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檬是在出去前往饮水机的路途中央遇到陆既明的。她认为那是一场没必要的偶遇。事后却被工位邻近过道处的同事告知,“偶遇”的“遇”是没问题的,但“偶”绝对是值得商榷的。
“陆总一上午从我工位前来来回回过了好几趟,要么是去上厕所,要么是恰好走到这的时候喊个人过来问事情,又问得心不在焉的,搞得被问话的人也有点莫名其妙。我最惨,每次他经过我工位我都觉得苦胆都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了,就怕他低头看到我一兴起就把我调去补秘书的缺儿,然后明天我就得被逼辞职!”
陆既明的这种致人崩溃式游走状态,“恰巧”结束在宁檬出来倒水喝的时点上。
于是宁檬从项目二部的办公区拐出来时,遇到了“恰好”路过的陆既明。
陆既明也“恰好”瞥见她后,对着她颐指气使地一点:“那个谁,你!对,就你,宁檬,你过来!”
宁檬只好拎着个空杯子,跟在陆既明身后走进了小会议室。
陆既明靠坐在小会议室挨近门口的皮椅上,翘着二郎腿。他那个样子坐在那,不说话的时候俊得像偶像剧里正面阳光的男主角。只是一打破他周身静态,他微挑的眉梢轻撇的嘴角和凉飕飕的眼神,一下就把他变成了邪恶反派。
宁檬站在陆既明跟前,接受着他眼角微扬的审视。那双只要盯着谁看就显得轻佻多情的眼,正盯着她看。
宁檬隐约好像能感知到,陆既明为什么要叫住她,叫住她后他又要以怎样的姿态说点什么样的话。
果然。
“怎么样,快撑不住了吧?”
陆既明开场白的情调语调和基调,不出宁檬所料。
那种你不行你肯定不行我就等着看你不行的嘲讽内涵非常MAX。
不过也有一点什么东西是出乎宁檬的意料的。
她脑子飞快一转,就从“快撑不住了吧”这句简单的短句中分析出了很多复杂情节。
他认为她快撑不住了,也就是说,他是知道她在项目二部待得比较艰难的。
再进一步说,就是邱俊霖那个记仇的小心眼给她穿的那些小鞋,想必他也是知道的。
但他对此不动声色,并没有用人类该有的正义和道义去谴责一个无心胸的部门领导,而是隔岸看戏……
所以宁檬想,陆既明是在不惜以助纣为虐的心态,等着看邱俊霖赶紧把她逼到走投无路逼得她回头去给他做秘书吧?
他可真够看得起她的呀!
宁檬心里来了倔劲,挺直脊背抬高头,像棵不屈的小青松一样,回答:“没撑不住,邱总是磨练我,这样挺好的!”
陆既明眉心一皱,暴脾气上来了。
“行,行!你觉得挺好的是吧?那后面俩月我会让你感觉更好的!”
宁檬也被他激得来了点小情绪,她把这点小情绪脱口发泄了出来:“陆总,我就不明白了,您就那么离不开我这个秘书吗,我哪好?”
陆既明手指搭在会议桌上敲了敲,冷笑。
“我培养你三年,让你从职场傻缺进化成有气质的出众白领,现在你翅膀硬了,扑棱扑棱就要飞,你说说看,这口气我能咽下去吗?”
宁檬品了一下这番话。品过以后觉得有点哭笑不得。
他不是培养她三年,是折磨她三年好吗。
她推推眼镜,不想忍了,回答陆既明:“陆总,这口气您就别咽了。一般咽了气就是死掉了。”
陆既明敲着桌子的手指一下停住。咚咚咚的声音戛然而止。不大的会议室瞬间寂静下来,把两道交错的呼吸声凸显得简直像两道呼啸风声。
宁檬不知道自己到底害怕不害怕,下一刻,陆既明到底会不会勃然大怒冲向她。她没有用这样本真的自我和陆既明交流过。从前她总是迎合他的脾气说话办事给反应,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不驯过。
几秒钟的寂静之后,陆既明嗤地一声,笑了。
是嘲讽的笑。
“宁檬,看来我还是不了解你,你原来敢这么跟我说话!”
宁檬又推推眼镜,推完眼镜,她指尖隐藏的那点颤抖也彻底冷静了下来。
“陆总,我其实是个挺气人的人,我现在也算是原形毕露了,凭我现在这副德行,要是再回去给您做秘书,真会把您气得咽了那口气的。”
陆既明皱起眉,看着她,一眨不眨,目光如电。
宁檬在他的审视下,指尖又要忍不住想要打颤了。她克制着想去推镜框的欲望,强迫自己做出如常般的镇定。
她全身戒备地等着陆既明勃然跳起,大发雷霆。
可结果,陆既明却又是嗤的一声笑了。
嘲讽味儿居然并不比刚才浓,这笑声竟像是含了几分真的笑意似的。
“宁檬,”陆既明叫着宁檬的名字,音调和从前每一次叫她时似乎有那么点不一样,像是多了一点专心,“嘴硬没用,挺不住了就赶紧回来给我做秘书!别人没你好用!”
陆既明说完就起了身,直接出了会议室。他推门离去的高傲样子,简直像只欠揍的孔雀。
宁檬望着他的背影,不再克制,让指尖的抖抖抖释放出来,她愤愤地咬牙。
瞧不起她是吧?她好用她就该着得做他一辈子老妈子是吧?好,谢谢他的看低,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有斗志过,她偏要做出点成绩去打响他的脸不可!
晚上下班回到家,宁檬一边揉着酸疼的脖子一边和尤琪视频。
她问尤琪:“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又一个多月忽忽悠悠地过去了,可你人还在国外呢,你这是欺骗我感情啊!你再不回来我租的房子都要到期了,我告诉你搬家时你还不出现我可就把你邮回来的那些破烂全扔了!”
尤琪赶紧连连保证说快了快了,换得宁檬发出一阵猪哼般的冷笑。
“真快了,要不是意外出了点状况我早回去了。”尤琪告诉宁檬,“老何交接项目期间意外遇到了老朋友,这位老朋友在国内一家大公司当老板,他听说老何要回国,就开始拼了命的挖他,还说老何和国内已经签好的那家公司的违约金由他来付。我估摸着等他们落实好这些了我就真的能回去了。”
宁檬揉着脖子问了句:“什么公司啊?”
尤琪说:“我没细问,反正就是证券基金保险这类的。”
宁檬对她的心大表示服气。
尤琪看到宁檬一直在揉脖子,就问:“阿檬,做项目是不是很累啊?”
宁檬一副被摧残过的样子,点头点得自己披头散发的。
“相当累!”
尤琪:“心疼你。那,后不后悔?”
宁檬一把将乱发拨到两只耳朵后面:“你快问我,跳楼和回头做陆既明秘书选哪个!”
尤琪:“你选哪个?”
宁檬坚定得像个烈士:“跳楼!”
宁檬把最近在项目二部的情况对尤琪讲述了一大气。尤琪听到激动处,双手情不自禁呈现出九阴白骨爪造型,精心描过边的指甲尖在这种气势下显现出了几分锋利刃气。
“真想替你去挠死这个姓邱的大极品!敢这么欺负你!”
宁檬特别感动。她记得尤琪上次这么亮爪子想要帮她挠人的时候,还是她刚做陆既明秘书那会儿。那会儿她被陆既明使唤得简直得重新认识人生。后来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陆既明那个大喷子的高压下坚持下来的。
宁檬告诉尤琪,陆既明还找自己谈过话,威逼利诱她回去当秘书。
尤琪一下呆滞了。
“秘书往有钱老板身上死皮赖脸巴着的,这不稀奇;但老板反过来往秘书身上死皮赖脸巴着……这是什么情况?阿檬,他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宁檬怒了:“怎么有人巴着我就是傻呢?就不行我个人魅力大?!”说完照照镜子,立马就消了气,“算了算了,他应该是个傻子。”
尤琪又不乐意了:“怎么就算了,你不差啊,刘海弄弄眼镜摘了,你也是个清秀佳人好不啊!怎么那么不自信呢!”
宁檬:“……”
不知道谁先说的老板巴着她就是老板傻。
自从接水途中和陆既明“偶遇”,宁檬发现邱俊霖给她准备的小鞋更多更挤脚了。经过种种分析,她有理由相信是陆既明对邱俊霖暗示了什么,让邱俊霖以为只要能快点挤兑走她,他就可以升职加薪一统几个项目部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宁檬有时候被邱俊林气得真想干脆回去给陆既明继续当秘书算了,到时候不吓死他这个大奇葩。但这样的念头一闪也就而过了。
前进的道路上总得有几个小人来磨练磨练意志,谁也不能随随便便成功不是,看孙悟空陪唐僧取经那一路,遇上的各种形状材质的妖魔鬼怪不比她多得多了。
宁檬第二次偶遇陆既明,是在电梯前。这次是真的偶遇。距离第一次“偶遇”,已经过去差不多一个星期时间。陆既明当时在和许思恬一起等电梯。
宁檬就默默地站在他们身后。
看到许思恬,柠檬忍不住多打量了她几眼。
真好看,背影窈窕,美丽精致,浑身傲气地透着股精英范儿。她和陆既明站在一起,真的不浪费前人对“一对璧人”这个词的创造。
看着这副倩丽背影,宁檬回想着几天前杨小扬利用午休吃饭时间给她八的好大一个卦——
“阿檬阿檬,你还记得那个白富美许思恬吗?最近她天天来找陆总,连我这高度散光都看出来了,她喜欢陆总!”
宁檬不小心咬着了腮帮子。看,最近都累瘦了。
喝了口水,涮涮嘴里的血腥味。
宁檬端着个客观的姿态说:“那女孩人美条正学历高,说话也字正腔圆不乱发嗲,又和陆总是发小,俩人的爹据说也都是上市公司大老板,家世上正门当户对。外形上他们就更不用说了,俩人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的般配。估计以后他们俩的孩子从胚胎开始就得美得惊天动地。”
杨小扬对这个结论是不以为然的:“切!光好看有什么用,俩人脾气都不咋地,以后还不得生个炮筒!”喘口气,杨小扬对宁檬唏嘘,“唉,他们些人啊,都是高高在上的有钱人,跟我们打工阶层真不是一个世界的,这也就是现代社会了,放以前,他们不就是大老爷我们不就是小奴婢吗?”
这话让宁檬又咬了下腮帮子。再咬下去她都担心自己要把脸咬穿了。
满嘴的血腥味搅和得她说什么也吃不下去那顿饭了。
后来渐渐的,项目部也开始传起了这个八卦。
大家都说,这俩人这么高密度地黏在一起,看来应该是真的在一起了。有人说,陆既明投资干得好,但对女人却还没定性,许思恬肯定拿捏不住他。你看他该玩玩,该耍耍,单身浪人的那些拿手爱好他一样没荒,哪有收心的意思。有人又说,嗨,有钱人谁还在乎这个,玩完知道回家不就得了。
宁檬听得差点又咬腮帮子。
杨小扬说得对,这有钱人跟普通人,还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宁檬站在陆既明和许思恬身后,抑制呼吸把自己的存在感压缩得尽量微薄,她恨不得让自己透明起来融入空气。
她默默地等电梯。
站在两个光闪闪的人后面,她总觉得自己的身高在很渺小地往回缩。
电梯终于到了。陆既明和许思恬走进去,齐齐转个身,一起面向电梯外站定。
这一下,宁檬和陆既明四目相对上了。
许思恬很宣示主权地在站定后挽住了陆既明的胳膊。
宁檬忍住想扶眼镜的冲动,尽量若无其事地迈进电梯。电梯门合上的刹那,宁檬还来不及转身面朝外,陆既明已经伸手过来猛按下开门键。
于是电梯门在宁檬身后又打开了。
陆既明按着开门键,不松手。他仗着身高优势,用睥睨的姿态看着宁檬,冷声冷气地,发号施令:“你,去坐旁边那部电梯。”
宁檬脱口问了句:“为什么?”
陆既明回答得天经地义:“我看见你闹心。”
宁檬像之前给陆既明做秘书时那样,在每次都想撂挑子不干时,用最大的心力祭出平生所有的修养,来抵御大喷子老板的不可理喻之火。
不然怎么样,谁让她本事不够就指着这一位发的工资活呢。
总有一天等她攒够了本事,她要用邦邦硬的翅膀扑棱出最本真的自我!她要让陆既明知道,他曾经这样呼呼喝喝的对待她是多么值得后悔的一件事!
宁檬这样想着,带着一肚子的翻江倒海和一脸的平静无波,听话地退出了电梯。她的顺从因为太过人造和刻意,反而显得有那么一丝的不羁和……气人。
电梯门再次缓缓合上,隔开了空间内外的三个人。
陆既明觉得更闹心了。
他抬手抓了抓领带,趁机格开了许思恬挂在她胳膊上的手。
“你怎么老对我动手动脚的?”声音是不耐烦的,不耐烦的些许成分来自于闹心产生的迁怒。
许思恬眼神一歪,直勾勾地看过来,出声发问:“陆既明,她长得好看吗?”
陆既明向上翻了个白眼,用鼻子哼出一团气:“好看个鬼!破眼镜一戴跟老太太似的!”
许思恬再次动手动脚。她又挽上陆既明的胳膊,还别着他的胳膊往自己这边使劲,迫使他看向自己。
“那我好看吗?”
许思恬斜扬着下巴颏,精致的鼻尖翘出骄傲的角度。
陆既明斜睨她一眼,几不可见地呲了下嘴角:“好看。”声音里有不怎么掩饰的敷衍。
“哪好看?”许思恬捕捉到这份敷衍,于是不依不饶地追问。
陆既明眼神向下一瞄,他眼神的轨迹让许思恬莫名想要脸红。
她既想迎着那目光再挺挺胸,又想口是心非地嗔怪他一句“你瞅啥,往哪瞅呢”。
在她还没做出到底该给出哪种反应的时候,陆既明已经发了声。
“包挺好看。什么牌子的?”
许思恬只差一点就要羞红了的脸,一下子憋成了青白色。
“陆既明!你大爷!”许思恬失控地大叫陆既明的名字,“这包是你托曾宇航去年送我的生日礼物!”
宁檬把心态调整到懒得和老板病患者计较的频率,让自己心平气和地踏进了另一部电梯。
她还有约,可不能因为个奇葩老板就影响了心情。
电梯直下到地下一层。她在那里的鹿港小镇约了位朋友一起吃晚饭。
朋友叫西莲(虚构),是位很有名气的网络大神作家。宁檬以前上学时是西莲的读者,那是西莲还不像现在这么红,宁檬经常给她写长评。
可能她写的长评很能敲击西莲的心灵,西莲把她引为知己。在知道两个人都在北京以后,她们很快将这段文字浇筑出来的宝贵友情奔了现并一直良好地持续下来。可以说宁檬一路见证了西莲成神的过程。而这一路,她却并没有来得及进化为职场精英。
昨天两个人在QQ上遇到了,就聊起天来。
在西莲得知宁檬现在已经进了项目组,正在寻找投资标的的时候,她很兴奋地给宁檬发来一段语音:“明天我们见见怎么样?我觉得我们一拍即合的机会来了!”
饭吃得差不多,淡也扯得足够消除好久未见的生疏感之后,两个人开始聊正事。
西莲告诉宁檬,自己那部最有名的小说被某已上市的影视公司买了版权,打算拍成电视剧,是部仙侠巨制。等电视剧播出后还会联动拍摄院线大电影。
西莲说:“我跟买我版权的影视公司没要出天价版权费,但我和他们约定了,不管是电视剧还是院线电影,都得给我自己留出百分之十的投资份额。”
宁檬顿时对西莲的逼格致以崇敬:“你太牛了!网络作家能在卖版权的时候给自己扣下投资份额的,我不知道除了你这位神还有谁可以?!”
这记马屁拍爽了西莲,她抖着肩膀笑了半天。
“你总这么吹捧我我会离不开你的!”打趣完,她正色说,“好了,说正事。我不是自己吹,我是经过准确判断的,我这个ip拍成电视剧,一定赚。影视公司那边发行能力非常牛逼,剧只要拍了,肯定是一线卫视黄金档。所以他们给我留份额,其实说白了就是给机会让我跟着白赚钱呢。但是话说话来,我虽然有投资份额,但我没钱。”
宁檬心里一下亮了起来。
既明资本正好是有钱缺项目的!
西莲告诉宁檬,其实她之前接触过几个资方,那些人对她手里的这百分之十份额也都挺感兴趣,只是——
“那些人太鸡贼了,算得猴精,我没工作过,绕不过他们。但我看明白了,要按他们提的条件来,到最后我就成了给他们拉项目的了,就相当于挣了个中介费,那我又是何必呢!”
她很诚恳地对宁檬说:“你不一样,你仗义,你给我写的那些长评里,流露的那都是风骨!你不在乎钱!”
宁檬很诚恳地说:“阿莲你可能对我有什么误会,那点风骨在我领了毕业证之后就混着交掉的房租一起消失了……你不能夸我不在乎钱,为生活所迫我都快掉钱眼里了!你这样夸我还不如夸我长得好看。”
西莲:“……”
西莲噎到了,喝口水冷静了一下后,她继续说:“你就是个伪白领!这么多年你这噎人的本领居然还这么炉火纯青,你老板没想过弄死你吗?”
宁檬笑而不答。她也不是谁都噎的。有的人她不屑噎,比如小鞋王。而有的人,她不敢噎。
只是这不敢的不字,痕迹似乎在一天天变淡着。
西莲又说:“反正,和别人合作我不放心,现在既然你做项目了,我想把这百分之十的投资份额拿来和你合作,你看怎么样?”
经过连续几天点灯熬油的刻苦调研,宁檬对文化产业的现状和未来发展趋势做了一份很详尽的分析报告。
结合西莲作品的号召力,结合影视公司的综合实力和既往作品的超好口碑,结合西莲给她开出的合作条件,宁檬大致算了一下投资回报率。
看着计算器上显示的数字,她有点热血沸腾。
西莲对她真够意思。
这真是一个由影视公司兜底稳赚不赔的好项目,只要有机会投进去,兜里被揣回很多钱的美好未来就已经很清晰地被预见。
算好投资回报率,宁檬连夜写好一份商业计划书。
这是她想呈现给公司的第一个项目,她希望得到其他人的肯定,希望在其他人的肯定中看到一只无影的手去打认定她只能做秘书的陆既明的脸。
所以她敲着计划书里每一个字的时候,都小心翼翼,谨慎庄严。
终于在虫鸣鸟啼的清晨,她把这份计划书做完了。
伴着清早露水的清凉,她觉得这份计划书也充满着晨际最盎然的绿色生机。
她把计划书做得这么好,她简直都快舍不得把它去拿给邱俊霖看了。以后要被他学去了呢。
宁檬为自己这样看待邱俊霖小小愧疚了0.05秒。虽然邱俊霖经常给她小鞋穿,但他既然能做到项目部负责人这个位置,她想他总还是会有点儿本事的,哪至于连个商业计划书都要学她这个青涩小虾米。她不应该因为讨厌一个人,就恶意揣测他的所有一切。
然而等柠檬真的把计划书交给邱俊霖之后,她收回了自己那0.05秒的愧疚。她意识到自己还是高估了这个对人不对事的小人的道德素质水平。
邱俊霖连计划书看都没看,就直接甩到一旁,很一手遮天地说:“我们部门不投文化产业。”
柠檬怔了怔,问为什么。
邱俊霖呵了一声:“不为什么,既然我是项目二部的负责人,我就说了算。我说我们部门不投文化产业,那就不投。”
柠檬让自己沉住气。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她想了想,冷静反问:“我知道,我既然人在项目二部,我就得听你这个负责人的。那么'您'这个项目二部的负责人在公司里,要不要听陆总的呢?”宁檬把您字咬得很重,仿佛真的很崇敬对方一样。其实那是发自内心最强烈的反讽。
邱俊霖撇着嘴角笑起来,每个牙齿缝都在奔泄“少跟老子装老子不怕你这套”的嘲讽。
“你还真别拿陆总来压我,你要是不服我,大可以直接去找陆总嘛!”
柠檬被他那副有恃无恐的小人样子激起了气。一个冲动之下,她真的抬脚去找了陆既明。
结果陆继明在知道她并不是回来给自己做秘书之后,瞬间开启了“我不听我不听”的躁狂模式。
“出去!有事找你领导说去!你以为你是谁?每个员工都像你这样越级,我这公司还开不开了?”
宁檬不是没被陆既明用狠话损过。之前哪次听了她都没着过急上过火。可是这次她听着这些狠话,有点被人当头闷了一棍的感觉。
你以为你是谁。
是啊,她以为她是谁啊。她还真是自识不清。她应该知道的,按着陆既明的行事风格和他那副驴脾气,她来找他一点用都没有。
可她怎么就来了呢?真特么撞了邪了。
她忽然意识到口口声声说不想继续做秘书的自己,竟是在用做秘书时的习惯对待着陆既明,然而她以为她是谁?她现在没有任何优待。
宁檬不出声地转身要走。
走。赶紧走。再不走那些难以言明的难堪简直要化成鲜血从她嘴里喷出来了。
可是刚刚旋身,陷在老板椅里的陆既明却忽然又把她叫住了。
他以一种非常非常大爷的、非常非常居高临下的、非常非常讨人厌而他自己又不自知的语调,叫住宁檬:“以你现在这个身份,有什么事回去找你领导说去。不过你要是回来给我做秘书的话,你想说什么,我倒可以为你听一听。”
宁檬转身看了眼陆既明。看着陷在老板椅里松垮得很恣意的肩膀上扛着的那颗得意的头,以及那头上那张很欠揍的脸,宁檬在心里,狠狠呸了一声。
宁檬在退出总裁办公室前,陆既明又对她说了一句话。他说得轻飘飘的,但那句轻飘飘的话却在一瞬间积聚起很大的力量,直接在宁檬的自尊心上砸下一个坑。
“宁檬,再说一次,你不是干投资的料。”
面对如此鄙弃的打压,宁檬第一次忍不下去了。她转身,直面反问:“为什么我就不是做投资的料?我原来还觉得我不是做秘书的料,不也在你身边安然无事做足了三年!”
冷而嘲的笑在陆既明嘴角盘成一个漩涡:“做秘书需要什么技术含量吗?难道不是把我服务好你就出色完成工作了?就你现在这副傻白甜的死样子,还想干投资?资本市场的手段你会吗你!”他后面其实还有一句话没说。
在这么脏的金钱圈子里,我把你这个秘书培养得干干净净不惹污糟我容易?给你的工资又不低,你为什么就非要往这铜臭大坑里跳?
陆既明不肯说出这句话的原因很简单。他拧巴劲上来了,好话就偏偏不往好里去说。
于是宁檬并不理解他真正的想法。她只能感受到自己受了伤的自尊心产生了极大的创面。她握着拳头,把指尖传递的颤抖窝藏在掌心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不想再辩驳什么了。和一个偏执己见的人能辩出什么结果来?
原来一个人看轻另一个人,可以这样不需要道理和根深蒂固。
可是凭什么?
他凭什么就这样看轻了她?
真是他奶奶腿的岂有此理!
邱俊霖那里一口咬死项目二部不投文化产业。宁檬不想辜负好友的信任与期望,不想首次接活就落得个不明不白无疾而终的下场。况且这项目绝对是个好项目,有保底发行,是板上钉钉地稳赚不赔。
既然小鞋王邱俊霖那里走不通,宁檬想,只有另辟蹊径了。
宁檬决定把这项目拿到项目一部去试试。只是这样做的话,这个项目就变得和她没什么关系了。然而就算是这样的结果宁檬也认了,这也总好过项目折在她手里。
宁檬又把商业计划书改了改,做到几近完美。然后她找机会把商业计划书拿给了项目一部的负责人任总看。
以往她做总裁秘书的时候,帮任总卸掉过不少盛产自陆既明的怒火,任总一直挺念着她的好的。
所以这次当她把计划书拿给任总,说明前后因由,任总倒也没太过犹豫,接过计划书承诺说:“我会尽快让下面人评估一下这份BP(商业计划书),如果没问题,我就尽快安排个负责人和你对接。”
宁檬终于松了口气,还好她没有辜负别人。
她打电话给西莲,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告诉西莲项目一直在推进中,自己级别不够说了不算,所以委托一个总监级别的领导亲自推进此事,让西莲放心。
西莲在电话里对她表示理解和感谢,并承诺,不管这个项目是不是由她宁檬负责,只要最后能成,一定不会少了宁檬一成的好处。
前景看起来似乎是乐观的。然而宁檬那口松掉的气,很快又噎回到了她的喉咙口。
几天后宁檬刚到公司没多久,还没等来任总的消息时,就先接到了西莲的电话。
西莲从话筒里传来的声音很兴奋:“阿檬,你们公司的邱总人真不错!我打电话就是跟你说一声,我和他已经就合作条款都达成一致了,我提供项目投资机会,邱总那边也就是你们公司出资金,收益嘛,合同上按四六签,我四你们公司六,然后私下我再和邱总补签个协议,从我的四成收益里再拿出一成来,让他作为项目奖金分给下面的部门同事们,其中包括你……”
西莲还在不停说,宁檬却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差点把自己梗死。
“西莲你先等等!”宁檬打断认为自己遇到好人兴奋不已的西莲,“你刚刚说,邱总?”
话筒那边应声愣了下:“对啊,邱俊霖,邱总,你上司,比你级别高的那个投资总监,不是你跟我说的么,你是部门新人,力度不够;邱总也和我说了,他说是你主动找他说的,因为你权限不够暂时还驾驭不了这个项目,所以由他全权接手负责。”
宁檬握着手机咬碎银牙。她真后悔在商业计划书里加了西莲的通信邮箱,要不是这样,姓邱的也不会有机会摸到西莲那去给她灌有毒的迷魂汤。她更后悔没说明她委托的总监姓任不姓邱。她本想着的是项目还没有具体落定,就先不把任总拖出来蹚水了,等具体落定后再介绍他和西莲当面认识。可没想到就留了这么点缝居然也让邱俊霖那个不要脸的小人钻了空子。
他居然好意思还要从西莲那里再骗一成收益回来!屁分给部门同事们,按小鞋王做人的尿性,那一成到最后全都得姓邱!
宁檬赶紧告诉西莲:“西莲,这个收益分成是不合理的,你先不要有所行动,我现在得去处理一些事情,回头你等我消息!“
西莲在电话那边有点迟疑,似乎在说这样分成她觉得也挺好的。但宁檬已经挂了电话。
这会儿宁檬觉得自己眼睛耳朵都在充血,她听到从自己耳膜里传来了霍霍的磨刀声。
她要去砍死邱俊霖那个王八蛋!
宁檬这回是真了怒了。
她能忍受邱俊霖给她批发大量小鞋穿,这不要紧,她和她的脚都能屈能伸,但她无法忍受邱俊霖那个小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挖人墙角。前者只是小心眼的问题,但后者却绝对是道德品质问题。
她不能就这样放任一个道德品质败坏的人欺上瞒下为非作歹!
宁檬毕竟是给全世界最难搞的人做了三年大秘,控制面部情绪的能力被磨炼得高出同辈人十个血槽条。
尽管心里已经恨不得把邱俊霖大卸八块先杀了再说,但理智上宁檬还是决定挂一副和平面孔先礼后兵。
她先去了邱俊霖的办公室,询问他,不是说好不做文化产业的投资么。
邱俊霖往椅背上一靠,那副老板的做派做得比陆既明都足。
“我是二部的负责人,还是你是?”
邱俊霖一脸微笑地问宁檬。那副笑容是宁檬所见过的人类最阴毒的样子了。
“我是负责人,对吗?那做还是不做,我说的算,这有什么问题吗?”邱俊霖还是笑着,笑容里溢出厌恶与嘲讽,“宁檬,人在职场混,有欠就要有还的!别人当初对我投以木瓜,我会报之以琼瑶,但别人当初要是对我投的暗刀子,那我肯定也要逮着机会给她下毒药了!”
宁檬深呼吸。她没见过这么有被害妄想症的人,他怎么就能脑补出一出她曾经想要插暗刀子捅死他的大戏!他怎么那么有脸把自己当成男主角呢?
宁檬懒得和这样的小人多争执了,和逻辑三观不在同一频率的人讲对错没什么意义,浪费美好生命。
先礼已经做了,接下来该是后兵了。
“邱俊霖,”宁檬直呼人名,她再也不想对他呼之以总,他不配,“这个项目是我带来的,那我现在告诉你,从现在开始,这个项目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我已经把它交给一部去做了。”
邱俊霖嗤地笑出声来,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
“宁檬,你以为你是谁?”他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沓订好的文件,甩在办公桌上,“看好了,西莲已经和我签好合同了!”
这一瞬,宁檬如遭雷劈。
西莲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她和西莲对“关于合作条款达成一致”的理解是不是有什么误差?按照西莲的表述,她的理解是,他们只是达成了合作意向。没想到西莲对她的表达方式还是太委婉了,他们居然连合同都签好了。
一刹那间,宁檬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失落和打脸。西莲签了合同却不告诉她。
回想她几天前和西莲通电话时,西莲还在说,等事成了,一定不会少了你那一成的好处的。
宁檬有点想苦笑了。前后情况一串,她已经吃透了西莲的想法。
西莲应该是想让她从邱俊林要回去的那一成收益里分好处,这样西莲自己就不用再额外掏那之前承诺过的一成好处了。可这话不好开口说,于是她就干脆先把合同签了。
签了之后,收益分成摆在那里,她宁檬从邱俊霖的一成收益里分完钱,还怎么好意思再去西莲那又分一次?至于那一成的返点收益,邱俊林要怎么分分给她多少,那就是他们内部该操心的事了。
所以人都是有私心有小算盘的。
这是宁檬职场生涯很好很敲心的一课。它教会她,交情是交情,买卖是买卖。做买卖的时候谈交情,要么伤了钱,要么伤了情,反正总是要伤一样的。
现在西莲连合同都签了,她还有什么必要站在这里和邱俊霖磨刀霍霍?将军都投降了,她这小兵再咋呼再不屈又有什么意义。
走出总裁办后的职场,竟是这样的残酷和丑陋。算了,她早一点认识这份残酷和丑陋也好。
宁檬沉住气。暂时就先到这里吧。她打算离开这间充满腌臜污糟之气的办公室。
邱俊霖却叫住了她。
“宁檬,说句实在的,你也别怪我,把你挤走这不是我个人的想法,我就说到这了,剩下你懂的。”
……我懂你大爷!
宁檬真佩服邱俊霖推得一手好锅,打着奉陆既明授意的名义,欢天喜地光明正大地来整她。
他就真不怕自己又扭身回去做总裁秘书搞死他?呵呵,他应该是觉得她是真的回不去了吧,所以才敢这样肆无忌惮地下黑手——他一定是觉得,她是得罪了老板,又知道了老板太多事情,老板不能亲自开了她,于是只好把她发配边疆,借一个刚到公司不久的人的手来办她。于是他有恃无恐肆无忌惮地给她批发小鞋穿。
宁檬退出了邱俊霖的办公室。
回到工位,她静坐了一会,越坐越气之余,她心里也有了几分合计。
不能就这么咽了这口气!
她先给西莲打电话,她没责问西莲签了合同怎么也没告诉自己。倒是西莲有点讪讪的,一副不知道要不要为自己那点小私心道歉的样子,气氛一时有点尴尬。宁檬打破这股尴尬,问西莲要一份她和邱俊霖私下签的那份协议的传真件,那份西莲承诺将把自己收到的四成收益中的一成打到邱俊霖账户的抽屉协议。(抽屉协议就是拿不到台面上私下里签的那种协议)
西莲问宁檬要这份传真件做什么,毕竟她顶头上司那里不是有一份了么。
宁檬很镇定,说:邱总那份不小心被茶水泡了一块,有点不清晰,用你那份的传真件做个辅助存档。
西莲于是很快把那份协议传真过来了。
拿到传真件,宁檬又去项目一部找任总。
她对任总充满歉意地说:“任总,真的真的抱歉,之前我跟您说的那个项目,恐怕是不能做了,这里面有些出入,我后面再和您细说,我现在有事要去跟陆总说,真的抱歉了!”
宁檬歉疚地鞠了个躬走了。
任总在她身后有点懵逼地自言自语:“这项目不错啊,怎么还不做了?”
从任总那里出来,宁檬拿着那份抽屉协议的传真件,直接去了陆既明办公室。
“你给我看这个,是想让我怎么样呢?”陆既明把那份私签的协议甩到办公桌上,抬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站在面前的宁檬问。
他声音里有股隐忍着的不耐烦。
宁檬倒被他的话问愣了。
他难道不应该勃然大怒,叫外面的人去通知邱俊霖立刻滚进来吗?从前可从没有这样的事情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啊,这不是相当于在把公司该赚的收益中饱私囊吗?
可他怎么会是这样一副漠然的样子呢?
实在想不通。
宁檬脑子里那根弦,锃的一声短路了。
陆既明用手指敲敲桌面,提醒陷入怔忡的宁檬:“你还有什么事吗?没有就出去。”
宁檬咬咬后槽牙,长话短说:“您真不觉得邱俊霖这么做有问题吗?况且这项目是他从我手里骗走的!”
陆既明眉头一皱,川字痕里已经酝酿起要发脾气的征兆。
“你是觉得委屈吗?你连控制住一个项目的能力都没有,你有什么好委屈的。”
陆既明又用手指敲敲桌子,他已经很不耐烦了:“还有要说的吗?没有赶紧出去。以后记住,不要随便到我这里来,你级别不够。可以随时进我办公室的,除了高管只有我秘书。”
宁檬握紧双拳又松开,再做了两组深呼吸后,终于把那股想要冲过去掐死人的念头压下去了。
她心里狠狠骂了句陆既明你大爷,然后微笑起来。
“陆总,我一直认为,您虽然脾气差一点,但总归是个好老板。不助长歪风邪气,不偏信小人谗言。但现在看,是我眼瞎了。”
陆既明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指着那份协议,音量加大起来,问宁檬:“就因为这份东西,你就敢这么跟我讲话?宁檬,我再认真告诉你一次,你真的不适合干投资,趁早死了这份心吧!”
宁檬微笑着的嘴角抖了一下。但她很快把自己的情绪调整好。她从衣兜里掏出一张折了四折的纸。她把它展开。她得体地绽放出职业化微笑:“陆总,您放心,以后我一定不再随便往您这办公室里进!”她把那张纸放在陆既明面前,力道很轻,但无比坚定:“这是我的辞职信。”
——陆既明,你总跟谁耍威风?我去你大爷的,老娘不干了!
从陆既明办公室出来,宁檬直接到后勤领了纸箱回去工位收拾自己的东西。
收拾东西的时候她很平静。
本以为会很激动的,会恨不得把辞职信摔在陆既明脸上,恨不得回来后先在邱俊霖办公室门口痛骂他一顿再走。
可没想到那些愤怒那些委屈那些意难平的情绪,在激烈的设想中都已经提前消耗掉了。有时候情绪总是提前发泄在想象里,想象中的高兴,想象中的悲哀,想象中的愤怒。等到了现实,便出奇地只剩下平静。
这样也好。宁檬敢确定自己从容的辞职比愤怒的辞职给陆既明造成的冲击力更大。她微笑着收拾东西比跑去邱俊霖门口骂街更叫小鞋王心中忐忑。
就不让你摸清老娘的套路,吓死你!
宁檬收拾好东西端起纸箱要走的时候,邱俊霖坐不住,从办公室里出来了。
当着部门其他同事的面,他开始了他的表演。他表现得像一个知道手下姑娘找到了好良家的老鸨一样,一脸虚伪的恭喜与祝福:“宁檬,以后发达了可不要忘了老同事们啊!”
宁檬也配合他,笑得特别感谢他全家的样子:“您放心,我忘了谁也不会忘了您是怎么‘栽培’我的!”
她看到邱俊霖脸上有块肌肉有要抽搐的迹象,邱俊霖正在极力压制它。
她决定加把劲。
“邱总,这几天,您就可爱吃的尽量多吃点吧,哈!”她吓唬着邱俊霖。
做过亏心事的人都怕吓。
果然,邱俊霖脸上那块肌肉再也压制不住,终于抽搐了起来。
他堵在宁檬面前,压低声音,问:“宁檬,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想陷害我?”
宁檬抱着纸箱和他错开一步距离。
瞧,心虚了。
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就是吓唬你不想让你好过就是了。
“邱总,不用这么心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什么意思你很快就知道了。记得多吃点好吃的哈!”她说完这些话,看到邱俊霖脸都绿了。
死小鞋王,吓死你!
宁檬抱着纸箱走了,好几个同事都赶出来送她。尤其杨小扬,奔到电梯口的时候已经哭花了脸。
就要离开工作了三年的地方了,宁檬本来还有点伤感,可是等扑过来的杨小扬的哭腔一起调,她就说什么都伤感不起来了。
“宁檬你别走!别走啊!你走了之后我们对着吃人的陆总可怎么活啊!”
宁檬:“……”
宁檬把纸箱搬回到家里后,她对着纸箱陷入发呆。
呆着呆着她开始默默反省总结她这一段职场人生。
反省总结的结论让她有点酸楚有点唏嘘。
她觉得自己在做秘书方面是合格了的,她是掌握了做秘书的艺术的。可这种艺术的成功,不可否认很大一部分原因仰仗的是她是陆既明的身边人,于是大家对她都很客气。这种现象说好听点叫不看僧面看佛面,说通俗了那就叫打狗还得看主人。所以就算在这方面她是合格的,她也没什么好骄傲的。
而在做项目方面,她的表现是不及格的,是失败的。失败的主要原因是她没有做好角色的转换,她潜意识里在用做秘书的方式去做项目。而在做项目时,是没有人会让着谁的,巨大的利益面前,没有什么谦虚忍让,有的是尔虞我诈,是不择手段,是人吃人。
陆既明说她做不来投资,或许他也有他的几分道理。她的确还是太单纯。
但他太武断了,谁还能一辈子单纯?人生面前,谁有这样一直单纯下去的权利?
而她愿意在前进的道路上牺牲必须损耗掉的那部分单纯,丢了单纯的她只要还记得,不忘初心,做个好人,也就好了。
宁檬辞职离开的当天,陆既明表现得还好,该干嘛干嘛。
到了第二天,他终于回过味来了:原来宁檬不是跟他范小情绪耍小伎俩,她是真的辞职了。
有了这个清醒的意识后,陆既明即刻变了身。
他在办公室里大发雷霆,把宁檬那份辞职报告撕得粉碎粉碎的,撒雪花一样扔了一地。
“给你脸了!分不清谁是老板了!你还敢把我炒了!靠!”陆既明指着一地的碎纸渣咆哮。
刚召来的秘书被他凶残的样子吓得当场就拎着小包包逃走了,连已经干了三天的工资都不再打算要。
杨小扬差点哭跪在厕所里。
她是给总裁秘书打下手的,只要总裁秘书空缺,她就会第一时间被抓去顶喷干活。宁檬在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真是有一份好得不得了的工作,一切雷都有宁檬扛着,她上班上得体面又身心愉悦。可自从宁檬不干秘书了,她真的是觉得自己快没办法活下去了。
只干了三天的秘书跑掉了,杨小扬躲在工位里瑟瑟发抖,时刻处在提防戒备中,以防总裁怒火烧过来时她躲闪不及直接被焚死。果然,没一会工夫,怒火就蔓延过来了。
“外面有没有能喘气的?想渴死我吗!”
杨小扬立刻屁滚尿流滚进办公室。
她刚泡茶,端过去……
陆既明:“我说喝茶了吗?!”
好吧那她去泡咖啡。端过去后……
陆既明:“我说不喝茶你就给我泡咖啡?!”
杨小扬:……
她快跪了。
这个世界上除了宁檬,没人能知道这位大佬心里真正想喝的到底是茶是水还特么是尿。
杨小扬愣着,陆既明咆哮:“还愣着干什么?想渴死我?!走她个宁檬,你们连泡茶泡咖啡都不会了吗?!”
杨小扬很想顺着21楼跳下去。
——大佬,所以我到底该给你泡茶还是泡咖啡T__T
——妈妈,我很想死啊!我活不下去了!
在杨小扬想死的第二天,整个公司的人都变得很想死了。
陆既明像心里憋着股什么需要发泄的劲儿,不仅用暴脾气折腾他自己,还开始折腾下面每个部门的人。
他首先突击了行政部和财务部,在检查工作进度的过程中他成功抓到了错误处,于是很有爆发力地把两个部门的总监训斥得抱头痛哭。
然后是项目部。
陆既明发话让每个项目部的负责人把近期所有项目情况整理好等着接受他的检查。几个项目部如履薄冰地加了两个晚上的班。
最先承接他戾气检查的是项目一部。
任总把近一段时间正在做的项目和打算做的项目都呈给陆既明接受检阅。
当陆既明翻开拟做项目的文件夹时,他愣了愣。
他那蓦地一愣的表情出现得实在突然和诡异,在他持续的生气状态线上突兀地留下一个不是生气而是发呆的顿点。
这个顿点让任总的心一颤,他意识到或许能够拯救项目一部于水火的转机来了。
有什么东西,似乎让老板不那么生气了!
他赶紧猫腰凑到陆既明办公桌前,去瞧陆既明正在看什么。
一瞧之下,他心里苦乐参半。
完了,羊毛出在羊身上,因为哪只羊生气,还得是它才能消气。可是现在那只羊跑了,咋办呢……
陆既明正在看的,是宁檬做的那份商业计划书。不知道哪个手下稀里糊涂的把它归档在拟做项目里,眼下一起呈给了陆既明。
陆既明低着头一页一页翻着宁檬做的商业计划书。他脸上那些可以用暴戾形容的情绪,每翻过一页,就淡去一点,转而取代的是一份吃惊和不可思议。越看越觉得把封面上的人名看错了。她不应该做得出这样专业的计划书。于是翻回到首页,再三确认。
没错,那两个字是“宁檬”。
“这计划书,宁檬做的?”
陆既明抬起头问任总。他问这话时,尾音里有来不及掩饰的吃惊。
任总小心点头:“是……”不好多说什么,因为暂时还揣测不出圣意,万一说的和老板想法弄劈叉了,他也就该劈叉了。
他静静地等着陆既明把商业计划书看完。他看到陆既明眉头皱了起来,越皱越紧……
……不好!
任总拿出全身最大的力气做好承接怒火的准备。
刚准备好,正好陆既明把商业计划书往他面前一摔。
……来了!
“把这份计划书拿回去给所有项目部的人都看看,告诉他们,这他妈才叫商业计划书!让他们看看自己以前做的那都是些什么玩意?以后这就是范本,未来的商业计划书要是做不到这个程度就别拿来给我看!”
……呃?居然是这样的走向?
任总一脸懵逼。
而让他更懵逼的是,他竖耳倾听,居然听到了陆既明充满自我怀疑的碎碎叨:“老任你说是她自己做的吗?这么专业,她有这本事吗?难道真是我把她的格局看小了???”
任总懵得像喝了八斤酒后第二天清晨醒来的宿醉。
他自高自大自我自恋脾气差的大老板,居然有自我怀疑的时候!
真特么活见鬼了噜。
任总很感谢宁檬人虽走了却还能发挥余热。靠着她那份商业计划书,他居然在陆既明盛怒期间带着整个部门全身而退了。不过放他出来的时候他看到陆既明的表情有点悻悻的,那是一副并不怎么甘心就这样放掉他的心情体现。
他知道他后面进去的人要倒霉了。陆既明在他身上没发出火来,这火就要叠加到后面这一位的身上了。
看看后面进去的是邱俊霖,任总有点放心了。
嗯,可能这就叫天道有轮回吧。欠人家的,总是要还的。
邱俊霖也把宁檬做的那份计划书交了上去,归档在跟进项目里。不过有一点不同的是,他把首页的名字改掉了,把宁檬改成了自己。
陆既明翻着计划书的时候,邱俊霖看到他皱起了眉。
邱俊霖赶紧心虚地加话:“陆总,这个项目资质特别好,这个作者是我朋友,非常有名,电视剧就是根据她的小说改编的,是个大ip……”
陆既明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闭嘴!我瞎吗?你说这些项目书里都有,我看不见吗?邱俊霖我告诉你,人只有在心虚的时候才没话找话往别人耳朵里硬塞解释!”
邱俊霖被陆既明喷得冒出冷汗。冷汗在他额头上蒸发,给他蒸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翻了一会,陆既明终于把计划书合上了。
他往椅背上一靠,脸上的愠色被收敛起来,换上的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
邱俊霖冷汗冒得更喷薄了。和这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比起来,他倒希望眼前大老板直接生气的好,那样起码还能知道他在想什么。
陆既明端详了一会邱俊霖。在对方被端详得麻木忐忑无力防备的时候,他突然开口发问。
“计划书不错,是你做的?”
邱俊霖连忙点头,抢答的语气里那股邀功劲用双氧水去杀都杀不掉:“是的,是我做的!”
陆既明:“你自己一个人做的?”
邱俊霖不加迟疑:“是!”
陆既明还是看着他,眼神焦点定在他的脸上,不偏不倚地盯住他,眼底一片意味不明。
邱俊霖小腿隐隐有点打斗。他发现原来这位老板不咆哮比咆哮更吓人。
陆既明盯着他看了一会,接着问:“协议签了?”
邱俊霖连忙答:“签了!”飞快地想了下后,赶紧补充说,“因为您忙,这项目涉及的金额也不算太大,您之前不是说过五千万以下的合同直接找副总裁签字就行吗,我就没来打扰您!”
陆既明用手指敲敲桌面:“嗯。项目是不错,就是收益有点少。”他顿了顿,倾身向前,两手搭在办公桌上懒懒地相互一握,把邱俊霖盯得比刚才更紧了,“毕竟对方只提供了项目,真金白银出钱的是我们,那我们怎么能只占六成收益呢?怎么也该占七成啊,你说是不是呢,邱总?”
陆既明阴阳怪气地叫的这声“邱总”,直把邱俊霖叫得双腿打斗打得像在筛糠。
面对陆既明看似婉转实则一点弯都不打的笔直追问,邱俊霖变成了外强中干的人形筛糠机。
他吞吞口水,做垂死挣扎:“毕竟项目是作者带过来的,没有她我们也拿不到投资份额,所以就给她多分了一点……”
他底气不足的解释被陆既明拉开抽屉的动作直接打断。
陆既明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摔在了邱俊霖面前。
邱俊霖连忙弯腰捡起来,等看清是什么,他脑子翁的一声像炸掉了蚂蜂窝。
这文件是他和西莲两个人私下签的那份补充分成协议。
难得他此刻脑子还能转,认得出这是那份协议。
此刻转动的脑子让他翻涌出很多疑惑。
其实他有一点不太明白,其实大家私下都有和他一样的操作方法,其实之前大boss不也都睁只眼闭只眼的。不然没点甜头谁能跟着他死心塌地地干呢?可怎么今天到了这个金额也不是很大的项目,他陆既明就忽然翻脸较真了?
然而无论如何,这番辩解可以放在心里,却没办法拿出来当面质疑。
总不能直接怼老板:你之前不也一直默许我们吃点回扣的,怎么这次就不行了?
那些暗地里默许成规的东西,放在台面以下时大家都不去计较,仿佛它是对的;但一旦端到台面上来,就会一下变得人人喊打了。
邱俊霖用他那炸开蚂蜂窝的脑袋苦寻为自己开脱的切入点而不得的时候,陆既明又开了口。
他的声音像冰凉的绸被刮起了丝,听得人浑身发瘆。
“我知道你心里嘀咕什么呢。是,按说你们这个级别,没点外捞,我留不住人心,也激发不出你们给我干活的动力。所以就你们在项目中私下吃的那一口两口小甜点,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毕竟是在这一行里做。但是邱俊霖,你这外捞捞得手有点黑了吧?总共十成收益你自己就要捞足一成,你这相当于把手直接伸进我钱包里拿钱了吧?”
陆既明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用手指狠狠敲了两下桌子。咚咚的两声,冷硬而充满力道,倾泄出发起动作的人内心正供养着多大一片愤怒。
邱俊霖出冷汗出得简直快把自己弄成一个水人了。
“陆总,其实那一成,我是打算和部门所有人一起分的……”他嘴硬地解释着,然而这个时候他自己都觉得这份解释弱得不必陆既明那两根指头来戳就会自破。
“是吗?”陆既明抖然一个高八度吼了出来。
邱俊霖还要强词夺理地解释,陆既明一句话怼回了他接下来所有的睁眼说瞎话。
“你给我闭嘴!把你手头上的项目跟你部门的副总监交接一下,明天给我滚蛋!”
邱俊霖愣住了。他怎么也想象不到因为这点小事自己就要被开了。
但事到如今,他也豁出去了。死也得死个明白。
邱俊霖的破釜沉舟中几乎带上了几分赖皮:“陆总,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开了我吗?我自问自从到了公司,兢兢业业做项目,就算我自己从中间得到了点什么,可我也没耽误给公司挣钱,您就这么开了我,不合适吧?”
陆既明对他发出冷笑:“你是兢兢业业做项目吗?你是兢兢业业抢项目吧!这个项目难道不是你从宁檬手里抢来的?!”
邱俊霖愣了愣,这一瞬他脑子里想起了宁檬临走前对他笑着说:多吃点好吃的,哈!
果然是她在背后捣鬼!
邱俊霖几乎有点咬牙切齿了:“陆总,您不能光听宁檬单方面的胡说八道就把我开除吧!”
陆既明在他这句话后,对他投来的目光里充满了鄙夷:“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宁檬可从没跟我谈起你什么!”
愣了愣,邱俊霖把咬牙切齿换成了一脸委屈:“可是陆总,是您叫我挤兑宁檬的啊,我照着您的话做了,怎么到最后好像一切又都成了我的错了?”
陆既明狠狠一拍桌子。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起来他简直要气到爆炸!
“邱俊霖,是我没说清楚还是你脑子短路?我是让你赶紧把宁檬挤兑走,但我说的是赶紧把她从项目二部挤兑走,我是让你把她给我挤兑回总裁办来!你倒好,直接把人给我从公司挤兑走了!”说到愤慨出,陆既明气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他顿了一下,喘匀气,一脸懒得多说的样子。
“出去做交接吧。给你句忠告,人可以贪,但不要蠢!你可以心眼小,但别心肠太坏!”
邱俊霖再一次变得咬牙切齿。
晚上陆既明仍然感觉心头有火,躁得他在家待不住,于是拖着刚从国外回来的发小曾宇航,把他生拉硬拽到酒吧消火。
曾宇航嘲笑他:“别人消火都是脱裤子找姑娘,你倒好,你是坑基友。要不是知道你从小到大常年心有所属,我特么都怀疑你要借机睡我!”
陆既明被他说得很生气,端起一杯酒搂住曾宇航的脖子就顺着他的嘴硬往下灌。那副强迫样子像极了逼良为娼的大流氓。
曾宇航差点呛死,推开陆既明泄愤地吼:“陆既明你大爷!直到我死你都别想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陆既明愣了个神,马上把另一杯酒塞进曾宇航手里:“来!快来!灌死我!我不反抗!”
旁边已经有人对他们投来看不健康人士发展不健康关系的嫌弃的一瞥,那一瞥里仿佛夹着S和M以及S和B两组组合字母。
曾宇航踹了陆既明一脚:“滚!”然后放下酒杯,他看着陆既明,说,“明明,我说接下来的话之前,你要有心里准备。她呢,她很好……和她的未婚夫,都很好……”
一瞬间陆既明的脸色和酒吧里的灯光一样,变得阴晴流转光怪陆离。
他死撑了好一会,僵着的嘴角终于挤出一句话:“你他妈喊谁明明呢?!”
曾宇航抖着肩膀笑得打颤。
他问陆既明:“得了,说说吧,今天又是哪尊大佛这么有道行,惹你发了十二级台风暴脾气?我记得上回你这么生气而连累身边人是因为她和她男朋友出国。”
陆既明把眼神化成了屠龙刀狠狠剜着曾宇航:“闭嘴!再提她我毒死你!”
恐吓过后,他把前下属如何愚蠢不能体察圣意逼走了他悉心调教的万能秘书这般那般地讲述了一遍。
听完他的讲述,曾宇航陷入了短暂的思考。
然后他说:“明明,公允地讲,你那属下是真的挺龌龊的,但我也真觉得,挤兑走你那小秘的,真不是你的蠢下属,而是中二的你自己啊!”
陆既明闻声一愣,随后怒火攻心抵死不承认。
“曾宇航,你有没有点辨识力?不怕死也不是这么刺激我的!你说这是老子的错?屁!老子永远没有错!”
当夜陆既明把曾宇航灌得半死泄了愤。
宁檬辞职后,在家憋了几天。这几天她的情绪有点反复,开始时很有底气,觉得自己不会因为离开既明资本就活不下去。
可是骨感的现实在她脸上拍出一记很响亮的耳光。她投出去的简历像掉进了黑洞一样,毫无回响。
有两个她最看好的私募公司,她大着胆子打电话去询问,对方人事是否收到了她的简历。一家公司很客气,说公司现在项目经理招满了,只招投资总监级别以上的人;另一家公司很不客气,直接说“我们只招海归研究生学历以上的人才”。
放下电话后宁檬很不愤。海归了不起吗?国外的基金法国内又不适用,大家还不是得站在同一起跑线上背证监会发布的投行基金法规。
宁檬以前听公司那些“总”们说过,金融圈门槛高,投行和好的基金公司没点人脉根本进不去,她那时还不信,她觉得自己进到既明资本也并没有多难。
现在她相信那些“总”们的话了。人在局内的时候,总觉得一切都很简单。只有退出到局外去了,才能看清曾经立足的位置,有人想冲进去站到那里其实也并不容易。
投了几天简历,连续一无所获。
宁檬从之前的有底气渐渐漏了气。她本来不想告诉尤琪自己辞职了,打算找到新工作之后再告诉她。一方面她不想要尤琪为自己担心,另一方面她觉得……没面子。
可是眼下再不跟尤琪叨咕叨咕这些事,听听尤琪的安慰,她觉得自己很可能会被残酷的现实生活挤压出抑郁症。
她算好时间,刚要用电脑拨通视频通话,手机却响了起来。
捞起来一看,居然是杨小扬。
杨小扬几乎是泣着血表达了对宁檬的思念之情,顺便约她晚上一起吃饭。
两人约在西单的京城第一蝎。这家店在西单一条胡同里,门脸装潢都很不起眼,但就是挡不住人满为患。
杨小扬曾经用这家店来赞美宁檬:“这家店就跟你一样,第一眼看不起眼,但千万别看第二眼,看完就完犊子,准上瘾。”
为了这番赞美,宁檬以后但凡跟杨小扬吃饭,都选这家店,哪怕一等桌就得等上个一小时也不换地方。
在等待的过程中,她能体会到一种暗中类比后的快感——别看店面一副不起眼的样子,照样有很多人死心塌地追随这里的味道。她也一样,别看现在是条单身狗,可没准哪天瞧她第二眼的人多了,到时候想见她还得按照叫号系统挨个排呢。
——这是一个让她除了吃还能做美梦的地方,所以她喜欢这里。
杨小扬以往主要是吃肉,今天却很反常,主打行为改为了喝酒。
喝了三瓶啤酒之后,杨小扬拉着宁檬的手不放开始给她倾情演唱《没有明天》,惹得旁边桌的顾客们有点起哄似的鼓掌。
宁檬很想往桌子底下钻一钻。
她捂住杨小扬的嘴,虔诚祈求:“祖宗,别唱了!”
她问杨小扬找自己吃饭的主题思想是什么。杨小扬放下啤酒瓶说,是想念。
“阿檬,我真的好想念你啊!你不在的日子,我都把你照片摆在工位上祈求能避开陆总的喷火杀呀!”
宁檬:“……那你有没有在我照片旁边再点上三根香?”
杨小扬愣一愣:“这个倒真没想起来!”
宁檬差点脸绿了:“我谢谢你,明天赶紧把我相片撤了,我还没死呢!”
杨小扬嘿嘿两声,一拍头告诉宁檬:“对了,差点忘跟你说个喜庆事儿!你离开后没几天,邱俊霖就也跟着离开了。他具体因为啥离开,我也不太清楚,但这不重要,谁管他是哪个山缝里蹦出来的孙子。你走之后重要的是,完犊子了!公司里再没人能震住陆总这个邪了!阿檬你是不知道,你不在既明资本之后我每天过得那叫什么日子!水深火热不人不鬼呀!阿檬你答应我,你好好混,等混好了把我接走吧,守着陆总那个大火山我活不了几天了!”
宁檬看着杨小扬越说越声泪俱下那个样儿,觉得她高考时真的应该报考演艺类院校。这就是一个纯正的戏精,每天都把日子过得跟电视剧似的。
她问杨小扬:“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我能镇住陆总的邪?”
杨小扬抹一把脸,仿佛抹掉了一层不严肃的面具,她眉毛一挑表情一变,眼神一下犀利了起来:“陆总不了解你,我还不知道你吗?你多鸡贼腹黑啊,跟百变星君兼消防队员似的,把陆总那个火爆脾气拿捏得跟数学建模过似的精准,与其说陆总想把你逼回总裁办是跟你较劲,我倒觉得他其实是太依赖你了。因为除了你,没谁能摸他脉门摸得门儿清,能把事事都做得顺他的小心眼子。我跟你讲你离开公司之后,反应最大的还真不是我,是陆总!他都快找不着北了!”
宁檬听完杨小扬这一番话,坐在滚着烟的羊蝎子汤锅前,食欲一下变得很好很好。
一种莫名解气的好。
——知道我离开后,你过得像个傻逼一样,我也就放心了。
宁檬说不上自己心里是种什么感受。有点满足有点骄傲,有点解气有点酸涩。种种感受互相挤压互相杂糅着,最后融成了一点点怨气。
杨小扬在劝她,要不然为了广大苍生,她就回去给陆老虎再当秘书吧,反正现在她也没找到工作,陆既明又是巴不得她回去的。也不用觉得没面子,说到底是他离不开她。
这话宁檬不爱听。她把刚刚心里那股小怨气冲杨小扬发泄了出来。
“他离不开我,那是因为我只不过是他陆既明用顺手了的一个老妈子,但没道理就因为他用得顺手了我就该一直给他做老妈子吧?凭什么啊!”
杨小扬说:“凭他有钱啊!”
宁檬:“呸!有钱了不起?”
杨小扬又说:“凭他帅啊!”
宁檬:“……”
好吧,是他妈挺帅的。但依然掩盖不住他是个打压女下属的大败类啊。所以——
宁檬:“呸!他帅个屁!”
心灵那么丑,人帅有个屁用。
和杨小扬吃完饭回到家,又等了一会,算好时间尤琪已经起床了,宁檬拿起手机发起视频。
她已经憋了一个礼拜没跟尤琪视频了,她怕自己演技不过关让尤琪看出她脸上的丧。
结果尤琪果然是尤琪,火眼金睛得像前世钻过太上老君的炼丹炉。
她一眼就看出宁檬精神面貌有很大问题:“你怎么看起来那么丧?被极品上司潜规则了?”
宁檬目瞪口呆地想象了一下邱俊霖的脸和被他潜规则的可能性,吐了。
“我辞职了。”她尽量把事情描述得客观平静波澜不惊。
尤琪在大洋彼岸发来了跨越国际的一声惊呼:“哈?”
冷静一下,尤琪问:“上司想潜规则你未遂所以把你开了???”
宁檬从身旁桌上捞起水果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威胁:“你要是再给我那龌龊下作的上司染指我的可能性,我就立刻让你失去你这辈子最爱的人!”
尤琪在视频另一面大笑起来,她的笑声引来了另一颗人头。
何岳峦在视频里对宁檬说:“不好意思,她最爱的人在这里!”
宁檬:“………………”
她这是前辈子造了什么孽,受到失业的暴击后还要被狗粮暴击。
尤琪笑着把何岳峦推走。宁檬觉得她那脸笑很炫耀很淫荡。
“把笑憋回去,不秀恩爱能死啊!”她对尤琪吼。
尤琪啧啧好几声:“你虽然辞职了但倒是把你前老板的暴脾气都学会了,得,也不算是空手走的!”
宁檬这一刻好想选择绝交。她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闺蜜去哪里了?为什么她现在嘴巴这么恶毒。
宁檬:“闭嘴!我需要关爱,不许再损我!”
尤琪让宁檬把她辞职前前后后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听完之后她有点感慨:“真是没想到,最后居然是你炒了你老板!”
宁檬:“……你在变相骂我犯贱?把话给我说清楚!”
好像只有他老板炒她她死活不会离开似的。
尤琪:“因为你给我的感觉就是只有你老板炒你你死活不会离开的。”
宁檬:“…………………………”她和尤琪是彼此肚子里的蛔虫吧。
“神经病!说得跟我好喜欢他似的,呕!就没见过他那么是非不分的混蛋!”宁檬一边作呕一边愤愤说。
尤琪换了关心的神色问:“那,找到新的工作了吗?”
宁檬一脸沮丧:“……没有。投了很多简历,却基本连个面试的机会都争取不到。”
毕竟她的履历看起来,学历不高,本科毕业;专业性不强,总裁秘书——说白了就是给总裁端茶倒水印文件订饭店的;然后到了项目部只两个月就辞职了。
这样看起来,不管从哪个角度分析她都是胜任不了项目部的工作的,不然不会刚转了部门就干不下去了……
尤琪被宁檬的丧气感染到了,也跟着愁眉苦脸起来。
忽然她眉头一展,灵光乍现似的对宁檬问:“你之前不是说有个投行的精英女老总很喜欢你甚至还想挖你来着?”
宁檬一拍巴掌:“对哦!”
她怎么把石英给忘了呢,当初还是因为石英她才有底气提出换岗申请的。
不过她转念又有点犹豫起来。一面之缘给人的勇气只够用一次,她在换岗的时候已经把石英对她的赞赏当成底气都用掉了。
“我怕那位老总当时也只是讲讲客套话而已。你说我现在直接冒冒然地给她打电话,这样合适吗?万一人家根本没那个想法,我得多尴尬!再说她做投行我做投资,她的业务领域都是并购重组ipo什么的,而我主要做的是私募;你说她做的那些东西,我能驾驭得了吗……所以我真的要给她打电话吗?”
尤琪正了脸色教育她:“当然要打电话联系她啊!柠檬同志,老何有句话说得特别对,没有机会主动找人的,一定得是由人主动去创造机会,而一旦有了机会你必须毫不犹豫地上,因为好事儿都是稍纵即逝的。”
宁檬服气这句职场鸡汤,更服气尤琪能把何岳峦的话当成语录记在心里随时提取使用。
这个仙女算是彻底栽进她的爱情狗粮堆里了。
宁檬被那句“好事儿都是稍纵即逝的”给打动了,她第二就给石英打了电话。
这是一通彻底改变了她命运的电话。
原来石英一个月前正好从投行辞职出来自己创业当了老板。她和朋友合开了家投资公司,叫鹰石投资,办公地址就在金融街。公司目前正处在招兵买马阶段,非常缺人。
石英一听说宁檬在找工作,她简直大喜过望。
“真是太好了!要不是碍着可能会被陆总当成敌人,我早就想挖你了!现在好了,你是先辞的职后来的我这,没毛病!”
两天后,宁檬就在石英的投资公司入了职。
宁檬到这时发现,在陆既明身边工作过这件事,虽然经历的时候苦不堪言,但现在却的的确确是她职场人生的加分项。
伺候过那么难搞的人,有了那么敦实的基础,再帮和颜悦色的新主子做事,宁檬只觉得事事都得心应手处处都游刃有余。
她甚至有时会觉得找到了海阔凭鱼跃的嚣张恣意。
不得不说,陆既明专业素质很强,连带着把她也在无影无形中调教得极具职业素养。
入职的头几个星期里,她辅助石英完成不少棘手工作,无论行政上的还是项目上的,她都驾驭得不错。
石英高兴得不得了,对她也渐渐地从考察向着器重转化。
而入职后最令宁檬开心的一件事,是她居然见到了钱菲本人。
那天石英告诉宁檬,原来那帮投行的同事想请她吃饭,作为她迟来的离职聚餐。她知道宁檬喜欢钱菲,就问宁檬:“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这顿饭钱菲买单。”
宁檬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可以吗?!”
她跟着石英一起去了。那顿饭她终于近距离领略到了钱菲的风采。
那个传说中的美女保代,真的是整个人气质好得不得了——她的气质不是那种骄矜和故作姿态的高贵,而是一种自信和程度被拿捏得非常好的张扬。她就是有那种魅力,只要她出现在饭桌前,那么这一桌人的焦点一定是她。连石英的风采都被她压倒了。但她这份夺目并不惹谁嫉妒,她幽默的笑语如珠能照顾到每一个人的情绪。
宁檬觉得她的偶像真是太厉害了。
她很想知道钱菲这种令人倾倒的气质和魅力是怎样锻造而来的。
到了合适的机会,石英帮她跟钱菲提了酒:“钱菲啊,我们小宁特别崇拜你,听说这顿饭有你她都要高兴哭了,来,让她给你敬杯酒吧!”
宁檬对石英投去无限感激的一瞥后,起了身,亲自走到钱菲跟前去敬酒。
钱菲一点没推挡,豪气地干了这杯酒,然后饶有兴味地看着宁檬。
宁檬被她看的有点无措时,钱菲笑起来:“小妹子,我看你特合我眼缘!我看着你就好像看到了当初的我自己!”她拍着宁檬的肩膀,说,“我那会儿也是走到哪都有点缩手缩脚的,不太自信。但这不要紧,自信是靠履历磨砺出来的,你跟着英姐好好干,只要切记遇着多难的事儿都别怂,就是顶着往上干,最后肯定都能成。你早晚要成才的,我看好你!”
宁檬激动极了,受到偶像鼓舞的她勇敢提出想加钱菲微信的想法。钱菲二话不说掏手机。
钱菲的头像是个带墨镜的男人,宁檬看着有点诧异。钱菲解释说:“这我老公,自恋,同时怕我在外面沾花惹草,把我头像硬换成他了!我暂时还打不过他,所以就先依着他好了!”
宁檬真是喜欢死钱菲这股幽默大气劲儿了。她真想也快点成为钱菲那样的人。她在心里牢牢记住了钱菲教她的那句话:遇着多难的事儿都别怂,就是顶着往上干,最后肯定都能成。
这句话的主旨后来被她精简为六个字设置在了手机桌面上,作为时时刻刻激励自己的座右铭:
不要怂,就是干!
这顿饭之后,宁檬更加干劲十足,她不仅加强私募类业务技能,还开始深入学习投行的一些基本业务。以后总有些项目是要与投行合作的,提前下足功夫总没错。
如果以后她能成为一名金牌投资总监,她投资了一家企业,而这家企业想要上市的话,她一定要让她的偶像钱菲来做签字保代,让钱菲来负责这家企业上市的一切事宜。她真心希望自己将来能有和偶像一起合作的机会。
这段期间杨小扬三五不时地就会找宁檬吃饭聊天以排解可能导致自己走向自杀道路的心头抑郁。
而杨小扬的那些心头抑郁都是来自陆大魔王的压迫与压力。
这天杨小扬趁着午休不辞辛苦顶着三十好几度的大太阳从东单跑到金融街,死活拉着宁檬要和她进行午餐会话活动。
宁檬看着杨小扬一鼻尖的汗,无奈地放下手头工作,带她去了百盛里面的真功夫,喝、热、汤。
杨小扬一边吞着排骨饭一边喝鸡汤一边诉苦:“阿檬真的我快抑郁了!”
宁檬看着她吞饭的速度和饭量,觉得杨小扬对抑郁这个词可能有什么误会。
杨小扬吞着饭说:“你造吗,你走之后,整个公司可算是遭了殃了!”
宁檬翻白眼心说我造啊,你每次开场白都是这句话,悲情点说你是祥林嫂,喜庆点说你就是“亲爱的观众朋友们我想死你们了”的冯巩大爷。
杨小扬:“……没人能应付得了陆老虎了!公司之前还招聘一下新的总裁秘书,但因为用不顺手陆老虎现在已经干脆不让招聘了,说生不起那份儿气,三天两头换个女的来让他应付,搞得他简直像个接客的!”
宁檬“噗”地一口饭差点喷出来。
“接客这话是他自己说的?”她惊诧地问杨小扬。
杨小扬点头:“对啊,他自己吼的,我在办公室外面听到的。”
宁檬:“……”
这位自诩高贵纯洁的青年才俊用词越发堕落了。
杨小扬喝汤喝得满脸满鼻子的汗,顾不上擦,继续说:“现在啊,总裁秘书的职位干脆空缺了,陆老虎说啥都不招新人了,位置空着,就空着,不管别人说啥都空着!”
宁檬:“……那别人都说啥了?”
杨小扬:“别人主要是行政总监刘一天刘总,陆老虎不招秘书,现在秘书那摊活就都由刘总顶着呢。刘总现在常挂嘴边的话是,老子要去死!”杨小扬摇摇头,很感慨的样子,“他以为只有他自己这样想,哼哼,太天真了,因为我也很想去死!”
……宁檬很想给杨小扬这个中二少女跪了。
下午上班没多久,杨小扬又打来电话。
宁檬问她又怎么了。
杨小扬拍大腿的声音从话筒里清晰传来:“我刚都忘跟你八卦了,贼精彩的一个卦!就是陆总那绯闻女友之一,那白富美许思恬,前几天屈尊降贵屁颠屁颠跑来给大老虎当秘书,她来的时候信心满满趾高气昂,结果你知道吗,她没待半天就让陆总给轰出去了哈哈哈哈哈!”
宁檬被这魔性的笑声感染,也忍不住跟着笑。
杨小扬:“……陆总把她轰出去的时候还嘴损地吼人家是绣花枕头大花瓶,光知道骄傲不会干活,光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哈哈哈哈哈!”
杨小扬以为自己还能带动宁檬发出又一波欢乐笑声。结果她却听到宁檬幽幽叹气。
杨小扬问:“你怎么了,怎么不笑还叹气?我讲得不好玩吗?”
宁檬幽幽说:“唉,真希望有一天也有人能这么骂骂我:啊,你看你,光长得好看有什么用!”
杨小扬立刻喷了。她喷笑声有点大,当即招来了喷顶之灾。
宁檬在话筒里听得清清楚楚,那个人正在对杨小扬咆哮。
“那个谁,上班时间你聊什么呢你?!”
紧接着,宁檬听他在吼:“刘一天,给我滚进来!那个宁檬,让财务把上个月财报给我送过来,马上!”
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宁檬条件反射的浑身一哆嗦。她对着手机小声问吓傻了还没反应过来要挂电话的杨小扬:“他又招个叫宁檬的秘书?!”
杨小扬声音发抖快速地回复:“什、什么呀!他老喊错,整的跟旧情难忘似的!可能他觉得天下所有的秘书都叫宁檬吧?好了我不能再跟你说了再说我要没命了拜拜!”
宁檬握着手机回想着杨小扬刚刚那句话,越想越不愤。
凭什么她就成了秘书代名词了?她就非得做秘书才符合人设吗?
宁檬忍不住在心里狠狠呸了一声。
她非得做个霸道女总裁给那混蛋大喷子瞧瞧不可!
宁檬租的房子到期了,女房东趁机发了失心疯,问她愿不愿意和自己儿子处对象,愿意的话以后不收房租。宁檬委婉地表示不愿意,毕竟她儿子都三十好几了还不知道自己养活自己。房东立刻坐地起价直接每月要涨九百块房租。宁檬被逼得只好当机立断决定不再续租。
房东于是限期让宁檬搬家,不然把她东西都丢大街上。
宁檬对房东的翻脸无情感到很伤怀。以前交房租的时候她笑得多么的慈祥仁爱,现在一说不想跟她儿子搞对象立马翻脸无情,恨不得把她和她的铺盖都扔大街上,真是林子大了什么不讲旧情的大姨都有。
宁檬很想挺直腰板问一句:有房子了不起啊?
后来她缩着腰不得不服,有房子就是了不起,没房子在北京睡个大马路都得被城管叔叔轰。
为了不露宿街头,宁檬硬着头皮跟石英请假打算找房子。
请假的时候宁檬心里有点惴惴不安和极度不好意思。刚上班没多久就请假,这真不是个好员工该有的行为。
可令她意外的是,石英不仅给了她假,同时还给她提供了一个去处。
原来石英刚搬家,住进了新买的别墅,她以前在鸟巢附近的一套复式大房子就空了下来。她想把这房子租出去,但苦于太大,整套租给一个人太贵,不好租,分开租楼上楼下屋子又太多,住的人多了杂了,又怕影响对面邻居的起居生活。正好宁檬要找房子,石英就想让宁檬住到她那套房子里去,房间给她留间最亮堂的,房租象征性地收一点,主要是她住在那日常也算是给石英看看房子,盯着别有其他租户起什么幺蛾子,影响到对面。
“我那房子对面,住的可是个不太一般的人物,房子要是没人看着,我真不敢放心出租,万一出点什么岔子惹到人家不痛快呢!但你要是能住进去,那一切问题就都解决了!”
石英问宁檬接不接受这个提议。
面对处在磨合期急需得到其各方面肯定的新任领导,宁檬当然选择接受了。
虽然住在鸟巢到金融街上班是远了点,但起码石英不会逼她跟她儿子搞对象。
宁檬很快搬了家。搬家的时候她特别想雇个国际杀手去把尤琪做了。
她搬家的一半东西都是尤琪从国外邮回来的破烂。明明那死女人说她很快就回来的,可现在倒好,一句时机还未到就反复把她晃点了一遍又一遍。
宁檬搬家的时候一时气血攻心,不计长途电话费给尤琪打了通电话:你丫再不滚回来再晃点我,我就一把火把你那堆破烂都烧了!
宁檬搬进新家后很注意维持一起合租的几户人家的和平相处,生怕影响到对面。可上班下班出门进门的,她一直都没撞见过对门有什么人出来进去过。
她很怀疑对面到底有没有人住。后来有次物业来修灯,宁檬就顺嘴问了句,对面有人住吗。物业告诉她:“当然有啊,还是个大人物呢,只是最近天气不好,老爷子和他夫人去三亚疗养去了。倒是他儿子,一个大帅哥,没事赶着周末什么的能过来住一下。”
宁檬于是在周一到周五期间,放松了一直紧绷着怕出幺蛾子的那根弦,只有周六周天的时候,再张开警惕的大网。
在石英的公司,一切都是从头开始,所以一切都是新鲜的,一切也都是责任重大的。
以前做秘书,宁檬不能从第一现场接触项目标的,现在石英肯让人带着她到处看标的,她恨不得把心眼都炸开了才够用。她像块海绵一样,疯狂吸收着能从石英和其他人身上学到的一切项目实战方面的东西。
石英对宁檬很不错,告诉她和项目相关的吃饭啊坐车啊之类的发票和打车票都留着,每个月都可以报销。
这个和“项目相关”其实范围很宽泛,不太好界定。比如宁檬所在部门有个项目副总拿了一张两千多的餐票让宁檬帮忙贴一下再拿给石英签完字送到财务去报了。事由是部门一起加班的餐费。
对此宁檬是有些抗拒的。不是抗拒帮人贴发票,而是他们部门并没有和副总一起享受到这顿加班餐。这明显是副总自己在外面吃吃喝喝的发票。
她都能看透的事情本质,石英当然看得更透。可是石英哪一次都像没有看透似的在报销单上签了字。好像她真的相信这些费用是和项目有关的。
石英本人既然做着一副看不透的样子,宁檬一个小打也不好欠欠的说破。但她其实心里很想知道,石英真的不在乎这些根本与公司与项目无关的私人费用支出么。
直到后来有一次,宁檬实在忍不住说破了。
是副总做了件和邱俊霖差不多的事情——副总和项目被投资方谈了一个官方的投资价格,鹰石投资按数额把钱打过去后,被投资公司从这些钱里拿出八个点打给副总在外面找的一家投资顾问公司,以投资顾问费的名义。而那家投资顾问公司的法人虽然是陌生的,但公司的实际控制人其实就是副总。说白了,那家投资顾问公司其实就是个通道,一个把钱从被投资公司转给副总的合法吃回扣的通道。
而石英明明知道这件事,却表现得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
宁檬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周末,在石英来鸟巢这边取点东西顺便查房收租的时候,她忍不住开口提出了疑惑。
石英听后笑起来:“想不到你在资本圈待了好几年还这么单纯,看来陆总对你爱护有加啊,没让商场上那些乌烟瘴气的东西污染你。但你现在做项目了,不得不接触甚至熟练掌握这些乌烟瘴气的东西。因为这就是现实,这就是资本市场。”
石英语重心长地告诉宁檬:“做这一行,你不给下面人点得好处的机会,人家凭什么死心塌地地跟着你给你干活呢?你丁是丁卯是卯地做事,可外边别人不啊,他们默许这样的操作啊,那你说,现在的人都无利不起早,是在没油水捞的地方待着,还是选择去那些能赚得更多的地方?”
宁檬陷入了沉思。
带着钱味儿的现实总是这么不禁揭露。
石英还告诉宁檬:“小宁啊,我让你负责贴发票,就是告诉你你也可以趁机报些你的餐饮费车马费超市购物费什么的,不然现在你也没具体跟什么项目,你那点工资能够在北京生活吗?”
宁檬听得心里一阵发热。
石英最后说:“还有,你认真是对的,但不能死板,不然是干不了投资这行的。做这行,无论在思维上还是行为标准上,都得灵活。”
宁檬忽然想起陆既明也对她说过类似的话,陆既明说她干不了这一行,就在她甩下辞职信不干那天。她当时把他说的话视为他对自己的轻视和羞辱。
宁檬现在客观回想,觉得陆既明当时应该不是在羞辱她,他想表达的应该就是石英现在对她所说的:别较真,较真干不了这一行。
但那个死老板病,就不能好好表达这个意思吗?!就不能把话说得明白点有人味儿点,她又不是高僧,光听他口是心非地喷她还悟不透这铜臭的人生。
宁檬觉得人的意念真是一个有点玄乎可怕的东西。她前一天刚电光火石地回忆到陆既明,第二天就接到了陆既明打来的电话。
陆既明在电话里的声音还是那么一如既往的愤怒着和没什么人味儿。
他对宁檬恶狠狠地说:“你那封辞职信丢了,你的离职手续办不了,所以你现在还是既明资本的员工,赶紧回来接着上班!”
宁檬:“……”
宁檬觉得十万分的无语,她真怀疑陆既明总生气怕不是把他自己都气成了傻子吧。
她翻个白眼对着话筒,用最平板的公事公办语调说:“那我快递个新的辞职报告给您,成吗,陆总?”她把“您”和“陆总”咬得特别重,仿佛很谦恭的样子其实满满都是无语和无奈的反讽。
宁檬放下电话后就立刻快递了一份新的辞职报告到既明资本。
可是过了两天陆既明又打来电话,说:“快递没收到,你赶紧给我回来上班!”
宁檬字正腔圆地回给他一声:“不!”
陆既明声音里的愤怒元素一下活跃起来:“我告诉你宁檬,办不了离职手续你可得陪公司违约金!”
宁檬呵呵一声笑:“我认赔,行吗?”
陆既明这回彻底怒了,那些愤怒元素沸腾地撞击他让他言不择词:“不是宁檬你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吗?你看不出来我这是在给你搬梯子让你下台阶吗?你这不是给……”
说到这,那道声音和声音里面的愤怒都一下顿住了。
宁檬脑子快,已经顺着语境反应过来。
“你想说给我脸我别不要脸是吗?”她语气清淡地问着,那声音的轻与缓就像以往她提醒着陆既明等下还有什么会要开时一样的例行公事一样的乖巧温柔。
她的例行公事和乖巧温柔勾起了陆既明对三年以来有宁檬辅佐的得心应手的回忆,也勾起了一丝今非昔比的内心苍凉,以及口不择言后的些微悔意。
以前他对别人多狠的话都骂过,但对宁檬还真的没有过。此时这一句被临时憋回去的话,算是最狠的了。他意识到了,及时卡主缩在了嘴里。可话能截住,它深远的语意却无可阻拦。那有点伤人的语意已经准确无误地传达到了宁檬的耳朵和心头。
宁檬也来了气,例行公事和乖巧温柔的武装出现了裂痕,这裂痕让她声音变得低沉和沙哑:“你给过我脸吗?就让我要脸?!”
她把电话挂了,顺手把这个号码拉进了黑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