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姑姐和外室

其实就算没曲氏的推波助澜, 谈栩然要买下漆器行,也不是全无把握。

也许是巧合, 也许是叫鬼盯上了?

被劫的那批药材偏偏是最贵的, 又赶在账上空空的这个寸劲上,一下就捏住了五房的命脉。

他们真是撑不了多久了,这样急着出手, 而且要两间漆器行一起卖,底细不明, 谁心里不泛嘀咕?

幸而漆器行里的老人还认谈栩然, 大老远从月港将他们接来, 交了几句实底,谈栩然才能同五房你来我往的把价码往下压。

为了多几分筹码,所以动用了曲氏的关系以及陈舍秋的面子, 令陈砚著没办法把价钱喊得太过离谱,而且谈栩然已经摸清了存货的成色, 都是些过时的花样, 而且木料都很一般。

两间漆器行加上存货, 只花了八百两不到。

陈砚著咬着牙答应下来的时候,连谈栩然都有些惊讶, 看来说五房如今是山穷水尽了, 也不为过。

陈舍微账上的现银虽够,但因为这一季的账还未结,不好都提出来。

漆行到手, 又有很多用钱的地方,所以谈栩然就同曲氏借了些。

“算了利钱的, 用不着谢来谢去的。”

曲氏嫁妆丰厚, 名下产业又有管事打理, 翘着脚收钱,又不像陈舍微挣得辛苦,所以手头松动,借出去这样大一笔款子,她只觉寻常。

见她面无愉色,谈栩然道:“姑姑在这住了小半月,我都不好上门来同你说说话。”

一提起陈砚墨的姐姐陈端容,曲氏就气得厉害。

她分明就是来给陈砚墨撑腰的,仗着自己年岁大些,要她像伺候婆母一样晨昏定省,甚至装了几日的身体不适,要她夜夜侍疾。

这些倒还罢了,陈端容也是成了家的人,在自家都当上祖母了,哪里还能在这长住,忍几日便是了。

最可恨是用些莫须有的由头来污她,脏她。

正院里平时连只蝶都是雌的,只是那日颱风后,屋里连窗门带锁头坏了好几扇,所以请了个在官府在籍的木匠上门修理。

青天白日啊!仆妇成群的瞧着!那间房是曲氏日后备给女儿单独住的,比较上心,就隔着树影看了一会。

就这么一会,叫午歇刚起的陈端容瞧见了,唤了她进门,就斥她不守妇道。

喜鹊替她申辩,吃了陈端容手下几个嘴巴子还不算,还被打了手板。

‘啪啪啪’的上刑声中,陈端容摇着扇子,似乎在听丝竹乐响,道:“咱们女人这一辈子,就是个熬字!叫我来说,你可不算个太安分的!”

此话一出,曲氏震惶的瞪着陈端容,道:“大姐怎好如此血口喷人!”

世间对于女子实在太过苛求,捕风捉影的一件事就能栽死了她!

陈端容冷笑道:“自己的尾巴还掉着呢,把你那些小性子都给我收起来!再敢叫小弟不痛快,不要以为顶上无人,就好拿捏夫婿了,剐了你自己的脸面,可怨不得我了!”

谈栩然又不是能掐会算,手眼通天,自然想不到陈端容给曲氏的这个下马威,只道:“七叔还是那般言辞冷淡吗?”

曲氏轻蔑一笑,道:“手上没银子使了,晓得利害了,倒不敢十分辱骂我。”

她又叹了口气,“不过他也说了,中秋会提前几日回来,说是陪陪女儿。”

“七叔还是有些分寸的,毕竟没叫外头那个怀了孩子。”谈栩然道。

曲氏从不担心这一点,道:“自然不会,他如此要脸面,怎会叫外室生子?”

说着,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下移,望着曲氏的腹部。

曲氏不自觉轻抚平小腹,暗道:‘我用钱财拿捏他,他恐怕要用孩子拿捏我。’

闽地的夏日总是很长,已经过了处暑,却没有半点秋日的气韵,只是若细细聆听,似乎觉得虫鸣声弱了几分。

曲氏再开口,却说起谈栩然的事。

“昨个留在花厅侍奉茶水的丫鬟说,老大家的把小六从福香楼逃出来的事情当做笑话讲。”曲氏说。

谈栩然微微蹙眉,道:“给兄弟下药,还这样堂而皇之的讲出来。”

“那脏药没损小六的身子吧?”曲氏眼神闪动了一下。

“没有,助兴香药,并不性猛。”谈栩然垂眸吃茶,再一抬眼,却直白露骨的道:“若是房中自用,倒也有趣。”

曲氏的箱笼里其实也藏着半包,却故作惊骇的瞧着她,半晌后长吁出一口气,道:“我算是知道了,你拿捏小六,还有这方面的门道。”

谈栩然并不多谈,也不否认,只道:“不过助兴之药,也要有兴头才是。”

曲氏与陈砚墨的房事鲜有如胶似漆的时候,香饵粉末,补汤药膳,从前也不是没用过,情好时他揶揄几句,情恶时他讥讽一二,总是避不开要求他。

曲氏想要孩子,若她自己得个男孩,有没有陈砚墨这个夫君都不紧要了。

“也大哥还算知晓分寸,没用催发驴马淫性的药。”谈栩然又说回陈舍微被下药的事情上,摇摇头道:“那药性一上来,叫人理智全无,孽根失控。男人又如何,也得受制于人呐。”

曲氏想得入神,但知道猛药伤身,又有些犹豫。

丫鬟送了谈栩然出去,回廊上见喜鹊步伐匆匆,突兀的抬眼盯进她的眸子里,喜鹊是曲氏的心腹,素来周到,从未有过这样失礼的举止。

未等谈栩然想明白,喜鹊又福了一福,往屋里去了。

只听她推门轻唤曲氏,语气不像好事。

谈栩然长睫微遮,眉间思虑乍现又消失,不知是在想什么。

喜鹊已经快步走了进去,对还在茶桌前发愣的曲氏耳语几句。

蝉衣传来口信,说陈砚墨同她已经圆房,并没有叫她喝下避孕的汤药,不过已经自服了曲氏给她备下的避子药。

蝉衣便是曲氏送过去的丫鬟,她同那个外室又不一样,是正经抬了妾的,诞下的孩子就算是庶出,也是能上族谱的。

其实家中已有两个妾室,不过都是曲氏选的人,清白老实,容貌才情稍欠。

陈砚墨也很少去她们院里,至今也未有孕,平日里说起陈砚墨的后宅,几乎都忘了他还有妾。

这其实都不算是陈砚墨的妾,该是曲氏的妾才对。

所以曲氏才挑了蝉衣这么个容貌娇美,性情柔顺的。

曲氏默了一阵,嘴角牵强的扯动了一下,道:“他为什么又改了主意?”

喜鹊抿了下唇,道:“也是爷是觉得,蝉衣是您的人?若有了孩子,也是记在您名下。”

“哼。”曲氏惨淡的笑了笑,道:“是么?可我怎么觉得,他是在给我脸色瞧呢?”

虽说蝉衣是曲氏的人,可曲氏更想要有个自己的孩子,这也是人之常情。

起码,庶子不能出生在嫡子之前。

“您也不要往左了想。”喜鹊劝道。

曲氏沉沉的叹了口气,道:“蝉衣可打听出来了吗?爷上回想从私账上走银子,为的是什么事儿?”

喜鹊蹙眉道:“可也巧了,就是为着在月港的那间漆器行呢?”

“啊?四房的漆器行?”曲氏惊讶的说,出于女子某种不可言说的敏锐触感,她又喃喃自语了一句,“谈氏的嫁妆?”

喜鹊小声道:“您可还记得,蝉衣头一回递来的消息,不是说那女子,生得一双飞翘的杏眼?”

曲氏一下站了起来,浑身都在轻颤,就连声音也在抖动,“从前就觉他的目光多有在谈氏身上流连,可谈氏貌美,我以为只是如其他男人一般过过眼瘾,不曾想他还生出了执念?!竟养了个替身!?”

曲氏一时不敢相信,又道:“可蝉衣也见过谈氏,她若觉得像,怎么不直言?”

“奴想着,蝉衣若咬定了说,万一只是凑巧相似,岂不就多事了?再者,蝉衣还说了那女子柔弱可怜,一天到晚拘在屋里不出来。您再看谈氏,虽姿色艳美,可气度淡然清冷,再听她这些时日说来的夫妻之道,言语间那般桀骜不恭顺。奴瞧着,两人纵然面貌上有相似,只怕骨子里南辕北辙。”

听得喜鹊这样辨析,曲氏心里五味杂陈,虽看得出谈氏面上冷淡,只对陈舍微有几分不同,可还是不自觉揣摩她的意图。

到底是陈砚墨剃头担子一头热,还是谈氏也曾勾引?

若是谈氏也有红杏出墙之意,那么她这些时日来教自己拿捏陈砚墨,是否存了离间他们夫妻的心思呢?

曲氏心头密密麻麻的爬满虫蚁,啃咬得她痛痒难耐,却是挠不得,叫不得!

海澄虽是个小地方,但因为设了月港,繁华不输府衙。

曲氏其实很愿意随着陈砚墨外放,先前陈砚墨只说路途颠簸,不愿叫她怀着身孕劳动,后来生了孩子,又叫她照看家中,总是不提要接她同去。

再来就是养了个女子,风花雪月,好不惬意,又怎会接她去平添桎梏呢?

曲氏的一颗心就是这样,在陈砚墨一句句随口搪塞,一次次漫不经心中,从炽热到冰冷。

她伸手抚了抚自己的面庞,道:“若是我有谈氏那样一张面孔,爷会不会早早就接了我去海澄?”

喜鹊默了良久,才道:“夫人,您大嫂的貌美难道输于谈氏吗?”

曲氏不语,她大嫂不但容颜姣好,而且才名远播,那年闹洞房,盖头一掀,惊艳多少人?

诞下两女一子,也算有功,可她阿兄也做不到房中无人,算起来庶出的子女也有七八个。

“若要奴来讲,您自有一番气韵芳华,何必与旁人相较。”

“罢了,爷一年也只回三两趟。等他回来,咱们也置个席面,叫几房的人都来。”曲氏闭了闭眼,落下两行泪来,冷声道:“替身怎么比得过正主?隔靴搔痒到底是无用的。”

喜鹊道:“可夫人,奴瞧着谈氏不是那般好摆布的。”

“愁什么?”曲氏不以为意,嘲弄道:“这是他陈砚墨的家,家中耳目臂膀皆为他所用,他若心中有念,就算是九曲十八弯,也要促成。我只消下帖子把人请来就是了。”

主仆二人说着私房话,门窗锁闭,就觉得这屋里浊气愈发重,起身走到廊上,打算透透气,却见丫鬟引着本该离去的谈栩然再度返了回来。

方才在屋里要算计的人,这一推开门就见着了,曲氏心里不免有些发虚,错愕了片刻,笑道:“怎得回来了?可是遗了什么宝贝?”

谈栩然提着裙摆从长阶上一步步走上来,眼睛都没往下溜,只瞧着曲氏。

她面上的脂粉是新匀上去的,正不自觉咬着下唇上微微翘起的死皮。

“思来想去,有一件事还想同七婶求证。”

“什么?”曲氏下意识道。

谈栩然的唇角是平的,眼睛却微微弯起。

与其说是一个不那么友好的笑,更像是眯起眼,了然于胸的打量。

“漆器行的铺子,七叔是否有意?”

“啊?”曲氏惊讶太造作,应付的话语又太迟疑了些,“这我倒不曾听闻。”

“噢,还有一事。”待引路的婢子退下,谈栩然又上了一阶,同曲氏并立,侧首瞧着她鬓发上的一根福禄簪子,道:“我听说,七叔在院里养的那个人,有几分像我?”

曲氏实在震惊,缓缓的转头看着谈栩然,虽说她的神情已经暴露大半,但口中还是强撑着道:“这又是从何说起呢?”

“月港的漆器行中有几个随我一道嫁过来的老人,五房接手后,将他们一家人都贬做小工,那家的婆娘曾去七叔后宅送个描金的恭桶,说是打远瞧见个女子,还以为是我,骇了一跳。”

谈栩然见曲氏不知该作何表情,又笑了一声,道:“若是仅仅是人有相似,不做他想,又或是那妇人错看,倒是虚惊一场。”

她说着,转脸看向曲氏身后端正的廊顶,毫不客气的将话一字字的吐出来。

“若是有意为之,那可真是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