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是开春新置办的, 比之前的骡车舒适许多。
陈绛出了内院就得装着不能走了,陈舍微将她径直抱上马车。
孙阿小扶了一把, 又将食盒递进马车里, 她是进出内院的人,晓得陈绛没裹足,却连郭果儿都没提过一嘴。
其实, 谁不知道疼呢?
山间有更多的树在开花,桃红白梨粉杏。
这些花大多细小, 清雅, 谈栩然除了唇舌, 连眼睛也叫陈舍微惯坏了,家中花儿尤美,再这些花儿, 觉得寡淡。
不过这青山绿水的,风拂林间, 树影婆娑, 花叶碎语不停。
娇嫩白花落如雪, 淋了满头,也是一美。
这地方其实吴燕子很熟, 就把吴缸扔在茶园里做监工了。
此地无旁人, 只他们几个。
原本许多小娃要来采野果吃,或是送到药铺换银子。但今年茶园铺开了种茶,吴缸茶园用人吃紧, 雇了村里好些婆子媳妇,小子丫头做杂工。
再说了, 往樱桃林来最近的路要经过茶园, 吴缸让人盯了, 不会扰他们清净。
几人一路往山里去,每人手里都拎着一个小篓,路上好些红黄果儿,陈舍微叫一句,“树莓!能吃,好吃!”
陈绛就冲过,一把撸光。
原本还想剩些给鸟儿吃的,不过吴燕子说了,高处还有,鸟儿会去那吃。
一路走走停停,往野樱桃林里去,还没到林子,篓子就满了。
吴燕子还背了好几个篓子,递过去一个空的,把装满的小篓子搁到她背上的大篓子里。
野浆果,其实陈舍微没有吴燕子熟悉,她轻盈的从草丛间穿梭而过,抓来一大把红润的果子,说是叫牛□□。
酸甜,有籽。
山樱桃果儿小,一簇簇的掩在叶片下,猛一打眼,只见满目翠色,倒是难发现一粒粒的小红果了。
陈舍微寻了个低矮结实的树杈,把陈绛放了上去,她只消一伸手就能牵过一根果枝,直接如小鸟一般用嘴叼吃。
山间的景有层次之美,在这山色中,万物清新自然,由一抹乳雾包裹,又有霞光如锦缎轻覆。
他们什么都没做,只在樱桃树下铺了油布歇着,望着树与树的空隙中,割裂出天空透蓝的碎块,听着山涧水流清脆欢悦之声。
吴燕子带着陈绛去溪边摸螺蛳,陈舍微翻了个身,不看天了,看她。
谈栩然倚在树干上垂眸看他,语气轻盈的像鸟儿在枝丫间跃动,道:“你是想,在每个地方都试试?”
他们几乎每日都要亲,稍有那么一刻独处,总是黏在一处。
陈舍微点头啊点头,谈栩然轻轻一嗤,道:“白日宣淫也就罢了,这可是在野地。”
陈舍微揪着自己的衣襟,一本正经的说:“只是亲亲,绝对不会脱衣的。”
谈栩然不语,像是不许。
陈舍微眼睫半遮,又在那装委屈了,却见她微微启唇,探出的红绯舌尖上,那一截翠碧樱桃梗,落了一个结。
陈舍微怔愣了一下,赶紧扑过去,这个吻还残留着樱珠清甜滋味。
等着吴燕子和陈绛提着螺蛳回来的时候,就见谈栩然闭目养神呢,而陈舍微腮帮子一顶一顶,神色严肃,像是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阿爹,你作甚呢?”陈绛抖了抖小竹篓,缝隙间,沥出一片水。
“给樱桃梗打结吧?”吴燕子笑道:“我小时候也玩过。”
陈舍微不可置信的看她,“你能?”
“这有什么难的?”吴燕子摘了一粒樱桃吃了,舌头卷了卷,很快就给樱桃梗子打了结。
陈绛跃跃欲试,费了点功夫,也打成结了。
陈舍微一副饱受打击的样子,不甘心的又试了几回,还是不行。
吴燕子安慰他,道:“没事,这事好像就是有些人能成,有些人弄不成的。我几个哥哥都不行,我最厉害。”
她还挺得意。
谈栩然在那不出声的笑。
陈舍微绝不认输,下山一路上还在腮帮子里顶啊顶。
半山的茶园里,陈舍微大约很叫他们面熟了,一露脸,众人就齐齐问好。
去岁的茶叶没怎么精心弄过,今年因为育了香橼茶叶种,所以陈舍微想试试路子。
吴缸虽是个粗人,可孰优孰劣总分得清,那茶树一看就是罕见的种,他不敢掉以轻心,只挑了几个心腹侍弄。
陈舍微今日就不巡视了,吴缸送他们下山,趁机把些杂事交代一下。
马车歇在道上,正说着话呢,陈舍微支着手臂给谈栩然当扶手上马车,就见不远处几个人头鬼鬼祟祟的。
吴缸顺着陈舍微的视线望去,一下就爆了脾气,抄起一旁的锄头就要过去赶人。
“诶诶,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啊,我,我们是来给六爷请安的!”
谈栩然在车里听着,掀了帘望出去,见吴燕子站在车边,小脸煞白。
“杨家人?”吴燕子点点头,谈栩然伸手牵她,道:“叫他们打发去,你快上来。”
吴燕子的娘夹着几副鞋面从小径上走过来,正好瞧见谈栩然拉吴燕子上马车,她眼睛一热,快走几步要赶过来,就见吴缸横着锄头在同杨家人对峙。
吴大娘‘噫!’的叫了一声,像护崽的母鸡一样叉着手就颠过去了。
吴燕子听见她娘的声音,忙又下车,谈栩然有些担心,掀了帘子瞧。
“好了。”陈舍微不欲一天的好心情叫这几人搅坏了,摆摆手,像在赶几只苍蝇,“我不是你家爷,要请安找对人去。”
开春,吴缸在村里招了好些人,不只茶园,烟地也要人。
原来那些日子过不下去,连一亩下等田也保不住的农人,改了生计,如今都在侍弄烟叶。
吴老爷子自家田用绿萍养肥养了一年,今年可以耕种了,忙不过来,陈舍微的田地要分给别人种。
不过老爷子不放心,他自己带着大儿子两口子,再雇了村里几个人,包揽了陈舍微的稻田,比侍弄自家的稻子还用心。
茉莉花田、茶山、稻田、烟地,撇去那些同吴家有嫌隙的,村里几乎家家有人在吴家手下干活。
吴老爷子素来是大方,这做地主公的滋味也享受,有时候出工没银子但包一餐,他叫吴老娘备下得粥水稠得插筷不倒,杂面馒头连小子都可以拿一个。
一时间,村里人人说起吴家的好来,仿佛去年那些破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杨家人说吴家坏话,竟没人应和。也不是,若是去找吴家几个堂亲,讲不定还会得几句附和,可他们也有仇怨,碰不到一块去。
见到吴燕子了,杨大山眼睛一眯,道:“燕儿俊好些。”
吴大娘动作比吴缸还快,抄起两幅厚鞋底,左右开弓的狂扇杨大山。
吴缸护着他娘,把那些要来拉扯的人一个个掀翻。
吴老娘一边扇一边用极其粗野恶毒的话语诅咒杨家人,更诅咒那个不知藏在哪的杨大河!
陈舍微实在叹服吴老娘妙趣横生的比喻和狠辣的用词,一回头,果然就见谈栩然和陈绛露着两个头在外面,听得那叫一个专心致志,满脸好学啊!
吴家人多势众,杨家人落荒而逃,杨大山狠啐一口,暗骂道:“给脸不要脸!”
吴燕子站着看吴老娘泄了力气,被吴缸搀着慢慢走回来,她忙迎上去,扑在吴老娘怀里哭了一场。
这一哭,像是把她心里的淤泥彻底哭出去了。
路上总算没人堵着了,郭果儿马鞭一抖,赶在落日之前,回家。
只是那回程一路上,陈舍微还锲而不舍的与那樱桃梗缠斗,看得陈绛只觉得腮帮子一阵阵发酸。
春日本就多雨的,今儿还算好了,雨下在路上,是细绵绵的春雨丝,无声无息的,若不是掀了帘子看,且发觉不了。
这场小雨到了家门口就停了,郭果儿掸掸衣服,道:“下了半天,就湿我一人。”
今日出门早,又自带了吃食,回来时雨过天又晴,还可以在晚霞余晖中用膳。
孙阿小煮了白粥,陈舍微做了几个小菜佐粥。
年前晒的腊味,佐粥正好,尤其是咸蛋腊肉饼,蒸饭的时候放上去一枚,整锅饭都奇香无比。
等腊味蒸熟的时候随手拌了一碟虾米紫菜,鲜上加鲜。
平日里陈舍微做这做那,简直叫人大饱口福,可这样吃一顿清粥小菜,真的也很幸福。
用过膳,陈绛得去练今日落下的字帖了,阿小和阿巧收拾了碗筷去灶上吃饭了。
院子叫细雨润了一遍,空气清新好闻。
陈舍微本想去书房看书,只是刚吃饱饭,血不往脑子里流,没精神。
水缸里植了莲根,眼下刚冒圆叶,叶上歇着一只碧绿的小青蛙。
小青蛙气定神闲的,舌头一探一卷,就吃了一只蚊蝇。
陈舍微嘴角抽了抽,‘这摆明是挑衅。’
谈栩然卸了钗环挽低髻,打开西窗一看,就见陈舍微坐在秋千架上,左脸一鼓,右腮一嘟,又在折腾樱桃梗。
“你何必对这事如此执着?”
见谈栩然来了,陈舍微颓然的吐出一根直杆的樱桃梗,往秋千椅上一摊,秋千连带着的花藤一颤,溅得他半身湿漉漉。
“唉,”他满身花露的叹着气,面上细细密密的水珠,还有三两粒黏在唇上,“我还是去书房看书吧。”
说着,却见谈栩然欺身下来,唇亦贴上来。
那樱桃梗在二人舌尖传递着,陈舍微被她吻得动了情,她却猝不及防的退了出去,皓齿红唇叼咬着碧梗,浑不在意的说:“就是这样,夫君现在可会了?”
陈舍微眼瞧着唇瓣银丝牵扯,断在风中,急声道:“不会不会!”
谈栩然蹙起眉,斥道:“好蠢的舌头,我只教这一回罢了。既如此,还是看书考举简单些,去吧。”
她转身要走,陈舍微忙扯住衣袖,两人栽在秋千架上摇晃着。
“再教一回,就一回,我就看书去了。”
作者有话说:
这绝对是人物意志冒出来支配笔杆子,
这都亲了几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