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木公子,我不懂,你为何要把衣服交给陈燕婉?这男子的衣物,怎么能够随便交给他人!你让小姐怎么想。”

木颂清愣了愣,知她是为叶柒着急,便安抚道:“若无理由,我是不会给她的。”

“那你是为了什么?”

花雕心里头还是不太舒服,方才陈燕婉拿着衣服从对门出来时,所有人都看见了,她一点儿都不避讳,这要是让旁人误会了,小姐该如何自处。

木颂清叹了一声,看了一眼郁闷又茫然的花雕,道:“钓鱼,不止要耐心,还要鱼饵,若是饵未下,鱼又怎会上钩呢?”

花雕听得懵懵懂懂,一知半解:“你是说,是故意给她的?”

“正是。”

木颂清将自己的想法和判断一一与花雕分析了一遍,花雕这才勉强接受了下来,可面上仍是忧心忡忡:“虽说,我知道公子你用心良苦,可小姐现今不在,回来了误会了怎么办?”

木颂清叹道:“可莫要对你家小姐这般没有信心,她会明白的。”

花雕的眉头仍拧着,木颂清笑道:“好了,你这般愁眉苦脸的,鱼儿都要被你吓跑了,好好收拾收拾心情,回去继续忙吧!”

木颂清似是一切尽在掌握,花雕看着他回身应酬熟客们,心里头总觉得忐忑不定。

这事儿,真的会如他所说,没有任何隐患吗?

花雕心累累,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操碎了心的老母亲。

太阳西沉,重重叠叠的晚霞,映红了半边天际,城里的翠烟如仙子的纱练一般,轻飘飘的,缓缓升起,已然到了日落时分。

叶柒跟着傅思瑞在酒盟内待了足足一下午,眼下看看时辰也到了差不多该回去的时候了。

她与傅思瑞告辞,傅思瑞送她到了大门口,令小厮替她去牵将军。

傅思瑞自旁人手中接过一个酒壶,递到了叶柒的手里:“这个给你。”

叶柒笑道:“没想到还有礼物。”

她拔开酒葫芦一闻,怔了,这可不就是红尘醉吗?

傅思瑞笑看她的神情变换,道:“这酒赠与小姐,今日傅某很荣幸可以结交像叶小姐这般爽朗之人作为朋友。”

叶柒有些不好意思:“这酒太过珍贵了。”

已然绝迹的天下第一酒,放到市场上,那是千金也买不来的,傅思瑞竟大方地送了她一酒葫芦,这让叶柒着实觉得拿在手里,烫得慌。

傅思瑞见她推却,便道:“酒既然酿制出来,便是给人喝的,若是常年储存在酒窖内,也是浪费,如今既然遇到有缘人,赠卿一壶是应当,再者……”

他顿了顿,莞尔一笑:“方才在酒窖,你不是夸我有先人遗风吗?即使如此,那或许有一日,我能够重制红尘醉也不一定呢?”

叶柒被傅思瑞的神情打动了,豪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傅公子!有志气,我觉得你一定行!这酒我就收下了,你这个朋友,我也交定了。”

傅思瑞闻言笑意盈盈:“既然如此,往后我们换个称呼。”

他退后了一步,向叶柒作了个揖:“叶妹妹。”

叶柒笑着回了一礼:“傅兄!”

两人相视,哈哈大笑,此时,小厮来报,叶柒的马已经备好了,叶柒刚要告辞离开,又被傅思瑞叫住。

“叶妹妹,虽说酒盟看好贵酒坊的潜力,才给此机会,可经由今日,我想你也明白,若要在这场盛会中走得久走得好,以酒坊目前的情况,还很艰难。”

叶柒点了点头,叹道:“确实,这世间高人太多,雪里红也不过是中上之资。”

傅思瑞继续道:“但也莫要灰心,拿出全力来,我相信你们一定能找到法子的!若有什么困难,也可找我商量,我会帮着出一些注意。”

叶柒感激:“谢谢傅兄,我会尽力的。”

傅思瑞不再留她,叶柒往前走了几步,忽想起了什么回首问道:“对了傅兄,你既是霍家酒坊的当家,这斗酒会你参加吗?”

傅思瑞:“自然,因此这评委一席我就不会再占着了。”

叶柒了然地点了点头,笑道:“即使如此,我很期待和傅兄一较高下。”

傅思瑞愣了愣,粲然一笑:“叶妹妹这是在对我下战书吗?”

叶柒神态俏皮,勾唇道:“算是吧!”

“行!”傅思瑞道“这战书我便接下了,你我兄妹二人,斗酒会见!”

“一言为定!”

话音落下,叶柒作揖告辞,翻身上马。

将军发出洪亮的一声嘶鸣,四蹄撒开,欢快地向家的方向奔去。

傅思瑞背着手,脸上的笑渐渐淡了下来,他在原地久久站着,没有人知道,他此时在想些什么。

傅思瑞眨了眨眼睛,此时叶柒的背影已经消失在暮色中。

“公子!”

一灰衣小厮上前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傅思瑞的眉头慢慢蹙了起来。

小厮说完了话,便后退了一步,垂着头,等待一言不发的傅思瑞的吩咐。

傅思瑞脸色冷了下来,思索了片刻后,问道:“此事当真?”

小厮点了点头。

傅思瑞吐了一口长气,冷声道:“走,回醉乐阁。”

小厮牵来了马,和傅思瑞一道绝尘离开。

酒盟门前再度恢复了安静,仿佛先前无人来亦无事发生……

……

叶柒将酒壶挂在腰间,骑着将军溜达进了弄堂,远远便看着一条队伍,自自家店门延续到了巷口,占了半边的路。

叶柒一愣,下马牵着将军一路往回走,有几个熟人见着她,纷纷向她行礼道:“叶当家。”

叶柒点了点头,继续向前,好容易到了店门前,这才发现,堂内那几张四方桌皆坐满了人。

人人面前一壶酒一叠卤味,吃得不亦乐乎。

敢情这么多人,皆是在这等座的!

花雕刚好从小厨房里端着卤味进了前堂,一眼就看到了在门前发着愣的叶柒,忙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了客人的桌上。

“小姐!你回来了!”

叶柒眨了眨眼,指了指堂内:“这……什么情况?”

花雕便把袁誉来后,木颂清和李信的意识传达给了叶柒,只是几人都没有想到,袁誉的手艺和坊中酒的适配竟这般高,引得闻讯而来的客人越来越多。

叶柒了解了前因后果,又看着木颂清手端着一叠卤味向她而来,在她面前站定,笑道:“袁誉的手艺确实不错,来,试试。”

叶柒接过了筷子,夹起了一块卤肉。

这肉上连着筋,原料用的是牛肉,也不知是用了什么做法,肉的部分有嚼劲且不费劲,咬到筋的时候,却发现软得犹如肉冻一般,入口即化。

“喝口酒。”木颂清又把酒给她递了过去。

叶柒依言喝了,顿时双倍的香气引爆了味蕾,卤肉与酒像是相互成就了一般,让你想继续喝一杯,同时继续吃一块肉,这滋味美哉!

叶柒眼睛里冒着光,对木颂清道:“这个袁誉,咱们必须把他留下来!”

木颂清笑道:“我也正有此意,若是有他,咱们酒坊可以更上一层楼。”

先前决定要做堂食时,两人一起商议过,看法几乎是一致的——酒坊与饭庄不同,以酒为主,餐点皆要与其配合。既是下酒菜,就不需要花里胡哨的做法,最重要的是不能抢了酒的风头,而要相互成就。

袁誉的卤味便很好地做到了这点,既然试到了这么满意的人选,所有人一拍即合,叶柒当即便让花雕去把袁誉从厨房内带出来。

袁誉还没弄清楚状况就被请到了叶柒与木颂清的面前,而这个时候,食客已然走的差不多了,酒坊外挂上了关门的木牌。

叶柒言笑晏晏,问袁誉道:“袁兄弟,你这手艺一绝,可愿意来我们酒坊做工?”

袁誉自然是愿意的。

他本就是听了李信的邀请,再三思索后才来试工的,毕竟摊贩的收入不稳,他还有一家老小需要养活。

叶柒和木颂清也是个爽快人,与袁誉商议了一个满意的工钱,协定了来上工的时间,双方便签下了契书。

因袁誉的缘故,今日的生意比起往日更好上几分,叶柒心情极好,在原本说好的钱上又给袁誉加了一些,这可惊到了袁誉这个老实人,忙不迭地:“使不得,当家,这使不得,说好了,今日就收着点,多的我不能收。”

“拿着,这是你应得的,要不是今天你在,这生意未必能有这么火热。”

叶柒三言两语说服了袁誉将钱收下,又让花雕帮着把袁誉送出了门。

一切完事,叶柒满足地伸了个懒腰,木颂清一眼见着了她腰间的酒葫芦。

“这是……?”

“傅兄送我的。”叶柒将葫芦拿了下来,献宝似地递给了木颂清“这可是第一届斗酒会的魁首——红尘醉,酒圣亲自酿的!”

木颂清拔开了酒葫芦上的酒塞,闻到那馥郁的香气时听得叶柒说出了“红尘醉”三个字,一时愣了。

“你说……这就是酒圣酿的天下第一酒,红尘醉?”

叶柒:“对呀,如今世间最后一坛红尘醉就在酒盟的酒窖内,别处再也寻不到了,傅兄送我这壶,也算是我占了他的便宜。”

“他竟送你这么一份大礼。”木颂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魂不守舍地回了一句:“改日,我们也要回一份礼。”

叶柒浑然不知,赞同道:“那是自然,不过这礼,我倒是有些想法……”

叶柒笑眯眯地拉住了木颂清的手:“颂清!”

木颂清回神:“嗯?”

叶柒道:“陪我去后院找一下洪师傅和汪良吧!”

木颂清不知道她的小脑袋瓜里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但是叶柒既然开了口,他便应了下来,留下李信等人在前头收拾,自己则和叶柒一道,带着花雕往后头走。

三人一进后院,陈燕婉正在晒衣服,见着他们也不知是否是有意,喜道:“叶姐姐,颂清哥哥!”

“燕婉妹妹?”叶柒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被这一声呼唤给吸引了过去,随即便黏在了陈燕婉的手上。

“你手上的衣服是……?”

陈燕婉露出几分羞涩,颇为不好意思道:“这是颂清哥哥换下的衣服,我刚才有空,便帮他洗了。”

好家伙!

花雕一句脏话险些吐了出来,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省去了起因与过程,但把结果摘出来说,这能不让人误会吗?

果不其然,还没等花雕出声,叶柒凉飕飕地飘了一句:“哦?你帮他洗衣服,谁同意的?”

陈燕婉乖乖巧巧说了半句实话:“颂清哥哥同意的,还是他亲手拿给我的!”

这话一说出口,叶柒的眼神犹如利刃一般射向木颂清:“颂清,没想到才半日的功夫,你们二人的关系已然这么亲近了?”

这话语之中的醋意半点都没见遮掩,木颂清扶额:“柒柒,你听我解释。”

叶柒冷哼了一声:“还需解释什么?你亲手把衣服给她,让她帮你洗?我都没洗过你的衣服呢!凭什么给她洗!”

叶柒的话越说越激动,声音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陈燕婉忙道:“叶姐姐,你莫要怪颂清哥哥,都是我的错,你要怪怪我好了!”

木颂清皱了皱眉:“确实是我把衣服给她的,你既然要怪,就怪我,别把无关的人拉进来。”

叶柒一听,炸了毛:“你们两个什么意思?她护着你,你护着她,都说对方无辜,合着都是我的错是吗?”

木颂清有些头疼:“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无理取闹。”

“我怎么无理取闹了?”叶柒刨根问底“你为什么要把衣服给她?为什么不能留着我回来帮你洗!”

“柒柒,那只是碰巧了,再说你向来十指不碰阳春水的,你哪里会洗衣服?”木颂清也有些急了。

叶柒呵呵直笑:“所以你就去找这位温柔如水、宜家宜室的燕婉妹妹了?”

陈燕婉适时地嘤了一声,委屈道:“姐姐,你莫这么说,都是我的错,你们别吵了,不要为我气坏了身子。”

木颂清一拍轮椅扶手,所有人吓了一跳,花雕刚要说的话又给她吓了回去。

木颂清冷声道:“她不讲道理关你什么事。”

叶柒:“木颂清!你护着她?”

木颂清冷哼道:“是又怎么样,你不还叫傅思瑞,傅兄吗?短短半日,我看你二人的关系也走得很近啊!”

叶柒一愣,皱起眉头:“我先前就和你说过,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你现在还怀疑我对你有二心吗?”

“你自己心里清楚!”

叶柒哈哈笑了两声:“行啊,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压根就没有信任过我!”

叶柒气得掉头就走,木颂清冷言冷语:“莫名其妙!”

他竟也一转轮椅向外而去。

“叶姐姐!颂清哥哥!你们听我说!”陈燕婉刚要追上去,却被花雕给拦了下来。

花雕已然怒火中烧,对着陈燕婉便是突突一顿骂:“行了,别装了!分明是你自己泼公子酒,又自己上门讨要衣服,公子心善才答应的你,你非省略了起因过程,弄得像是公子特意找你洗衣服的一样,你存何居心?我告诉你若是小姐和公子生出什么间隙,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花雕放完狠话,转身就追了出去,人到了前堂,却没有看到叶柒和木颂清。

她忙抓着李言问道:“可有看到小姐和公子?”

李言愣了愣神,指了指对门的别苑:“刚才两人都气冲冲的回去了,花雕,后头吵得这么厉害,发生了什么事儿了?”

“来不及和你解释,我先回去看看。”

花雕急匆匆地就跑了,留下李言等人一脸的莫名。

……

花雕一边小步穿过前厅,心里头拔凉拔凉的,生怕一会儿推开门,是两人已然要分道扬镳的场面。

早知如此,她在知道木颂清的计划后,就早些通知小姐嘛,也不会引起这样的误会。

小姐向来脾气就大,尤其对于最近的东西,占有欲强得很,她那么喜欢木公子,看着一个占着“未婚妻”名号的人竟然做出那样的事,怎么可能不生气啊!

花雕想想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哽咽了两声,憋着一口气,推开了叶柒的屋门,却一下愣住了。

“你、你们……”

叶柒的桌上放着带回来的红尘醉,人坐在木颂清的腿上,两人正你一杯我一杯,郎情妾意地互相喂酒,气氛哪有方才那般火药味十足。

花雕一时糊涂了,眼中噙着泪,也不知道到底这是个什么情况。

叶柒呀了一声,忙从木颂清的腿上跳了下来,将花雕拉了过来,取了帕子替她擦泪:“我的好花雕,你怎么哭了呀?”

花雕看了看待她温柔的叶柒,又看了看又恢复温润如玉的木颂清,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扁了扁嘴,哇的一声哭出了声来。

“我还以为你们要分开了,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