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埕围菜圃和白水贡糖

陈砚墨叫谈栩然堵得无话可说, 再说也觉苍白无力。

谈栩然示意樊寻走人,小荠低着脑袋一路随出去, 就觉得心都快得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樊寻一听那些咬文嚼字的大长篇就晕乎, 只晓得两人在吵架,这陈砚墨人模狗样,竟还敢觊觎谈栩然, 故而狠狠瞪了他一眼,护着谈栩然离去。

谈栩然稳步走过沿途茶室, 似乎听到一声有点熟悉的惊呼, 她稍一顿足, 樊寻似乎也有所觉,觑了那扇紧闭的房门一眼,但两人都未多想, 很快离开。

除了薯种风波和陈砚墨多管闲事之外,谈栩然和陈舍微的漳州之行虽有波折, 但总算各自有收获。

虽说陈舍巷之前传话说要同行, 陈舍巷的下人没碰见陈舍微, 小书吏不知内情,代为转达, 只说农事又不是一日两日就能看到成效的, 陈舍微自家还有事,给因地制宜的想几个法子就差不离了,约莫还有四五日就启程。

陈舍微这一行人来去都有兵士护着, 最是安全无虞。

只是这四五日后,陈舍微和谈栩然在漳州悠哉悠哉的买了好些特产要回去了, 陈舍巷也不曾露面。

顺路这个讨人厌的尾巴黏上, 甩不脱倒也随他了, 谁还特意等他呢?便没有理会,径直走了。

这一路上除了土产外,最贵重的还属那十几个薯仔。

刚到手的时候,陈舍微捏在掌心翻来覆去的看,薯仔看起来饱经搓揉,实在可怜,但确定是番薯无疑。

事后陈舍微又猛然想起它们都被贴身藏过,默默蹲在水缸边用皂豆洗了七八遍手。

“这番薯产量当真如此之高?”谈栩然好奇的看着,只觉得像个没毛的芋艿。

“嗯。”陈舍微从座位底下抽出一筐土,小心翼翼的挖出埋下去的薯种,见已经冒了好些芽头,满意的笑了起来。

“这时候催芽,岂不是要暮秋才好种,赶得及吗?”谈栩然从前不懂这些,耳濡目染,也算有些熏陶。

“已经让打理出一块疏松土质的田地加盖暖房了。”陈舍微把那一筐沃土又给推进去,一摊手道:“反正也就够种那么一小块地方,烧一冬的炭也费不了几个钱。”

因为路上还带了一大批的瓷瓦罐,用茭草填了,用竹篾片捆缚,倒也能抵住颠簸,但怎么着也不好急奔,所以归程比去路耗时更久。

陈舍微和谈栩然许久不见女儿,心中甚是想念。

旅途劳顿,一到家中,疲倦尽消。

埕围里秋天的蔬果依然生机勃勃,番椒结得更好了,像密密并联的喜炮。

许是陈舍微在泉州卫的菜谱里添了三两个辣菜,泉州城里的百姓渐渐也把番椒看做蒜姜一类的香料辛蔬,而不是只做盆景观赏了。

不过闽人还是不怎么吃辣,左邻右舍也多是在做韭菜腰花、爆炒小管,或是生腌血蛤一类的菜色的时候,来管陈家要一两个番椒点缀去味。

墙角的五株丈菊(向日葵)结了近百朵花,若不是秋初时起了大风,断了七八根侧枝,瓜子估计都要吃不完了。

秋葵绿毛茸茸,朝天竖着,还嫩着呢,也就陈舍微舍得伸手一气掰了十几个,对谈栩然笑道:“这种嫩的才好吃,水里一过,就是好菜。”

芥菜一株株生得粗肥,若用和着用猪油煸炒过的肥腊肉炒软,再下萝卜丁米饭,油润的鲜香掺杂了芥菜苦嫩,简直是开启冬日味蕾的点睛之笔。

陈舍微把秋葵堆在谈栩然手心摊开的帕子上,往芥菜地里去,不怎么费劲的拔了两株,扯下老叶弃在地里,举着里头嫩绿的小菜团对谈栩然道:“瞧瞧,多漂亮。”

谈栩然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他身后的玉米已经陆续可以采摘,延出的嫩黄长须在秋风中轻轻摇晃,看得人鼻子有些痒。

听见谈栩然打了个喷嚏,陈舍微忙道:“有风,咱们先进去,晚上我做饭。”

家中一切井然有序,内宅琐事更是被阿巧打理的井井有条。

陈绛专心管着虫房,再过几日就能出第一批了,竟是半点也没耽误生意。

瓷瓦制品是直接拉到虫儿居,王吉在那,自然知道他们二人回来了,火燎屁股般跑过来,又来蹭吃蹭喝。

土产里有两大摞佐茶的白水贡糖,王吉把他那份往足边一掩,又吃起陈舍微已经拆掉的一包。

所谓贡糖,指得就是在制糖过程中不断的捶打,闽语中称之为‘贡’。

陈舍微带回来的白水贡糖有咸甜两种,其实也可以称之为花生糖,只是口感更酥松,滋味很重很浓郁,瞧着就像是一粒粒黄土块,上下牙轻轻一磕,口中就被细密香甜的花生糖粉充斥,再用微苦的茶水一冲,极为舒坦。

陈舍微和王吉在庭院里摆了桌椅吃茶,谈栩然走进屋里换过衣裳,细细端详阿巧面容,道:“这些时日辛苦你了,你也该歇一歇,以备嫁了。”

阿巧轻出一口气,不像是松泛期盼,反而像是叹气担忧。

见谈栩然看自己,阿巧又道:“倒不是后悔,只是……

她也说不上,谈栩然道:“放心。一切有我给你做主。”

临出门前就给阿巧定了两套头面首饰,今日恰巧送到。

王吉瞧着红绸盖着的托盘送进屋里,琢磨了一下,道:“还是叫老三赶在我前头了。”

“人家是你舅兄,这不是应该的吗?”陈舍微瞥他,就见一竿子挥下来,打在王吉肩头。

吴燕子立在水池边,嗔怪的对着王吉喊:“叫你没大没小!”

王吉嘟囔道:“千里耳啊。”

陈舍微幸灾乐祸,笑得停不下来。

未免水池里养了蚊子,热天里大多时候都盖着一层竹席。

现在是暮秋时候,天气渐冷,蚊虫也不见踪迹。

吴燕子就将席子卷了起来,露出一隅清澈见底的池水。

水池底下是造了假山溶洞景的,幽深墨绿,靠近水面处,又见翠带碧藓,金鲫红鲤时不时探头沉浮,仿佛龙宫鱼族的宅邸。

陈绛吃着那白水贡糖,觉得夹在润饼里一定好吃,叫人去买了润饼来,用薄薄的饼皮裹了贡糖,卷成筒来吃。

她就在水池边吃,落下去的花生糖粉引来鱼儿,倒是不浪费。

众人都学了她这样吃,比之葱管麦芽糖的脆黏,还更有些香甜酥松的感觉。

回到家,就觉时间都慢了下来。

但还是有好些事情等着夫妻俩来安排,陈舍微歇过一夜,就去卫所叙职了。

陈砚方的车架恰与他擦身而过,到了陈舍微家门口,才知道他出去了。

谈栩然出来见他,得知陈砚方是来询问陈舍巷下落的,谈栩然惊讶的说:“八弟还没回来了?他原说要跟着我们一起回来了,可是启程那日又未露面,我们又不晓得他下榻所在,只以为他先走了。”

见陈砚方难掩焦急,谈栩然又徐徐道:“五叔怕什么?月港是七叔治下,还怕八弟丢了不成?”

这话似乎很安陈砚方的心,他又看了谈栩然一眼,径直走了。

小荠圆鼓鼓的一张脸,不满道:“好生无礼!”

“理他作甚。”谈栩然不以为意,转身就回去了。

她真是忙中偷闲来跟陈砚方说这几句话的,虫房里还有事要排布,虫儿居里的虫谱原本有存货,可叫一个北去的大户把散货都给买走了。

现在虫市上空了,各家朝谈栩然伸手,而且陈舍刞也加定了二百本。

原本佳偶书社就苏师傅加上徒弟三人,加上两个小厮打打下手,现在是把稍微得闲的小厮都弄去书社帮忙了,一个个忙得脏猫一般,浑身油墨。

精版的书册在图画上用的墨汁含了碧色,在日头下才看得分明。

这墨是陈舍微用一种名叫冻绿的植物萃出来的,闲时是他来弄,眼下要去忙番薯育苗一事,就交给了谈栩然。

谈栩然实在很忙,可曲竹韵还约了她饮茶看戏。

她本想推了,可曲竹韵又说,是有买卖要同她一起做,说会带青秧一起,让谈栩然也带上陈绛,说是让姐妹俩也亲近亲近。

陈绛除了赵家的阿彤之外,也没什么其他的手帕交了。

大房的几个堂姊妹嫁得早,差辈的又见得少,二房、三房、五房的堂姊妹因同陈冬交好,不知怎得就要冷落陈绛。

近来二房的几个堂姊妹倒是给陈绛下了几回帖子,请陈绛去吃茶,回回都是在宅院里,偶有一回是去庵堂吃素斋的。

那也是个香火很旺的大庵堂,所以外边一路上都有小集,陈绛看上了一个老农卖的花,根系上还团着一大块泥巴,看叶子像是文殊兰。

陈绛叫停了马,下车询价,买好上车,总共也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她的假裹足也遮掩得很好,就是这般,还叫那个所谓的钱舅母阴阳怪气的训了几句。

二房的几个堂姊妹是留在家中教养的,因为嫡母常年不在身边的缘故,请了这位寡居的钱舅母来管束她们。

钱舅母手下还有一群婆子,堂姊妹的衣食住行全都是由她们一手包办的。

那个被陈冬砸得头破血流的婆子,原也是这一群人里的。

陈绛初见就不喜欢这个钱舅母,也不喜欢那些婆子,觉得她们又像下人,又像先生。

可先生位高,是教导者,下人位卑,是驱使者。

两者身份泾渭分明,若是混为一谈,这该是个如何畸形古怪的玩意?

此后再请陈绛,她多半是推了。

青秧年纪还小,眼下还谈不上姊妹情深,就是去逗个趣,彼此亲近些也好。

男子生意场上交际总也离不开人脉,女子若想有一番成就,固步自封,闭门造车,也难成事。

曲竹韵今日叫谈栩然去,为得是精油香方一事。她觉得这买卖可做,甚至不必有铺面,后宅妇人口口相传,就能有很大的销路。

至于谈栩然说的成本一事,曲竹韵则不以为意。

“只好东西好,的确滋润有效,本钱高又怎么样,往上叠就是了,总有人买的。你天生丽质是不明白的,便是街边穷妇也爱美,若不是怀中孩子嗷嗷待哺,恐也盼着要买一片红纸抿唇。”

曲竹韵倚在窗边,看街对面巷弄里,一边抱着孩子,一边在叫卖干菊的妇人,对喜鹊吩咐道:“爷常喝金丝菊实在价贵,耗用颇多,你去买些野菊给他捎过去,我看清凉败火,也是一样喝的。”

谈栩然被她这糊弄陈砚墨的举措弄得发笑,道:“既然你这样说,明年春花开时可以一试。”

青秧很喜欢陈绛,临别前还依依不舍的搂着她的脖颈,曲竹韵温柔的将女儿抱了过来,笑道:“咱们家里如今清净,日后嫂嫂会带着小侄女常来常往的啊。”

陈绛听得一愣,琢磨过来也没错,这小糯米团子,还是她的长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