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
月末, 隆科多继任九门提督消息传来之时,正逢在家休息的弘曦猛地呛出了一口茶水。
“九门提督,隆科多?”接过自家大哥递过来的帕子, 弘曦半响方才回过神儿来, 只依旧觉得不可思议。
“大哥你说,皇玛法究竟怎么想的,那隆科多早前不过管着禁军都狂成那样了, 如今竟还将九门提督交于他手………”
弘曦摇了摇头, 委实猜不透老爷子的意思,就他看来, 老爷子不像是会喜爱这等狂妄无度之人。
许是瞧出了自家弟弟的想法, 对面的弘晖淡淡地笑了笑,将手上重新斟好的茶水递了过去:“于皇玛法这个位置,个人喜恶已然并不重要。”
“之所以做此决定, 无他, 不过合适罢了。”
对着对面弟弟疑惑的目光, 弘晖复又道:“能力是为其一, 更为重要的是对方同京中众叔伯甚至阿玛都并无过多牵扯。”
早前李四儿那一遭,不管有意无意,算是彻底斩断了早前佟家同八叔的牵连。“更何况…………”弘晖继续道:“九门提督首先的职责便是拱卫皇城, 而佟家之所以能有如今的地位, 俱都是皇玛法一手提拔上来的,唯有皇玛法在位,佟家的荣耀方能长久下去。”
弘曦小脑袋趴在桌上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许久未见他如此模样, 弘晖眼中不觉带了些许笑意:“至于你方才说的嚣张跋扈………”
顿了顿, 弘晖方才道:
“弘曦可知于上位者来讲, 最为忌惮非是如隆科多这般跋扈在外之人,反倒是心性能力俱都完美无缺的所谓君子仁臣。”
“为什么?”
“因为完美往往也就意味着没有弱点………”
“哦,所以如年羹尧,甚至隆科多这般嚣张跋扈的臣子也都能得皇玛法的重用吗?”弘曦拖着下巴若有所思道:“也就是说得用时这些僭越之举是皇玛法宽厚仁德不予计较,厌弃时便是这些人辜负皇恩,明晃晃的罪责在前,便是处理了也不会落个凉薄的名头………”
“大人的心思,真的好复杂啊!”世界啊世界,果然还是他太年轻,越想弘曦越忍不住抱住了弱小可怜的自己。
瞧他那可乐的小模样,弘晖轻笑着揉了揉自家弟弟的小脑瓜:“咱们弘曦只要快快长大,旁的事大可不必过多在意,前头有玛法阿玛,再不济还有兄长在呢!”
“嘻嘻………”弘曦咧嘴,颇为无赖地笑了笑。
没办法,作为父子三人中难得的权谋盆地,他除了躺赢还能怎么办呢!
弘曦这儿暂且不提,消息一经传来,京城众人无不感慨老爷子对佟家当真是情分非常,这皇帝外家真真是诸般好处受用不尽。只这于如今安郡王来说,当真可以说的上奇耻大辱了,这段时日两口子羞地连门儿都不敢出。
见这人身为皇亲国戚,却丁点骨气都无,众人暗地里又是一波嘲讽。纷纷感慨当年的安亲王岳乐何等人物,权盛之时连如今的万岁爷都要避其锋芒,偏生继任者骨头软成这般。
众说纷纭之下,连八福晋都觉面上无光,早些年出门应酬常挂在嘴边的“娘家”,这阵子却也再不提起了。
只这波热闹到底没瞧上多久,八月里,一封自江南八百里加急的奏章打破了紫禁城延续了许久的平静。
“混账东西!”早朝之上,康熙募地将御案上的折子扫落,凌厉的目光挨个儿射向众臣公: “朕养你们是做什么用的,平日里诸般巧言,这会儿临到事儿,这一个个的,除了互为推诿竟是再没得半点担当!”
被痛骂的众大臣面面相觑,又同一时间缩了缩脑袋,这哪里是担不担当的事儿,这玩意儿是真要命啊。要知道那可是瘟疫啊,还传地这般快,短短时日便蔓延了大半个江宁………
据说那顺安府人都死了大半,衙门如今都空着呢。基本上谁去谁死,升官发财再大的福分,那也要有命去享啊!
总之,任凭老爷子凌厉的目光从头扫到脚,被折射的大人依旧板板正正地搁原地立着。
“皇阿玛!”眼瞧着老爷子面上怒气愈发压制不住,胤禛率先一步站了出来。
“回皇阿玛,儿臣胤禛请去江宁。”
看了眼底下跪着的老四,康熙双手紧紧握着龙椅,久久没有发话。
金銮殿上一片冷寂,片刻一旁的八贝勒看了殿中之人一眼复也紧跟着站了出来:“回皇阿玛,儿臣胤祀愿为皇阿玛效劳。”因着这两位开头,陆续也有阿哥硬着头皮站了出来。
不过比之眼前的胤禛,多少有些不大情愿的意思。
然而,上首老爷子依旧未曾开口。片刻后,金銮殿最后竟缓缓走出个人……
来人一身靛青色白鹇补,朝官顶上镶嵌着的青色晶石,无不昭示着其人的身份,不过一刚刚得了大朝机会的五品小官罢了。
也是了,这般基本上九死无生的情况也只有这些一辈子瞧不到头的低阶小官想着去拼搏一把了,众大臣心中暗道。
不过这些想法再看到眼前这张脸的时候瞬间便消于无行,无他,这人不正是两年前的那位谢状元吗?这会儿朝中不少人都有些印象,毕竟这张脸,只要见过的,委实让人很难忘却。
“微臣斗胆,请求出使江宁。”许也知晓自个儿官职低微,原不该开这个口,谢子奕躬下的身子较平日都深了些许,只一瞧便知晓是下了决心的。
金銮殿上,康熙面色稍缓,毕竟人是自个儿提拔上来的,这会儿能有如此觉悟也见接证明他老人家眼光不俗。老爷子虽还未发话,可明眼人都知晓这是意动的征兆。
大殿之上,众大臣松口气之余。看着殿中笔直跪着的清俊男子,也不是没有敬佩惋惜的。一甲状元,本人又是才华横溢,入朝以来便极得万岁爷看中,三年不到便连越三级,早前更是被今上亲自赐婚,对象还是二品大员年羹尧的亲妹妹。
前途可谓一片大好,偏生……
迎着众人或庆幸或惋惜的目光,谢子奕直挺挺地跪在大殿之中,面色丝毫不为所动,眼瞧着上首此事即将拍板定案之时。同样是大殿之后,又一人缓步走了上前。
“微臣曹硕,愿请使江南。”
得,这一届的状元探花齐活了。
如今的年轻人都怎么?下了朝,几位年长的大臣不由暗自交耳。“小年轻嘛,总是气盛些个,上头又没个长辈看着,总要吃些苦头的………”宫门前,一名胡子发白的老大人自以为得知了真相。
这厢,走出大殿,谢子奕看着对面的好友,素来温和的脸上如今同样也是一脸不赞同:“其琛你今日委实不该出这个头的………”他独零零一个,来去无挂念,可其琛不同,这些年没人比他更明白好友执念所在,如今曹家尚还煊赫非常………
听出对方的言外之意,曹硕这一回却是难得没有顺着对方的意思:“子奕可知,瘟疫之地,真正可怕的却绝不仅是瘟疫。”极目眺望着远处,有一瞬曹硕的目光变得极是幽深可怖:
“人若被逼急了,那是什么事都做的出的。”
“其琛………”察觉出不对,谢子奕下意识抓紧了对方的手臂,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担忧。曹硕转头淡淡笑了笑:
“子奕,你我好友多年,为兄许是旁的比不过你,但若论起生存,你却是万万比不得的………再者,曹家何等庞然大物,曹寅又是自少时便伴驾左右,倘我不能趁陛下于曹家心有芥蒂时乘势而起,待日后君臣二人想起昔年光景,重拾了情分,为兄我便只有被打压的份儿。”
“可是………”谢子奕还想说什么,一旁的曹硕却是摆了摆手:
“如今圣上旨意以下,与其纠结这些,倒不如好生打算一番。毕竟………”淡淡地转过这茬,曹硕轻声道:“自古疫情之下,十室九空向来不是玩笑之语。”
想到江宁传来的消息,谢子奕面上复又添了几许凝重之色。
***
翌日酒楼之上,有了弘曦牵和,谢子奕起身执起酒杯,对着年希尧深深一鞠道:“年兄,子奕此去凶吉难测,委实不敢再多牵累于年姑娘。”
“年兄放心,待明日面圣之时,子奕定会亲自上书请求陛下收回成命,必不叫年姑娘声名有分毫受损。”
“谢大人这是什么话!”蓦地放下手中的杯子,年希尧面上逐渐浮起些许薄怒:
“大人义薄云天,难不成我们兄妹便是那等污浊小人吗?这般时候,还要去算计这些微末声明。”不过订婚,又不是成婚,便是人真去了,难不成谁还能让她妹子一辈子守寡不嫁不成?
更何况,年希尧抬头看了眼一旁的弘曦,突然冲着眼前之人直直地跪了下来:“奴才此次想要同谢大人一道前去,望贝勒爷成全。”
“允恭你可知,不过短短时日,江宁已蔓延过半………”弘曦犹豫着道,此次疫情,绝非是小打小闹。哪怕现代,医疗高度发达,为了防疫尚且伤筋动骨……这古代……
想到这里,看着眼前两位好友,又看了眼自个儿的小身板,弘曦不由地艰难地扶住了额头。
“贝勒爷放心,既已决定前去,奴才如何能不提前打听。”顿了顿,年希尧方才道:“同谢大人不同,其实奴才此次也非是没有私心,奴才早前有关人体微小生物的研究已然陷入瓶颈,此去未尝不是突破的契机。”
起码,一大把可供研究的载体。
略显幽暗的大堂中,年希尧双眼闪烁着亮光。
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弘曦蓦地想起那一年,这人也是这般毅然决然的辞去了官职,放弃了权位身份。同如今一般,直挺挺地跪在他身前。
“好”
弘曦最终点头道。“不过去之前,本贝勒还有东西要交予你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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