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危
翻过年临近大选, 紫禁城愈发热闹了起来。神武门前,一排排骡车时常延绵数里,连四周空气都仿佛带着一股子香风。弘曦倒是心血来潮跑去瞧过一眼, 然而很快便没了兴致。
明明这么些个人, 动作表情却好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若是脸盲一些的怕是连人都分不出了。
“这孩子,平日里人小鬼大的, 这会儿倒像是个不知事儿的孩子家了!”正房内, 乌拉那拉氏放下手中的薄册,略带疲累地松了松胳膊, 一旁侯着的小丫鬟忙起身过来, 在肩上一下又一下地揉捏着。
“福晋这几日委实辛苦了,待日后世子福晋进了门儿,也可松快些个。”一旁老嬷嬷温声道。
“哪里就有那般快呢!”乌拉那拉氏轻叹道:“不说这小的, 便是晖儿如今瞧着也不似开窍的模样, 前些时日领回来的丫头也没瞧见有哪个能得他青眼的。”
“咱们世子爷这是眼光高呢!待日后娶了福晋自就晓得好处了。”
“兴许吧!”乌拉那拉氏复又叹了口气道。这些年她也瞧出来了, “晖儿这孩子面上瞧着待谁都温和有礼, 同一众皇孙阿哥们关系都处的不错,不似他弟弟那般独性,可实际上入得心的怕是没有几个。也不晓得往后的福晋………”
这皇家啊, 就这点儿不好, 亲儿子的婚事,这当额娘反倒做不得主了。
“福晋您就放宽心吧,世子爷身份贵重, 在万岁爷那儿也素有体面, 陛下如何也亏待不得的………再说, 不是还有咱们三阿哥的吗?”
主仆二人说话间, 便听下头人来报,说是李侧福晋求见。这个时候过来,乌拉那拉氏只稍稍一想,心下便有了数。
“请福晋安,福晋今儿瞧着气色当真不错………”刚越过帘子,李氏略显殷勤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好了………”乌拉那拉氏抬手,止了对方的恭维:“咱们也一道处了这么些年了,彼此什么样心里都清楚,有什话直说便是。”
话落,李氏也不多做矫情,在丫鬟的服侍下落座,当即便出口道:“前几日妾身出府时,正好瞧见福晋娘家大嫂携着侄儿过来拜见,那孩子叫星德是吧,瞧着倒是个挺俊的后生,同咱们大格格也差不了几岁…………”
话都说到这地步了,乌拉那拉氏哪里还不晓得对方的意思,当下便直言道:“星德那孩子如何暂且不论,我那大嫂是个什么人,这些年下来想必你心里也有数的………”
见来人面上微僵,乌拉那拉氏到底放缓了些语气。“大格格的婚事,想必爷心里已经有了人选,你也不必这般心急,这几年到底不比以往,需要抚蒙的皇室格格已经少了不少。大格格又是女儿家,不比弘晖日后是要落在府里的,爷想要慎重些个也是常理………”
话虽如此,李氏却还是勉强笑道:“王爷虽心疼大格格,可到底爷们家,总有不周祥的,旁的那些………到底比不得星辉那孩子知根知底儿。”
只要福晋松了口,爷那里还真能全然不顾?
知根知底儿,怕是不全因为如此吧。瞧着底下颇有些坐立不安的李氏,乌拉那拉氏也没戳穿对方,只淡声提醒道:“雅利奇自幼温婉恭顺,于你更是诸般体贴,不拘心中如何考量,你这当额娘的的总要为她多想想才是。”
打发了神色不明的李氏,乌拉那拉氏方才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头:“琥珀,你去查一下,这两人究竟又是什么时候凑到一块儿的。”若说李氏来之前没事先同她那嫂子通过气儿,乌拉那拉氏半分都不会信的。
琥珀很快领命而去。
“福晋………”正房里,打发了了一众下人,一旁的老嬷嬷方才犹豫着出声道:“这桩婚事既是双方都有这个意思,福晋您又何苦多做这个恶人,早前世子爷的事儿,您便已经拒了一回,奴才瞧着那拉夫人当时神色已是不好。”
何止是不好,简直可以用黑如锅底来形容了。
“唉……”老嬷嬷叹了口气:“到底是福晋娘家,若闹地不像话,没脸的不还是两位小主子。”
“话虽如此………”乌拉那拉氏轻轻拨弄着发间的流苏:“可我那大嫂什么性子嬷嬷你也清楚,最是个鼠目寸光,贪得无厌的主儿,倘这遭如了愿日后只怕会愈发地得寸进尺。大格格又被李氏养的温柔有余,威严不足,这日后但凡出了什么事儿………”
“嬷嬷你瞧,那舜安颜还是佟佳府上的嫡长子呢,打从温宪没了之后,如今紫禁城中等闲怕是都想不起这个人了。最重要的是…………”
乌拉那拉氏瞧着镜子中的自己,半响才轻不可闻道:“爷他,怕是未必想乌拉那拉氏同府中牵连过甚。”尤其在府中已经有了两位乌拉那拉氏所出阿哥之后。
说到底,紫禁城这些爷们,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
“那侧福晋那里?”
“放心吧,没爷点头,那人闹不出什么来的。”
此时的乌拉那拉氏大概也未曾想过,不过两个愚钝妇人之间的胡乱搅合,最终竟将事情引至最不可收拾的结果。
消息传来的时候,弘曦尚还在畅春园撒泼打滚地磨着康熙,企图从老爷子口中掏出点自家未来大嫂的消息来。
毕竟事关自家大哥日后的“幸福”,而老爷子的品味……就嗯………
若说不好吧,当初费尽心思,精挑细选的太子妃,恭顺端雅,能在多年手掌宫权的四妃手底下将毓庆宫上下打理的密不透风,上孝顺太后,下善待子女,整整数十年竟难寻出一丝错漏,手段可不是一般的了得。
若说好吧,一个理智到连枕边之人都可以果断做出取舍………哪怕心有苦衷又如何不让人心凉。就如如今的二伯,诺大的园子,身边却仅留下几个年岁尚小的儿女。
夫妻做到这个地步的………
弘曦这会儿只求老爷子“手下留情”。
“嘶………”猛的被人敲了脑袋,弘曦有些吃痛地捂住了额头。
“小脑瓜子里又在编排些什么呢!”花园里日光正好,斜倚在软榻上,康熙这会儿也颇有些懒洋洋地,连手上力道也去了几分。
“哪有编排,孙儿这不再想,皇玛法您眼光卓绝,将来准备给孙儿挑的大嫂必然是万里挑一………”
“呵!”老爷子斜睨了他一眼,显然对这说辞是不大信的。
“皇玛法………”弘曦正准备在磨上一磨,余光却突然见李德全面色焦急地走了过来。
“请万岁爷,昭慧贝勒安!方才雍亲王府传来消息,说是府上二阿哥突然高烧不退…………”
“什么!”弘曦猛地从榻上跳起,”二哥这几年身子已经好了许多,怎么突然………”
***
弘曦带着御医匆忙赶回来时,弘昀所在的院子已然乱做了一团。一众丫鬟婆子们正忐忑不安的跪在外头。
卧室内,只听得老太医略带忐忑的语调夹杂着女子时不时的低泣声。明亮的灯光下,胤禛的脸色难看的吓人,泛着青筋的大手时不时便要伸手去探一探床上那人的额头,一旁的乌拉那拉氏正端着药碗低声说着什么。
无非是吉人自有天相之类的泛泛……
弘晖在一旁轻声安抚着被吓坏了的弘时,唯有大格格,从始至终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三哥回来了,三哥………哇………三哥………”
最先发觉弘曦进来的却是弘时这个小不点儿,这会儿一见着人便如小炮弹一般冲了出来,正抱着弘曦的大腿抽抽噎噎着:
“三哥………”
一听便是害怕委屈极了的。
也不晓得发生了什么,素来活泼的弘时这会儿竟连话都说不全乎了。弘曦下意识在对方脑门儿上揉了几下。
屋内见弘曦回来,身旁还跟着老爷子的御用太医,李氏忙不迭地冲了过来:“院判大人,你救救我儿子……救救他………”
“他才十二岁啊………我的弘昀他还那么小………他那么乖巧懂事………”素日里最为讲究的李侧福晋这会儿却是发钗鬓乱,说话都语无伦次了起来。
在屋里一众人满含希冀的目光下,杨院判却是缓缓摇了摇头:“早前的药方已是极对症了的,只二阿哥本就身子虚弱,平日里又用功太过,如今这一遭更是胸中郁气难疏………”
“方才的药服下去,若两个时辰内,这高烧解了,自是安然无虞,可若………”
杨院判摇了摇头。
剩下的话没说,可众人哪里不懂,心下不由又往底下沉了沉。药已经服下这么久了,弘昀却是连丁点退烧的迹象都无。
期间胤禛不间断拿手去试,可每试一次,脸色便难看一分。李氏蓦地大声嚎哭了起来,弘曦带着弘时上前,谁曾想才走了两步,便被冲过来的李氏差点扑倒在地。
“都是你,你这扫把星,打从你出生那会儿你二哥就病了一回。这回要不是你,不是去你二哥那里胡说八道………你二哥………都是你………都是你……”
“你个祸头子,怎么躺那儿不是你啊!”
“侧福晋,你这是做什么?”将打蒙了的弘时拉过来,弘曦面色极是不好。
眼瞧着都这时候了,李氏还在胡搅蛮缠,床边守着的胤禛显然已经到了暴怒的边缘,一旁的乌拉那拉氏见状忙出声训斥道:
“李氏,事情究竟如何你心里清楚,莫要再胡搅蛮缠!”
不知说中了哪个点,李氏蓦地瘫倒在地,原本颓丧的脸色更是苍白如纸。
眼瞧着情况愈发不好,轻轻安抚着怀里的弘时,弘曦最终还是出声道:
“杨院判,请问二哥如今,是否只要烧退了便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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