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拳头母和烟火

别看王吉大大咧咧的, 他骨子里最为小心谨慎,摸黑赶夜路这样的事, 他很少做。

陈舍微叫他拖住了在泉州住了一夜, 也是,等他们把泉州主街看个遍,又摸了摸价钱, 再去泉州卫接高凌,天已经黑了。

高凌并没见过甘力, 不过甘力远远的走过来, 他就认出来了。

“甘叔的耳朵同小白粿一个样, 眼睛眉毛其实也像,身板宽宽的像座山,真男人啊啊啊啊!”

这话说得对面两个‘假’男人不乐意了, 一个勺着薄皮透粉肉的扁食,一个夹着比手掌还大的金黄马蹄酥, 皆很不满的看着嚼着一大口拳头母的高凌。

拳头母是闽地猪肉丸的一种, 因为形似拳头而得名, 寻常人家都是切了薄片小块做下酒菜居多,也有如这小食肆一般, 切了对半煮成汤做早膳的。

这一大碗的丸汤配咸饭, 高凌是吃了个精光,打了个长长的饱嗝。

“人家的口信你可记牢了,别吃太多把话都从脑子里挤出去了。”王吉好笑的看他。

高凌不服气, 道:“这怎么忘得了?!不就是‘眼下还出不去,等着春汛巡逻想法去泉溪见你们娘俩一面, 多谢六少的照顾, 我想煞你了。’这几句嘛!”

陈舍微手里的马蹄酥蓬松酥脆, 外壳轻轻一按就碎掉了,内里却香软无比,虽是空心没有馅,却能越嚼越香的。

“甘大哥有说‘想煞你了’这话吗?”陈舍微嚼得满口芝麻香,觉得这不太像甘力的性格。

高凌摇摇头,道:“我添的,他抱着炸果眼圈都要红了,肯定想啊!可边上来了个小兵头找他有事,他训了一句,就忙着要走,话都是匆匆忙忙讲的,我只是把他的心思补全嘛。”

“人小鬼大。”陈舍微笑着站起来去柜台结银子,“补得好。”

一日一夜紧赶慢赶的,事情也都有眉目了。

泉州城的铺面很少有卖的,都是租赁多。亏得王吉的人面广,寻到一间地段还不错的铺面,只是要价比陈舍微估计的高些。

王吉和陈舍微四六开了,倒也不吃力。

那卖家是做马匹生意的,因为家中长子很有出息,在南京站稳了脚跟,所以举家要随着迁去,这才出手些产业。

见陈舍微往马厩里打量,主人家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笑道:“这马不算顶好,我那还有几匹没卖,卖不卖的无所谓了,你看上就牵走,不然随我走了,也是一样的。”

陈舍微想买一头种马同母驴配了生驴骡,因为是母驴怀胎,所以公马不必太过高大,以免生产上遇阻。

他绕着马儿走了一圈,就见马儿身量敦实匀称,眼亮耳薄,颈短却厚,关节粗壮,蹄圆质硬,做杂交的种马够格了。

王吉正同人家你来我往的探底呢,就见陈舍微蹲下身,仔仔细细的盯着雄根双蛋看,好险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主人家倒是见怪不怪,只是有点讶异,这样一个漂亮公子哥,挑起马儿来还真是务实,同马夫一样老道。

挑了公马母驴,加上原本这头骡子,一行三人的归途倒是热闹。

高凌没学过骑马,只是好胜心强,又聪明,拽着缰绳腾空就上去了。

这公马性子也不躁,被他骑上去兜了两圈,倒也没把他颠下来,乐的小子往前冲出去老远,又乖乖的折返回来。

陈舍微搁下车帘对王吉道:“这回去泉州只说是买牲口的,那铺子的细则还要麻烦你了,先别叫我那些个堂兄闻见味了。”

王吉点点头,心中有数。

纵然归心似箭,骡子步数有定,等到了泉溪,还是没赶上晚膳。

先送了王吉回家,陈舍微把骡车、母驴和公马都交代给高凌,这才带着郭果儿匆匆进了家门。

高凌也还没吃呢,孙阿小听见声响探出身子看,又扭回院里道:“夫人真准,少爷回来了!”

她的话被一声急促的‘咻’声盖过,也不知内院的人听见了没有,陈舍微就瞧见院里好生热闹,正中有个‘地老鼠’正在飞速的旋转,贱出一圈圈的金花灿灭。

谈栩然揽着两个姑娘,烟火的暖光照亮她面上笑意。

阿巧和吴燕子站在水缸边上,要放一个‘水老鼠’,两个小姑娘都没瞧见陈舍微回来了,欢快的跑去水缸边上了。

烟火转瞬即逝,光亮移到水面上绽开,银光直竖冲天,谈栩然却掩在一片暗色中,望向提着灯笼大快步走来的陈舍微。

走下台阶后,他几乎跑了起来,扔了灯笼,解开披风,堪堪在她跟前站定。

谈栩然被他拢在怀中,就见他身后灯笼竹骨折屈,烛芯燃了纸面,很快烧得成一团热烈的火光。

吴燕子和阿巧惊叫起来,可那相拥的两人却似没听见没看见,陈舍微将脸埋在谈栩然颈窝处呢喃道:“我回来了,你有没有想我?”

谈栩然手里还拈着一根长长线香,她留心着不叫火点烫着他了,却被陈舍微觉出不专心来,失落的把脸抬起来,又见她垂眸看着足边一个耸立的‘起火’道:“要放了吗?我来吧。”

“阿爹!”

陈舍微瞧着俩姑娘一个惊讶羞涩,一个欢喜雀跃,终于也觉出一点不好意思来。

陈绛手里还捏着个糖饼呢,陈舍微放了‘起火’,火花直冲上天,到了屋瓦处又落下来,把陈绛抱起来看的时候,糖饼就贴在他鼻子旁,甜香气刁钻的飘进来,闹得他肚肠‘唧哇’叫。

“晚膳吃了没?”他问陈绛,“今儿怎么现在才吃?”

“吃过了。我带着她们去看傀儡戏了,又买了烟火回来耍,饼子也是外头买的,还有几个暖在灶上,叫她们玩吧。你进屋吃些热粥水。”

谈栩然的目光落到陈舍微脸上,他就高兴起来,乐颠颠的随着她进屋洗漱换衣裳。

回到家就是舒服,炭盆燃着,暖融融的,又摒除了潮气。

两人歇在外间软塌上,谈栩然陪着陈舍微吃粥佐饼。

粥只是寻常白粥,煲得偏稀,用的是自家收上来的新米,所以轻易就有糯糯黏唇的一层油皮子。

糖饼最是要趁热吃,所以谈栩然取了来,又在炭盆子上炙了炙,拈在手里就撕开,明明只是寻常的白糖芝麻,却是无比质朴的美味。

糖饼裹了馅,所以不能漏,圆墩墩的一个,饼皮微韧。

但肉沫葱饼子擀得极薄,馅粒红突绿点在面皮下边,又用了多油去煎炸,烙出来薄脆香绝的一张饼。

此时,苗氏来接阿彤回去,阿彤有些不舍,吴燕子带着陈绛去送她,阿巧将陈舍微换下来的衣裳先拿到水房浸起来。

院里顿时静谧起来,因为方才热烈喧闹而显得格外安宁。

又只剩下他们二人了。

陈舍微道:“我不在这两日,家里无事吧?”

“无事,赵先生这两天带着孙儿去小天后宫吃素斋了,阿彤一直在这陪着阿绛,也热闹。”

陈舍微略略蹙眉,道:“阿彤怎么不带去?”

“阿彤好像是八字有些不对,算命先生说,最好不要进庙宇之类的地方。”谈栩然掰下一块葱肉脆饼喂过去,道。

“噢。”陈舍微了然,张口吃饼子的时候就大口了些,一下含吮住了谈栩然的手指。

谈栩然也不急着收回来,只盯着陈舍微叼咬着指尖的唇看,指尖触感软润潮热。

“夫君似乎很喜欢,咬。”她只做寻常语调,全然不顾陈舍微的羞窘。

陈舍微欲解释,唇一张,谈栩然收了手,斜斜往身后藕红软垫上一靠,纤指回转,玩弄着一支细毫笔。

陈舍微闷头吃了一阵,说自己买了铺面,送了炸果,又说自己买了公马、母驴供家中驱使及育种。

反正在泉州大小事,不论谈栩然问不问,他都说了个干净。

谈栩然倚在他对面,手上拿着小笺细毫笔勾画,间或轻‘嗯’一声。

不知何时耳畔断了絮叨,谈栩然一抬眸,就见陈舍微已经逼到了眼前,又黑又大的瞳仁往下一瞥,见她画虫呢,又可怜兮兮看着她道:“夫人,可以亲一下吗?”

房门半掩,还能听见阿巧回来了,正在院里同阿小边收拾烟火痕迹边聊天。

谈栩然略带谴责的瞧了他一眼,这厢虽说:“还未入夜呢。”那厢又慢条斯理的收了小笺,搁了细毫笔。

陈舍微觉得她一举一动无不风流,又觉她神色淡然,娇羞嗔怪总是点到即止,从未有过失控的时候。

这叫他有些不安,望着她的目光灼灼,半分不离。

谈栩然倚在榻上,陈舍微站在塌边俯下身来。

“只一下吗?”

她落了鞋的足就贴在陈舍微腿边,不过轻轻一勾,他就欺了过来,喃喃道:“不够的,夫人容我,多亲几下。”

每每亲吻,或站或卧,多是他主动迁就她。

不过唇碰到一处后,含唇纳舌等深入浅出之事总是谈栩然驱使的。

谈栩然在亲吻这件事上也感受到了欢愉,尤其是陈舍微尝到滋味后,从欲浮沉的模样,甚至让她微微迷醉了。

他这样喜欢与她亲近,却也忍得住不行房事,颇叫谈栩然意外。

陈舍微心中似乎自有度量,不知是觉得时候未到,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谈栩然缓缓屈膝,状似无意擦碰而过,陈舍微果然不出所料的闷哼一声。

这人,很能激出她骨子里掩着的恶劣。

“阿爹,阿娘!”不知是阿巧还是吴燕子嘱咐了,陈绛如今进门来,总会先喊一声。

陈舍微如梦初醒,恍恍惚惚的直起身,使劲搓了把脸,把脸搓成红透的番茄色,掩饰住醉染胭脂的坨红,看起来只是有些蠢拙,而不是诱欲了。

避开陈家族里那些糟心事,这个年过得还算闲适旖旎,陈舍微叫陈绛进来,她从阿彤那得了些李子干,摊在茶几上和爹娘分吃,又道:“阿娘,可以养只猫儿吗?”

“猫儿何须养?夜里瓦片上不都是吗?晾着的腊鱼也喂了它们两条。”

谈栩然拈了一粒李子干吃了,尝出只是晒干了,没有别的调味,就示意陈舍微也吃。

陈绛想起一出是一出,道:“这样也叫养猫儿吗?那好吧,去赵家玩的时候,听见后院枯叶堆里好些猫儿做夫妻,我想着得有小奶猫了,可以打小养起。”

“养不过来了。”陈舍微摸摸她的脑袋,道:“开春了羊儿就要下崽了,小羊羔不还归你养吗?”

小羊羔也是可爱的,不输给奶猫儿,陈绛这样一想,觉得自己肩上担子着实艰巨,就没再想着去赵家要奶猫的事情了。

陈绛想着小羊羔的可爱,脚尖一点一点的轻晃着,谈栩然却想起出了年,要给陈家族里一个交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