀里。

那双薄唇欺下,萧千清的味道在一瞬间填满了我的唇齿,夹着些蜜糖的滋味,花香一样馥郁,一个男人,怎么能有这样甜蜜的味道?

呼吸渐渐紊乱,我不由自主搂住他的脖子。

他终于把嘴唇移开,我靠在他的肩膀上一边努力调匀呼吸,一边笑起来:“你仗着内功深厚……欺负我是不是?快……憋死了。”

“喜欢吗?”他把嘴贴到我的耳边。

我一直是个诚实的人,老实点头:“我挺喜欢的。”

萧千清轻轻笑,把我扶起来,手指点向窗外,“那么和他呢?和他的时候喜不喜欢?”

我抬起头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和这家酒楼只有一路之隔的那间茶楼里,窗子里露出石岩站得笔直的半边身子,在他身前的座位上,萧焕正和一个富商模样的中年人相对而坐。

我和萧千清的座位也是临着窗的,街道狭窄,两边窗口距离很近,就算是不想看,刚刚我们的那些动作,大概也会一丝不差的都落到对方的眼里。

我把头转回来笑了笑:“和他的话,心跳很快,那个时刻什么都不能想。”

萧千清淡淡笑了下,没再说话。

在那之后,萧焕没提起过这件事,我也乐得假装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