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叶柒愣了。

酒圣不就是傅思瑞的娘亲,霍大人的姐姐吗?

她一时之间不该作何回应,尴尬地开口道:“原来是你娘亲……”

傅思瑞道:“我爹娘刚拿下魁首,在去游历的路上就遭遇了不幸,由于事出意外,红尘醉并未留下配方来,继而因此失传。”

他的语气虽是淡淡,叶柒还是从中捕捉到了一丝怅然若失,她曲着食指,无措地挠了挠自己的鬓角:“你爹娘确实很厉害,能做出红尘醉这样的好酒来,但你也不差呀,‘冰肌’也是有着先人遗风,说不定将来,你能做出超越红尘醉的酒呢?”

“谢谢小姐安慰。”傅思瑞笑了笑,垂下眸子“只是……红尘醉对于酒盟来说,着实是有着特殊的意义,当年它是唯一三轮全票,毫无悬念当选魁首的酒,亦是至今为止斗酒会的巅峰,此后再无一人可超越。”

傅思瑞慢慢往回走,叶柒跟着他,看着他将酒勺子挂回,又将酒杯洗净放好,全程动作轻柔又小心。

叶柒认真地接收着傅思瑞递过来的讯息,听到这里忍不住道:“所以……于你于酒盟,红尘醉还是遗憾。”

“是啊……”傅思瑞喟叹了一声“红尘醉问世那年,我刚出生,还未来得及见过我的父母,成人后却从这酒中品出了三分味道。而任盟主也好、你也好,在喝这酒后,难免不会心生遗憾,想着若是这酒能让世人都能尝到,该有多好,只可惜……”

他指了指红尘醉静静伫立的角落:“只剩那一坛了。”

叶柒哪会不懂这种不甘,她思索了片刻,字斟酌句地安慰了一句:“昨日之日不可留,咱们得向前看……”

傅思瑞微微笑了笑,没有说话。

……

已是未时,有间酒坊的堂内坐满了客人,还有不少人在外等候。

袁誉确实有几把刷子,他所做的卤味与雪里红几乎是绝配,这一来二去,老酒客之间互相得了消息,皆纷纷赶了过来,要尝这个新鲜。

木颂清见状,未免给袁誉增添过多的负担,就让孙秀和赵三两告诉众人,一人限点一小壶酒一叠卤味,吃完后,莫要占据座位,速速礼让他人,其他人则按照顺序取号排队。

若有食客贪食,就礼貌告知,如今只是试营业,且在酒坊扩建完毕正式把堂吃开了后,再来品尝,到时候还有新品酒伺候。

这么一来,每个客人都被哄得服服帖帖,又对有间酒坊的新酒抱着好奇与期待。

可即便如此,店内的客人络绎不绝,木颂清等人忙得脚不沾地,连饭都来不及吃,轮换着匆匆吃了两口,又得继续忙活,就连罗轻和陈燕婉都被拉来帮忙上菜上酒。

陈燕婉从堂后打了酒,撩开帘子进了堂内,正巧见着木颂清正引着客人往空桌走去。

她看了一眼手上端着托盘,那青花瓷酒器中酒液装得满满,陈燕婉起了心思,定了定神便往木颂清的位置走去。

木颂清带的客人已是店里的常客,只来得及喊一句:“木掌柜小心!”

紧接着便听到陈燕婉“啊呀!”惊叫了一声,竟脚下一扭,手上的东西因着惯性一抛,向木颂清丢了过去。

木颂清坐着轮椅行动不便,眼睁睁地看着那壶酒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的身上,酒液撒了他一身,原本藏青色的袍子浸泡上了酒液而被洇开,看起来颜色深了一层,宛若深沉的黑。

众人一愣,花雕反应了过来,忙找了块干净的布递给木颂清:“木公子,快擦擦!”

陈燕婉揉着胳膊从地上爬了起来,眼眶微红,看起来委屈极了,倒像是被泼酒的人是她一样。

陈燕婉:“颂清哥哥,对不住,我是太着急了被裙子绊倒了。”

她说着着急忙慌地想替木颂清擦拭,花雕眼疾手快,挡在了木颂清的前面,拦下了陈燕婉道。

“陈姑娘,你看你摔得衣服都脏了,不如先去换一件。”

“可是……”

木颂清叹了一声,道:“花雕说的有理。”

陈燕婉还想说话,却被花雕用着巧劲儿推着身不由己地往后远走,她不甘不愿地咬咬牙,只好暂且作罢。

木颂清看了一眼自己的狼狈,同李信道:“辛苦和大家先招呼着,我回去换身衣服。”

李信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木颂清把客人交给了李信,自己则转着轮椅回了对门。

腿脚不便的关系,木颂清换衣服比其他人都要多花一些时间,他刚将衬衣与长袴穿好,门口却传来了敲门声。

木颂清一愣,扬声问道:“谁?”

屋外细细的传来了陈燕婉的声音:“颂清哥哥,是我,我是来赔罪的。”

木颂清的眉头皱了起来,她怎么会来这里?花雕这般严防死守,都能让她找到空子,这陈燕婉着实不简单。

门又被敲响了几下,陈燕婉柔柔弱弱地带着哭腔:“颂清哥哥,你可是生气了?”

木颂清的头有些痛起来了,他定神扬声道:“我还在更衣,稍待我片刻。”

“好,等你啊,颂清哥哥。”

屋外这才安静了下来。

木颂清担心陈燕婉在屋外引人误会,不敢再耽搁,换好衣服后,从床上小心翼翼地拄着双拐站起,挪到了一旁的轮椅上,这才去给陈燕婉开了门。

门打开之后,陈燕婉坐在廊下,忽就抬眼看了过来,木颂清见她眼眶发红,泪涟涟的样子,一时觉得头更疼了。

陈燕婉一张口:“颂清哥哥,嘤嘤——”

一声百转千回、柔弱万分的哭腔还未酝酿出半分,就被木颂清给截了话头。

“陈姑娘,为了你好,可莫要随便在男子房前哭泣。”

木颂清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甚至还带了几分严厉,这让陈燕婉的眼泪含在了眼眶里,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

她抽了抽鼻子,哽咽了一声,掏出帕子将眼泪细细擦掉。

可动作间又不禁气急地想,这木颂清为何这般不解风情?

木颂清可对她的心思半点兴趣也没有,哭也好闹也罢或者是别的什么,不过都是为了目的一步步使用的手段罢了,这过程从来不重要,他好奇的是目的,她究竟要干嘛?

木颂清:“你说,你是来赔罪的?”

陈燕婉总算把眼泪擦完了,轻轻点了点头:“我不小心将酒泼在你的身上,总归是我的错,我便想着,若是颂清哥哥你不介意的话,我替你将我弄脏的衣服洗了,也当是赔礼道歉了。”

一句“不必麻烦”即将脱口而出时,被木颂清自己生生止住了,他手拢在袖子里,指尖摩挲着内衣光滑的面料,心想:这本不是一件什么大事,陈燕婉非要把它看得这么重,还特意上门来讨要衣服,说要帮他洗,会不会还有别的什么目的?

思及此处,木颂清觉得,不如顺水推舟,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陈姑娘有心了,如此,麻烦你了。”

陈燕婉愣了愣,显然没想到木颂清居然同意了,但她反应很快,忙道:“颂清哥哥,不知换下来的脏衣服可还在房内?”

木颂清不慌不忙:“在。”

陈燕婉柔柔一笑:“你行动不便,我进去给你拿可好?”

她说着起身想往里走,却被木颂清拦了下来。

陈燕婉一愣,柔弱又委屈道:“颂清哥哥,这是为何?”

木颂清叹了口气:“男女授受不亲,你一个云英未嫁的女孩子,不方便进男子的房间。”

“可……叶姐姐不也……”

“她不一样。”木颂清提到叶柒,声音变暖了几分“她是我未来的妻子,这是她的家,自然来去自由。”

陈燕婉不知该说些什么,只知自己若是再坚持,怕是连洗衣服这件事都要黄了。

便乖巧地点了点头:“那拜托颂清哥哥了。”

木颂清颔首:“你在此稍等片刻。”

说罢又转身回了屋内。

陈燕婉站在门前,听着内屋里传来细微的声响,她悄悄抬眼想屋内望去,隐约见着木颂清隔着隔帘在左面的房间内收拾衣物。

这南厢房的布置与正屋别无二异,一样进门中是堂厅用于招待客人,左右各有一间卧室,但左面那间稍大。

右面那间因为卢青不在,因此紧紧关着,而木颂清的房间内,放着一个衣柜一张主桌以及一张床,布置都极为简单,为了方便木颂清的轮椅挪动,所有的家具都靠着墙放,因此当中空出了一大片地来。

陈燕婉见木颂清收拾得差不多了,连忙又回廊下坐下,装出了一幅赏花的样子。

木颂清将弄脏的衣服一件件叠好,垒在一起,用布包裹了起来,这才拿出门来。

“陈姑娘,衣服都在这了。”

木颂清将布兜交到了陈燕婉的手里,陈燕婉再也没有磨蹭的理由,只好道:“我洗好晾晒干净后,就拿来还给哥哥。”

“嗯。”

木颂清淡淡吐出一个字,多一个都不给,陈燕婉没了法儿,只好拿着东西离开了。

木颂清不想同她一起回到酒坊,便多坐了一会儿,估摸着陈燕婉已经回去了,这才操控着轮椅出门。

花雕一见木颂清,便气呼呼地迎了上来,将人又拉出了门外,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兴师问罪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