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不甘心

难道燕颢刚知道他其实并不是私生子,只是燕驰明认养的孩子?但说不通啊,燕驰明肯定会跟燕颢解释清楚为什么要领养他的。

那这句问话是有什么别的含义吗?

燕折盯了会儿手机,很久之后那种寒毛倒竖的感觉才消失。

他沉默了很久,通过了燕颢的好友请求。

燕颢:燕折,你回来,我们聊聊。

燕折:“回”哪?

一向没心没肺的燕折也自嘲地笑了笑,“回”这个字实在微妙。他现在还能回哪呢?

“回”这个词最常搭配的就是家。

可他的家在哪?孤儿院?燕家?静水山庄?

好像都是他的家,但又都不是。

燕折知道白涧宗想让他明白的事——

只有自己才能给自己想要的安全感,靠别人都没用。

可没人教一个婴儿时期被父母抛弃、童年时期又被孤儿院抛弃,最后被囚禁四年才勉强算是获得“正常生活”的人怎么独立,怎么靠自己在没有任何爱的情况下活下去。

唯一想教他的却是他喜欢的人,一个一心想死、想要抛下他的人。

燕折突然僵在半空……他为什么会把自己代入原身的人生?

张三试探道:“燕少爷?”

“……我没事。”

燕折低头看了眼手机,燕颢并没有回复。

也许是刚和白涧宗吵完架,燕折有些疲了,不想演,不想和任何人装下去。

他毫不迂回,直接拨去一个语音电话。但响了足足三十秒,就在他准备挂断的时候,燕颢那边先挂断了。

——回家。你会来赴约的对吧?

燕折沉默地吃了口豆腐脑。

燕颢要和他说什么?他真的要回一趟燕家吗?

他突然感到痛苦。

也不算突然吧,其实早该有了,只是他好像一直在逃避,一直在忽略。

最让他痛苦的是不知道怎么改变白涧宗走向原书的老路。

尽快解决苏友倾吗?

不,这只会加快白涧宗的死亡。

即便燕折确定白涧宗喜欢自己,哪怕白涧宗自己也确定这件事,却仍然无法改变什么。

“有情饮水饱”只存在于电影之中,事实上爱情无法救赎一个满目疮痍的人,是真相与恨让白涧宗撑过了这九年。

等一切都尘埃落定,白涧宗就会离开。

燕折突然就红了眼眶。

张三慌了下:“豆腐脑不好吃?”

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滑落,燕折哭着问:“他为什么让你买咸豆腐脑?”

张三犹豫地反问:“您喜欢甜的?”

眼泪掉进了豆腐脑里,燕折舀了口放入口中,其中的湿咸不知道是因为眼泪还是咸的口味。

他略带哽咽地说:“我喜欢咸的。”

张三:“……”

他瞄了眼燕折面前地豆腐脑,确实是咸口的没买错。

燕折平复了会儿心情,才抬起满是泪痕的脸:“他教我哭出声音是正常的,是人的本能,可他却不想做那个帮我擦掉眼泪的人。”

“哭出声的时候得有人安慰才有意义。”

“……”

张三很少见到男人哭,或者说他也没怎么见到女人哭过。但在刻板印象中,好像女人情绪崩溃时都会哭,而男人都会冷静处理。

可根据张三的经验,男人情绪崩溃时的第一选择确实不是哭,而是暴力,是破坏,是通过情绪或物理伤害无辜的人发泄。

张三第一次见到燕折这样的男性。

内里敏感细腻,但表面看起来却没心没肺,情绪稳定,连哭的时候都很稳定,不会影响到身边的人,就连他一个直男都不得不承认,燕折哭起来很让人心疼。

张三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燕折,只好给老板发去信息。

白涧宗没回。

不过他用行动做出了回应,不到一小时就出现在家门口按响了门铃。

燕折最初还以为是别人,却听张三开门后叫了声老板,才知道是白涧宗回来了。

“你多少是有点毛病的。”餐厅里的燕折听着轮椅移动的声音,在白涧宗经过岔开时准确无误地偏头看去,“回自己家还要敲门?”

白涧宗直截了当地问:“为什么哭?”

燕折食之无味地吃着豆腐脑:“跟你有关系吗?”

白涧宗:“……”

“不过是跟你有点关系。”燕折揉了下眼睛,低声说:“我刚刚想起了原本被我忘记的原书的一些剧情。”

燕折没说是梦到的剧情,他已经懒得和白涧宗掰扯穿书是真是假的事了。姑且当作是真的吧,至少他深以为。

白涧宗:“什么?”

燕折:“书里面你死了。”

白涧宗嗯了声:“我猜到了。”

燕折轻轻地抽了口气,尽可能平静地说:“所以你也猜到自己在书里是自杀的了吗?”

白涧宗一顿:“燕折……”

燕折直接打断:“你闭嘴,我不想听。”

白涧宗皱起眉头,下巴微微偏下一点,眼角因为上扬叠起一层褶皱,直接导致眼睑部分的皮肤绷直,没休息好的青黑显得格外明显。

燕折忽然意识到,白涧宗每次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的时候都会露出这幅表情,昨天主动和他接吻之前也有这样的瞬间。

但是什么让白涧宗几小时之内就突然改变了想法?

还是说患有心理疾病的人就是这样反复无常?时而感觉可以继续,时而陷入低谷?

燕折不知道。

他放下勺子,走到白涧宗面前说:“我还记起了书里你在自己死以后杀死了和你结婚的燕颢,并伪装成自杀……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也许是让俞书杰帮忙。”

白涧宗抓紧了扶手。

燕折抹掉眼泪,继续说:“不仅如此,你还在生前立了遗嘱,通过死亡顺序先将遗产过给燕颢,再通过燕颢给他名义上的弟弟我。”

白涧宗说:“燕驰明与甘静才是第一顺位继承人,有他们在你不可能通过燕颢继承遗产。”

燕折:“书里的燕驰明和甘静都死了。”

这是燕折推断出来的。

他不觉得昨晚梦到的一切只是梦,他记得当时的每一句对话,记得看到白涧宗自杀时他痛苦地想要死掉。

梦不会这样叫人刻苦铭心。

而书里的白涧宗对叶岚君说“临终遗言”时,明确提到当时的燕颢无父无母,这说明燕驰明和甘静死了。

虽然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但确确实实是死了。

白涧宗皱了下眉:“我还没那么丧心病狂,最多对燕驰明动手,但甘静……”

燕折:“我没说是你杀了他们。”

白涧宗:“……那是谁?”

“我不知道。”燕折安静了会儿,说:“死掉的不仅是你和燕颢、甘静和燕驰明。”

“还有谁?苏友倾?”白涧宗虽然不信穿书,可看着燕折的状态,还是尽可能耐心地顺着他的话说:“他被我弄死很正常,不解决他我不可能自杀——”

他心口一跳,倏地闭嘴。

燕折没追究白涧宗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道:“除他们以外,死的还有我。”

白涧宗猛得抬头,手臂青筋爆起。

“我不是全部剧情都记得,但大致也能推测出你让我离开了榕城,但我不愿意,所以回来了,却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死了。而你走的很安详,没有了任何遗憾,濒死前的最后一刻才收到叶医生发来的消息说我失踪了。”

“别说了!”白涧宗喉结剧烈滚动着,“别再编故事骗我!”

燕折在情绪这方面的领悟能力还不错:“你宁愿接受我在编故事骗你也不愿接受我在这本书里真的死掉了吗?”

“……”

白涧宗闭了闭眼。

在今天之前,他尚觉得燕折是因为应激反应编造出的这些故事,但现在却无法再坚信了。

燕折说的那些事,太像他会做的事。

就连委托叶岚君去照顾燕折的安排也是——

他所能信任的人不多,叶岚君勉强算一个。她也是唯一一个非此圈子里的人,可以尽可能保证燕折彻底地远离这些腌臜事。

如果说结束生命前他一定要找一个照看燕折的人,那一定是叶岚君。

“就算是真的又怎么样,你不是书里的那个燕折,也不是我曾认识的燕折,你不会重蹈覆辙——”

燕折微微歪头,看着白涧宗认真问:“你是在安慰你自己吗?”

白涧宗:“……”

“有意思的是,之前哪怕再想不起我上辈子的故事,我都坚定地认为自己是穿书人,这具身体那倒霉催的人生并不是我的人生……”

燕折轻声说:“但我现在没那么确定了。”

白涧宗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在燕折流泪之前将人拉进怀里,声音喑哑而偏执:“你不会死的。”

燕折推了下,没推开。

他的眼泪还是落了下来,一如既往地安静,同时木木的,好似困惑地说:“我有点分不清了,不知道是我的灵魂与这具身体融合在了一起,还是我真的就是这个世界的燕折本身。”

白涧宗搂紧燕折,他一向不回答自己回答不了的问题。

“不论书的剧情是不是真的,我都保证你不会死。”

“可谁又能把未来说得那么准呢?”燕折跪坐在白涧宗腿上,下巴搭在白涧宗肩上。他出神地看着前方,好似完全没注意自己的眼泪。

“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白涧宗。”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个名字,可没办法,我认识你开始你就叫这个名字。我不想叫你白先生,也不想叫你小叔。”

“我一开始确实因为不好的目的接近你,我知道书的剧情,知道你会死,还会留下大笔遗产给燕颢。”

“我不甘心。”

“可现在想想,我不甘心的好像并不是遗产,而是你把遗产留给燕颢这件事。”

“白涧宗,我喜欢——”

白涧宗掐紧燕折的腰,打断道:“燕折!”

打断燕折抒发情绪的不止白涧宗的逃避,还有突如其来的门铃声:“叮咚——”

躲远的张三走过去看了眼监控显示屏,并没有第一时间开门,而是走过来低声说:“老板,是警察。”

白涧宗下意识揽住燕折,没有回头:“问问来做什么。”

张三去开了门,简单地和警方交流了会儿,又回来说:“燕大少爷死了,他死前最后联系的人是燕少爷,所以警察来例行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