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李峥想到了在家中等他的沈念妤,不禁脸上一红。

“求亲啊……”戚云璋沉吟了一声,没有马上作答,视线也不禁落在了木颂清与叶柒的身上,仿若透过了他们,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和徐宁。

李峥显然是不知道戚云璋的过往的,若是知道,他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可这问题问了以后,反倒是勾出了戚云璋心里某一段美好的回忆。

那时他也如李峥一般,整日里盘算着,若是等他中第之后,要用什么样的方式,上徐家向徐宁提亲。

三书六礼自不可少,可他那张扬的心性,总想弄出些什么特别的花样,又能投徐宁所好,又可以让她成为全京城小姐中让人最为羡慕的那个。

但那时,戚云璋想到的几乎都是馊主意。

他想着徐宁爱放风筝,便生出一条“妙计”,他寻了工匠定制了一个可以载人的大风筝,便想着下聘那日,自己就乘着风筝从天而降,把牵着风筝的线交到徐宁手里,告诉她,自己这只风筝往后余生都会牵在她的手里,哪里都不会去。

这事儿,他想得有多浪漫,这风筝做成后第一次试验,他便摔得有多惨。

所幸当时他只找了家中后院的假山做实验,因此只是折了条腿,徐宁得知后,便每日亲手炖汤让人给他送来,食盒里总是放着她给他的信,两人便借着这食盒一来二去地传书,从天南谈到地北,从你谈到我,又说到我们。

这是徐宁出事之前,他过得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了。

而这份快乐,也随着徐宁的失踪戛然而止。

李峥不知戚云璋在想些什么,只是见他的眼神从温柔渐渐变得有些悲伤,那眼神之空洞,仿若看透了生死,他不禁出口唤了一声:“戚兄?”

戚云璋回过神来,那副潇洒的面具瞬间回到了他的脸上,让李峥一时觉得刚才所见,是不是他的错觉。

“这求亲要从姑娘的喜好下手,我这旁人也只能给你这么一个忠告了。”戚云璋开口说道,又笑着用胳膊肘撞了撞一旁的李峥“可是之前那位沈姑娘?李兄好福气啊!”

李峥被他夸得红了脸,讷讷地点头又摆手,无措道:“是我有福气,我有。”

说话间,两人见叶柒站了起来,原是那小药童回来了。

李峥和戚云璋对视了一眼,便走了过去,只听得那小药童对叶柒说到:“我家先生给了您一个考验,若您做到,他便同意给您相公治腿。”

几人早就从戚云璋那听说过胡不羁的规矩,倒是早已心理准备。

叶柒淡定地回道:“麻烦小公子告诉我,是什么考验,我定当尽力而为。”

那小药童指了指不远处的山峰:“姑娘可知那是哪里?”

叶柒和木颂清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了过去,只见一嶙峋的怪石立在峰顶,一面是山势陡峭,另一面则是万丈深渊。

叶柒摇了摇头:“不知。”

小药童解释道:“那便是我们清潭山有名的‘望夫石’,相传过去曾有一名女子,常在此守望出征的丈夫,日晒雨淋、雷打风吹,从不离开,而当她丈夫战死沙场的死讯传来时,她的家人上山寻她,发现她早已化作一块巨石立在那处,样子仍状似望着远方,等候丈夫归来。”

叶柒等人听完小药童解释,虽有为这传说中女子对丈夫的深情与坚持所动容,却依旧不解,这与叶柒要受的考验有何关系。

木颂清皱眉思索了片刻,问道:“小公子,说这个,是你家先生,让我娘子去那不成?”

那小药童一脸天真无辜地点了点头:“正是。我家先生了说了,既是来为相公求医,那那边确实是最合适的考验地。”

“可那里是悬崖呀!”李峥惊道。

只听那小童说道:“是啊,那望夫石所在的崖上生有一种奇花,长在崖壁之上,开着紫色的三瓣花叶,有它便可入药,可解百毒。先生的意思是,小姐既要救夫,那就把所需的草药先摘来。”

“我……”

“不行。”

叶柒刚开口说了一个字,便被木颂清所打断。

木颂清蹙紧了眉头道:“柒柒,太危险,我不允许你去冒险,这腿大不了我不治了,左右无非是不能行走,这么多年下来,我早就习惯了,但是我不能看到你因为我出任何的意外。”

戚云璋在旁也劝道:“阿柒,木兄说得对,那望夫石一看就是凶险之地,万一出什么事儿,你让我们怎么办,让木兄怎么办?难不成,你要看木兄如我一般?”

戚云璋这话出自真心,他太懂,若是爱人因为自己出了意外,这留下来等人身心上会受到多大的折磨。

“大不了,咱们就再找别人试试,这、这毒医真够毒的,怎么能让人卖命呢!”李峥急了,对着药童道“你去回你家先生,我们不治了!”

那小药童却是一动不动,他像是早已将这样的情况看了千次万次,笑眯眯地看着叶柒,道:“你们说了都不算,我家先生说了,题即是给这位姐姐出的,那题做不做,只有她自己能决定。”

“这……”李峥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评价此事。

木颂清拉过叶柒的手,温声说道:“柒柒,听我的可好?”

叶柒却没有说话,默默抽回了自己的手,目光变得坚定起来。

小药童笑得无邪极了:“看来小姐已经有答案了。”

叶柒点头道:“花了这么大的功夫来这里,却让我把近在咫尺的希望放弃,我做不到。”

“柒柒!”木颂清皱眉惊道。

叶柒冲着木颂清笑了笑,安抚道:“你便信我一次,我有法子的!”

木颂清见她胜券在握的样子,一时愣了神,叶柒冲他撒娇道:“颂清,我从不胡说,若无把握,我又怎么会冒险呢?”

确实,依叶柒的性格,即便再莽撞,也不至于以自己的安危来开玩笑。

“确定不会有问题?”

“嗯!”叶柒用力地点着头,笑道“我有主意。”

木颂清见她胸有成竹,终于是叹了口气,道:“好。”

李峥在旁急了眼:“你怎么能由着她任性。”

他往前走了一步,被戚云璋拦住,戚云璋也已冷静了下来,对李峥道:“李兄,你冷静一些。”

李峥:“这、这让我怎么冷静,这一个上头拿自己的命去开玩笑,另一个居然也跟着不清醒,这是好玩的事儿吗?”

戚云璋叹道:“你仔细看看阿柒,或许,我们该信她才是。”

李峥听得这话,才认真地看了叶柒一眼,叶柒正凝望着他,半点未见紧张或者慌乱,他看见她眼中的镇定,莫名地安静了下来,叹了声,将路让开。

李峥别扭道:“回头害怕了,可别来求我们。”

叶柒嘻嘻笑道:“我才没这么没骨气。”

她又转身问那小药童:“你家先生可说有时间限定?”

小药童摇头:“取来便是。”

叶柒了然:“成,那你回去告诉你家先生,我接受这个挑战。”

……

从这座山头到那座山头,至少需要好几个时辰,然而夜间山路难行,又不知会有什么危险等着,因此反正没有时间限定,叶柒与木颂清等人便在那山腰的猎户家中留宿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叶柒没让木颂清几人跟着,而是让戚云璋和李峥先护送木颂清去清辉堂,在那等自己采药归来,还让戚云璋千万盯着,切不可让那胡不羁中途反悔,为他人先行治疗。

等送走了木颂清一行,叶柒才装好了干粮准备上路。

临行前,叶柒找上了正在厨房内做饭的猎户妻子,笑道:“这位姐姐,我向您一个事儿,您可知,这山中有擅长攀岩的人吗?”

猎户妻子一愣,道:“有。”

叶柒取了一小枚碎银,放在了厨房案台上:“烦请姐姐给我卖个消息。”

那猎户妻子眉开眼笑地接了过来,放入口中一咬,实打实的银子。

她忙道:“嗨,多大的事儿,咱们村的张大牛他擅长养鹰,可这鹰巢不常在山崖之上嘛,因此他可擅长这些伎俩了。”

叶柒得了消息,问清了张大牛的地址,又谢过猎户妻子,便告辞离开。

另一边,木颂清等人先行到了清辉堂,小药童未见到叶柒,便猜到那位小姐应是自己去了望夫石那,便先将木颂清几人带到了清辉堂边的草亭内,让众人暂时落脚休息,给他们倒完水后,小药童自己又回到了那药罐子前,继续看药。

木颂清喝了口茶,茶水中有着一股淡淡的枸杞香气,他心事重重地放下了茶杯,忍不住往望夫石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一小动作被戚云璋看在了眼里,他叹了一声,道:“若是担心,我们可以跟去看看。”

木颂清微微摇了摇头道:“我信她。”

戚云璋看了他一眼,只见木颂清垂下了眼眸,像是瞬间收敛了自己外露的情绪,变得瞬间淡然,让人不好猜测。

但……

戚云璋心想,越是淡然,越是心焦。

他的心,怕是早随着叶柒而去了。

时间流逝,日头逐渐西沉,可山道之上,仍还未见到叶柒那熟悉的身影。

木颂清手中的茶也许久未动,一直闭着眼睛,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峥有些着急,道:“咱们要不去看看吧。”

木颂清出声道:“若是阿柒如今正在回来的路上,咱们这一走很有可能会错过,等,我们还是在这等。”

李峥皱眉:“可是……”

“我说过,我相信她。”木颂清睁开了眼打断了李峥,双眸中像是凝聚着什么力量似的,镇定而深沉,他道“她会回来的,我们且安心等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际的夕阳与山脉连成一线,红云仿若浓烈的大火,燃烧着青色的山脊,而这清潭山顶的白雪,也渐渐染上了红色。

三人谁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在沉默中静静等候着叶柒。

“小姐姐,你回来了!”

“对啊!小公子,快去和你家先生说,我把东西带回来了。”

木颂清蓦然回首,见叶柒正一脸笑容地向他们挥手,夕阳落在她的脸上,格外的美丽。

叶柒三步并作两步,小跑到了亭子内,拿过了木颂清手上的茶杯,咕噜噜一口气将茶全然灌了下去。

“啊,终于得救了。”叶柒笑道“方才我都快渴死了。”

李峥恨不得锤她一下,激动道:“你可算回来了,担心死我们了。”

叶柒笑道:“不过来回路上花了些时间,采药不过小菜一碟。”

木颂清目光落在她腰间的药篓上,只见里头放着一把淡紫色的三叶花,他讶异之下,又拉着叶柒从头至脚的用目光扫视了一遍:“可有受伤?”

叶柒摇头,伸手亲昵地勾着木颂清的手道:“我机灵着呢,怎么会让自己受伤呢。”

木颂清这才放下心来,道:“这草药是……”

叶柒知道木颂清想要问什么。

胡不羁这考验,表面上看起来出的着实刁钻,可她从未做过任何的限制,自己摘,还是请他人摘都一样,关键则是将草药踩到手即可。

这遇到老实人,或许下意识地便认为是要以身冒险,但叶柒向来灵活惯了,小脑袋一动就有能有应对的主意。

她按照猎户娘子的指示找上了那姓张的养鹰人,给了他三十两银子做定金,让他替她上望夫石上采药,事成之后,会再付他二十两作为报酬。

这对于山间的百姓来说,是一笔巨大的收入,而张大牛向来擅长在山壁上来去,这钱若是不赚,便是傻子。

于是便答应了下来,带上了护具和工具,和叶柒一道上了望夫石的那座山崖。

张大牛确实有几把刷子,除却做安全准备、探路花了些时间,待正式上手,不出小半盏茶的时间,就把草药给她摘了下来。

叶柒笑道:“总之,这关咱们算是过了。”

李峥愣了愣:“可不是自己摘的没事吗?”

叶柒道:“当然没事,做事需灵活,把这对自己来说困难之事交给更为擅长的人岂不是更好,再说,若是我出什么意外了,颂清可怎么办?你们不都让我多想想你们吗?”

“说得好!”

叶柒话音刚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赞叹,那声音如黄莺出谷,清脆悦耳,众人诧异之下,循声望去,只见小药童引着一白衣蒙面女子向他们走来,说话的,正是这女子。

待小药童和白衣女子在他们面前站定,那白衣女子道:“姑娘所为,我甚是欣赏,我见多了前者为后者牺牲,后者被救活后得知前者为其而死,变得疯癫或者殉情的悲剧,因此即便要救心中重要之人同样要顾虑自己的性命,一味的牺牲也是对生者的性命不负责任,世间方法千万,不可不知变通。”

叶柒怔愣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她有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盈盈秋水又带着分慈悲为怀的、悲天悯人的气度:“您是……”

旁边的小药童笑吟吟道:“这就是我家先生!”

“您就是胡不羁?清潭山小神农胡不羁?”

“正是!”

所有人都愣住了,胡不羁原来不是个男人,而是名身形窈窕的女子!这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料想到。

叶柒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对胡不羁道:“胡大夫,既然如此,是说,我过关了?”

“嗯。”胡不羁轻轻点了点头,虽隔着面纱,叶柒也能听出她声音中的笑意“诸位随我进来。”

胡不羁的清辉堂内一路带着一股淡淡的草药清香,内部分门别类格外清晰,前厅是诊堂,专门用来看诊,还有专门制药的药房,用于药浴、针灸、拔罐的诊疗室、供重症病患留山治疗的房间,各个区域都被走廊串联了起来。

四人跟着胡不羁进了诊堂,此处药香味更浓,叶柒发现味道正是从胡不羁案桌上的小香炉内传来的。

像是发现了叶柒的视线,胡不羁解释道:“炉内我点了安定香,可帮病人们消除紧张,安定情绪。”

叶柒点了点头,心下不禁觉得胡不羁的心细,来这的病人多数命悬一线,闻到这味道,再焦虑的情绪,都可被渐渐抚平下来,乖乖配合胡不羁的治疗。

胡不羁安排众人坐下,自己走到了案桌前:“情况我已听药童与我说了,具体的,一会儿待我把完脉再说。”

胡不羁取了一根丝线,让叶柒帮忙绑在木颂清的手腕上,叶柒依言照做。

众人看着胡不羁捏着丝线,闭眼不语悬丝诊脉,也一言不敢发,静静在旁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胡不羁睁开眼来,让叶柒把丝线取了回来。

她道:“一会儿,我会问公子一些关于病症的问题,还望公子认真回答我,我全部会先记录下来。”

“好。”木颂清答道。

胡不羁抬手准备研墨,但不知是否是面纱太长,总是遮挡视线,她索性将面纱取了下来,一张秀美雅致的脸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叶柒倒抽了一口冷气不禁捂住了嘴,下意识地看向了戚云璋。

只见他也失了神,双眼紧紧凝视着面前的胡不羁,薄唇微颤,喃喃地唤了一声:“阿宁?”

眼前的胡不羁竟与徐宁长得一模一样,只是容颜褪去了当年的稚嫩,变得更加成熟,且多了一分沉着冷静的气质。

在场除了从未见过徐宁画像的李峥,几乎都有些愣住了。

胡不羁察觉到了房间内明显的气氛变化,不自觉的微微蹙了蹙眉。

她虽不知为何大家突然都安静了下来,但隐约感觉到了一道炽热的视线始终黏在她的身上,让她有些坐立难安。

胡不羁下意识地找寻是谁这般放肆地用视线纠缠着她,这着实让她有些恼怒了起来。

戚云璋直勾勾地凝视着胡不羁的脸,目光痴缠,舍不得离开,就在这个时候,胡不羁忽然转过头来,与戚云璋四目相对。

戚云璋一时恍惚,隔着数尺的距离,却好似在一瞬间跨越了时间。

他忍不住上前了几步,忐忑地站在胡不羁的面前,张了张嘴,又不敢开口,生怕这份幻想会被打破。

倒是胡不羁眉间一蹙道:“公子为何这般盯着我看?让人不喜。”

戚云璋心头仿若被人重重锤了一记,往后倒退了一步,脸色白了白,张口道:“你……不记得我了?”

胡不羁动了动手,将长袖往上收了收,露出了洁白的皓腕,她提着笔,一脸莫名:“我为何要记得你?莫非公子曾是我的病人?”

戚云璋愣了愣,又道:“戚云璋,我的名字,你可有印象?”

她上下将戚云璋打量了一番,却是无缘无故太阳穴隐隐作痛了起来,她手上一顿,心里莫名的烦躁了起来,张口道:“我确实不认得公子,公子定是认错人了。”

戚云璋闻言默然。

他不知究竟是胡不羁失去了和他相关的记忆,又或是,她只是与徐宁相像的一个人,而非徐宁。

戚云璋无法断定此事,便不由踌躇了起来。

“你……”

他张了张嘴,才吐出一个字,那边的胡不羁,忽地一拧眉开口道:“戚公子,你今日本是为朋友求医而来,现在我要为木公子看病,请你莫要再纠缠。”

见她神情,显然是真恼了,戚云璋脸色又白了几分,一脸失落地退到一旁。

叶柒见状,悄悄走到他的身边,将人拉到门口道:“不如,你先出去。”

戚云璋看了叶柒一眼,苦笑道:“抱歉,耽误你们的事了。”

叶柒道:“谁与你说这个了,戚兄,你聪明一世怎么这个时候犯糊涂。”

“嗯?”戚云璋挑眉,不知叶柒为何突发此言论。

叶柒叹了口气,开口道:“我们谁也不知胡不羁和当年的徐宁小姐有何关系,但这清辉堂中定有人会知道胡不羁的一些过往,你不如趁此机会打听一下,或许会有什么收获呢?”

戚云璋如醍醐盖顶,明白了。

历史对于个人而言亦是存在的,是人便有出生经历过往等一系列的信息,他们初来乍到或许对胡不羁还毫无所知,但清辉堂里与胡不羁朝夕相处的人,定然会知道些什么。

戚云璋向叶柒拱了拱手,叹道:“戚某,受教了,多谢。”

他回头又看了胡不羁一眼,舒了口气,悄然出了门。

胡不羁看着戚云璋无声同她说了一句“抱歉”后转身离开,心里头莫名觉得空落落的,她暗自气恼,恼这男子给自己带来的无端情绪,竟让她有一丝无措。

旁侧,木颂清将胡不羁的神情变化看在了眼里,他若有所思间叶柒回到了他的身边,手轻放在他的肩上,木颂清抬头看看了叶柒一眼,不禁嘴角一勾,带上了笑,两人眼中都有相同的答案。

这世间怎么会有无缘无故相像的两人呢,其中定有缘故。

胡不羁回过神来,知自己竟将病人置于一旁不闻不问,脸上闪过一丝懊恼,她道:“木公子,那我们开始吧。”

木颂清点了点头。

清辉堂外,九曲回廊链接着各个区域。

戚云璋一路走来,遇见的皆是一些年岁不大的药童,穿着清潭山清辉堂标志性的白衣,见着他皆是彬彬有礼地弯腰行礼。

戚云璋要找的自然不是这些孩子,只有年岁越长的,才能越清楚当年的事情。

他顺着回廊拐了个弯,前方是清辉堂的药堂,但凡制药、配药,皆是在此。

戚云璋迈步走了进去,药柜前有一白发苍苍的老者正在对着手中的药方抓药,听到动静,回过身来,见是一陌生人,微愣了一下,道:“公子可是迷路了?”

戚云璋拱手道:“多谢老丈关心,我好友正在被胡大夫诊治着,我便出来随处逛逛。”

那老者了然地点头:“既然如此,公子不如在此坐一会儿,前头是病患住的居所,有部分患者的病会传染,因此闲杂人等没有山主的许可,可不得随意踏入。”

“山主?”

“哦,便是胡大夫。”

“原来如此,谢谢老丈提醒。”戚云璋恭敬不如从命,一撩下摆在药柜前的茶案上坐了下来。

老者为他倒了杯药茶,道:“此茶用了些养血补气的药材所泡,我见公子脸色苍白,有气虚之症,不如试试。”

戚云璋顺从地举杯喝了一口,状似无意地开口道:“老丈在这清潭山待了多久了?”

那老者微笑道:“已有四十余年了,我曾是前任山主的侍从,在学医这事儿上没有多少的天赋,只得认认药材,在此帮忙抓抓药。”

戚云璋笑道:“人各有其职,此间这么多的药材,老丈都能记得住,也是老丈的本事了。”

“公子太会说话了。”老者被戚云璋这句话夸到了心坎儿上,脸上的微笑都加深了几分,他笑道“见公子一表人才,定然也非是俗人。”

“嗨!”戚云璋摆手“我不过是一个开茶馆的商人,俗得很。”

他又叹了一声道:“哪比得胡山主,钱财于眼前不过过眼云烟,脱俗得很,我自愧不如。”

戚云璋把话题自然过渡到了胡不羁的身上,那老丈赞同地点了点头,叹道:“毕竟是经历过生死之人,心境与追求已是不同。”

“哦?此话怎讲?”戚云璋敏感地抓到了老者话中的信息,忙追问道。

老者叹了一声,他觉得戚云璋和善,也不自觉打开了话匣子道:“山主她并非从小生活在清潭山上,而是被她师父,也就是前任山主贺神医在十一年前救回来的。”

十一年……

戚云璋的指尖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

徐宁正是十一年前掉落悬崖,随后失踪的。

他强作镇定,听老者继续往下说道:“贺神医是在山崖下捡到重伤的山主的,判断应是从山间掉落所致浑身骨折,若是平常人早就已经死了,可她仍吊着一口气,求生欲望极强。贺神医见此,便用药吊着她一口气,将人带回了清潭山诊治,用了整整六个月的时间,才将人从地狱里拉了回来,只是山主她一醒来,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不记得自己爹娘,更不记得家住何处,贺神医说她是得了离魂症,因此派人出山打听消息,想要找到山主的家人,但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戚云璋哑了哑嗓子,当时徐宁落崖之后,戚徐二家只找了小半个月就放弃了,毕竟以常人来看,从这么高的山崖上摔落又怎么还会活着?再加上当时捡到徐宁的鞋子,便以为,尸体是被山间的野兽所瓜分没了。

哪里想到,徐宁有可能被人所救,在另一处昏迷了整整六个月。

六个月,足够让徐家小姐失踪的消息沉淀下来被别的八卦所替代,因此贺神医即便派人下山打探消息,也可能什么都打听不到。

戚云璋眸色愈发深沉,他克制着情绪,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老者叹了一声“历经了生死,山主对过往早已看淡,便拜了贺神医为师,为自己取名不羁,意思便是不羁于过往,一切从新开始。山主又用了大半年的时间,使得自己恢复得与常人无疑,可自由行走。由此开始,贺神医便开始教山主医术,山主也却有天分,不过五年,便已将贺神医的一手神技全然学会,而后便是青出于蓝,也正是如此,在贺神医归去时才放心将山主的位置传给了自己这后来居上的徒弟。”

听到此处,戚云璋几乎可以断定,胡不羁就是徐宁。

徐宁自幼就是过目不忘,不管学什么都特别的快,这能力,常被徐伯父感叹道,若徐宁是男子,说不定徐家便要出一位文武双全的状元了。

戚云璋记得那时徐宁颇为傲娇,与他说,就算自己是女子,也可有一番成就。

如今,徐宁就是名闻天下的毒医胡不羁,这可不实现了当年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