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揭开了秘密

宁檬确定他睡着了,赶紧起身,抓紧时间去办一件大事。

她得快一点,得赶在陆既明睡醒前回来。

宁檬是赶着去赴苏维然的约。这是她一早就和苏维然约好的。为了在会面过程中达成某件事,她还特意约苏维然在他家里见面。

她告诉苏维然,她有很重要的一些事要和他谈,在家里比在外面更合适。

苏维然欣然应下她的约见请求。

因为陆既明的手术耽搁了一些其他事情,宁檬赶到苏维然家里时,已经比事先约定的时间晚了半个多小时。宁檬一进门就连声说抱歉,苏维然笑着说:“你肯来我就受宠若惊得很,怎么还会怪你来得晚不晚。”

宁檬看着苏维然。他很从容很怡然自得,仿佛丝毫没受何岳峦等人被带走调查的影响。

是太笃定自己没什么把柄可被抓的吗?

苏维然问宁檬:“你不是说有很重要的一些事要跟我说?为了听你说这些事,我今天特意没去上班。”

宁檬报以感谢一笑,但并没有立即步入正题去揭晓那些重要的事情。

她对苏维然笑着说:“学长,我有点困,想提提精神,你帮我做杯咖啡好吗?你不是说你新买了咖啡机和进口豆子。”

苏维然很乐意为宁檬提供这样的亲身服务。他让宁檬在客厅里坐着等一下,他带着暖洋洋的笑容起身去了厨房。

宁檬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到底是种什么样的心情。她看着苏维然,就像看着一个人身上正在腐烂坏死的肉一样,不下刀子割会疼,下刀子去割也会疼。只不过区别是,割完腐肉还会生出新肉。而不割腐肉的话,全身都要变得腐烂坏死了。

宁檬狠了狠心。她不能在这个时候为了苏维然一个笑容、一杯亲手去做的咖啡而心软。他再不及时悬崖勒马,恐怕他整个人都要腐烂坏死了。

宁檬起身,悄然无声地走向苏维然的书房。

他书房的办公桌面上摆着半圈的电脑屏幕,那是为了方便他看大盘的。此时此刻,那些屏幕都亮着,上面显示着不同的股票K线图。

宁檬走过去。滑动鼠标点击了几下,她发现她此行还是很幸运的,她想要的东西,她拿到了。

宁檬回到客厅时,苏维然已经把咖啡做好了。

他正拿着手机准备拨号找她:“我正要给你打电话呢,怎么一转身人就不见了。”

宁檬笑着说自己坐着太无聊,就到处溜达了一下,房子太大,走着走着时间就过去了。

苏维然对这番说辞没有表露出过多的怀疑或者相信的情绪。他拍拍沙发,对宁檬说:“过来坐,我们边喝咖啡边聊天。”

还是一副从容微笑的样子。

宁檬默默走过去坐下。苏维然坐在他常坐的位子上,宁檬坐在他斜对面。

苏维然笑着问宁檬:“说说看,来找我是要说些什么重要事?”

宁檬看着他的笑容。他看上去还是从前的儒雅清隽,平易可亲。可她知道儒雅清隽平易可亲只是他诸多面具中的一副,是他专门呈现给她看的一副。而他在除她以外的人那里,并不是这一副样子的。

她心里发出了淡淡的苦味儿,趁着自己没被失望和伤怀感染得张不开口,她鼓足一口气说:“学长,你知道何岳峦、闫双勋、靳海洋都被带走调查了吧?”

苏维然脸上的微笑没有变,他从容得滴水不漏:“嗯,知道,这可是件震动资本圈的大事。”

宁檬看着他滴水不漏的面容,很失望。

哪怕出现一点点地不自然,也是他对自己做过的事情有了忏悔和不安的念头。

可是他没有,一点点的不自然都没有。

宁檬看着苏维然,说:“学长,你怕不怕?”

她就这样直接地问出了口。

苏维然听了宁檬的问题,没有慌没有不安,甚至应景地出现了一丝错愕。

“怕什么?”他带着那丝错愕问宁檬。

宁檬心里的失望又扩大了一圈。

这世上有种人,一种做了坏事不肯承认的人,哪怕只要还有一秒钟没被揭穿,他都会演戏到底。这种人其实已经是做人做到不要脸面的老赖了。

真可悲,看起来那么儒雅那么清隽的苏维然,已经在资本市场中被熏染成了一个老赖。

苏维然问:怕什么?

宁檬回答他:怕你是其中关键性人物Jason王的事实被他们揭发出来,怕你顶着Jason王的名字做过的那些事情被查出实质性的证据来。

苏维然脸上的滴水不露终于不见了。

他敛了微笑,沉下表情,半晌无声。他无声地注视着宁檬,他的眼神中酝酿着太多的内容。

宁檬没有闪躲他的注视,可也没有去解读那些酝酿着的内容。

她不想去承受其中还存余的感情成分。她害怕从中看到一丝后悔从而软下揭发他的心肠。她也担心会看到他兜不住情绪的丑态。

原来要把一个真实的苏维然从她认知的假想中剥离出来,会是她人生中艰难至极的一刻。那些曾经的岁月曾经的心情,都在经受着现实的鞭挞。

苏维然就那么看着宁檬。半晌后,他笑了。一种宁檬从来没有见过的笑,一种他再也不用在她面前伪装自己是曾经的阳光少年的笑。

“你知道了啊。”他笑出一副现在的苏维然该有的真实模样,“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宁檬仔仔细细地给苏维然解惑。她一桩桩一件件地回忆着与自己记忆错位的那些事,调正它们的位置,从中恢复一个真实的苏维然。

宁檬说:“其实一开始,是陈晓依告诉我有Jason王这么号厉害人物的,说他怎么跟着何岳峦靳海洋一起,谋划着利用双勋吞掉钦和。”

她告诉苏维然,但那时她不知道是这个Jason王到底是谁,她打听了很多人也打听了很久,却都摸不到这个神秘人物的影子。她想他可真是个名副其实的厉害人物。

她说后来她真的见到了一个叫Jason王的人,就在仁通大厦,何岳峦和他在一起。于是她错以为那个Jason王就是传说中的Jason王、那个参与布施了整盘棋局的关键人物Jason王。

直到元旦那天,她才发现自己的认知是错误的。

元旦那天学姐联系她,她们聊了一会后,她顺手去翻看了学姐的朋友圈。

学姐最近一条朋友圈满满地流露着她苦尽甘来的好心情。

学姐一共晒了三张照片,她的女儿、她的肚子、和她被移民二代带着一起出席活动的合照。

当她看到第三张学姐和移民二代的合照时,她心中一凛。她把那张照片单独点开,搓大。她的眼皮狂跳起来。

那个和学姐合照的男人,那个移民二代,俨然就是她在仁通大厦偷拍到的那个Jason王。他座位前的名牌上,赫然印着“Jason王宇”的字样。

她眼皮狂跳,心中凌乱。

所以搅进局中的那个关键人物,是学姐当下的男朋友吗?

她来不及细想更多,手机就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是柳敏荟给她打来电话,告诉她,安中醒了。

她分析Jason王的思路一下断掉,她飞奔赶去医院。

在医院里,安中告诉她如何查看尤琪单独留给她的那封遗书。

而她从遗书中看到,原来那天隐藏在包间暗处的Jason王,就是他苏维然。

宁檬看着苏维然,说:“我当时就懵掉了。如果你才是Jason王,那我看到的那个Jason王又是怎么回事呢?”

宁檬告诉苏维然,恰好就在那时,陈晓依给她发了信息,带着一颗黄鼠狼的心祝她新年快乐。

她于是想到这个疑惑可以通过最早告诉她有Jason王这么号人的陈晓依来验证。

“结果我发王宇的照片给她,问她这人是Jason王吗,她回了我三个问号。我再发你的照片,问那是这个人吗。这次她只回了我两个字:是他。”

苏维然笑着,依旧是他那种恢复了真实的他的笑。

“所以你元旦就知道我是Jason王了。这么说元旦之后你和陆既明闹掰转而给我机会接近你,都是有心计划好的吧?”

宁檬没有否认苏维然的猜测。她看到苏维然脸上的笑容变得越来越冷。她的心也越来越冷。

所有真相总是令每个人都发冷。

“那你现在想明白叫王宇那个Jason王和我这个Jason王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吗?”苏维然挑着眉梢问着,他把不介意在下一秒主动帮她解惑的心情从那条挑高的眉毛上,表露无遗。

宁檬也笑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学长,不如我说说看,你听听看,看我说得对吗。”

宁檬告诉苏维然,一天内知道有个叫王宇的Jason王、又知道苏维然才是那天在包间里的Jason王,她整个人都是懵懵的。她有点吃不透苏维然和王宇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苏维然和何岳峦是有很深度的合作的,深到踩过法律边界的那种。

而何岳峦和叫王宇的Jason王也有同样性质的合作,他们的合作涉及到了海外洗钱的事项。

而叫苏维然的Jason王,和叫王宇的Jason王,两个人之间是怎么也不会有可以一起做犯法买卖赚钱的交情——毕竟对于苏维然来说,王宇之于他有着深刻地夺爱之恨。所以按说苏维然该是憎恶王宇的,他是不会允许与他深度合作的伙伴和王宇结成同盟的。可王宇偏偏又和何岳峦有着深度合作,且看得出他们彼此间的合作还很愉快,因为王宇是特意从国外跑来和何岳峦见面的,而何岳峦对王宇也非常的周到客气。

到此,宁檬想不通了。

但除了想不通三人关系这一点之外,她能确定的是,有很多事都参与其中的这个关键性人物“Jason王”,他不姓王,他姓苏。

于是她和陆既明在元旦之后做了场闹掰的戏,用来麻痹那个姓苏的Jason王。

她想只有这样,才能突破瓦解那个灰暗团伙。

在假装和陆既明闹掰之后,她特意出国了一趟,以散心的名义。

但她其实不是去散心,她是带着特定目的去了趟美帝。

她专程去见了学姐,去找她了解一下,她生命中的两个男人都叫Jason王的事情。她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了学姐家里后,在还没来得及开诚布公地交谈前,有一天她看到学姐收到一个快递,收件人不是她也不是王宇,是“文力”。

但学姐说,那确实是她的邮件没错。至于为什么收件人写“文力”么,这其实是一种恶作剧衍生出来的习惯。

学姐对她说:宁檬你还记得吗,文力是大学时我们那一级的辅导员。那会他老管东管西的,我们那级的同学都讨厌他,于是但凡做点不好的坏事杂事都用他的名字。比如我们在大街上被拦住做问卷调查时,最后留的名字全都是文力。再比如有男同学在网上买情趣用品寄到学校宿舍,不好意思写真名就写文力收。又比如我们那级有个男同学搞大了女友的肚子,带着女友去医院做手术时填女友病例就填的“文力”。我也是这个恶作剧的实行者之一,我从大学开始但凡收发快递都在用文力这个名字,这样倒是免于泄露我自己的真实信息了。可怜的文力,替人默默扛了那么多他不知道的雷,哈。

宁檬听完学姐这段话后,一下子就明白苏维然为什么要用“Jason王”这个代号了。

王宇就是真正的Jason王没错。而苏维然叫自己是Jason王,其实是沿用了上学时大家恶作剧文力的心理——他被Jason王横刀夺爱,他厌恶憎恨Jason王,于是他在做坏事的时候,就叫自己是Jason王。

这是一种心理上的报复,也是一种潜意识中的逃避——仿佛做了这件坏事的人,真的是Jason王,而不是他苏维然。

宁檬淡淡笑着,笑得满心都是淡淡的忧伤。她问苏维然:“学长,我说完了,你也听完了。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苏维然的笑容在脸上抖动了一下。他想坚持把那副笑容维持住高深,维持住位高者淡定冷漠的高深。但他失败了。

他收起了笑容,诚实地回答宁檬:是的,我冒用Jason王这个名字的动机,你说得没错。你是不是觉得我挺可笑的?

宁檬慢慢摇一摇头。她只觉得他可怜。

苏维然沉默了半晌,整理自己的情绪。被人直面戳破行事动机,无异于心防堡垒被人攻破。

好半晌,他才再开口。他再开口时,竟似乎有点要破罐子破摔了一样,主动问宁檬:“想知道为什么王宇和何岳峦会有合作吗?我可以告诉你。”

宁檬摇摇头。她已经知道了。

宁檬临回国的前两天,和学姐很深入地交谈了一番。她套出了学姐很多话。

从那番交谈里,她拼齐了她想要的信息碎片——王宇、何岳峦、苏维然三个人的关系到底是怎么样的。

王宇虽然移民了,但王宇的父亲仍然在国内,是家大企业的老板,企业有国资成分。王宇父亲手里有几个亿的资金,来路不正,需要洗白。这就需要国内有人能够做他们王氏父子的白手套,帮他们把黑钱洗白。

王宇是个纨绔公子哥,玩乐拿手,正事不堪,他自己并没有这方面的人脉资源。反而是学姐当年的同窗们都已经在金融圈有所成就。王宇于是让学姐问问她那些同学们,有没有门路。学姐问到了苏维然那里,以“她的朋友让她帮忙问”的名义。

苏维然何其敏锐,第一时间就察觉了学姐所说的“她的朋友”不过就是王宇。时过境迁,即便苏维然已经放下了对学姐的感情,但他放不下曾经被王宇伤害过的男性尊严。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有什么比夺妻之恨更耻辱?——那时学姐之于他来说,和妻子没什么分别。

听到学姐的询问,苏维然抓住了机会,一个可以让自己解气开心的机会。他把何岳峦介绍给了学姐。他事先知会了何岳峦,自己之前为什么用王宇的名号做了那么多事——因为他恶心这个人,且顶着他的名字做事,以后就算有什么事要调查,人家第一时间也会去查王宇,而不是他苏维然。

此外他还会告诉何岳峦,王宇人傻钱多,何岳峦大可以通过这次洗钱行动黑他和他父亲一大笔钱,反正他们那些钱的来路细纠察起来,一定涉及到国有资产流失,这罪名可就大了。所以王家父子只能吃个哑巴亏。而苏维然自己,不会从中分太多羹,他按照以往那样收个中间人的费用就好。这样何岳峦赚钱开心,他解气开心,两个人皆大欢喜。

于是这桩买卖,就这么达成了。

宁檬后来想苏维然没有从中和何岳峦一起分一杯羹,或许心里是有着更深层的谋划的——万一哪天他想弄死王宇,就把洗钱这件事捅出去,到时落水的是王宇和何岳峦,而他这个以现金方式收取中间费的,倒是没落下什么实质性的证据。

宁檬有时觉得,其实苏维然比何岳峦更可怕。他的心机,强于何岳峦十倍都不止。他一直在借刀杀人,又坐收渔人之利。

弄清来龙去脉后,宁檬就回国了。她本来是想问问学姐能不能帮她拿到何岳峦在境外洗钱的证据。但她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天真的念头。学姐好不容易争取到了正室的地位,她怎么可能会把何岳峦洗钱的证据提供出来,那样做就相当于她一并把王宇也给供出来了。学姐能从一群女人中杀出重围,实属不易,她不屑却也可怜着这样为男人而活的学姐。她没有用残酷的事实去惊醒学姐。

她决定还是回国从其他方面入手吧。

苏维然验证了宁檬的所有推测都是对的。

然后他又笑了,他这次的笑容有点忧伤:“于是你回国之后,就开始接近我,想从我身上打开突破口,对吗?而我因为全心全意地喜欢你,并没有怀疑这些。”他顿了顿,忧伤从笑容中跑进声音里,“宁檬,你带着目的接近我,有没有对我觉得抱歉过?”

宁檬被他的忧伤感染,带着些许伤怀,说:“当然,我一度非常抱歉和犹豫。但学长,你还记得我回国后咱们一起吃饭那一次吗?我问你有没有什么后悔的事?”

那时苏维然反问她,有没有什么后悔的事。

她说:有的。她后悔当初没有坚定她的怀疑——何岳峦他确实劈腿了。假如她那时够坚定,或者能再深入地去找到知情人佐证一下,尤琪现在就还会是条鲜活的生命。

而当她说完这些,苏维然给她的回应是:别难过了,生死有命,离开这个世界是尤琪自己的选择。

他觉得尤琪的自杀是生死有命,他一点都不觉得那其实是何岳峦造的孽。而他早就知道何岳峦在造孽,他却没有告诉她知道。

宁檬告诉苏维然:“你当时的回答,让我心头最后那一点柔软和犹豫,也化为乌有了。”

苏维然笑起来,笑容从忧伤变得惨淡。

“原来那个问题,你是在试探我。”

宁檬慢慢点点头:“学长,你做了很多也许你自己并不认为是错的错事,而其中最让我无法接受和原谅的一件,就是你明知道何岳峦是什么样的人,明知道他养了炮友和小三,可你却一点提示都不给我。记得尤琪生日那天吗?她邀请我们一起吃饭,但你说,你就不去了吧,你和尤琪那位男朋友不熟,就公事上见过那么一两次,坐下一起吃饭会不舒服。

“其实你和何岳峦并没有你说得那么不熟,相反你们太熟了,熟到可能会从某个细节泄露出你们正在一起谋划着什么事情,所以你欲盖弥彰地强调你和何岳峦不熟,你不想参加那顿生日晚宴。

“你其实早就知道何岳峦出轨了。也正是因此在何岳峦和尤琪分手时,你才会冷静地连续两次说到好聚好散挺好的。

“你从头到尾知道何岳峦出轨、知道他到底出轨着谁,知道他出轨那人甚至已经怀了孩子。可你从来没告诉过我这些,哪怕一丁点的提示都没给过我,就那么让何岳峦杀过来,杀得尤琪措手不及。

“学长,在这件事上,我对你真的很怨恨。”

苏维然听着宁檬的控诉,没有反驳。他全认下了。他抬手抹了把脸。他的手有点发抖。

宁檬看着他的手,目光里起了一丝丝警惕。苏维然看到了。他举起自己的手,看着它发抖,笑得自嘲极了:“它让你害怕了,是不是?别怕,我说过再也不会伤害你,你可能不信我做得到,但我自己会努力。”

宁檬心里一下难过起来。他做了很多坏事,他伤害了很多人,他走错了人生的方向。可他对她终究是真情意。

苏维然放下手,嘴角还是那股自嘲的笑。

“说说看,在你眼里,我还做了哪些我自己可能不觉得是错的错事。”

宁檬沉默半晌,说:“钦和股价后期的拉升,真正的操盘者,应该是你吧,学长。”

在双勋大举依靠资管计划在二级市场收购钦和的股票时,宁檬问过苏维然,万一股价跌了,双勋那些资管计划不就要爆仓了,双勋干嘛要冒这么大的险。

苏维然却告诉她:“双勋那位老板能制造出今天这种局面,就说明他绝对不是一般人,他很可能在一开始就想到了这种情况也准备好了后招。比如当钦合的股价下跌了,他们会找事先联系好的机构做高股价。把股价做高了,他们这些资管计划就能免于爆仓了。”

而事后陈晓依告诉宁檬,在KTV那天,在包间里,何岳峦靳海洋以及“Jason王”正在谋划如果后续钦和股价跌了导致资管计划爆仓该怎么办。

——这就是苏维然告诉宁檬“双勋那边很可能在一开始就想到了这种情况也准备好了后招”的后招。而这后招,是他串联起那帮人,一起筹谋策划的。

苏维然点点头,说,没错,是我。

宁檬的心往下落了一分。

“还有吗?”苏维然像一个主动接受道德审判的人,在等待宁檬接下来的审判。

他只接受她的审判。

宁檬说:“陆既明想找何岳峦帮忙那一次,你没有吃醋,甚至还很鼓励我帮他穿线。我现在在想,是不是当时陆既明不来找我的话,你甚至会引导我去找他?然后用愿意合作的假象,想办法拖住钦和、麻痹钦和,以为双勋筹集资金赢得时间。”

苏维然毫不犹豫地点头:“没错,谢谢陆既明,他主动迈出了第一步,让后续一切事情变得顺风顺水极了。”

提到陆既明,苏维然嘴角的自嘲淡了几抹。他是那么发自骨子里地嫉恨着陆既明,他毫不掩饰他的这种嫉恨。

宁檬来到这之前对他因为嫉恨而生出的种种恶意事端,是鄙视的,是生气的,也是觉得不能原谅的。

可是眼下这一刻,她却忽然理解了苏维然。

他这嫉恨的心情,这种种因嫉恨而生的恶意事端,不过是因为喜欢她。

喜欢这种事,没法控制,也不是错。

宁檬叹口气,说话的语气已不再是揭穿,而是化作一股叹息:“所以学长,陆既明指望着置之死地而后生但却没生起来的那两只定增股,其实也是你特意砸的吧?”

在陆既明变成穷光蛋以后,曾宇航给宁檬带回来的消息显示,谋划砸盘的人叫Jason王。

现在回想一下,那段时期正是苏维然最嫉妒最恨陆既明的一段时期。他总觉得她和陆既明有着什么,这种怀疑让他嫉妒和恨的火苗熊熊燃烧,无法停止。

苏维然点点头:“是我做的。不过你说对了,我不认为这件事是错事。”

宁檬不跟他纠结这件事的对错,只跟他确认另外一件事:“后来陆既明的P2P平台遇到兑付危机的事情,也是你在第一时间透给媒体的,对吗?”

那天和苏维然一起吃饭的时候,宁檬接到律师的电话,律师告诉她,她起诉那家大媒体的事情遇到点困难,他们需要见面沟通一下。苏维然听到了她的通话内容,于是对她说,他认识那家媒体的分管领导,不如他帮他们在中间说和一下,让两边化干戈为玉帛,让媒体那边把不实新闻撤掉,而宁檬这边也不要再纠结于非要对方公开道歉这件事了。

宁檬没有接受这个提议。

回家后,她脑子里闪过一道念头。她依稀记得陆既明的P2P平台出现对付危机的新闻,她最早就是从这家大媒体的客户端上看到的。

为了验证自己的记忆是否出错,她立刻整理网上关于陆既明P2P平台兑付危机的新闻,随后她发现这家媒体的新闻稿发布时间是最早的,甚至比陆既明都要早知道他的P2P平台一定要不行了。而其他网站其实都是在转载这家媒体的新闻稿。

就是那条被转得铺天盖地的新闻,以及里面那些夸大其词的描写,堵死了陆既明一切可以借到钱的渠道,让他就此彻底失去明明还可以起死回生的机会。

苏维然很明确地点点头:“是我,没错。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你的潜意识里一直想着他。尽管你的态度很坚决,你也在很清醒地控制你自己,和他保持距离,但你越是这样用力,我就越是嫉妒他。我真恨不得他死的,可惜他挺过来了。后来你们搬到仁通大厦,陆既明不是被人追债了吗?不妨说,那件事也是我做的。”

宁檬到这来之前,想象过苏维然在说出这些话时,会是咬牙切齿的,会是面目狰狞的,会是两手发抖的。

可是没有。

他竟然像个儒雅的绅士一样,很低沉很柔缓地在说这些话。

没有通过愤怒去发泄,说明愤怒已经不足以达到发泄的目的。所以他嫉恨陆既明真是嫉恨到了骨子里,连愤怒都不足以发泄了,索性就不再愤怒。所以他对她的喜欢,也真的是深刻到了骨子里。

那一瞬宁檬眼睛微微潮湿起来。

何德何能,她要承载一份这样的深情。

她感伤地问了苏维然一个问题。

——学长,能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和何岳峦他们搅在一起的吗?

苏维然看着她笑,笑容充满美好和怀念。

“还记得你那次小型投资会吗?”他说,“就是那天,那是我第一次约何岳峦见面。他架子很大很难约,但因为你对我发出邀请,我义无反顾爽了他的约。”

那一天,他坐在办公室里审阅着文件。宁檬突然给他打电话,问他下午是否有空,对他发出了一个会议邀请。

他立刻说好的有空,下午一定准时到会。

挂断电话后他把他的助理叫进了办公室,言简意赅地吩咐:“把我今天下午的所有行程都改到明天或者后天,改不掉的就推了。”

他的助理一脸欲言又止:“苏总,您下午有个很重要的约会,是一早就和保险机构负责人约好的……”

而他一点都没有犹豫,就那么果断地取消了那次和何岳峦的约会。

假如那次以后,他不再因为觉得抱歉而重新约见何岳峦,是不是他就不会变成今天这样,变成一个和何岳峦搅在一起的混蛋?

“后来为了和他道歉,我补约了他一次。他很给面子,赴约了。我们都是从华尔街回来的,做事风格都很接近,都喜欢钱,也都愿意为了钱冒险,不怕踩灰色地带。在彼此摸清对方的行事风格和做事套路之后,也在互相了解了对方是什么人之后,他问我对一个大项目有没有兴趣。那个大项目,就是吞掉钦和。我就是从那时开始正式切入收购钦和项目的。”

苏维然对宁檬娓娓讲述着。他的手不抖了,他像在讲着别人的事一样。

“说起来我正式入伙那一次,我还跟你提过的。就是我知道你上学时暗恋我的那一天。”

那一天他约了何岳峦吃饭。两人的正事聊完后,何岳峦给女朋友打了电话,问她饿不饿,要不要过来一起吃完晚饭再回家。

等何岳峦的女朋友赶到之后,他和那女孩不由双双变得惊讶。

原来她是尤琪。

席间他和尤琪自然而然地聊起他们共同认识的人,聊着聊着尤琪就自然而然地说漏了嘴。尤琪告诉他:宁檬她上学的时候是多么的暗恋你。你和学姐远赴海外留学那年,她差点就得了厌食症了。

苏维然说:“就是那天,何岳峦和我聊到了收购钦和的事情,我算正式入了伙。后来我还给何岳峦和闫双勋介绍了靳海洋。”

宁檬看着苏维然的眼睛,问:“学长,为什么?为什么要加入到这样的事情里?”

苏维然回视着她,一眨不眨:“起初是为钱,那时我也没怎么太费心卖力气。但后来知道陆天行是陆既明的父亲,我就开始认真了。我嫉妒陆既明,这份嫉妒让我失去理智了。”

宁檬的眼睛里热辣辣的。

“学长,”她柔声叫了苏维然一声,“其实你和何岳峦是不一样的,对吗?你其实是瞧不起他不分手就又乱搞的作为的,对吗?因为你就是被人这样伤害过。所以骨子里你其实是瞧不起何岳峦的,对吗?所以在我第一次隐约怀疑你是否参与过何岳峦他们所做的事情时,我借着一起吃饭试探你,想和你诈出何岳峦暗中做股价的套路,那时你生气了,你说:宁檬,我在你心里,难道就是和何岳峦一样的人吗?”

苏维然一直努力维持的平静样子破裂了。他身体开始颤抖,他极力控制着这种颤抖。他的眼圈发红起来,他极力控制不让它们红到流出水来。

这世上,原来是有人懂他的。懂他其实对何岳峦的不屑。

宁檬吸吸鼻子,冲他笑了笑:“学长你知道吗,就是你这种不屑的态度蒙蔽了我,让我一度非常内疚自责错怪了你。因为如果你们真的有所合作,你怎么会那么不屑他?”

“但现在我懂了,”宁檬看进苏维然的眼睛里,一字一句地说,“你对他的不屑是真的,你不屑他玩弄感情,不屑他不负责任。而你又和你不屑的人一起合作做了很多事,不好的事,违法的事,这些也是真的。我起初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这样,现在我懂了。因为你在做这些事的时候,把自己分裂成了Jason王,你从来不觉得自己和何岳峦是同一阵营的,和他一起做坏事的人,是你分裂出去的那个Jason王。”

所以那天他才会对她说:你把我划到何岳峦的阵营中,宁檬,你伤到我了。

他从不认为自己和何岳峦是一种人,他分裂了自己。坏人是Jason王,而他是好的。

苏维然浑身都在发颤。他的眼睛更红了。

宁檬看着他,轻声地说:“学长,你扔掉Jason王的人设,做回你自己吧!”她吸吸鼻子,说,“何岳峦指派权茹茹买凶杀我了,就刚刚,是陆既明替我挡了刀,他现在躺在医院里。”

苏维然脸色一下变了。他的手颤抖起来,他把手握成了拳头,咬牙切齿:“他答应我不动你的,说好这是我的底线!”

宁檬看着他颤抖的拳头,深呼吸。

然后她探身过来,伸手握住了它。

苏维然的颤抖在她掌心里渐渐消失了。

“学长你看,你其实是想改变自己的,你每次发抖,都是向好的你自己和向坏的你自己在打架,以前是坏的那个赢了,可现在你看,是向好的你赢了!”

“你和何岳峦他们不一样,你忠于感情,不管你都做过些什么,但你对我从来都是真心的,而我现在对你能做的,就是劝你做回你自己。去自首吧,学长。

“去自首吧,学长。你不是Jason王,你就是你,你是苏维然,那个阳光有志向的苏维然,做回你自己吧,趁现在还不晚!”

苏维然低下头,额头抵在宁檬的手背上。他的肩头剧烈地抖。一滴滴的泪水掉在宁檬的手背上。

他哭了。痛哭。

宁檬起身走了,走前拎起了她一直放在茶几上的黑色皮包。

她把空间留给苏维然,留给他做回他自己。

陆既明一觉醒来,看到了宁檬。

他开心得不得了,拉住宁檬的手说:“我梦见你离开了,急得我使劲睁眼睛,终于睁开了!”

宁檬冲他笑:“嗯,确实离开了一下,出去办点事情。但我趁你醒之前赶回来了。”

陆既明眼神一瞟,眼睛突然瞪大。他看到宁檬身后正站着壮汉柳敏荟。柳敏荟在猫腰观察他的腿。

陆既明出声吆喝他:“嘿,你!就说你呢,瞎看什么呢?”他对潜在情敌特别没好气,“你来这干嘛?”

柳敏荟直起腰,搓搓下巴:“哦,没事干,就跟宁檬过来溜达溜达,这不听说你被扎个窟窿吗,作为你的一号情敌,我过来瞅一眼窟窿,乐呵乐呵!”

陆既明气得差点坐起来,动作牵扯了伤腿,他呲牙咧嘴又躺回去。他很没气势地躺在那,很有气势地冲柳敏荟吆喝:“你,赶紧走,别在这碍眼!要不我给你也扎个窟窿让你躺我旁边这病床上咱俩一起乐呵乐呵!”

柳敏荟冲他翻个白眼,转身交给宁檬一部手机:“里头视频导完了赶紧把手机还我,我就不拿回家去给你从网上传了,那么的吧整得我好像自己有可能会留个备份似的。”

柳敏荟说完话瞅不都不瞅陆既明一眼,只挥挥手说了声:“走了,瘸子。”

他临走顺走了宁檬从苏维然家里出来时拎的那只黑皮包。

陆既明气得差点扑过去。

宁檬把他按回到病床上。陆既明瞪着她,像个炮筒似的问:“他刚才给你手机干嘛?他让你导什么视频?”

宁檬四两拨千斤一笑:“你猜。”

陆既明觉得自己伤口都要气裂了。

他问宁檬:“你刚才去哪了?”顿了顿,马上跟上一句,“你要还是让我猜我现在就给我自己再捅一个窟窿!”

宁檬憋着笑,实话实说:“我去找苏维然了,劝他自首。”

陆既明瞬间瞪大眼:“你自己?你疯了吧,他有暴力倾向,这事你跟我说的,你还敢自己去找他?就不怕他又对你动手?”

宁檬叹口气:“我如果不孤身犯险,又怎么激得出他的良心呢。”她顿了顿后,又说,“况且谁说我是自己去的,你以为柳敏荟为什么平白无故出现在这?”

宁檬在屋里和苏维然谈话的时候,柳敏荟就蹲在门口,从他的手机屏幕上,随时关注着屋里的一举一动。

一旦里面有情况,他会立刻冲进去——宁檬在进屋的时候,趁着换鞋,悄悄把门锁扭开了。

宁檬晚到苏维然家的那半小时,是用来和柳敏荟汇合以及调试设备来着。

柳敏荟给她搞了一个安装着黑色针孔摄像头的黑色皮包,黑与黑,黑得浑然一体,针孔摄像头极度完美地融合进了皮包的花纹里。

不很仔细地睁大眼睛去看,绝对发现不了皮包上藏着猫腻。

宁檬进了屋就好像不经意似的把包放在了茶几上,摄像头对准了苏维然常坐的那个位置。

他们整个谈话过程都被那只镜头直播且摄录进了蹲在门外的柳敏荟的手机里。

宁檬告诉陆既明:“我进屋的时候特意趁着换鞋把门锁扭开了,一旦有什么失控的事情发生,柳敏荟他就冲进来了。本来我琢磨过找保镖的,但又不想被外人听到这么多秘事,反正柳敏荟那身肌肉疙瘩一点不比保镖们逊色,最后我就选了他蹲门口了。”

宁檬拍拍陆既明的肩膀:“你看看老柳人多好,被我抓包的工作做完了本来就可以直接撤了,可是一听说你住院了,人立马赶过来探望你!”

陆既明很激动:“屁!他看望我个鬼!看望我他不拎点水果鲜花什么的就空着手来?他丫挺的就是过来特意气我的!”顿了顿,陆既明做了两组深呼吸,平复了被情敌挑起的激动情绪,问宁檬,“你说,苏维然能去自首吗?”

陆既明问宁檬:你说苏维然能去自首吗。

宁檬微微一笑。那一笑因洞明世事而风华绝代。

陆既明看得发起了痴。

从前觉得她不起眼,架着一副黑框眼镜,衣服穿得老气横秋,除了他之外也没谁能挖掘出她灰突突外表下蕴藏着丰富多彩的内里。那时他是高高在上的,充满无限优越感的。

可是现在,那些高高在上和优越感,他再也找不着它们的踪迹。现在留存在他心里的,甚至是对这女孩的仰视和崇拜。

这几年她的蜕变惊人,她如脱胎换骨一般,一步一个脚印靠着自己的努力踏踏实实爬到了金字塔尖。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有什么能比她的智慧、执着、勇敢和努力,更迷人的?

陆既明着迷地看着宁檬,看着她洞明世事的风华绝代的微笑,像个超龄迷弟一样。

宁檬微笑着说:“他很坏,可他又没那么坏。我赌他会去自首。”

陆既明恶意地挑了挑眼角。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发现只要自己挑眼角,宁檬的眼神就会出现游移,她的面色虽然如常,耳朵却会悄悄泛红。于是他大胆推测,如果有的女孩被男生困在墙壁和胸膛间会腿软,那么宁檬就是面对他挑眼角时会腿软。

有了这样的发现和推测以后,他时不时就会让自己的眼角挑一挑刻意发个骚。

果不其然,宁檬的眼神又游移开了,她的耳朵又在悄无声息地偷偷泛红。

陆既明在心里暗自化作一个心花怒放的骚包。他抬手捏住宁檬的下巴,女性柔滑细嫩的触感,电得他心惊肉跳,差点连要说什么都忘了。

“干嘛不敢瞅我?”他用这一句话过渡了一下之后,想起了自己真正要讨论的问题,“你赌他会去自首,可如果不呢?”

宁檬下巴一划,脱开了他手指间的轻轻钳握。

她看到陆既明又在对自己挑眼角。她明白了陆既明是在对她故意发骚。

她按住陆既明的两个眼角,抹平它们,陆既明立刻被她抹成了李荣浩。

陆既明抗议:“你这样捏我眼皮我可看不清你了!”

宁檬说:“你答应我接下来谈正事时间不再对我刻意发骚,我就松手。”

陆既明做出保证:“好的,等你谈完正事我再发骚,行吧?”

宁檬:“……”

她松开陆既明。斟酌了一下之后,她对陆既明说:“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

她看住陆既明的眼睛,一眨不眨。现在轮到陆既明想要游移开眼神以及控制住自己不要面红耳热了。

“你会不会有一点怪我,我没事先和你说一声,就独自跑去劝苏维然自首了?”

毕竟从常规角度去分析,自首会获得相应从轻的判处。她只身范险,去劝苏维然自首,一方面可以看做是为了要让苏维然获得从轻的量刑,可换成另一个方面去看,未免对陆既明和他的父亲不公平——毕竟苏维然是导致老陆去世小陆破产的关键性人物。

陆既明收起了小儿女间的情思浮动,换做认真正经的表情和态度,回答宁檬:“我知道你这么做,肯定有你的理由和你的考量。”

宁檬笑了。她就知道她看重的这一位,是和别的男人与众不同的。他经历过大生大死大起大落,看待问题时总会多一分比普通人更细致更周全也更包容的考量。

宁檬说:“之前我联系了一下心理医生,就是给我们疏导心情帮我们调节抑郁症的那一个,我后来把她介绍给了苏维然。我去和她聊天,出于职业道德,她不会向我透露其他病人的具体情况,所以我费了点心思当了回坏蛋,从她那里套话来着。套话的结果确认了我的一个推测——学长他有人格分裂的症状。

“所以假如他去找专业机构进行司法鉴定,是完全有办法减轻或免除刑事处罚的,如果是这样,那就连何岳峦他们那伙人也可以一并逃脱了。”

现在被关在里面的那三位,何岳峦闫双勋靳海洋,互相还在死守牙关,没有互相开咬。他们很有默契,明白一旦其中一个人交代了什么,必定三个人都一起完蛋。所以只要他们全都嘴硬,谁都不开口说什么,那就还有希望保一保自己。

他们也不敢轻易去咬苏维然——苏维然何其聪明,他是他们整个集团所有人物中,最洞察一切事实的人,甚至有些事他还是主导的军师,可从头到尾,他又是这个集团里做事最不留痕迹的一个。他所收的那些中间人好处费通通都是现金,他没留下任何转账记录。所以他们不敢咬苏维然,咬出苏维然,一旦苏维然发了疯,那么最后被反噬的会是他们自己。

“这种状态下,只有苏维然肯主动交代,才能撕开那几个人掩藏着肮脏交易的默契壁垒了。”宁檬对陆既明说,“学长他现在受了刺激会分裂,舍弃向好的自己,分裂成向坏的自己。劝他自首,是劝他做向好的自己,这样他会主动说出很多事情。可假如不劝他自首,而采用强硬的方式让他被相关部门带走接受调查,那就是把他往向坏的那一面推,到那时他什么也不会交代,甚至还会开一个有精神问题的鉴定,从而免于负起刑事责任。那样的话,他会越行越远,再也没法回头。我们也会看着何岳峦那些人得不到应有的重判惩处。”

陆既明越听宁檬的话,眼睛睁得越大,嘴巴喔得越圆。他简直像在听一个推理家讲推理故事。

“而我不告诉你我要去找苏维然,原因很简单,我在屋里和他谈的那些事,大部分和你有关,你要是蹲在屋外实时看着他是怎么陷害你的,以你的暴脾气一定吃不消,你会立刻冲进去揪衣领打人的,那样的话,就又功亏一篑了。柳敏荟是局外人,会冷静对待他看到听到的事情。所以,这件事一开始我就定了和老柳一起完成,而没考虑过你。希望你不要介意哦。”

陆既明脸上酸溜溜的:“你怎么就确定我不能冷静以对?我心灵受伤了,怎么哄也哄不好那种,你走吧走吧!”

宁檬没说什么,直接把手机录到的视频播放给陆既明看。

陆既明看到一半就受不了了,扬手要摔手机:“混蛋!王八蛋!这么陷害老子!扶我起来我要去弄死他!”

宁檬护住手机按住陆既明,问他:“你现在再告诉我,选你的话,你能蹲在屋外冷静以对吗?”

陆既明运了半天气,最后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做不到。他父亲的命毁在那人的谋划里,他辉煌的事业折断在那人的嫉恨里,他的人生差点结束在那人的如他所愿里。

是的,他如果当时守在门外,一定会忍不住冲进去揍人的。揍死他都不解气!

宁檬像哄孩子一样拍着陆既明的背,一下一下的,充满母爱。陆既明平静下来,顺势作死地发洋贱,硬往宁檬纤细香软的身体上偎。

宁檬懒得理他,随他去了。

“现在回到你刚才问我的那个问题,”宁檬还在机械地重复着轻拍陆既明后背的动作,声音轻柔香甜得像在给她心爱的宝宝唱催眠曲,“如果他不肯去自首怎么办?”

陆既明咕哝着问了声:“怎么办?”他眼皮都耷拉下来了。太舒服太销魂,他快睡着了。

宁檬说:“所以除了这段我和他会谈的视频,我还去他的书房里,录下了他炒股的交易账号……”

账号里面的交易记录可以反映出一些问题。比如拉升前买入,砸盘前卖出这些内幕交易和老鼠仓。

陆既明耷拉着的眼皮瞬间被撑开,他从宁檬身体上剥开自己,坐正上半身,刚刚的陶醉欲睡已经霍然不见。

他瞪大了眼睛对宁檬说:“你也太鸡贼了吧!”

宁檬不受他一惊一乍的影响,说:“但把视频和他炒股账号举报上去,其实这是最坏的下下策,因为这两样未必能指证得了太多事情,仅凭老鼠仓和学长在视频里承认的那些事,未必定得了那些人很重的罪,毕竟都是口头描述,没什么实质性证据。而学长他,也完全可以通过一份显示他精神方面有问题的鉴定而脱罪。

“所以,我最终的诉求,还是希望学长能够自首,这样他会有凭有据地让那些人都扎扎实实地落网定罪。不管怎么样,为自己做过的错事承担处罚,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我希望他能为自己做过的错事真心地忏悔。”

这样洗涤尽了心理的渣渍污迹,他才能归来时,仍是少年。

陆既明看着宁檬。夕阳西照,光线红得像火。宁檬落在一片火红的西照光辉里,那一刻陆既明想到了浴火的凤凰。

真美,真圣洁。

他很突兀地开了口,问宁檬:“我能不能亲你?”

宁檬愕了一下后,认真交代说:“你这个问题很蠢,我如果回答你可以,显得我不够矜持,可我如果说不可以,这又很违心,所以以后这样的问题就不要再问我了,想亲你就扑上来,唔……”

她的话还没说完,陆既明就扑了上来,饿狼一样,以吻封缄。

宁檬闭上眼睛,心甘情愿承受。她像喝醉了酒,晕眩迷乱。心里却是千般的喜悦,万般的喜欢。

原来这才是接吻的真正滋味。

彼此都气喘吁吁地分开,彼此都是眼神迷醉而凌乱。

陆既明喘着粗气死要面子地问:“怎么样,我技术很好吧?”

宁檬差点喷了。

他生涩得一塌糊涂,攻池掠地不过是在依靠那点男性本能。至于能把她吻得意乱情迷的,也不过是因为她心里喜欢他罢了,他还好意思吹技术?

宁檬如实说:“不好,像第一次正儿八经跟人舌吻。”

陆既明不乐意了,死要面子地胡说八道:“屁!我可是很有经验的!”

宁檬看着他,忽然高深莫测一笑:“你知道梦姐走前跟我见面那次,她对我说了什么吗?”

陆既明立刻拔直了背:“啊……说什么了?宁檬我告诉你我刚才是吹牛逼,我其实确实没经验,尤其和梦姐之间,我们一直清清白白,我敢对灯发誓!”

宁檬清了清嗓子,表情绷得滴水不漏,陆既明看得非常紧张。

“梦姐她说——”宁檬忽然绷不住了,笑起来。

梦姐那天对她说:宁檬,我答应小明跟他试试,是想让他明白他对我的感情不是爱,是对母性的渴望和依赖。

现在他出了事情,真正能帮到他的人是你,而我现在待在他身边是拖累他。

我爱的那人浪子回头来接我了,他让我受的罪到头了,我要走了。

宁檬,小明交给你了。他长大了,他不需要妈妈,他需要爱人。我是救不了他的,现在只有你能救赎他。

宁檬,他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我。他其实爱你都爱到骨头里了。

“原来陆大老板,爱惨了他的小秘书啊。”宁檬含着笑意打趣着陆既明。

陆既明愣了好一会。半晌后,他横眉立目地开口:“所以那个时候,你已经知道我真心喜欢的人是你不是梦姐,而你其实也已经和苏维然分手了,那你为什么不挑明这一切,不和我在一起?!”陆既明痛诉起来,非常生气。

宁檬认真说:“如果那时候的你是需要靠爱情来拯救的,那我想我可能不会再喜欢你了。靠爱情拯救的男人,太懦弱了。靠自己重新站起来,才是真汉子。而你后来果然是靠你自己又站起来的。所以,”宁檬笑眯眯地,往前凑,盯住陆既明的眼睛,说,“这样的你比之前还要招人喜欢。”

陆既明心神荡漾,嘴唇向前一凸,成功攫取对接上了宁檬的嘴唇。

又是一番飞沙走石硝烟四起的攻池掠地。

在陆既明从宁檬隔壁房间搬走之后的第二天,早上刷牙时,宁檬产生了幻觉。她仿佛又看到早早就收拾好自己西装革履的陆既明正从眼前经过要出门。(

随后她发现自己在刷牙的时候产生过很多次和陆既明有关的念头。最印象深刻的那一次,是她抽了自己一嘴巴,然后把他给狠狠地放下了。

想到这,她吐了嘴里的牙膏沫子,开了水龙头把它们冲走,像个仪式一样。

那一刻她正视了自己的心情。她又把他给轻轻地捡起来了。

然后她无声笑一笑。

只是还不是时候。

还不是让他知道,她把之前已经放下的他又给捡起来了的时候。

她想看到陆既明靠他自己站起来。如果现在和他好,他又要分不清什么是爱什么是陪伴什么是恩了,就像和梦姐那样。等他又变成一个强大的陆既明,可以脱离陪伴依赖与恩情去谈爱,那时就是纯粹的爱了。

她不需要他感谢自己,她只要他的喜欢。

卿里被抓之后,很怂很孬种,以最快的速度交代了一切事情,他对有人买凶要他杀掉宁檬的事实供认不讳。

警察问卿里是谁要买凶杀人。卿里说这个他也不太清楚,这个只有他大哥清楚。

警察叔叔为了弄清确切答案于是端掉了这个涉黑团伙,成功抓捕了团伙老大。

宁檬知道这事以后,对陆既明感慨着说:“你这一刀真是不白被扎,为民除害了!”

陆既明也无限感慨,点头又点头:“我这一刀确实不白被扎,我都亲到嘴儿了!”

据警察叔叔说,卿里还在交代中附赠了一段痛哭流涕的心路历程。

他哭诉他沦落到今天这地步都是宁檬害的,因为自从他打宁檬未遂反被她的奸夫打、后来还带着伤被宁檬扫地出门,他的女朋友就觉得他特别没用,挨打被撵还勒索不到钱,害她自己跟着受气受累遭白眼,于是很没有留恋地就甩了卿里和别人跑了。

卿里因而变得暴躁异常,经常和身边人发生冲突,没过多久他打工的雇主也辞退了他。他混了一阵子,在走投无路的时候被社会闲散人员捡走了。从此他开始做混混。他对宁檬始终怀恨在心,有天他大哥说有人拿钱找他们想做掉一个人,那人叫宁檬,大哥问谁对宁檬住的那片地形比较了解,他立刻举手抢活,表示自己对那片地形了解得不得了,成功把差事揽了过来。后来就发生了杀人未遂那一幕……

痛诉的最后他再次强调,他觉得自己走到无法回头的今天都是宁檬害的,所以他真的很想做掉宁檬泄愤,希望警察叔叔能理解他的心情从而酌情给予他相应的轻判。

宁檬再次感慨地对陆既明说:“我小时候老宁教育我说,一个人觉得不如意不顺心时,如果只顾着从别人身上找原因,那他完蛋了,他会觉得全世界都与他为敌、全人类都对不起他。

“老宁说一个人在不如意不顺心的时候要首先从自己身上检视一下。找找看,我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假如我换一个态度和方式,情况会不会好起来?

“他说人活在这世上最不该有的情绪就是怨天尤人,因为那对境况改变没有丝毫帮助。人活着,就得做一个快乐的人、一个包容的人。”

陆既明一边听一边点头,对未来老丈人送出极尽谄媚的附和与赞叹:“你爸可真是个神人!”

宁檬看着陆既明,面无表情地说:“你听我讲完再决定要不要拍马屁。我爸给我熬完这锅要做快乐的人包容的人的心灵鸡汤之后呢,楼上新搬来的一对租户小夫妻,衣服不拧干就晾到了阳台外面,水汤子还掉着色呢,灰了吧唧地把我妈晾在外面的白被单都给染了。老宁立刻火冒三丈冲上去喊话了,倚老卖老假装高血压要犯,逼着那小夫妻俩赔礼道歉然后把我们家被单给亲手洗干净了。”

陆既明听得目瞪口呆。

宁檬拍拍他肩膀给他压了压惊:“我当时的反应也和你一样,我问老宁,你不是告诉我要做一个快乐的人、一个包容的人吗,可你这还是一个较劲的人呀。

“老宁特中气十足地跟我说:嗨呀,当你实在包容不了别人,那就让别人来包容你好了嘛,都是包容,一样快乐。”

宁檬看着更加目瞪口呆的陆既明,对他说:“明白了吗?没有玻璃渣的心灵鸡汤,不是好的心灵鸡汤。对付卿里这样的,不用包容感化,没必要,就告诉他一声你活该就行了。”

陆既明呆了一会后,在病床上打着滚地乐,不小心扯到了伤口,于是一边乐一边直喊腿疼。

三天后,资本圈又有了一个大新闻。

苏维然自首了,主动交代出很多关于恶意收购钦和的内幕细节。

因为何岳峦闫双勋靳海洋紧闭牙关而一时停滞的调查进度,一下子有了重大进展。

陆既明对宁檬说,你赌对了,向好的苏维然战胜了向坏的苏维然。这样看他就不是坏得无药可救了。

苏维然聘请的律师很快联系了宁檬。他替苏维然传话:“苏总让我告诉你,千不该万不该何岳峦他们不该买凶对你下手,他说他会把知道的一切事情都交代出来,希望你别因为他曾经做过的那些错事恨他,也希望有朝一日你可以原谅他。”

宁檬觉得鼻头酸酸的。

苏维然的律师神通广大,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还获得了一些其他信息。

他告诉宁檬,权茹茹委托米律师去和何岳峦谈过了,希望何岳峦一个人把买凶杀人的罪扛了。故意杀人未遂罪,三到七年的量刑,如果她进去了,他们的儿子还那么小,父母全都在蹲大牢,那样的话孩子就太可怜了。

苏维然的律师告诉宁檬:“何岳峦对权茹茹和孩子倒是有情有义,他答应了把事情全扛下来了。”

这个消息让宁檬不太开心。难怪涉黑团伙都被端了,权茹茹却还在外面逍遥法外。

陆既明知道权茹茹要脱罪了,问宁檬:“你打算怎么做?决定包容她吗?”

宁檬咬着后槽牙说:“她要是能把尤琪还给我,我就试试包容她,否则我跟她死磕到底!”

陆既明立刻紧张起来:“死磕让我来,你就贯彻‘到底’的精神就好!”

宁檬笑得高深莫测:“我要说我早就有后招,你信吗?后面还有好戏看呢,你且等着!”

陆既明两只眼睛瞪得像受惊的牛:“你还有后招?你最近是吃了孙猴子了吗,怎么猴奸猴奸的!”他逼迫宁檬讲出后招,以判断其中有没有什么危险性。

宁檬可怜他腿瘸躺床上躺得确实无聊,就给他讲了讲后招为他解解闷。

陆既明听完再一次目瞪口呆,捧着小心小肝问:“你这么鸡贼,到底跟谁学的?”

宁檬撇着嘴角,微微一笑:“除了老宁还有谁?从小给我灌有玻璃渣的鸡汤,没点贼劲儿都消化不了。”

宁檬又约了米律师。米律师转着尾戒问宁檬这回找自己又打算说点什么事。

宁檬看着他手上的动作,笑了。

她对米律师说:“你帮我给何岳峦带个话,说我希望听到一声他的道歉。”其实这句话是个唬人的由头。宁檬顿了顿,继续说:“你帮我告诉他,当年尤琪最喜欢的演员就是王某强,因为他朴实,真诚。后来她答应何岳峦的追求,也是觉得他挺朴实的,可惜现在他变质了。

“你帮我问问他,还记得尤琪第一次送他的礼物吗?一枚祖传的祖母绿戒指,你让他好好想一想那枚戒指放哪了,还不了尤琪就还我吧。再让他反思一下自己,想想尤琪是怎么一心一意对他的,他又是怎么三心二意的。如果我听到的反思是我想听到的,我会替尤琪继续保守她所知道的那些秘密。”最后这句话是诈米律师,让他乖乖按原话传话的。非常时期,任何突如其来的证据都有可能让他的当事人万劫不复。他的当事人万劫不复,就意味着一根绳上的靳海洋也会万劫不复,他可不敢冒这个险。

其实这番话里的每一句话,都有很特别的意义。宁檬希望何岳峦的智商还在线,希望他能听懂她字面以下的意思。

不久后宁檬就知道,何岳峦听懂她的话了。

没多久宁檬就听到了何岳峦在里边开始发疯乱咬人的消息——他执意更换律师,并把米律师曾经帮他在恶意收购钦和过程中伪造过文件的事情供述了出来,一举把米律师咬了进去。随后他交代权茹茹是买凶杀人的施行者,而授意她杀人的,跟自己无关,他把这个罪名推到了靳海洋身上。紧接着他把靳海洋的事情全都交代了出来,好像在恶意报复靳海洋一样。

何岳峦做的最后一件事是,让他母亲到北京来,给他和他的孩子做亲子鉴定。

期间权茹茹被抓捕了。他们这对曾经情比金坚的奸夫淫妇开始互相乱咬,场面一度混乱到无法控制。

宁檬知道何岳峦是心里恨得发了狠,加上苏维然已经交代了所有事情,他想脱罪是没可能了,那不如就把背叛自己的人都狠狠拖下水好了。

宁檬第一次和权茹茹见面时,就注意到权茹茹有转戒指的习惯。

后来她发现米律师也有这个习惯。

再回想那次和权茹茹见面,她要求清场,请米律师离开,米律师所表现的对权茹茹的不放心、以及权茹茹面对米律师时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那副像对男朋友情不自禁撒娇的样子,宁檬确定他们之间有问题。尽管权茹茹和米律师都已经克制得很好了,可惜她的第六感太强太犀利。她怀疑过一次自己的第六感,让劈腿的何岳峦从她的感觉中逃掉了,造成了一辈子失去尤琪的遗憾。这次她选择相信自己,不再怀疑她的感觉。

事实证明,她的感觉没有出错。

宁檬很欣慰何岳峦听懂了她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点拨聪明人真是省力气,一点就透,这样真是特别好。聪明人一旦狗咬狗起来会比一般人更讲速度更有效率也更赶尽杀绝。

——尤琪最喜欢的男演员并不是王某强,宁檬让米律师替她传给何岳峦的那番话,其实是在对何岳峦说——他何岳峦啊,就是王某强,而权茹茹是马某,米律师是宋某。

他何岳峦在里边吃苦受难、顶罪扛包,他的老婆和他的律师却在外面苟且得快活。

——尤琪送给何岳峦的第一件礼物也根本不是什么祖母绿的戒指,而是一条奢侈品皮带,那还是宁檬陪着尤琪一起去挑的。那是何岳峦人生中第一次接触到奢侈品,他绝对会记一辈子。

所以何岳峦仔细想一想她的话就会明白她到底是什么意思了。祖母绿,绿莹莹的光;祖母绿的戒指——戒指上应该有蹊跷。一旦认定了这个假设,他就会留意到,原来米律师居然有和权茹茹相同的、转戒指的习惯。只不过两个人的区别是,权茹茹转的是婚戒,而米律师转的是小手指上的尾戒。米律师把戒指戴在小手指上,要么是宣布自己是单身主义,要么就是在为了某个人而独身。

同样的习惯,不是相濡以沫的深度相处是培养不出来的。在发现米律师和权茹茹有着相同的转戒指的习惯以后,宁檬特意去米律师原来工作的律所和他的身边人打听了一下。原来米律师之前是靳海洋的人,当初也是靳海洋把他举荐给何岳峦的。

所以米律师和权茹茹其实都是靳海洋介绍给何岳峦的——与其说介绍,不妨更大胆一点解释为,这是靳海洋在想方设法绑定住与何岳峦之间的利益关系,顺便把对方拴牢为和自己同绑一根绳上的蚂蚱。

何岳峦想明白了这一切,也想明白了他替权茹茹在里面背罪,权茹茹却可以花着他的钱和他的律师夜夜苟合,笑他做了一个便宜王八。而他呢,就为了这么个女人,就把曾经相濡以沫的爱人丢弃掉了。

宁檬猜想何岳峦的心态一定要崩掉了,于是开始发疯地咬,不计后果地咬,哪怕把自己咬成无期也要不停地咬。

宁檬一点都不同情何岳峦,她只觉得他活该。

亲子鉴定的结果非常讽刺,孩子居然还真是何岳峦的。宁檬相信从何岳峦本心来讲,他宁可希望孩子不是自己的。他可能要关在里面一辈子了,给他带了绿帽子的仇敌为他留了个后,有什么比这个更讽刺的?

宁檬觉得这样的结果也挺好,倒不失为是对何岳峦的另一种惩罚,老天爷用它自己的方式让何岳峦恶心一辈子。

孩子最后被奶奶接回乡下了。何岳峦从此心无旁骛全力乱咬。他豁出去了。不豁也不行,苏维然把他海外洗钱和非法集资的事都给捅了出来。他自己反正无期徒刑跑不了,不如索性把别人的罪也都咬得重重的,让他们都在里头尽量长时间地陪他一起受罪好了。

后来何岳峦在乱咬中,把陈晓依也揪了出来。陈晓依被带走调查,在过程中又交代了很多不重复的新问题。

这群人,就这样陷入了每天都有新问题的互相疯咬交叉举报的状态里。

宁檬长舒一口气,对狗咬狗这个词的含义有了更立体、更生动、更深层的理解。

她觉得有点可惜,因为她承诺过邱俊霖,保证不把他交代出去,于是她一面信守承诺,一面心有不甘地看着同样没少干坏事的邱俊霖逍遥法外。

不过她这个遗憾居然让杨小扬给填补上了。

杨小扬拎着一塑料袋香蕉以探望陆既明的名义出现在医院,但她除了问了声陆总恢复得挺好吧之外就没再搭理陆既明。她拉着宁檬的手往床边的木凳上一坐,把探望陆既明买的大香蕉扒了两根一根递给宁檬一根自己吃,一边吃一边说:“阿檬,邱俊霖那王八蛋被我给弄进去了!”

那一刻宁檬看着大口吧唧着香蕉的杨小扬简直就像在看着一只扑棱着膀子的天使。

杨小扬吧唧着香蕉,说:“我知道你重承诺没法动邱俊霖,但我不用在乎什么承诺啊,我划拉了一下邱俊霖在既明资本的时候收受贿赂、侵害公司利益的文件,都交给经侦部门的警察叔叔了,他在搞老陆总和陆总的过程中就算没直接参与肯定也没憋什么好屁,送他进去给警察叔叔们审一审,肯定一审他就得住里头出不来了!”

宁檬简直想给杨小扬鼓掌!

她给杨小扬亲自又扒了一根香蕉:“杨经理,给您!”

杨小扬眼睛一亮:“你给我升官了?”

宁檬点头:“升了!行政经理!”

杨小扬更来劲了,香喷喷地吧唧着香蕉,说:“还有一件事我也得告诉你,阿檬,那个无间道也让我送进去了,以窃取公司商业机密的名义。之前咱们不是给他做了套吗,反正给公司造成的损失看起来也不是太大,就几个亿吧,应该够他喝一壶的。”

宁檬忍不住真的给杨小扬鼓起了掌。

“优秀!太优秀了!杨总,你说你为什么这么优秀!”

杨小扬一甩头发:“跟着你学了这么多年,腹黑学不会,鸡贼我还学不会啊?”她顿了顿,反应了一下,揪住宁檬问,“等会!你刚又给我升官了是不是?妈呀,杨总这叫法咋这么好听呢!”

宁檬点头:“对!从今天开始你是路盟的行政总监,杨总,你太优秀了!”

一直被忽略的陆既明已经快被自己的怒火焚烧成舍利子了:“喂你们俩,能不能尊重我这个大老板一下?就不能有人也给我扒一根香蕉吗?!!”

这场震动资本圈的大事件,最后以所有做错事的人都受到了应有的惩罚而落幕。何岳峦犯罪情节严重,无期跑不了了,财产全部被封查;闫双勋靳海洋也都轻判不了。米律师权茹茹陈晓依以及邱俊霖比闫双勋靳海洋的量刑稍微轻了点。苏维然的量刑介于两批人中间。

苏维然的律师曾经提出为苏维然做一份精神方面的鉴定,证明他有严重的人格分裂病症。这提议被苏维然拒绝了。他说当他决定为做错的事情忏悔,决定重新做回好的自己,从那一刻起,他就不会再分裂了。

在这期间,王宇父子洗钱的事情也被捅了出来,王家父子同样没能逃脱法律制裁。

到此为止,是真正的一个坏人都没跑掉。

宁檬有点唏嘘。当初她顾忌学姐感受,没有从王宇那边下手去对付何岳峦,而是选择了其他途径。她怜悯了学姐,但老天没有怜悯恶人。所有做错事的人都要受到惩罚。

善恶终有报,生而为人,需走正道。

不久后宁檬听说学姐又出来工作了,为了养活两个孩子,很艰难地从头开始。

人生毕竟没有捷径,女人终究要自立自强,把后半生寄托在男人身上,永远如在钢丝上行走,摇摇欲坠,眨眼倾覆。

一切差不多尘埃落定后,苏维然托律师给宁檬带话。

他对宁檬说,我要是在学校时没选她选了你就好了,我就不会有今天。我们现在可能很恩爱,很有成就,很正面的成就。

可惜,没有人能求得如果,每个人只能去承受自己的每一次选择。每一次选择都会对未来的人生产生巨大的、不可逆转的蝴蝶效应。我当时选了你学姐,你看,蝴蝶效应最终让我变成一个坏人。

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开始真正喜欢你的吗?

当我看到你在这个水深混沌的资本圈,能够坚持自己的原则。

你是从前的我自己,从你身上我能看到以前的我自己,曾经阳光美好过。

我一边怀念曾经的我自己,一边又回不到过去。你那么干净,我这么污秽,所以我经常想,干脆把你污染成和我一样,我就有安全感了。可你偏偏不被污染。这让我很失落,可也让我更加爱你。

谢谢你没有被我改变。谢谢你把我变回了从前的我自己。你是我的救赎,我衷心希望你能幸福。

宁檬忍着眼圈发热,托律师带话给苏维然:学长,照顾好你自己,愿你归来时,仍是少年。

陆既明出院以后,宁檬决定不回路盟。她告诉陆既明,她想自己独立运作一家公司。未来的日子不如他们俩比比看,看到底谁能成为资本市场投资之王。

石英举家移民国外,宁檬全盘接手了鹰石投资。

正式成为鹰石老板的那天,很多人给她送花篮祝贺,祝贺她真正意义上成为一名独立的老板。

陆既明没有送花篮,他送了一大捧花,火红的玫瑰花,人肉亲送。

他带着那捧花,到了鹰石投资,在人来人往间,二话不说举着花与对戒就往宁檬面前单膝一跪:“你别说话,听我说!这句话你憋了我好几个月了,再憋我都要急眼了!宁檬,我想做老宁的女婿,你答应我吧!”

宁檬本来有点感动有点想哭,结果被后一句话逗得破涕为笑了。

这个讨厌的人,可怎么办啊,连求个爱都要这么出乎意料。

他可真是烦死人了!

陆既明终于还完了债,他从此又是堂堂正正的大老板。

宁檬和陆既明没有忘记跨年夜那天晚上他们雄心勃勃的大计划——做院线和影院。

宁檬做了项目计划书,发给了老大哥梁总和不一般的薛玉佳女士。她在计划书中阐述了未来民众在电影消费方面还有巨大的增长空间,他们可以一起合作院线事业来承接占有这个巨大的消费空间。

梁总和薛女士都特意来了一趟北京,宁檬用今时又不同往日的三寸之舌,很快把梁总和薛女士征服了。

宁檬对梁总说:“您手里那么多综合体,客流量未必各个都很高吧?不如在综合体里修建电影院,互相给对方增加点客流量!”

她对薛女士说:“薛总,您手里有家公司下面有条院线,院线下就两家电影院,还全都在亏损,我想其实您搞这个就是玩票性质的,也没在乎赚不赚钱。但这样亏着毕竟是种资源浪费,不如您让我收购了您旗下这家公司,把院线转给我吧!我的院线公司成立时,给您股份,干股都成!”

或许有钱人不在乎小钱,或许宁檬的项目计划书做得很好,让两位牛人看到了未来的美好前景,他们最后都同意了宁檬提出的合作方案。

宁檬和陆既明以自有资金入股合计51%,梁总以资金加部分综合体资源入股20%,薛女士以资金加旗下院线公司入股20%,其余9%由宁檬留给她投资过的公司老板们认购,包括之之科技余大义,荟影视柳敏荟,服装公司唐正旺,游戏公司翟老板,她的LP王总,衍生品公司老板,动漫公司老板。她从来不是吃独食的人,有好事时她想着别人,别人也才能在有好事时想着她。

盘子组好,说干就干。

宁檬和陆既明的院线公司,红红火火地运作了起来。

……

2017年底,宁檬和陆既明的院线公司初具规模,在北京的影院率先建好开始正式营业。

营业前夕,律师给宁檬带来一个好消息,他们的官司打赢了,新闻媒体被判须为不实报道公开道歉。

宁檬感受到了邪不胜正不是一句空话,她在心里对尤琪终于有了一个圆满的交代。

2017年跨年夜这一天,是宁檬和陆既明投拍的电影——那部关注抑郁症的片子的首映日。

宁檬把首映会地点选在了自家新开的影院。

起初她和陆既明对于来参加首映会的观众人数不太敢有过多的期待,毕竟这是一个小众的题材,这是一家新开的影院。

但很意外,首映会当天来了很多人。

宁檬很感动、很感动。

这个世界还是充满爱和温暖、力量和希望的。

宁檬的老朋友们也都来给她捧场了。

地产大佬梁总;不一般的薛女士;和她签署十年战略合作伙伴协议的王总;已被上市公司收购的之之科技董事长余大义;正在三轮融资的荟影视总裁柳敏荟;在运行借壳上市的游戏公司翟老板;衍生品公司的老板;动漫公司的老板;她的各位优质LP投资人;她和陆既明的好兄弟曾宇航、许思恬……以及,替尤琪来见证电影的安中。

到场的每个人都在反射着宁檬这几年来,在资本市场中做出的佼佼战绩。

宁檬一一谢过她的这些伙伴。

影院里,灯熄了。

她在黑暗中拉住身边陆既明的手。

她在自己的影院里,身边坐着她喜欢的人、她余生挚爱的伴侣,他们一起看着他们投拍的电影,一部关注抑郁症人群的影片。

黑暗中,宁檬泪流满面。

——尤琪,你看到了吗?这是我对你的祭奠。希望你一切都能安好,不管你究竟是在这一个世界,还是在另一个世界。

【尾声】

在一起之后,陆既明问宁檬:你说两种男人的钱你不用。我猜两种男人是喜欢你的男人,和你喜欢的男人。你说不准确,还举例这两种人是苏维然和我。所以正确答案到底是什么?

宁檬甜甜一笑,告诉陆既明:这两种男人的确切答案是,我以前的男朋友,以及,我今后的男朋友。

陆既明琢磨了一下,乐开花了:“哎哟你个不害臊的大姑娘,那会儿就认准我要成为你男朋友了是吧?”

宁檬懒得搭理他大尾巴狼的得意样儿。

她问了陆既明一个问题:“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陆既明看着她,神色变得温柔起来。

——喜欢的萌芽,应该是你来做我秘书不久吧。

那天我在发脾气,我要赶走项目总监。我脸上嘴上发着脾气,但心里其实挺着急的,我想赶紧有个人给我递个梯子让我下台阶啊,难不成真让我把投资总监开了啊?结果这帮二愣子,谁都不懂!他们全都生劝我:陆总别啊别啊。

他们这么个劝法,我要是听了,我特么威严何在?

我其实心里挺急的。就这功夫,你这个新来的就晃我眼前来了,我就冲你吼拿你开刀。我问你晃过来有什么屁事。你说没有没有,就是觉得老板的话大家得听啊。后边这句话你还加了点重音。

你一说完这句话,刘一天那个人精听懂了。他立刻说:我同意陆总,开除,必须开除!

我喜欢这梯子,因为吧,我终于能说:你说开除就开除?凭什么啊?我还不开除了呢!

就这样,结局总算皆大欢喜了。

我本来以为那次是你误打误撞的意外。但后来我发现,我的一切习性你都懂,默默懂。

我喜欢宝蓝色,我喜欢攒签字笔,我喜欢别人走在我右侧。我不喜欢吹空调,不喜欢穿秋裤,你因此给我准备加热坐垫。

我发现这个小秘书,实在太特么贴心了,我实在太喜欢了,我离不开她了。

——至于真正喜欢上?

可能是我喝多那天,你送我回家。你以为我喝醉了吧,踢了我一脚。我吓唬你,坐起来抱住你踢我那条腿,让你找间客房去睡,别走了,不安全。抱着你的腿时,我觉得它手感真好啊,就像长在我怀里了一样,那么契合。那一脚,你把我的心踢动了。

——真爱上你是什么时候?

可能是发现喜欢你之后,从此每一个冥思静想的瞬间。

陆既明问宁檬:“你呢,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呢?

在x市的那个冬夜,她听他讲述他和梦姐的事情。那一夜她血管里的血比夜都凉。

她陷入前所未有的纠结,这纠结甚至令她抑郁。

喜欢一个人,又不想不去喜欢这个人。想忘了一个人,又不想忘了这个人。想回到过去在动心那刻之前转身走另一条路,可是又回不到过去。

很多次她都在想,要是能回到得肠胃炎那一天就好了,再回去她一定不让他送她去医院,一定不给自己机会对他动心。

她肠胃炎那次,躺在医院的临时病床上挂吊瓶。她床位旁边的窗户漏风,她躺着觉得冷,可是忍着没有说。她太怕又给人添麻烦了。直到她打了个喷嚏之后,他站了起来。他走过来假装看吊瓶里的液体还剩多少。其实吊瓶里至少还有一半的药液。他一直盯着药瓶看,没话找话地硬表现着不耐烦:怎么还剩这么多啊?这一滴一滴的,可墨迹死了。他嘴巴虽然叨叨着,人却一直站在那里,没有动。他好像一直在看着吊瓶里的液体不耐烦,但其实她知道,他是站在那个风口前在替她挡风。

他看起来好像是一个刚硬无情的人,可他其实比谁都温柔多情。

他站在那,若无其事地挡着风口。那一刻,她爱上了他。

【最后的最后】

2017年12月,宁檬30岁。距离她从既明资本辞职,距离从宁秘书到宁总,她用了五年的时间。

在这五年时间里,陆既明从暴躁的、不食人间疾苦的、老板病爆棚的大喷子总裁,变成了逆境重生、坚忍慈悲、知冷知热的大暖男。

他32.5岁了,对30岁的宁檬说:你一定要嫁给我,因为你得知道,我至死不渝地爱着你,没有你,我可能会死。

宁檬对他笑,笑得甜美而幸福。

——好啊,你叫我一声宁总,我答应你。

30岁的宁檬,回首五年前的自己,那时她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秘书。

可现在的她,有自己的投资公司,有自己的院线公司,有直播、影视、服装、地产、广告、电商、游戏、动漫、衍生品各类资源。她把这些资源做着泛娱乐的整合,资源与资源之间,互相合作,互相促进,互惠互盈。她的事业蒸蒸日上,她已经成为一个非常出色、非常有力量的投资人。

她在资本市场的沉浮中,经历了爱,也经历了恨;她被深深感动过,也被深刻背叛过;她对人性极度失望过,也被迟到的正义温暖过;她成就了一番事业,也收获了刻骨的爱情。

如果让她告诉五年前的自己一句话,那么她想说:

“不管你正在经历着什么,都别放弃最初心怀的那个梦想。用力去爱,用力去坚持,用力去追求你的梦想。你的爱与坚持必定会成全你;五年后,你终将成就一个化茧成蝶的你自己。”

——谨以此文献给每一个敢于心怀梦想的你,让爱与坚持成为你的翅膀,未来你一定会看到一个化茧成蝶的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