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
褚念文的手僵在原地。
那一扇代表着希望的门, 就这样在他面前毫不留情地关上了。
这一刻，他仿佛听见自己人生的大门被关上的声音。
他的神情一片空白，呆愣愣地站在那里不动, 如同一尊石像。
连逃跑的欲望似乎都已经消失。
不远处, 混混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们应该很快就能发现他，然后重新抓住他。
再被抓一次的话, 他大概是逃不出来了。
褚念文有些苦涩地扬了扬嘴角。
在这么紧张的时候, 他居然有时间分神去想别的问题。
比如说……他该怪常思见死不救吗？
不，他没有这个权利去责备常思。
好几次，江城和他的朋友们用各种言语调笑捉弄常思的时候，他明明已经看到常思隐忍的表情, 却从来没试图出言制止过。
那天在楼梯间, 常思看到他们后扭头就跑，他下意识地跟着江城追了上去, 甚至没有多想一想自己该不该这么做。
当时被他们追击、被江城推搡、慌不择路摔下楼梯的常思, 和他现在的处境有什么分别？
那时的他, 同样也是一个“见死不救”的人。
所以，他没有任何立场去责怪常思。
因为这一切都是他应得的。
他应得的。
混混们已经很快要追到巷子口。
褚念文已经没有了恐惧的反应，他呆呆站在那里, 一直在走神。
……如果有那么一次, 他出言阻止过江城他们, 那该多好？
至少能有一次……
愧疚而伤感的心情中，褚念文慢慢闭上眼。
他的视野陷入一片黑暗。
就好像此时此刻他的人生。
下一刻, 他听见了开门的声音。
宛如天籁。
常思再次冷着脸打开门，迅速伸出一只手, 把褚念文拽进了自己的家, 然后悄悄关上门。
就在他家门紧闭的那一瞬间, 几个追击的混混们正好路过这个小巷。
他们往巷子里看了一眼，没有看到任何人影，收回了目光继续往前追去。
时间刚刚好。
已经陷入了绝望的褚念文，没想到自己会在万念俱灰中迎来生机。
他无比仓促地看着身边的常思，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擦了擦额头上因为惊吓和疾跑涌出的汗水，褚念文小心翼翼开口：“常思，谢谢——”
常思一脸冷淡地抬起手。
他压根就不想搭理褚念文。
语气也很冷漠：“我救你，是看在你大嫂的份上。”
他刚才在二楼的窗户边学习，看见下面有人被追赶，追赶的人还是何强那个小混混的手下。
眼看着被追赶的人躲进了他家楼下的小巷，常思放下了书。
他知道自己楼下的小巷是一条思路，这个人要是躲进来，一定会被抓到。
何强是老城区一霸，平日里各种惹是生非，干尽了坏事，老城区的居民都很厌恶他。
被何强手下人追赶的人，应该不是什么坏人。
而且远远看起来，那个人似乎年纪不大，是和他差不多大小的小孩。
所以常思才起了心思，想要下去看看情况。
他没想到，自己打开门后看到的，是一个在他的认识里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还是一个他无比憎恨厌恶，恨不得此生都不要再见到的人。
常思关门的时候，没有一分犹豫。
甚至还有几分快意。
他还挺想看看何强和褚念文两个魔头会怎么互相折磨。
可是关上了门后，常思回忆起刚才看见的褚念文的样子，感觉到了不对劲。
在他记忆里总是穿着各种大牌衣服的褚念文，今天穿得脏兮兮，脸上和手臂上还有好几道被树枝划伤的痕迹。
刚才他在楼上还看见褚念文的身形一瘸一拐，应该是脚受了伤。
……褚家的天之骄子，也会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吗？
想到褚家，常思想到了时安安。
他厌恶褚念文，却记得时安安的好。
是时安安给了他公平和真相。
是时安安出面让学校和欺负他的那些人出来承认错误。
如果没有时安安，他受到的这些委屈会被永远深埋地底，不可能有重见天日的时候。
……而时安安，是褚念文的大嫂。
如果被何强的手下抓到，褚念文一定会吃很多苦头。
时安安……应该会担心吧？
看在时安安的面子上，常思才又打开门，把褚念文拽进来。
但是这不代表着他就已经放下自己之前和褚念文的恩怨过节。
面对褚念文的道谢，他冷漠地拒绝了。
褚念文有些尴尬，咬着下唇不敢再说话。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子沉默下来。
这倒是让常思有些意外，不由得抬眼多看了褚念文一眼。
在他印象里，褚念文是个无法无天的小霸王，别人稍微给点脸色就要生气的那种。
他刚才说的话很不客气，褚念文居然没有任何反应？
还有褚念文这个落魄的打扮……
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江城虽然有些疑惑，但他并没有开口询问的打算。
他倚在门边，静静听着外面纷乱的脚步声远去。
等了几分钟后，他看向褚念文：“那些人已经跑远了，你可以滚了。”
一边说着，常思一边再次打开自己的家门。
一副迫不及待想要送客的模样。
褚念文咬咬牙。
他明白，常思肯放他进来就已经是额外开恩。
他没有资格去要求更多。
想到这里，他只能愧疚而又感激地看了常思一眼，抬脚准备离开。
这时，旁边的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奶奶走下楼梯，看见挡在门口的两人。
她有些惊讶地问常思：“小思呐，这是你的同学吗？”
褚念文一怔。
他看了看自己的身上，发现今天他穿的是学校里统一发放的一套常服，因为是白绿色条纹的，看起来特别显眼。
难怪这个老奶奶一眼就认了出来。
常思好像也没想到老奶奶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他有些不自在地揉了揉鼻子，轻咳了两声：“奶奶，这不是我同学……”
“怎么不是呢！都穿着校服呢！真当我老眼昏花看不出来？”
常思奶奶往前颤颤巍巍走了几步。
等看清楚褚念文的模样，她连连惊呼，“小思，你这同学怎么回事？脸都划破了！快，快扶进来，好孩子，你等着，我给你去找药……”
说完她就转头往柜子那边走，给褚念文找药去了。
褚念文更尴尬了。
他感觉旁边的常思在用想杀人的目光看着他。
他结结巴巴说：“奶奶，我，我没事。我还有事，马上得走了……”
说完他就抬脚想要离开。
左脚传来一阵剧痛，褚念文没站稳，“哐叽”一声摔到地上。
常思奶奶更急了：“你这孩子，你看你腿也不方便，急着走干嘛？小思！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扶一扶你同学！奶奶平时是怎么教你的！”
褚念文：“……”
常思：“……”
他们两个对视了一眼，难得在彼此眼中看到同样的无可奈何。
常思叹一口气，认命地伸出手，打算把褚念文扶起来。
褚念文哪好意思，急忙自己爬起身。
常思低声说：“我奶奶是个急性子的好人，最见不得别人受伤。你……就先留下吧，处理好伤口后，立刻给我滚蛋。”
他不想让自己奶奶难过。
为此，他可以捏着鼻子忍耐一段时间。
褚念文小心翼翼回答：“……好。”
常思又说：“还有，学校里的事不要提。奶奶她……还不知道我退学了。”
他奶奶年纪大了，最近身体也不怎么好，受不了这种刺激。
所以一家人直到现在都还瞒着她。
褚念文更加内疚了，急忙点头：“好。”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常思奶奶已经找出了医药箱，吩咐常思赶紧扶着褚念文过来。
褚念文哪敢让常思搀扶，自己一瘸一拐地过去坐好。
常思奶奶又对着常思翻了个白眼：“只知道读书，一点眼色都没有。”
莫名中枪的常思：“……”
念叨常思的时候，常思奶奶手里没停。
她先是用土手法处理了褚念文扭伤的脚踝。
不得不说常思奶奶有一双神奇的手，在她的抚弄下，本来隐隐刺痛的脚踝竟然逐渐恢复如初。
褚念文又惊又喜地活动着脚踝，没有再感觉到疼痛。
紧接着，常思奶奶又拿出碘酒和棉签，为褚念文脸上和手臂上的伤口消毒。
一边消毒，她一边笑眯眯问褚念文：“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褚念文很心虚地看向常思。
他不知道该不该说出自己的名字。
看见常思点点头，他才松一口气，乖巧地回答：“奶奶，我姓褚，名叫褚念文。”
常思奶奶点点头：“褚啊，这个姓挺少见。念文念文，是个好名字，你应该学习也挺好吧？”
褚念文：“……”
这话有点扎心。
他咽了咽口水，连连摇头：“我学习很差的，学校里成绩最好的就是常思了，他最厉害！”
常思奶奶听得眉开眼笑：“真的吗？我就说我们家小思有出息。别人做梦都想进去的学校，他轻轻松松就进去了，还不用掏学费。”
站在一边的常思垂下眼眸，遮掩住有些黯然的目光。
这话褚念文不知道该怎么接。
他没有跟慈祥老奶奶打交道的经历，又被常思警告过不能乱说话。
张着嘴愣了好一会，褚念文才说：“奶奶，您说得对，常思就是很厉害！”
常思奶奶更高兴了。
她看褚念文越来越顺眼，开心地感叹：“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小思的同学上门呢。”
褚念文一怔。
他抬眼看向常思。
常思扭过头去，看起来并不想多说什么。
这让褚念文更疑惑了。
常思……以前从来没有其他同学来找过他吗？
褚念文自己放假的时候，都是纠集一帮小伙伴各种疯玩。
虽然他远在海城，但学校里的朋友们也会经常过来找他玩。
有的是坐自己家的私人飞机来的。没有私人飞机的就打飞的，来回坐的都是头等舱。
除此之外，他们也会约着一起出国游玩。
总之假期生活十分丰富。
褚念文有点不敢相信竟然没人来找常思玩过。
但是想了一想，他又明白了。
常思对于那所贵族学校来说，就是一个极为特殊的存在。
他的优异成绩让他鹤立鸡群。
他的贫穷背景让他格格不入。
再加上常思本身性格沉默寡言，所以在学校里没什么朋友。
自然也没有人会来找他玩。
老城区这种地方，那些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少爷小姐们是根本不可能踏足的。
当着常思奶奶的面，褚念文说不出这些话来。
他强行笑着说谎：“奶奶……其实常思在学校挺受欢迎的，只是我们是封闭式学校，平时出一趟学校不容易，所以才没有同学上门拜访您……”
褚念文的本意是说点让常思奶奶开心的好话。
谁知常思蓦地沉下脸，说了一声：“够了！”
褚念文一激灵，立刻乖乖地闭上嘴。
常思奶奶很不满，挥挥手要赶走自己的孙子：“小思你到底怎么回事？你作业不是还没写完吗？快去写作业！我和小文单独聊天！”
常思：“……”
他很不爽地瞥了褚念文一眼，拿着作业转头上楼。
如果是在以前，他说什么也不可能让自己奶奶和褚念文单独在一起。
但是今天……
看褚念文的样子，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真是想不到褚念文也懂得说好话取悦长辈。
常思觉得自己的思绪有些乱，在这里待不下去，单独去二楼冷静冷静也好。
听见常思上楼后，褚念文也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有常思在，他感觉好紧张……
他回头看向常思奶奶，礼貌地问：“奶奶，可不可以借您的手机用一用？我想给我大嫂打个电话。”
他还惦记着时安安那边的情况。
强哥他们抓不到他，还不知道会想出什么恶心主意去对付时安安。
他必须要及时通知她！
常思奶奶没有多问，笑眯眯地拿出自己的手机给他。
拿到手机后，褚念文立刻给时安安打电话。
被天宇哥强迫着捡垃圾的时候，为了应付各种意外状况，他强迫自己背下了时安安的电话。
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通了。
时安安好听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喂？”
褚念文急忙大喊：“大嫂！先别回家！有一群小混混想在家门口堵你！他们都是坏人！”
电话那边的时安安很淡定。
她装作不知情，问了问褚念文的情况，确定他现在的位置后，让他先在那里等着，随即挂了电话。
褚念白几人一脸焦急地在她身边等待着消息。
放下电话后，时安安叹了一口气，告诉他们：“放心吧，老五现在很安全，他的同学救了他。刚才是他打电话报平安。”
褚念白他们这才放下心来。
回到家，知道褚念文那边出事后，他们的心就都悬到了嗓子眼。
哪怕知道天罡的人在暗中保护，他们也按捺不住担忧的心情。
特别是知道褚念文逃了出去，扭伤了脚还要逃命的时候。
就连最心狠的褚云乾都想劝时安安暂停这个计划，出手救褚念文。
幸好现在褚念文没事了。
褚念白擦了擦汗，庆幸地问：“五弟有同学在老城区吗？他的运气真的太好了，我们赶紧过去接老五，顺便好好感谢他的这个同学吧！”
时安安神色莫名地摇摇头。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本来在她的设计里，是打算让天罡的人暗中出手，引开追兵的注意力，营造出褚念文惊险逃脱的假象。
这样的话，她的计划不会崩盘，还能继续演下去。
却没想到褚念文竟然误打误撞被常思救了。
常思啊……
她抬眼看向远方沉沉夜色，轻声感叹：“是该好好谢一谢……那真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作者有话说：
常思的出现不是要跟老五冰释前嫌交朋友，是为了让醒悟后的老五有机会去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