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其实喜欢你

元旦过后,2015年初,宁檬主导投资的之之科技在钱菲带领的券商团队的运作下,正式开启被上市公司收购的事宜。

上市公司将以发行股票方式对之之科技进行收购。收购完成后上市公司将成为之之科技的控股股东,同时之之科技的股东比如宁檬投进去的有限合伙,也将持有上市公司股份。未来等收购完成后股票过了锁定期,有限合伙便可以将上市公司股票脱手套现完成退出。宁檬初步估算了一下,结合上市公司未来发展情况,公司股价不会太低,这单投资到最后会赚回很丰厚的一笔回报。她对未来充满期待。

一切并购事宜在钱菲所带领的券商团队有条不紊的运作下高效地进行着。宁檬作为之之科技投后管理的主要负责人,同时作为之之科技的董事,要和余大义一起,代表之之科技同上市公司斡旋诸多事宜。她感觉自己在项目中又得到了飞快成长。

从这次合作中,宁檬感受到了钱菲的魄力与才干。这个并购项目,假如是别人恐怕得做一年还多,但钱菲就能把工作进程缩短一半。别人指定的时间进度表,每个步骤永远也不会按计划完成,永远都在拖后。但钱菲的时间进度表绝不会这样。她对时间的把控到了说一不二的地步,她说五天完成的事情,最多就五天,绝对不会拖到第六天去。

宁檬本来觉得自己的进步很大,应该可以勉强挤进钱菲那个高度了。可几次工作上的接触下来,她明确意识到自己和钱菲的差距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她得要继续不断努力才行。

1月21日,银监会在官网上发布了一条消息,宣布银监会监管构架将进行改革。官网同时发布了银监会最新的组织架构图。架构图中,出现了一个新设立的部门银行业普惠金融工作部,部门的职能是牵头推进银行业普惠金融工作。

这个部门其实就是P2P金融的监管部门。它的出现结束了P2P金融没有明确监管机构的时代,也标志着P2P金融结束了散兵游勇的转态开始转向正规军。

坊间都在说,监管部门确定后,针对P2P金融的监管细则也即将出台。此后P2P金融洗牌将会加剧,一些操作不合规、实力不佳、缺乏竞争力的P2P平台将被淘汰掉。

由着这些,石英私下里和宁檬一起讨论过陆既明的P2P平台来来贷。

自从元旦那天陆既明那没头没脑的一推,宁檬就不是很想搭理陆既明,平时除非避免不了的公事不得不说话,其余时间她是能有多远就躲陆既明多远,真正的眼不见才能心不烦。

她其实是不想谈起关于陆既明的任何话题的,但抵不住石英是愿意谈的。

石英说:“我总觉得陆总的那个P2P平台吧,有点悬。P2P金融看着是挺热,但潜在的各种风险也多。陆总之前对这一块其实也不是特别精通,也就是心一热就摸着石头过河地搞起来了。宁檬你知道陆总为了养他那个P2P平台和团队,往里面已经砸了多少钱吗?也就是他财大气粗,换成我等于之前十几二十年全白干了。这以后等监管细则出来了,一切越来越从严,陆总这P2P平台还能不能办下去都是两说。”

宁檬不知道陆既明具体已经砸了多少钱在那个平台上,但她知道肯定是不少的。

在推墙事件之前、他们两个人的关系还没有这么尬兮兮的时候,她也跟陆既明小溜溜的讨论过——政府将要明确P2P的监管机构,也会出台相关监管细则,以后P2P行业的监管会越来越严格,甚至很多平台会因此关门。她问陆既明,这样会对他的平台有影响吗。

陆既明当时笑得很自信也很自大,放着狂言说:“监管越严才越好呢,越严对守法办事的人才越公平,否则总是那些投机倒把能钻空子的人在得好处。”

想着陆既明说这番话时的狂妄样子,宁檬觉得石英真是替一个不该她操心的人操了她用不着操的心。

“陆总的P2P平台应该不会受到什么影响吧,”宁檬斟酌地回答着石英,“从种种方面看起来,陆总对他的平台还挺有信心的。”

但他到底是有信心还是盲目乐观,这还得需要时间来一点点验证。

不久后是春节,宁檬回老家好好陪父母过了个年。

三十儿那天快零点的时候宁檬和宁爸爸下楼去放鞭炮。放完还没回家她的手机就开始在棉衣口袋里震。

掏出来看,来电显示是陆既明。

宁檬想也没想地拒接了。

宁爸爸回头看她,哟了一声:“大过年的这是怎么了,我闺女怎么还撅上嘴了呢?檬檬爸爸告诉你吼,三十儿晚上可不能怄气,不然一怄得怄一年!一个人一年的气数就那么多,你把气都拿去怄了,那你这一年可就不会有什么好运气喽!”

宁檬被老爸的话讲得一个激灵跟着一个激灵的。她莫名地有了一种被自己老爸恐吓诅咒了的感觉。

于是当陆既明再一次打来电话,宁檬想起了老爸刚刚的那番“类恐吓”言论。为了这一年能有个好运气,她没敢再拒掉来电。

她不情不愿地把电话接起来,喂了一声。

陆既明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那天我喝多了,翻篇不冷战了成吗?羊年快乐!”

他的声音有丝丝哑,很好脾气的一种哑。宁檬知道,他一定又喝了酒了。不喝酒的陆既明没有这样肯低头的好脾气。

宁檬叹了口气,礼尚往来回了声:“羊年快乐。”

宁檬是正月十一回的北京。大都市的年味儿散得总比家乡小城市快,宁檬回到北京的第二天就进入了紧张的工作状态。

正月十三,两会在北京召开。正月十五是星期天,不用上班。宁檬早上九点打开电视,准时收看李克强总理的政府工作报告。总理在这份工作报告中,多次提到了“互联网”概念。

“互联网”这个概念其实在2012年11月就在民间被提出了,而它因为在2015年的两会上被总理在政府工作报告中多次提起,从此被所有国人熟知,从此这概念在全国范围普及和火热,从此互联网行业也一再地掀起创业和投资的热潮。

在这一年的两会之后,热钱开始持续不断地流进新兴产业,而其中互联网行业稳稳地排名第一。

在大家蜂蛹涌向各类互联网行业开拓自己的投资版图时,陆既明和石英发现,早在一年前就开始布局互联网产业的宁檬,这个有着先见之明的宁檬,已经开始逐渐在她的投资版图中收获果实了。

2015年正月十五这一天,白天听完总理的政府工作报告后,一整天宁檬的心情都格外地好。她从那份工作报告里多次提及的“互联网”看到了自己所布局的投资事业,前景一片光明。

但她的好心情只持续到晚上十一点。

陆既明一通胡搅蛮缠的电话,戛然截断了她对未来一片美好前景的怡然自乐,让她的好心情一下子打了折扣。

陆既明的舌头在电话里听着有点大,讲话时舌尖好像总是不能给出一个及时的尾音。陆既明就这么拖着长声地开始借酒犯浑。

他对宁檬说:宁檬啊,你老板我喝多了,你快点来接我一下吧。

他说话时的笑嘻嘻劲儿,好像现在的他是两年前的他穿越过来的一样,所以他认为他还是她老板,她还是他秘书,中间的两年彼此不说陌路殊途也是天高各任鸟飞的时光仿佛是不存在的。

宁檬拒绝了陆既明的借酒发疯,明确且隆重地再一次提醒他:陆老板,宁檬这个人已经不是你秘书了,她没义务再去接你。你可以找你的好哥们曾宇航接你。

陆既明说:找了呀,他不来,他重色轻友呢。

宁檬表示那不如您拨打110试试看,也许能遇到个好心的警察叔叔开着警车把你带走。

宁檬怎么也想不到被拒绝了的陆既明会开始翻起回忆打煽情牌。

陆既明说:宁檬,你还记得你那次肠胃炎吐了我一身吗?就那样我都没急眼,我还把你送到医院陪你打吊瓶,还记得吗?(第十五章)

宁檬怎么能不记得呢。那段回忆是她所有桎梏的开始。她曾经想过,如果人的一生可以有一次回到过去重新做抉择的机会,她一定义无反顾选择回到那天晚上,一定在陆既明赶到她楼下之前,自己打车去医院,从此断了他们之间这点牵连。

这点罪孽的牵连,让她此后的日子一直受着牵绊。

陆既明还在说:宁檬,你还记得的,对吧?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像一年多以前x市冬夜那个夜晚一样,祈求的,乖巧的,可怜的。

他说:宁檬,你再来接我一次吧。这辈子最后一次。行吗?

听着这样的声音,一瞬里宁檬脑子里闪现的是犯了胃肠炎的自己,没忍住吐了陆既明一怀的脏东西的场景。那时她吓傻了,连说老板我错了,我实在没控制住,我以后再也不敢对着你吐了,这辈子就这么一次,最后一次。

陆既明却对她说:你才多大啊张嘴闭嘴一辈子一辈子的,你知道一辈子是怎么回事吗?

然后他一路上带着很惨很痛苦的表情,忍着一身食物残渣的臭,把她拉到了医院。等她挂上水,活过来了,他很凶残地对她说:记住,你吐我一身,而我今天不杀你,你这条命就是欠我的,以后换成我半夜找你接送你也得随叫随到知道吗。

宁檬叹口气,起身穿外套。

打车赶往酒吧的路上,她想着陆既明说的那句:你再来接我一次吧,这辈子最后一次。

他曾经说她年轻轻的架不起来一辈子这三个字的重量。那么他呢?他现在能架得起来这三个字吗。

到了酒吧,宁檬找到陆既明那波花天酒地的人马走过去。

他的狐朋狗友们都冲着她打口哨,对陆既明醉醺醺地挤眉弄眼说:“这个好看!这个真好看!”其中有两个人显然就是一年多以前夸过宁檬眼镜好看的那二位。他们已经认不出她来了。

陆既明站起来,练醉拳一样挥着胳膊横扫千军:“你们这群孙子把眼睛都给我闭上!谁让你们乱看的?”

宁檬在那些狐朋狗友们变了调的起哄声中,连拖带架地把陆既明扯出了酒吧,又把他塞破烂一样塞进他的迈巴赫后座。

一路上陆既明都很乖,窝在后座上不发出声音。宁檬怀疑他是睡着了,趁着等红灯的时候回头瞟了一眼。

这一瞟把她吓了一跳。

陆既明根本没睡觉,他就靠在右侧后座上,直勾勾地看着宁檬。

宁檬不回头时,是她的后脑勺被他直勾勾地看。宁檬回头了,一下子就变成她的脸带着她的视线撞进他的直勾勾里。

宁檬被这直勾勾的视线激得吓了一跳。

陆既明冲她嘿嘿咧了下嘴,像个智障儿一样地说:“你后脑勺好像有根白头发。好像哈,没说肯定是。”

宁檬转回头,决定不理这个看根白头发能看一路的醉酒傻逼了。

到了家楼下,陆既明有点放赖,要宁檬扛着他上楼他才肯上楼。宁檬说你再这样你就睡电梯间吧。陆既明才收敛了点,配合宁檬的连拖带拽把自己折腾到了家门口。

宁檬让陆既明自己输密码进屋,她扭身走到对门打算开门回自己的领地。翻着钥匙的时候她听到身后滴滴滴滴几声响,然后是一声门锁被打开了的咔哒声。

宁檬暗暗地想,他还记得密码,看来还不是醉得无可救药。

她翻到钥匙打算开自己家的门,忽然胳膊一紧,重心一飘,她整个人竟被陆既明拽到了对门去。

陆既明把门一关,隔断了她的来路与去路,说:“你陪我聊会天吧。就今晚。就聊一会。”

宁檬压着被莫名其妙拉过来的火,问:“那你想聊点什么?”

她无力地感觉到自己正拿喝了酒变了身很是胡搅蛮缠的陆既明没办法。

陆既明忽然眉头一皱,对宁檬发牢骚:“你说的那些都什么破玩意啊,压根不灵啊!人女孩直接抽嘴巴,一点都不喜欢。”

宁檬愣了个神:“我说什么了?”她被强扯过来,心里不舒坦,嘴上用词也来了戾气,“抽嘴巴啊,那说明和管用不管用的没关系,那是人压根就不喜欢你吧。”

陆既明在宁檬眼前怔了怔。好像她在讲一件多么错位的事一样,他得反应一下才能把话题正到对的位置上来。

然后陆既明又开了口:“凭什么不喜欢我?”

一句没主语的话,也没说清是她还是你,凭什么不喜欢我。

宁檬继续不顺他的心,语气也带上了不耐烦:“嫌你小吧。”她当然指的是年纪。

陆既明一下就炸了:“我哪小?你凭什么污蔑我小?你有证据吗你就乱讲话!”

宁檬:“……”

听到陆既明这话有点聊下道了的意思,怕他借酒行凶再说出点什么更过分的,宁檬赶紧打岔。

她问陆既明:“哎你冷静一下行吗,你刚说我说了什么了,怎么就不管用了?”

她这岔子打完,看到陆既明眉头一皱。

“你忘了?!”他一脸的不相信。

随后他脸上的表情起了变化。

那是一种破釜沉舟豁出去要干点什么的变化,是一种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的变化。

他带着这样的表情变化,在宁檬来不及反应的一瞬间,把她猛地推靠到墙壁上。

“你就教的我这个!”

沙哑低沉而又飞快地说完这句话,陆既明的头一沉,把嘴唇压在了宁檬的嘴唇上。

宁檬懵了。

从陆既明的头向她压过来,从他的嘴唇压在她的嘴唇上,从他的唇齿毫无章法地厮磨揉碾她的唇齿,她的脑子里就一片懵。像爆炸后弥漫的一片浓浓白烟,配合着轰隆作响的耳鸣。

宁檬抬起了脚,愤恨地、用尽全身力气地,向陆既明的脚面踩踏下去。

陆既明吃痛地缩回。

宁檬双手抵在他胸膛上,恨从心头起地那么一推。

陆既明跛着脚被她推得向后趔趄不断,最终跌坐在对面墙壁下的地板上。

“陆既明!你是不是有病?!亲完别人你他妈亲我??”

宁檬气到爆了粗口。她使劲擦着嘴巴,擦得半张脸都要麻掉了。

她想着陆既明说“你教的那些不管用”,推断着那该是他亲过别的女人后没有收到预期效果才有的这样的埋怨。

他用那个霸王硬上弓的办法亲了别人不灵,于是又来找她做同样的事情。

想到这里,宁檬恨不得杀了陆既明的心都有。

她冲着委顿在墙角醉兮兮笑着的陆既明发了狠地说:“陆既明,你这么王八蛋,那我就诅咒你一辈子都爱而不得!”

宁檬转身拉开门栓走掉了。

走得愤怒而委屈,羞耻而无处伸张。

陆既明顺着墙壁往下滑,躺倒在地上,依然醉兮兮地,笑得像个被世界遗弃的酗酒流浪汉。

“这是老子的初吻。”他醉兮兮地赖躺在地上,笑嘻嘻地说完这一句,再也笑不出来了。

一个人的孤独空间,用不着再做戏给别人看。那还强作笑容干什么呢?明明就不开心的。

宁檬冲回家,也不知道该干点什么,该坐着还是该站着,就那么脑子空白地待了很久。

她让这突来的一吻扰乱了整个人,搅翻了整颗心。

她明明很想哭,可偏偏哭不出来。她这才知道,原来哭不出比哭更难受。她在无泪中渐渐有了肝肠绞痛的感觉,那感觉叫她窒息,叫她整个胸腔都被抽成真空。她按着心口蹲下去,蹲在地上,大口的呼吸,努力让胸腔从窒息的死寂中活泛过来。

她让自己静下来,静下来。

摸摸嘴唇,她满心的荒凉。

不久前她还在憧憬接吻是什么样的味道。她以为是芬芳的,甜蜜的,永远值得怀念的。

结果却是个糟糕透顶的酒精味的,酒精烧得人想哭的。

她憎恨这个味道的初吻!她站起来,打开房门冲去卫生间。

水龙头一下被拧到最大,她捧着冰凉的水,泼洗自己的嘴唇。

洗着洗着她忽然停住了。

她用牙齿咬吮着嘴唇。又麻又凉的感觉早就替换掉了先前那个不该发生的吻的味道。

当她发现自己正在这又麻又凉的感觉里寻找之前被替换掉的味道,她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把自己的脸都打偏了。

她正回脸,看着镜子,对里面鬓发濡湿脸颊泛着红印的狼狈的自己告诫着:宁檬,你争点气,要点自尊。

为了能留下点尊严,是和过去诀别的时刻了。

她开始刷牙。用力用力地刷,每一下都是在清扫过去那男人留在她生命里的各种印痕。

她刷到血都流出来。

那年遇到一个难缠的客户,不依不饶地非要劝她喝酒。陆既明挺身而出,把客户的酒杯“我来我来,跟她一个小秘书喝有什么意思”拐到了他自己面前去,一连三杯地灌下肚灌得转身就冲去外面吐。她把这件事刷掉了。

那年有客户给他送羔羊肉,大草原上纯奶喂大的羊,一口草都没吃过。那肉嫩得能滴出奶来,市面上都没得卖。他跟她说他吃羊肉过敏,让她赶紧把肉拎家去,别在他眼皮子底下闹膈应。她回去炖了那肉,真是好吃得快哭出来。后来他一次次地吃涮羊肉,一次次过敏症状都没有过。她把这件事也刷掉了。

那年有个项目的文件缺个章,她在办公室门口听到合作方在屋里对他说:你秘书不是会点ps吗?你让她先P一个电子章的文件顶上去,纸质文件的章随后肯定能补出来。他一听二话不说就拒绝了:我秘书胆小,她干不了这个。非P不可那就我来P得了,我比她有经验多了。她把这件事也刷掉了。

第一年给他做秘书的过年前,她除了公司发的奖金,私下里卡上又多了从他账号打过来的两万块钱。她跟他说陆总您是不是转错账了。他喷着她说,你傻啊,很明显这是我给你私下发的奖励啊,这都看不明白你什么智商?出去嘴别欠,别跟别人瞎显摆哈,我可没那么逮谁爱给谁发私房钱。她把这件事也刷掉了。

她肠胃炎那次,躺在医院的临时病床上挂吊瓶。她床位旁边的窗户漏风,她躺着觉得冷,可是忍着没有说。她太怕又给人添麻烦了。直到她打了个喷嚏之后,他站了起来。他走过来假装看吊瓶里的液体还剩多少。其实吊瓶里至少还有一半的药液。他一直盯着药瓶看,没话找话地硬表现着不耐烦:怎么还剩这么多啊?这一滴一滴的,可墨迹死了。他嘴巴虽然叨叨着,人却一直站在那里,没有动。他好像一直在看着吊瓶里的液体不耐烦,但其实她知道,他是站在那个风口前在替她挡风。她狠狠心,又狠狠心,把这一段过往,也用力地从她生命的痕迹里往下刷。

她把混着血的牙膏沫子吐出来,让水流汩汩冲走。她把过去那点藏在心底里说不出口的犹豫不决,血淋淋地挖出来,和着牙膏沫,一起吐出去,被水流汩汩地,一并冲走。

关掉水龙头,她擦干脸。她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眼神变得寒冷而坚决。每当人下过一个重要决定,她就会拥有这样寒冷而坚决的眼神,这样的眼神最能巩固所下的决心,最能表达为了这决心她已经换了一个人。

宁檬告诉镜子里的自己,她现在是一个新的自己了,一个斩断过去犹豫不决的自己。

跨年夜那天她没来得及许这一年的目标和心愿。宁檬现在想了想,补上了她这一年的目标和心愿。

不再被过往的情绪纠缠。她要接受新的人,过新的生活,做新的她自己。

陆既明在地上躺了一会,他感觉孤独寂寞要淹死他了。于是他开始作妖,打电话强行把曾宇航从城郊农家院叫了回来。

他说,我摔倒了,爬不起来了,你不回来扶我,我就烂在地上化尸了。

曾宇航在手机里对他咒骂不已:你死不死啊你!有本事你烂在地砖里死成个琥珀!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曾宇航还是飙了两多小时的车赶了回来。

他敲门,问陆既明死没死,没死赶紧来开门。

陆既明要死不活地爬起来,把门栓拉开把人放进屋里之后,又要死不活地躺回了地上。

曾宇航:“………………”

他真想冲上去跺几脚跺死地上那坨臭无赖。这是喝了多少酒变得这么赖的?

“怎么了啊?怎么就躺地上起不来了?”曾宇航从陆既明身上迈,企图迈过去舒舒服服坐沙发。

陆既明一把扯住了他的小腿,把他拖了回来,让他继续局促在门口狭窄的空间里,势必自己不舒服也一定不叫别人舒服。

陆既明:“宁檬把我推摔的。”

曾宇航甩动小腿,费劲地甩掉陆既明的手爪子。

“哈?怎么的,她把你推倒了,你就不起来了?放赖给谁看呢?有本事打电话告诉她:我被你推摔了,一定要你亲亲抱抱举高高才能起来哦!”曾宇航捏着贱声说完后面那句话。

陆既明怂了下去,不出声了。

曾宇航连拖带拽把他弄到沙发上。

陆既明忽然笑起来,笑得充满报复和不怀好意:“老曾啊,宁檬教我那招被你偷师去了是吧?听说你把小甜甜二话不说按到墙上亲,被她扇个大嘴巴子啊,怎么样,脸还疼不疼?”

曾宇航咆哮:“滚你大爷的!你个初吻都在的傻逼笑话谁呢?小甜甜她就是典型的嘴上说不要心里却很想要,她虽然手上扇我,但心里早就臣服于我的雄威了!”

陆既明开启了神经病一样的笑容模式。他神叨叨地自己笑了半天,笑得旁边人直发瘆。笑得任何人都能看出来感受到,他其实一点都不想笑,因为他笑得比哭还难看。

陆既明停止笑声后,喃喃地说:“谁说我还有初吻来着?刚刚就没了。”

曾宇航瞪大眼:“真的假的?和谁弄没的?梦姐?”

陆既明缓慢地一摇头。

曾宇航眼睛瞪得更大了,眼角再扯一点仿佛要裂开一样:“难道和宁檬?不会吧!!!怎么做到的???”

陆既明声音低低靡靡的:“我跟她说,她教的办法一点都不管用,她问我她教了什么了,我就亲自演示了一下给她看。”

曾宇航反应了一下,怒了:“你跟宁檬说,是我试验了她教的办法不管用了???陆既明,你到处折我尊严,我杀了你!”

陆既明又挂上了那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她以为是我对阿梦做了试验不管用。”

曾宇航一下停在那。转瞬他脸上浮现出无限同情。

“小柠檬心里得多恶心啊!”

曾宇航对今日之混乱越发看不懂了。

他对陆既明发出了来自心灵的拷问:“明明,你到底干嘛呢?你今晚这是发的什么疯?”

陆既明一瞬里收起所有表情,连酒精带给他的醉意好像都被收走了。

他静静地说:“今天中午我去看阿梦,看(kān)着她吃药。我放下水杯的时候,她忽然跟我说:小明,我们试试吧。”

陆既明两手扣在脸上,抹了一把。

“我等了小半辈子的话,她终于说出来了。可你猜那一刻我在想什么?”

曾宇航不敢打扰他。他看着陆既明眼底浮现出越来越解不清的混乱。他怕自己一打扰,那些混乱会直接把陆既明拆分得精神分裂。

“那一刻我居然没有欣喜若狂。我他妈居然在想,我也许应该跟我的不确定有个决断了。”

曾宇航明白,他说的他的不确定,就是宁檬。

陆既明赖赖地笑起来:“于是我借酒壮胆,找了宁檬。我让她再接我一次,这辈子最后一次了。这是我下的决心,以后我就不让她动摇我了。可是我最后却没忍住,鬼使神差地就吻了她。“

陆既明的声音窸窸窣窣的,有气无力的样子。他告诉曾宇航,说他自己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也不知道吻得到底对不对,是不是技术不好触发了宁檬发怒的导火索。

曾宇航对他骂了句脏话,然后问他:“那你丫现在有决断了吗?”

陆既明捧着头,整个人陷入迷惑:“我更乱了。”

曾宇航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说了可能会刺激陆既明的话。

“明明,真的,我觉得你丫你真渣!你混乱你还亲人家?简直畜生!你代入一下宁檬的心理想想,一个有女人的男人,无缘无故亲她,那是把她当成什么了?你问问你自己,你这么由着自己性子想什么做什么,是不是在伤害别人?你是不是在伤害宁檬?明明啊,我特么都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了!”

陆既明静静地听着,什么也没说,用双手捂住了脸。他就一直维持着那样的动作,一度让曾宇航怀疑他是不是躲在自己的手掌后哭了。

这样的他在曾宇航眼中,有点渣又很可怜。

他被他自己绑住了。他从小认定了一个爱情观,有朝一日却突然发现那也许不是真正的爱情。这发现太可怕了,接受这发现就是在颠覆他曾经对爱的信仰和憧憬。可是不接受这发现,他又抵挡不住那山洪暴发般无法言说的吸引。

可现在说什么似乎都有点晚了。他已经错过了颠覆的时机,梦姐已经答应他在一起试一试。那么脆弱的梦姐,终于开了口了。他如果选择继续探索真心,去拒绝这份一直错认的爱,那对脆弱的梦姐又将是怎样一番打击?

梦姐不能再遭受打击了,连失落都不行,这些都会直接要了她的命。

曾宇航站在圈外旁观着被不知不觉绑进同一个怪圈里的三个人,他发现连他这个局外人都有点理不清这三个人的关系。所以他们几个当事人又怎么能理得清?

走一步看一步吧。

或者谁能快刀斩乱麻,谁也就解脱了。

宁檬第二天收到了陆既明的道歉信息。

他说很抱歉自己昨晚又喝多了,有点断片。如果他做了什么过分的事,他道歉。

宁檬看着信息忍不住笑了,笑得无尽嘲讽。

薄情不要脸的有钱人,做过丑事以后喝杯酒断个片就好了,从此黑历史那一页就一掀而过了。

清醒的人活该要承受一切,多么不公平。

宁檬扫了一眼信息就把手机甩到了一边。

她还真没有拉黑他。拉黑这个举动的感情色彩是很强烈的,她只有把谁还当成一盘菜时才会去拉黑他。

——陆既明?他现在已经够不上一盘菜了。他已经随着掺血的牙膏沫子顺着下水道被冲走了。

宁檬咬着牙根,用泛疼的牙龈提醒着自己,她昨天做过的决断。

过了正月十五,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在风和日丽的一个周末午后,宁檬接到苏维然的电话。

苏维然对她说,他借着过年放了个长假,借着这个长假他把自己的心情里里外外整理了一遍。

然后他说:“宁檬,明天有空吗?如果有空,就陪学长回学校一起走一走吧!”

苏维然说,他回来了,给宁檬带了点老家的礼物。他特意强调了一句:都是吃的,不贵。

去年过完年他也给宁檬带了份礼物,一副精致手串,质地很好很漂亮。宁檬跟着石英没少用眼神丈量手串项链什么的,一看苏维然送的串子的成色她就知道,它的价格也绝对是相当漂亮的,起码靠她一整年的薪水她还买不起。

她断然没敢收那副手串,并且因为那个串子还躲过苏维然一阵。因为她听说那手串是他老家一个当地企业大老板送给他的。对方绝对不会凭空送这么贵重的礼物给他。送了,就绝对是有所求的。而这所求一定又是踩了法律边界的。比如资质并不符合要求,却想使个什么小把戏发个债融个钱什么的。

宁檬觉得苏维然这样得好处踩边界做事是不对的,苏维然却不以为然觉得她有点过于保守。

于是两个人不欢而散,宁檬也开始消极躲避苏维然。

后来还是苏维然服了软,主动联系了宁檬说:“你这丫头,也真够狠心的,不就一个手串吗,还要和我绝交怎么的?好了,拗不过你,我已经把手串还回去了。那么现在,宁学妹,请问我们可以恢复邦交了吗?”

那通电话之后,宁檬和苏维然恢复了友好邦交。

她私下里是略略有点成就感的,苏维然身上的市侩和唯利是图的劲儿,似乎让她洗淡了一些呢。他似乎也在悄悄改变着呢,向着曾经阳光纯粹的那个迷人学长。

宁檬欣然赴了苏维然的约。只是她发现苏维然说的“一些不值钱的吃的”这个描述还是过于主观有失公允了——他给她带了一兜子的松茸和虫草。

宁檬提着这堆大补的贵重玩意忍不住要笑:“学长,你说我要是补得因为喷鼻血而失血过多可怎么办?”

苏维然笑着说:“不怕,到时我来给你输血,我是万能的o型。”

他说着这话时,笑容在阳春三月的阳光映照下,儒雅帅气得一如从前。

因为有一大兜的东西做累赘,当天宁檬和苏维然并没有回学校去走一走。

但此后的日子,苏维然约宁檬吃饭的频率高了起来,宁檬欣然赴约,以一种迎接新生活的好心态。

一个星期后的周末,苏维然又向宁檬发起邀请。他说上次重游校园的计划没能实现,不如趁着天气好,明天把这个计划实现一下吧。

宁檬很久没有回过学校了,虽然学校就在北京,可自从毕了业,她似乎就再没什么由头和契机回过学校去。况且那里承载着她酸酸涩涩的暗恋时光,潜意识里也许她并不想回去去触碰那一段酸涩不圆满的过往。

现在重游校园的建议被苏维然再一次这么一提,宁檬心里还真就产生了那么一些类似游子思乡的情绪。她答应了苏维然的邀请。她也想回学校看看了。人在有了一点小成绩的时候,最爱做的事就是回故地忆往昔。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回故地忆往昔,是最有味道最显得往昔格外珍贵的。

她现在做出了点小小的业绩,是时候回学校忆一忆往昔了。

阳光正好的午后,苏维然和宁檬肩并肩走在曾经走了一遍又一遍的校园小路上。还是那条路,从校园门口笔直地往前伸,伸到头拐个弯那里有栋教学楼,那楼里三层最左边的教室,就是宁檬和苏维然当年的初遇之地。

宁檬和苏维然闲庭信步地第一站,就是那间教室。

那栋教学楼的外墙和楼里的教室都被重新粉刷过了,洁白的墙壁和亮亮的墙漆让老旧的建筑焕发了新的生命力。宁檬从这焕然一新的状态里似乎得到了另一种启示。

只要肯改变,什么时候都不晚,再老旧也能焕发出不一样的光鲜。

苏维然倒是有点伤怀的。想要追忆的痕迹偏偏被泯灭了的那种伤怀。

宁檬笑着宽慰他:“虽然现在教室的格局变了,桌椅都换了,可我清楚地记着呢,那次考试,这屋子里一共摆了五列桌子,我在靠窗第二列,倒数第四桌。你在讲台上给我们监考。讲台掉了好大一块漆,又旧又破,当时就把你这个小鲜肉学长反衬得越发的新鲜帅气。

苏维然笑起来,笑得满心愉悦。

他说:“我也记得你那时的样子。你像个发电厂一样,明明胆子很小,还要胆战心惊地给前后左右的同学发电传答案,一副鬼鬼祟祟的害怕样子,以为监考老师在讲台上看不见,其实我已经在上面看了你很久了。我那时觉得,这个女孩可真有点意思。”

宁檬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撩撩头发脸皮发热地笑:“原来我的动作那么明显啊?”

苏维然的眼神撩绕在她鬓角发丝和指尖上,他微微眯缝了眼,点头:“可不是。”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灿烂,“那天我知道流动监考就要过来了,可你这个傻姑娘却还在无私发电。我想保住你,别因为提供答案给四边友邻而搞得自己因为作弊没了学位,所以我就下了场,往你那边走过去,想站在你身边挡一下,挡走流动监考的视线。可谁知道你居然以为我是去抓你的,自己要主动站起来自首,真是个傻姑娘!我赶紧把你按回去。”

宁檬记得那一按。他的手掌按在她肩膀上,温柔却有力,把她踏踏实实地按回了座位上。也就是那一下,把一股无言的悸动直接从她的肩膀上按到了她心上。她就是从那一刻展开她的校园暗恋的。

共有的回忆拉扯着时光,拉近了窗口前两人彼此间的距离。

苏维然忽然说:“我能和你说说我跟你学姐之间的事吗?”

宁檬怔了怔。他没说你想听吗。他说的是我能和你说说吗。

前面那种问法,她可以很自然地选择不想。可后面这一种问法里面却含着他特别想向她倾诉的意愿,让她觉得如果给出“不”的回答会非常伤人。

一种让人张不开嘴说不的提问题方法,宁檬在心里领教学习了一下。

然后她说:“学长你要是想说的话,我就听着。”

于是他们沐浴在窗前阳光下,苏维然娓娓地说着,宁檬静静地听着。

苏维然带着一种经历过沧桑而后才能从沧桑中脱身的超然,像讲着别人的故事一样,平静地讲述起那段也曾叫他刻骨铭心的经历。

“毕业之后,我们一起到了国外。刚出去时,工作辛苦,我们手头很拮据。贫穷总是能很轻易地诱发争吵,于是那会我们开始天天吵架,因为谁都觉得自己为对方做了更多牺牲,谁都在一边爱一边觉得自己委屈。

“后来有个已经移民的国内富二代拼命追你学姐。你一定没见识过移民国外的纨绔二代追求起女孩的伎俩有多可怕,内心定力稍微不强的女孩都会被他们拐走的。

“你学姐也被迷了心窍,她背着我跟那个富二代好上了。起初她还放不下我,脚踏两船,后来船翻了——我发现了她劈腿的事实,和她摊牌,而她最终选择上那个移民二代的岸。

“我自己度过了很艰难的一段时光。你学姐的背叛改变了我的人生、我的脾性和我的价值观。

“我把精力全部投放在工作上,我要尽快做出点成绩回国去。国外我是为她去的,她都跟着别人跑了,我还留在那干吗呢?

“我努力工作为回国做准备期间,我听我们共同的朋友说,那个二代和她办了酒席。酒席上她挺着大肚子,原来是母凭子贵进了豪门了。

“后来我回了国。

“忽然有一天她也回了国,并且她来找我。原来她过得并不如意,原来她和那个移民二代只是办了酒,根本没注册。她生了个女孩,二代很不满意。二代说按他们家族的规矩,谁先给他生儿子,他就和谁注册结婚。你学姐说到那时她才知道原来还有那么多女人在给他生孩子,她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

“她回来找我,说她也不知道找我究竟要干什么,就是想见我,见了我她会好受一点。

“我最初和她重逢时也是迷惘的。可后来我发现我们谁都回不到过去了。我的生活里已经插入了新的生命力,很宝贵的生命力,就是你,宁檬。

“去年的跨年夜,和你吃完饭我本来是要过去陪陪她的。记得那天送你回家时你问我,我为什么想在跨年夜请你吃饭。我当时告诉你说,因为重要的时刻我都想见见你。见见你,我就不会忘了我到底是谁了。因为我离开校园后的那点初心,也只能从你身上还瞧得见了。后来你上了楼,我也打消了去陪她的主意。去年的跨年夜,我其实是一个人过的。

“冷静地想了想之后,我明确地告诉你学姐,我一直单身,并不是因为她——我不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在等她回来。我单身只是因为我已经不再相信爱情。而现在就算她回来也拯救不了我的不相信爱情。

“后来我把她送走了。那一次应该就是你在机场见到的那回了。

“这之后我们在大董吃烤鸭。你对我说:学长,希望你出走多年,回来仍是少年。

“那天我在大董一个人坐了很久很久。从大董出来的时候,我想我可能又可以相信爱了。

“宁檬,是你拯救了快要堕落到底的我。”

宁檬和苏维然站在窗口前。午后阳光正好,晒得和青春年少时一样,温暖而充满活力,迎着光看就会忍不住在内心激荡起曾经的情怀。那是年少时对未来所怀有的美好憧憬。

宁檬站在窗口前迎着阳光看。她觉得自己仿佛找回了当年的那种激荡情怀。

她身旁的苏维然,他又好像是那个阳光少年了。那个儒雅帅气笑容纯粹的阳光学长。而她就是那个仰慕着阳光学长的天真少女。

阳光下,苏维然看着宁檬。她的几根发丝被微风吹乱,不贴合地从她耳边跑走。他抬手,带着阳光的温暖和轻柔,把那几根淘气的发丝撩回到她耳后。他的指尖若有似无地也撩过了她的耳朵。有点痒,但她忍着想缩脖子的冲动。

他的指尖没离开她太远,它们绕到她的头顶,很爱怜地一下下地抚摸。

“傻姑娘,做我的女朋友吧!”

宁檬微仰着头,看着沐浴在阳光下的苏维然。

在过往与现实的岁月交错中,她有点恍惚。

她看着他充满期盼的眼睛,被下了蛊一样,笑着说了声:“好啊!”

她像帮过去的自己跨越时空完成了一个未遂的心愿。

阳光渐渐从窗口移走。宁檬从被照耀的恍惚中回了神。

跨越时空撒欢的情感被她收敛起来,理智重新回笼。

她对苏维然很认真地坦白说:“学长,我刚刚,好像答应得有点冲动了。其实我现在的状态不太好,我跳进了一个怪圈,我知道我有点喜欢的那人不喜欢我之后,我在竭尽全力地想要远离他。可是总有什么缘由又能把和他扯在一起。我又一次下决心要远离他了。学长,我现在要是答应了你,我会有点瞧不起我自己,我会觉得我可能是在利用你躲开他。这样的我,你现在还想跟我处对象吗?”

“处对象”三个字让苏维然噗地一下轻笑出来。

“你把我从你学姐的泥潭里彻底拉出来了,这是件多么功德无量的事,所以我也愿意把你从你的怪圈里拉出来,我们一起步入正轨,怎么样?”

苏维然边说边轻轻地拉起宁檬的手。

他的动作那么温柔、那么多情,宁檬几乎不忍心挣脱。

于是她就由着苏维然温柔多情地握着。

她在心里朦朦胧胧地想,她这算是有男朋友了吧。

陆既明又把曾宇航叫到他脚下来打地铺了,以心里难受需要人开解之名。

曾宇航一边自力更生铺着地铺一边怒自己不争:“我他妈真是贱!贱死了!你难受就难受,死不死,凭什么让我来打地铺我就来?我他妈太贱了我!”

他就这样一边骂着自己贱,一边铺好了被子枕头翻身躺了下来。

他抬脚踹床垫子:“说吧,这回又憋了什么屁,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要死不活的?”

陆既明麻木得像被什么鬼定住了全身一样。他躺在床上,两眼向上望着,像在看棚顶,其实视线却对焦在一片虚空中。

“胸口闷涨,难受。“他一开口,丝丝拉拉的声音吓了曾宇航一跳。那声音有气无力地,活不起似的,好像虚空不仅拽走他的视线,也快把他整个魂抽走了。

曾宇航:“胸口闷涨啊?去做个B超啊,看是不是乳腺增生呗。”

曾宇航企图用口不择言刺激出陆既明的斗鸡品质。但他居然失败了,陆既明躺得像具活尸一样,把情绪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宁檬对我的态度有了很明显的变化,她在很用心地疏远我,我感觉到了。”

他念经一样说出这句话。没有平仄的语调听起来像在描述一件置身事外的事。可曾宇航却知道,陆既明这回的胸闷难受是走了心的。

他上一次这样活尸般难过,是他母亲趁他睡着了离开他。他醒了之后就像现在这样,一副麻木不仁的样子,用念经一般没有平仄的语调,陈述了一下他不得不接受的事实。

——我妈不要我了。

后来梦姐出现在他生命里,他那份缺失的母爱才被弥补回来一些。

可惜他以为那是爱情。

曾宇航叹口气:“明明哎,知道你现在这副狗德行叫什么吗?叫痛不欲生!我觉得你是时候看清楚自己了。”

陆既明沉默了好一会儿。在曾宇航几乎认为他已经从麻木直接过度到睡眠中了,他突然又出了声:“可是阿梦她现在需要我啊。她以前陪伴我,现在该我陪伴她了。”

原来他刚刚的沉默已然是他的内心在做挣扎与自我撕扯。

曾宇航在他的自我撕扯上又添了一份力:“你陪伴她可以有很多种方式啊乖儿子!你不一定非要做她爷们啊!”

陆既明的声音像呼吸一样轻:“来不及了,她已经开口了,她说她接受我了。我要是现在告诉她,我好像其实不爱她,我好像真爱的是别的女孩,你说阿梦会不会崩溃?”

曾宇航:“…………”

这他妈还用问,一定会啊!

曾宇航忽然觉得陆既明又可怜又可恨。他今时今日进退两难的境地完全是他自己亲力亲为营造出来的。可怎么办呢,谁叫他是兄弟,还是智商随年龄倒退的那种,只能选择关爱他。

曾宇航对陆既明说:“我有预感,你这次如果不找宁檬说明白,她会离你越来越远,远到和别的男人谈恋爱结婚。希望到时你别后悔。”

陆既明又沉默了,只是呼吸声越来越重地弹在房间四壁上。

好一会,他说:“阿梦怎么办?”

曾宇航也变得撕扯了。

撕扯了一会他说:“反正如果是我,我会遵从内心,我会去试着跟宁檬说清楚,也会试着跟梦姐说清楚。我还会陪着梦姐,陪她度过这段难熬的时期,但是是以另外一种亲情的方式。”

陆既明又好像睡着了一样,无言地把隐隐加重的呼吸声弹在房间四壁上,弹得曾宇航就快要迷糊过去的时候,他突然出了声:“好,我去和宁檬确认一下!”

他像一个断腕的壮士一样地说。

陆既明打电话给宁檬,宁檬不接;发信息给她,她不回。她把自己变成了一个黑洞,专对他陆既明敞开的黑洞。

陆既明又气又沮丧,最后气变得越来越小,沮丧占据了他整个人。

他决定改变接近宁檬的方案。

陆既明和一家院线大电影的制作公司搭上了关系,通过他的酒友朋友。

这家公司三年来制作了几部电影,票房都不错,其中三部还过了亿。

陆既明口头要到了点该公司的投资份额,考虑该不该投的时候,他豁然开朗地发现找到和宁檬沟通的契机了。

自从那次他借酒行凶亲了她,她就躲瘟神一样地躲着他,躲得他也快得抑郁症了。

他把这个影视公司融资的项目拿去和石英聊。

石英是多么玲珑的明白人,她知道自己不出钱,而她的战略合作伙伴来和她聊这个项目,那就不是真的想和她聊,而是想和她手下的某个姑娘聊。

石英很上道地对陆既明表明自己对影视文化方面的研究远远不比宁檬,所以她还是把宁檬叫过来,他们都听听宁檬的意见吧。

陆既明绷着端着地说了声好。石英看破不说破,打了内线电话把宁檬叫到办公室。

宁檬看到陆既明也在石英办公室的时候,眼底划过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抵触。她礼貌地同陆既明打了招呼,用石英听不出陆既明却品得明白的一种疏离态度。

陆既明眼角跳了跳。

石英对宁檬说:“听过xx影视文化传媒公司吗?做院线大电影的,好几部片子票房都过了亿,现在公司正打算融资,陆总有意想投一点,你帮着看看公司资质怎么样,测算测算投资回报率!”

宁檬的心情在石英这段话里,起起落落仿佛坐过山车。

起初她听到是家院线电影的制作公司,她的兴趣一下被提了起来——她是知道这家公司的。她从去年开始就对影院院线感兴趣了,随着近两年电影票房的井喷,她预感今年明年两年影视产业将进入一个高峰期,未来一定会有很多资本热钱涌进影视文化这个领域。她做过简单的调研,去年全年,国内票房已经达到了290亿,有66部影片票房都过了亿。而今年刚刚过去的第一季度,影视票房已经达到了95.84亿。只春节七天的票房就有18.2亿。按照这个势头,预计2015年全年票房超过400亿一点问题都没有。

从急速增长的电影票房里,宁檬察觉到了票房市场的无限潜力,到了今年,她其实已经把影院院线作为重点关注和调研的目标之一。所以当石英提起这家公司的时候,她非常的感兴趣。

可当石英又说——陆总有意想投一点,你帮着看看公司资质怎么样,她饱涨得高高的情绪一下子就坐着过山车俯冲到谷底。

尽管她对陆既明提的这家院线大电影制作公司非常感兴趣,但她对陆既明这个人非常想保持距离。于是她措着辞,笑着对石英说:“陆总的项目,应该从陆总公司里找人做比较好,陆总手下能人多,肯定轮不到我来班门弄斧的!”她想以这样的方式委婉地推拒掉这份差事。

陆既明却开了口:“公司如果确实不错可以投,那就鹰石投资和既明资本一起做双GP来投吧。”

这相当于陆既明在双手捧着钱热烈邀请石英一起来赚了。

收到分钱邀请的石英直接拍了板:“宁檬啊,你就陪陆总一起去看看这家公司吧,哈!”

宁檬考虑了一下,如果单为忤逆这么个指令而辞职,似乎有点不值得,她投出的项目还没有丰收呢,她绝不能在领取到丰收果实前轻言离开。

于是她决定忍辱负重:“好吧,那我就陪陆总去看一下。”

那家公司的地址在朝阳区。陆既明和朋友约好在那家公司楼下见。

陆既明开着车,宁檬坐在后座上。一路上宁檬都低头看手机,财经新闻已经快被她翻烂了,她还是执着地低着头眼神不离5.5寸的手机屏幕。

她不能抬头,只要一抬,视线就能从后视镜的折射里和那位爱断片的陆老板对上。

陆既明不断地从后视镜里看向宁檬。寂静中他几次酝酿,想要开口跟她表达心事,可是看着她垂得坚决的头,他几次都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太静的气氛让人丧失开口的勇气。

就这么在满车安静凝重到逼近奔丧的气氛下,车子达到了目的地。

陆既明和朋友汇合后,被朋友告知:“巧了,今天下午这公司开趴体,文化圈里来了好多人,你可以趁机多认识几个!”

朋友说完掏出手机跟影视公司的人打电话联系,可怎么打都没人接。

朋友干脆收起手机,对陆既明和宁檬说:“我哥们估计没把手机带身上。得了,咱们直接上去吧,反正之前都说好了的。”

宁檬就这么和陆既明跟在这位朋友身后直接上了楼。

到了公司门口,宁檬觉得有点奇怪,公司的大门关得严严实实的。

说好的各路朋友来开趴呢?闭门怎么迎客?

她心头的疑问没人解答。陆既明的朋友按了门铃。

有人来开门,穿着制服。

陆既明的朋友笑嘻嘻往那人肩膀上一拍:“哟,今天的趴体还有角色扮演呢!”

穿制服的年轻男子表情都没给一个,直接把陆既明朋友的手划拉开,把公司大门稳稳一关,把他们三个人往旁边一带,声音平板又严厉地说:“把身份证手机都拿出来,先登记,再到后面去验尿。”

宁檬脑子里轰的一声。

春末半寒不暖的温度,愣是把她额头染上了一层汗。

宁檬被女警带到女卫生间,陆既明他们被男警带去男卫生间。

被带走的宁檬,被迫当着女警的面小解了一次。她小解液体的一部分流进了一个小瓶里。事后宁檬才知道那个小瓶是用来测人有没有吸毒的。

她交了小瓶,跟女警走出厕所。她看到女警晃着小瓶观察颜色变化,然后她听到女警和另外的警员小声说:“没问题。”

于是她被带到一个大会议室里面。

她看到了陆既明和他朋友也在。他们都是满脸懵逼。

她环视会议室,大家都是脸脸懵逼。她的视线在人群里蓦的一顿。她居然看到了一个熟人。

她冲那人喊了声:“安中!”

安中告诉了宁檬,在她来之前,这屋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安中说,他也是被搞影视的朋友拉来蹭趴的,可一来他就觉出不对劲了,公安局缉毒队的直接进了屋就锁了门,说接到群众的举报过来的。他们盯着每个人交出手机、登记身份证然后逐一验尿。

之后进来一个验一个,关门验尿没得跑。验完没问题的都在这屋,不在这屋的那就是出了问题。出问题那些人的尿检结果都是阳性的,这表示他们在短时间内吸过不该吸的东西。

陆既明的朋友问了个名字,说他人呢。

安中脸色变了变:“你说的不就是这家公司的老板吗,他尿检有问题,在隔壁呢。”

陆既明朋友的脸色变了。

宁檬问安中:“你朋友呢?”

安中脸色又变了变:“他也在隔壁。”

这回轮到宁檬脸色变了变,她很严肃地压低声音问安中:“你没和你朋友干一样的事吧?”

安中竖起三根手指:“我发誓我没干过!我干了我还会在这间屋子吗?我不得到隔壁去了!”

宁檬松口气。

这时候有警员在门口喊陆既明朋友的名字,说他提供的尿液有问题,要他再测一遍。

陆既明的朋友一出去就再也没回来这个屋。

大家在懵而焦灼的状态下煎熬地等。终于缉毒队收队了。

最后缉毒队拷走了四个人。影视公司老板,陆既明的朋友,安中的朋友,以及影视公司老板的女朋友。

从这家公司里出来,宁檬有点虚脱,她站在大厦前的空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吸了那东西的人!

想想真是后怕,假如今天缉毒队没来,那么接下来的趴体会变成什么样?会不会有人在喝的东西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掺东西??

这么一想,宁檬就觉得不寒而栗。

她走路脚软,迈出两步后差点跌倒。

陆既明赶上来扶她,被她一把甩开:“走开别碰我!”

她甩得用力且嫌恶,甩得陆既明皱起眉心发脾气:“你发什么疯?”

宁檬冲他冷冷地笑了出来:“陆老板,这就是你身边的朋友?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她宁檬从小清清白白做人,从来没有因为今天这种情况被警察登记了身份证备案在册过,从来没有要当着别人的面被迫小解过,这些经历让她觉得屈辱和恐惧。

陆既明怔了怔后,吼了起来:“你觉得我跟他们是一样的人?!”

宁檬在这离奇的经历中也失了理智,对陆既明回吼:“总不会我是这样的人,才让我们今天有了这番遭遇吧?!”

陆既明瞪着她,运气,一直运气。那些明明想趁着今天对她说的话,似乎已经没有机会说了。

他运着气,把车钥匙甩给宁檬,自己扭身走了。

几天后曾宇航给宁檬打电话,问她知不知道陆既明发了什么疯,他一夜之间把他身边的朋友和人脉都得罪光了。

“他身边有一哥们吸了,他妈的他居然吸!然后那哥们被带走了,据说是当着明明的面。回头明明就在酒吧里跟大疯子一样挨个问他那帮朋友还有没有吸的,有的话赶紧站出来绝交,别连累别人。有人受不了他的气跟他吵起来了,越吵越严重,吵得有人报了警,警察叔叔顺便就把哥几个都拉去验了尿,得,还真他妈有呈阳性的!这回好了,所有人都疏离明明那个傻逼了!他现在简直就是众叛亲离啊卧槽!”

宁檬握着手机没说话。她告诉自己别慌。他作什么妖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他是他,她是她,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被堵在屋里尿检事件给宁檬带来了一种很惶惶不安的影响。

事情发生后微博上立马就有了新闻:经朝阳人民举报,对某某公司进行突击检查,其中四人尿检阳性,详细情况在进一步调查中。

看着这条新闻,宁檬的心跳得一上一下地沉浮不定。

文化圈真是那东西的重灾区,为了追求短暂的灵感,很多人不惜被那东西永久俘获灵魂,这在她这个资本人士眼中看来,是多么不划算的一件事。

而更不划算的,是这样的事所带来的风险。一旦圈里艺人被发现吸了那东西,他自己被封杀事小,连累影视项目不能播出那才是损失惨重。

做影视,除了内容重要,人也一定要干净。

宁檬合计了一下,赶紧让公司法务部订立了一份和荟影视的补充协议。她带着这份协议去找柳敏荟。

关于补充协议所涉及的事项,宁檬和柳敏荟是在荟影视的总裁办公室里私下聊的。这是宁檬的意思。

宁檬很直接也很郑重地问柳敏荟,公司所有员工、艺人,是否都是干净的,保证不吸的。

柳敏荟竖起三根手指对灯发誓:所有人都是干净的,绝对不沾那玩意儿。

宁檬说:你知道一旦有人沾了那玩意儿,有可能给公司给项目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吧?

柳敏荟说:你放心,我知道那玩意儿沾了就摘不掉,所以一旦发现谁无缘无故打哈欠流鼻涕上趟厕所就好,我会立刻辞退他。

宁檬点点头。然后她出其不意地问了句:“安中呢?安中吸吗?”

柳敏荟愣了下。这是表达着“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的一愣。宁檬看到他这个反应,心里反而踏实下来了。

柳敏荟说:“我保证安中不会吸,谁吸他都不会吸。”

宁檬问他凭什么做这样的保证。

柳敏荟说:“安中他男朋友就吸这玩意,结果自己把自己吸没了。人没之后安中就得了抑郁症,好不容易才缓过来能出来正常工作了。他恨那玩意恨得要死,他绝对不会吸!”

宁檬于是觉得,这次在那个影视公司遇到安中,以及他的朋友被带走,应该是个巧合。

宁檬和柳敏荟的会晤尾声,她让柳敏荟签了那份补充协议,协议的主要内容是公司内如果有员工或者艺人吸那玩意,给投资者造成了损失,则由荟影视全权负责这个损失。

柳敏荟签完这份补充协议后,搓搓下巴说:“嗯,我也得和他们每人都签一份这样的协议,谁吸了谁造成的损失得双倍赔偿给我,我看谁还敢瞎嘚瑟玩嘴欠!”

宁檬从柳敏荟的办公室里出来,怎么都不是十分地放心。她四处找安中。

她得确保安中千真万确是个干净人才行。毕竟他平时和尤琪接触很多,她不能让人有任何机会带歪了尤琪。

她在一个角落的电脑桌前找到了安中。安中正带着耳机改剧本。

宁檬把他叫到窗边,东拉西扯地聊天。她不知道怎么开口问会好一点:安中,你不碰那些东西的,对吧?

安中真是个玲珑人儿。东拉西扯中,他突然指着楼下,对宁檬说:“宁檬你看,这是18层楼,摔下去必死无疑。我要是碰玩意儿就让我从18层楼摔下去。”

宁檬一颗上上下下的心,轻轻地落了地。

宁檬回了公司。下班前,她接到电话,苏维然说顺路来接她了。

宁檬直发笑。晚高峰的东单,谁愿意往这里顺路。

她告诉苏维然,自己可能还要加会班,如果他能挨一下饿等一等她,她就把他接上来坐一坐。

苏维然笑着问如果挨不了饿呢。

宁檬说:“哦,其实关心你是否挨饿这只是个问问而已的客套流程,就算挨不住也得麻烦苏总忍一下,上来等一等我。”

苏维然笑得很开心,一种男人为女人甘心挨饿的开心。

苏维然上来陪宁檬加了一会班,两个人一起关灯锁门离开公司。

电梯从上面下来,电梯门一打开,门里门外的人不约而同一起发了愣。

电梯里居然站着陆既明。

苏维然自然地把手搭在宁檬腰上,把她带进电梯。

随后他微笑着和陆既明打招呼,叫了声陆总。

陆既明回应了一声,眼神从苏维然身上连跑带颠地溜到宁檬脸上,又从她脸上溜到苏维然好像长在了她腰间的那只手上,最后再把眼神调回到苏维然脸上:“你们……这是?”他被那只手吸引了过多的注意力,都不察觉自己问的这句话其实很八卦,并不得体。

苏维然心情好,开开心心告诉他:“我这个小学妹终于肯从学妹变成我的女朋友了。所以,我来接我的女朋友一起下班。”

陆既明一下愣在那里。

宁檬别开眼神并不去看他那副发愣的样子。

苏维然叫了陆既明两声“陆总”,陆既明回了神。

他笑起来,笑得脸色铁青,挤出一点祝福的客套话:“恭喜你们俩,都得偿所愿了!”

他说着这话时眼睛一直盯着宁檬。宁檬目视前方,不给一点回应。苏维然看了看陆既明,又看了看宁檬,收在宁檬腰间的手臂紧了紧,笑着说了声谢谢。

宁檬和苏维然一起吃了顿饭看了场电影。散场时苏维然想亲亲宁檬,宁檬下意识地一缩肩膀躲了过去。

事后她对苏维然使劲道歉,说自己绝对是膝跳反射般的非条件反射,绝对不带有任何主观抵触情绪。

她甚至壮士断腕一样,豁出去地仰起脸对苏维然说:“来吧学长,这回我准备好了,再躲我不是中国人!”

苏维然笑着摇头:“你这样跟要壮烈牺牲一样,我怎么还亲的下去。”顿了顿,他检讨自己,“是我把进程拉得太快了,你都没有恋爱经验,更别提接吻了,我要给你适应我的亲密接触的时间,不能操之过急。”

听到苏维然这样说,宁檬咬着下嘴唇心虚地低下了头。

她的初吻已经不在了,他别把她看得圣女一样纯洁啊。

苏维然开车把宁檬送到她家楼下。他想送宁檬上楼,被宁檬拒绝了——她觉得连上个楼都要送一送,这就有点太腻歪了。

苏维然却有些失落,说:“看来你还没有和我进入真正的恋爱状态。”

苏维然说,女孩子真的进入恋爱状态了,都是恨不得时时刻刻和男朋友腻歪在一起的。

宁檬想也许自己是过了那个热情似火的青春年纪了。

电梯到了七楼,宁檬从电梯里走出来,还没等翻钥匙开门,对门就是咔哒一声开锁声。随后陆既明霍地把家门拉开,出现在宁檬面前。

他像换了个人,满脸的凝重认真,问:“你真的还喜欢苏维然吗?你确定他是好人吗?”

他问的没有任何承上启下,没有任何寒暄过度,就那么突兀地直奔他要的主题。

宁檬笑了,她用笑容告诉对方:这关你什么事呢?

她笑着对陆既明说:“你以什么立场问我这样的问题呢?你不觉得自己多管闲事吗,陆总?”

宁檬笑着说完话,笑着转身,笑着开门进屋。她的笑容维持到门在她身后落锁的那一刻,而后她像摘掉一副隐藏着真实自己的面具一样,摘除了脸上的笑容。

陆既明绝望地看着那扇门打开又关合,看着它在视线里决然地隔断那道身影。他转身回了自己的家。关上门后,他两手撑在大腿上,弯腰俯身,大口大口地喘气。

心口又闷又痛,难过得想死掉。

宁檬刚刚问他有什么立场问问题。

是啊,他有什么立场呢。

陆既明把曾宇航找来喝酒,喝了整晚他只说了一句话。

来不及了。

曾宇航实在受不了他的酒后复读功能,把他按在墙角扇了几巴掌,终于扇出了三句别的话。

她有男朋友了。

她男朋友不靠谱。

我来不及了。

曾宇航揪着陆既明的脖领子,冲他吼得吐沫星子都发射出来了:“你瞧瞧你现在这副窝囊样!这还他妈是你吗?喜欢你就去抢啊!不放心你就去抢啊!觉得他没你好你倒是去抢啊!抢不来你再这副哭叽尿嚎的德行好吗?”

陆既明这回没断片。第二天一觉醒来他还清醒记得曾宇航昨晚差点把他震聋的那几句话。

他觉得那话有道理,他怎么都应该试一下,争取一下。

于是午休时分,他早早下到一楼等在电梯口。他知道宁檬等下就要下来吃午饭的。他在等她,他要跟她说点什么。他忽然变得很怂很怯很紧张,过往那些趾高气昂他一分一毫都拿不出来了。他被这些新鲜的男女心思缠搅得都不像他了。

终于叫他给等到她了。

宁檬一从电梯里出来,他就迎了上去,截住她的去路。

他拦住她,为防止中途发怂泄气,他直奔主题开了口:“宁檬,你知道我为什么和石英战略合作吗?”

这是一个听起来很像公事的开头,于是宁檬也很公事化地接了下去:“可能因为你和我们石总合作起来很合拍吧。”

陆既明马上把这个公事化的旋律掰到了私人情感的频道上:“不,不是的!我愿意和她合作,原因很单纯地就是因为你!其实有些话,那天叫你一起出去看项目的时候我就想对你说了,可是临时发生了那样的事就错过了。”

他说得很直接,表达得毫无遮掩。他看着宁檬的眼神里充满一种今天说什么都要告白的破釜沉舟的热烈。

宁檬冷静地迎视着他的热烈:“陆总客气了,我何德何能,值得您这样较劲儿,这真是我的荣幸。”

陆既明的眼神着了火,火苗落在她身上熊熊燃烧:“我原来也不知道你凭什么能让我这么较劲。但现在我懂了。你知道我后来为什不愿意帮石英张罗钱了吗?因为我看出她摆明就是利用你,因为她看穿了我就是喜欢你!”

陆既明说到这顿了顿。他清楚看到宁檬在他说“喜欢”那两个字时,她的眼神跳了跳,她的眉心跳了跳,她的嘴角跳了跳。

他欣喜于那些跳动给出的情绪,于是他一鼓作气地,终于问出了那句话:“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这么爱和你较劲是因为我喜欢你?”

他终于说出来了。

他差点以为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自己会死过去,死于心跳加速,死于忘记呼吸。

宁檬的五官却再没有出现像刚才那样跳动的痕迹。

她只是淡漠地看着他,声音平静到几乎有些压抑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逗我很好玩吗?”随着她自己问出的每个问题,她的脸色在平静压抑中都沉下去一分,“你不觉得自己这样很轻浮草率吗?你这样对得起你执着了那么多年的阿梦吗?”

陆既明急起来,辩解着:“我其实……”

宁檬打断他:“陆总,我,有男朋友了。也请你,自重。”她就这么抑扬顿挫掷地有声地截断他要说的话。

陆既明听到自己身体里好像哪里有了碎裂掉的声音。

他看到苏维然走了过来。

他似乎刚出现,又似乎已经埋伏很久没有错过任何重要剧情。

他就这么非常踩点地出现了,抬手往宁檬腰间一勾,勾得他们立马很近地贴在一起。他用亲昵的肢体动作彰显着他男朋友的身份。

苏维然揽着宁檬,客气友好地问陆既明:“陆总,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吃午饭?”

陆既明摇摇头。

他宁可饿死也不会想要和这个男人一起吃午饭。

瞧瞧,这才好上几天,就中午晚上地往这跑,真他妈讨厌。

他愤恨地在心里骂着人,边骂边听宁檬对他说再见。然后她和她那遭人厌的学长贴得那么近地走掉了。近得简直辣眼睛。

他才不想跟她说再见。他只想对她说完刚刚没来得及讲出口的那句话。

——我其实,喜欢的是你。

午休时间短,苏维然本来说就和宁檬在负一层吃个泰国菜就好。但他遇到陆既明后好像被打开了胃口,临时起意决定开车带宁檬出去吃长安商场附近的菌菇火锅。

宁檬绑好安全带,苏维然发动车子,在东方广场B3停车场堪比DNA双螺旋结构还螺旋的出口路上盘旋上升。

苏维然打好方向盘的角度,让车头顺着螺旋道完美盘绕。宁檬有点晕晕的。有点晕中,她忽然听到苏维然问自己:“你说的让你掉进怪圈的人,是他吗?”

这问题听起来问得漫不经心的,却把宁檬问得精神一凛。

她以为她藏得那么深,那么好。

可原来早已经被人看透看清了吗?

她转头,郑重而坚定地,对苏维然、也是对她自己,许诺般地说:“学长,那人是谁都不重要了,真的。我既然答应和你在一起,就一心一意和你在一起。”

苏维然转头冲她一笑:“我知道的!”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骨节有点泛白起来。

倏然施加在方向盘上的力道有些偏,车头一扭差点擦在旁边墙壁上。

宁檬惊得后背向后一挺。

还好苏维然及时调整了方向盘的角度,车子有惊无险地贴着壁角擦过去,结束盘旋,冲出地面。

视野一亮,车子带着两个人冲进天光里。

天光冲进人眼中的同时,在人心里也投下了影子。

晚上曾宇航问陆既明,情况怎么样,想讲的话讲明白了吗。

陆既明还是重复他昨夜喝多后的那句话:来不及了。

曾宇航从清醒的陆既明嘴里听到这四个字时,终于确认了一件事:他这个蠢驴哥们的真正初恋,恐怕大势已去。

他问陆既明:“以后怎么打算?”

陆既明哈哈哈地狂笑起来:“这话让你问的,好像我从此以后要活不起了似的。至于吗?至于吗?”

他咆哮般的问句,与其说在吼曾宇航,不如说在吼他自己。

他把这一阵子的伤情苦恼、迷惘纠结,都在这两声吼叫里从脸上抹走了,他的表情又变成了从前的嚣张乖戾。

“就这样吧。我先陪着梦姐把她的病治好,其他的我先不想了。”

听了陆既明刚说的这句话,曾宇航一下怔在那里。陆既明刻意的吼都没能把他震住,可那两个顺口而出的字却把他震住了。

陆既明说,梦姐。

他从二十岁起就从梦姐改了口,坚持叫阿梦。快三十岁这一年,他居然又改回去了,改得这么不着痕迹。

所以他已经醒悟自己对两个女人的爱的不同了吧。长辈之爱与男女之爱。可是有什么办法?他的醒悟来晚了,来不及了。

一夜之间,陆既明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陆既明。自从宁檬离职后这一年多来,他不知不觉变得没那么暴躁、没那么爱发脾气、没那么拧巴了——可是这些变化,这些发生在近两年时间里平摊在几百个日夜的变化,就那么在一夜之间全部蒸发了。

他又变成从前那个嚣张跋扈脾气乖戾的陆老板。他又变得趾高气昂的,又开始用鼻孔丈量别人的人生海拔。

他表现得很强势。曾宇航却有点心疼他。

曾宇航知道,这样的陆既明只是在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折磨自己——他在逼自己找回从前的感觉,做回从前的陆既明,从前他还没喜欢宁檬、只一心惦念梦姐的那个陆既明。

最会自欺欺人的人,就是可怜人。曾宇航觉得陆既明真可怜。

曾宇航和陆既明一起在电梯里遇到过宁檬。面对面时,陆既明一副若无其事的狂霸样子。等宁檬转过身去朝前站着之后,他的狂霸样子就开始在脸上裂化,他的眼神会变成一张网,绵绵密密地罩向人家,分寸不移地盯着人家看。

偶尔撞见苏维然来接宁檬就更不得了了,这位陆先生在两个人前脚一走他后脚立刻就开始展现萎靡。

曾宇航无比感慨。

果然,人都是被偏爱时有恃无恐,得不到时又永远在骚动。

爱而不得,这也许就是他曾经不懂爱的代价。

初夏时分,陆既明和石英又合作了一单定增。

宁檬没有参与这单项目,她对石英的说法是:这样的项目我已经做了好几个了,还是把锻炼的机会留给新来的人吧。

石英于是安排了其他人员负责这个项目,陆既明也没有提出异议。

只是在项目运作过程中,石英很感慨地告诉宁檬:“你负责项目对接的时候,第一次也出现了纰漏,那时候我其实是想过的,怎么眼下的年轻人的业务能力这么不禁推敲了。可是现在这么一对比,我才算明白,宁檬啊,你当年把项目各方的关系处理得很好很好了,真是给我省下了不少麻烦。”

宁檬后来才知道,公司负责这单项目的新同事,怼天怼地,怼老板怼客户,自恃专业技能傍身,狂得不得了,对谁的质疑和催促都七个不服八个不忿,把石英的LP都快怼爆炸了。

石英说,听那个同事讲起LP的难缠,确实有点叫人无法忍受,于是他把LP怼得快要爆炸听起来似乎挺解气。可实际上,这种解气是建立在得罪了石英的人脉资源基础上的,最后还是要她石英去哄LP,去道歉,去修复关系。

项目快做完的时候,石英忍无可忍地把那个同事辞退了。

她找来宁檬,商量着说:“其实项目进展到这个程度也差不多了,没什么工作量的。但假如后续还有什么事项需要跟进,宁檬啊,你来帮我弄吧,现在看起来,论忍辱负重和维系客户关系方面,谁也不如你。”

石英难得这么苦口婆心地求人,宁檬知道她一定也是被那个前同事折磨得快崩溃了。反正这单项目也要做完了,她答应下来帮忙善个后也不会丢钱或者掉块肉。

宁檬应下了石英的差事。

她应下之后,一直也没什么事。只是周日的时候,她突然接到了陆既明的一通电话。

陆既明在电话里告诉她,他人眼下不在北京,但有份文件信托急要,得她帮忙现在就送过去。

公事上宁檬一点不掺个人情绪,她立刻应下差事,问陆既明:“那份文件现在在哪?以及我拿了文件之后送去哪?”

陆既明说:“文件现在在我家里,你需要过去取一下,然后送到安外大街。”

宁檬就在家里。她直接夹着电话走到对门,问陆既明:“你门密码是多少?”

陆既明流畅地说了一串数字后,说:“取后六位,就是门密码。”

宁檬一下怔在那里。

她第一次听到有人把她的手机号背得如此流利。

她忽然就要翻腾起什么情绪来,但这隐约的什么情绪被她警戒而及时地死死压了回去。

她平静地问陆既明:“你怎么用我的手机号设密码?”她的声音语调是有点抵触的那一种,就像自己的领地被人不告而侵了一样。

陆既明哦了一声,说:“这个啊,你也别多心,我以前总打电话给你安排你干这干那的,也就记住了。早先的密码在我喝多之后被曾宇航那兔崽子知道了,我得改一个他不知道的,省得他不打招呼就冲上来开趴。”

宁檬平静地“嗯”了一声,说:“没多心,但你还是改一个密码吧,你这么用我的手机号,总归不是太好。”顿了顿,她把话说得稍微明了了一些,“如果被我学长知道了,解释起来不是太方便。”

陆既明在电话里的声音听上去轻了许多,像实心的音质现在突然变成了空心的。

他说:嗯,好,等我回去的吧。

宁檬收了线,胸腔里有点心不着地的唏嘘。她定定神打算按密码,忽然后背一毛。有人在她身后!

她连忙回头看,居然是曾宇航。

刚刚她在专注讲电话,第六感闭合了,竟然没感知到曾宇航过来了。

她对曾宇航说,她是来帮陆既明取资料的,陆既明今天不在家,他过来算白跑一趟了。

曾宇航搓着手兴奋地狞笑:“他在不在家现在已经不重要了,老子现在知道他的门密码了哈哈哈哈哈!真是磨破铁嘴问不出,得来全不费功夫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宁檬:“…………”

宁檬彻底失语在这串狂笑声里。

陆既明办完事情回北京的时候,很惊没喜地发现了曾宇航正带着一群他一个都不认识的人在家里客厅开酒会。他问曾宇航怎么进来的,曾宇航骚兮兮地说:“靠我老铁啊!”

他气炸了,转身去敲对门,喊着宁檬的名字。

宁檬从房间里出来,对他的火气有点不明所以。

陆既明怒气冲冲问:“你把我门密码告诉曾宇航了?”

宁檬无辜地否认:“我没告诉他。”陆既明脸上的怒变成疑惑。

她继续说:“但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他听到了。”陆既明脸上的疑惑又变回了怒。

最后宁檬说:“所以你赶快改个密码吧。”

陆既明脸上的怒出现了一个断档,断档的空隙里所溢出的神情似乎是游移不定。但他马上又把怒续上了,迁怒地吼着说:“下回接电话注意点,涉及商业机密怎么办?”

宁檬:“……”

这记被迁怒的责怪,挺冠冕堂皇的,行,她认了。

几天后苏维然来接宁檬去看电影。

他在楼道里遇到了曾宇航。曾宇航正鬼鬼祟祟地猫腰在对门门口翻着手机通讯录。

苏维然眼尖,清楚看到曾宇航把通讯录翻到宁檬那一页。然后他对着宁檬的手机号,在门锁上按下了数字。门咔哒一声开了,曾宇航进了屋。

苏维然站在电梯口,看着那扇门,看着那道锁,垂在两侧的手握成了两个实心的拳。

晚上的电影他一直看得有点心不在焉。散场之后,宁檬拿起手机看时间,他一下被手机这个物件刺激到了,于是他用很漫不经心的语气很有心地提了句:“我今天去接你的时候看到那次投资会上见过的那位曾先生,他居然对着你的手机号在解对面门的密码锁。”

宁檬心里咯噔一下。

陆既明居然还没有改门锁。

她正了正神色,对苏维然解释:“学长,我也是最近知道的这件事,我问过他为什么这么做,他说因为之前我给他做秘书的时候他经常打电话给我布置任务,所以就记熟了我的号码,设置门锁密码的时候就顺手拿去用了。我已经跟他说过这样不合适,也已经明确叫他改了,我不知道他怎么脑抽还没改,明天我会跟他说让他尽快换掉的。”

解释完来龙去脉,宁檬对苏维然保证:“学长,我跟他之间,没有暧昧,真的。”

苏维然那只一晚上握成实心的拳,终于松了劲。

宁檬静静地梳理了一下她最近和陆既明之间有点凌乱的状态。

梳理好了,她去按了对面的门铃。

陆既明打开门时脸上的表情是有点意外之喜的。他这样的反应看得宁檬内心沉重。

他这样子的状态哪怕早出现一个月,她或许也不会像现在这般,死掉了一颗心,又复活了另一颗心。

她对来开门的陆既明说,有些话想和他聊一下。

陆既明把她让进了屋。

喝了杯水,润了喉,定定神,宁檬起了话头。

她对陆既明说:“那天曾宇航对着我的手机号开你的密码锁的时候,我学长看到了。”

她看到陆既明眼里有抹光暗了下去。

她定了心,不为所动,接着说下去:“陆既明,你这样,其实会让我们变得……有点难堪。”

她不再看他的表情,半低着头,皱皱眉,又松开,然后抬起头,做出微笑,深呼吸后把接下来的话一鼓作气地说完。

“我一直觉得我和你的关系有点难定位。我们不再是上司下属,也不是各种类型的朋友,也不适宜发展任何男女关系。

“我以为难定位的话,我躲着你就行了。可是事实证明,我也躲不开你,就算我私下躲着你,工作上还是不得不接触。既然躲不掉,那不如我们就来认定一种光明正大不叫对方难堪的身份关系吧。

“从前我做你秘书出身,我总觉得我是低你很多的,我不够资格和你做朋友。但我现在好歹也是个宁总了,我也做了好多项目了,我觉得我应该够资格做你的朋友了吧?

“所以我们,就做朋友吧,纯洁的男女关系那种,谁也别再说些奇怪的话做些奇怪的事,就都客客气气的,谁也别越了界。我们彼此都有各自该负责的人和该负的责任,你说对吗?你觉得这样可以吗?”

宁檬的一番话说完,陆既明静默了很久。

然后他也微笑起来,说:“好啊,朋友。”

宁檬对他回以点头微笑。

对于他们最近有些凌乱起来的关系,或许这样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毕竟跟动心和纵情比起来,克己和责任更重要。

宁檬临走时再次提醒陆既明:“你记得换门锁密码。”

陆既明什么也没说,只嗯了一声。

嗯得很失落的样子。

晚上他在朋友圈里发了条状态。没有文字也没有配图,只有一个标点符号。

他发了一个句号。

宁檬是在睡前刷朋友圈的时候看到这条状态的。

曾宇航在下面留了个言,配着可怜捧脸的黄豆表情说:明明呀,对不起啊,我今天专注征服小恬恬忘记是你生日了……周末给你补上!那什么,句号是啥意思啊?啥东西完结了吗?

陆既明回复他:嗯,我把三十岁之前傻逼的自己完结了。

宁檬手一抖,差点不小心点个赞。

原来今天是他生日,他进入而立之年的分界线。

一个月后,之之科技完成了被上市公司收购事宜,之之科技的股东拥有的上市公司股票开始进入锁定期。

而荟影视方面,宁檬和柳敏荟见了一面,讨论了一下柳敏荟他们的超级网剧《快对我为所欲为》的拍摄进度情况。

柳敏荟说剧马上就要杀青了,一切顺利。

他顺便给宁檬带来一个消息:“我一个哥们做游戏的,看完咱们这个剧的分集内容之后觉得咱们这个悬疑奇幻剧非常适合改成游戏,最近他正跟我谈这事呢,宁檬你觉得改游戏这事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