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知县夫人

扶着徐慕坐在上首, 连忙吩咐香兰:“赶快去准备一碗醒酒汤。”

“是。”香兰行礼退下。

徐慕拉着田恬的手,温润含笑:“夫人有心了。”

田恬面颊微红:“这是妾身分内之事。”只是准备一碗醒酒汤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香兰动作很快, 没一会儿便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醒酒汤进来。田恬赶紧伺候徐慕喝下。

“相公,现在日头还早, 你若身子不适, 先去房里歪一会儿。”左右现在还是早上, 也没什么事, 只要不耽误用年夜饭就行。

“好。”徐慕确实疲累,若不是今儿年三十要赶回来,换做平日这个点, 他肯定还在歇息。

田恬亲自扶着徐慕去了里间,伺候他歇下。

*

府内各处早已贴满红对联, 红福字, 一眼望去红通通喜气洋洋,田恬带着香兰及一众丫鬟在蔷薇院发赏钱, 凡是府中下人,皆能领一份赏钱。

今年给的不多,大灾之年日子艰难,田恬的钱大多都捐出去了, 一个红包只有十文钱,她笑着同下人们讲明, 希望他们能理解。

下人们虽然在徐府当差,但对于别家的事情也知道一二,他们今年有赏钱已经很不错了, 挨着不远的张府, 不仅没有赏钱, 更甚至主家还发卖了不少奴才。

到处都是人心惶惶的,他们还有个安稳日子,还有赏钱,非常知足了。

徐慕歇息到中午就起来了,看着小妻子把府里收拾的井井有条的,心中甚慰。

“相公,您怎么起来了,不多歇歇?”

徐慕端坐在上首,拿起茶杯轻抿了一口,含笑回答:“大年三十的不想歇了。”这段时间一直忙碌,都没时间陪小妻子,今个儿好不容易回府,自然想和她待在一块儿。

用过午饭,夫妻二人便待在屋子里,徐慕拿着一本古籍翻看,田恬则是兴致勃勃插梅花。

时间稍纵即逝,天色渐渐暗下去,田恬隐隐能听到外面此起彼伏的鞭炮声。

香兰进来行礼:“大人,夫人,年夜饭已经准备好了。”

徐慕合上书籍嗯了一声:“那就吩咐下去放鞭炮吧。”

“是。”香兰领命退下。

“夫人,年夜饭已经好了,走吧。”徐慕站起身来,视线落在田恬身上,意思是在等她。

田恬放下手里的事情:“好。”夫妻二人相携去了饭厅。

刚出卧房大门,鞭炮霹雳啪啦声震耳欲聋,空气里都是一股浓浓的刺鼻火/药味儿,浓白的鞭炮烟雾让人不敢直视,徐慕身子下意识挡在田恬身前,把她挡的严严实实,鞭炮飞屑全部落在他宽大的衣袍上。

田恬死死捂住耳朵,一双眸子还是不住的绕过徐慕宽阔后背往院子里看。

片刻功夫,鞭炮结束,烟雾过后,红色的鞭炮飞屑炸的满院都是,看起来喜庆极了。

徐慕牵着田恬进入房内,府内另一处的鞭炮声又响起来。

田恬坐在饭桌上,忍不住问:“相公,咱们要放多少串鞭炮啊?”

“大概十几串吧。”徐慕也未曾仔细数过,不过放的时间不短就是:“快吃吧。”

年三十的饭桌上,林林总总只有十个菜色,比之前寒酸了不少,不过田恬看着都是自己爱吃的菜,很有胃口。

夫妻二人吃的很开心,不过吃着吃着田恬就感觉很不对劲了。

徐慕.....几乎一直盯着她看,那眼神火辣辣的,让人心乱如麻。

田恬不由想起那日晨间送他出门,他略带暗示的话。

这次回来,他要留宿.....

田恬想到此,气息都不稳了,脸颊红扑扑的,比桌上精心裁剪的红梅还要娇艳,徐慕眼神比之前更为热烈。

“相公,您....用饭啊。”田恬声音结结巴巴,她有心理准备是真,但被男子如此灼热盯着,她很不自在,只感觉一颗心要从胸腔里跳出。

徐慕看出小妻子的紧张,笑了笑,道了声好,继续吃饭。他知道刚才过于孟浪了,可对于心心念念的娇人,让他做到无动于衷很难。

他不是什么好人,更不是什么文弱书生,他见识了官场太多黑暗,也做过太多逢场作戏的事情,在小妻子面前,他不想还披着完美外衣。

夫妻二人用过晚饭,便是守岁,当夜要守到天明,不能睡觉,这是习俗。

“夫人,时辰不早了,我们安置吧。”

田恬傻眼了:“相公,今晚要守夜,不能歇息的。”

“我知道,外面冷,咱们换个地方守夜,只要不睡着就可以。”

徐慕这话说的那么明显,田恬想听不懂都难。她羞的耳根子都红了,不过面对男人要求,她没有理由拒绝,也不想拒绝,迟早都会那般,早些晚些又有什么关系。

“好。”田恬声音细小如蚁。

徐慕闻言,心中舒畅,特别是小妻子小意温柔,让他十分受用:“走吧。”

“相公,妾身先去沐浴。”

“好。”

耳房。

田恬泡完澡,香兰仔细给她打扮收拾,抹香膏,通发.....

田恬一想着等下要发生的事情,紧张的不行,双手捏着衣摆不停揪着。

香兰忍不住安慰:“夫人,您别怕,女人迟早都有这一遭的,忍过去便好了。”这些话是柳姨娘教她的,就怕夫人洞房时紧张,让她好生安慰她。

“我知道。”但还是控制不住的紧张,她连恋爱都没谈过,现在直接进入最亲密阶段,肯定不会像个没事人似的。

“夫人,已经好了,奴婢扶您过去吧。”

“走吧。”田恬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深吸了口气,镜中女子穿着一身雪白亵衣亵裤,肤若凝脂,双眸含春,粉颊生晕,一头乌黑亮丽头发散于双肩后背,清纯秀美,动人至极。

香兰适时给夫人披一件雪白披风御寒。

徐慕见田恬沐浴完进来,香兰帮她解掉身上披风,她穿着一身亵衣亵裤朝他走来:“夫人稍等片刻,我沐浴完就来。”

田恬点头,徐慕含笑快步离去。

香兰这时也行礼退下,房内只留田恬一人。

她掀开被子,径直躺了进去,乖巧等着徐慕回来。

徐慕沐浴很快,没一会儿功夫,一阵急缓脚步声由远及近,田恬知道是徐慕回来了,紧张的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双手紧紧拽住被褥。

徐慕走至床前,见小妻子双眸紧闭,浓密卷翘的睫毛不停颤动,就像是蝴蝶振翅般.....她应该很紧张。

徐慕坐在床头,轻扶着小妻子额头:“夫人,很紧张?”

田恬睁开双眸,轻轻嗯了一声。

“为夫会轻些,等下若有不适,直接告诉我便是。”

田恬又嗯了一声。

徐慕笑了笑,散下床帐,脱鞋钻了进去。

田恬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双温热的唇已经附在了她的唇上。

原本温润的徐慕瞬间化身成为一个沙漠旅人,田恬就像是一汪清泉,他爱不释手,大口大口吞下。

田恬根本招架不住,只感觉现在的徐慕和平时的徐慕相差好大,平时见他,他谦恭有礼,对她十分耐心,可现在就像是一头狼,一头饥不择食的饿狼。

下半夜,田恬迷迷糊糊带着哭腔:“相公,我好困,我不想守夜了。”

徐慕满脸带笑,亲了亲女子额头:“夫人安置吧,为夫守夜便可。”

田恬再也忍不住沉沉睡去。

这一觉,田恬直接睡到了初一下午,快黄昏时分,她才缓缓醒来。

只感觉浑身的骨头都被拆了重组一遍,酸痛的厉害。

旁边一侧暖洋洋的,田恬转头一看,徐慕竟然也还在睡。

田恬不由盯着他,他长得是真好,极为耐看,越看越俊,越看越让人沉迷,若只看长相,怎么也无法和大贪官联系到一起。

徐慕警惕性很强,感受到小妻子的灼热视线,睁开双眸,两人目光刚好对上。

小妻子经过一夜承欢,面颊好像一下子张开了,平添了几分妩媚姿态。

徐慕神情餍足:“夫人,醒了?”

田恬听着他低沉雌性的声音,不由想起这声音曾在她耳畔一字字一句句耐心哄她,脸颊不由红了个彻底。

徐慕笑着拉起田恬的手:“夫人羞涩起来,当真令为夫爱不释手。”

田恬面皮薄,说不过他,粉拳在他胸膛锤了一下:“既然醒了,便快起来吧。”都已经日暮黄昏了,若还不起来,平白让下人笑话。

“不想起来。”好不容易有闲暇时间,他想好好和她在一起。

“你不起来,我起来就是。”田恬作势要下去,可刚起身,就忍不住痛苦‘嘶’了一声,她的腰感觉快断了。

徐慕见此,连忙伸手扶着她:“夫人,可还好?”

田恬气咻咻瞪了他一眼:“好的很。”

徐慕被小妻子含羞带怒的眼神弄得哭笑不得,他刚尝到滋味,难免贪些,小妻子身娇肉贵,自然吃了不少苦头。

徐慕也不赖床了,起来帮小妻子穿衣,事事亲力亲为,体贴入微。

田恬心里的憋闷这才下去不少。

香兰听到屋内动静,连忙带着一众丫鬟进来伺候。

田恬梳妆,徐慕才开始穿自己的衣服,看着床上那一抹鲜红,徐慕只觉得小妻子终于是他名正言顺的女人。

连着好几日,徐慕没有去县衙,一直待在府里和小妻子过着蜜里调油的生活,几乎已经到了乐不思蜀的地步。

这日晚饭,田恬见徐慕眼神灼热的盯着她看,田恬实在忍不住了,每次他露出这种眼神,她铁定会吃苦受罪:“相公,已经连着五日了,你也该去县衙看看了。”

这人简直就是一头喂不饱的狼,若不想办法让他去忙别的事情,她估计至少要少活十年。

“现在是新年,县衙也没什么重要公务,去与不去也就那样。”徐慕沉迷温柔乡,公务的事情皆被他抛于脑后,也确实是没什么事情,不然他也不会一直待在蔷薇院不走。

“夫人就这么想我离开?”徐慕有些不痛快。

田恬点头:“相公还是忙些好,妾身实在难以消受。”

徐慕爽朗笑出声:“新婚夫妻,难免蜜里调油些,为夫实在情难自禁。”他成亲之前,未曾有过女人,和夫人在一起后,她实在让人惊喜,这才让他朝思暮想。

夫妻俩说了半响,最终还是口蜜腹剑的徐慕得了便宜,田恬只能苦哈哈伺候他。

*

徐慕舒坦没两日,流民不停增多,他不得不回县衙处理。

徐慕一走,田恬终于轻松了,可没等她轻松半日,得知城内流民众多,她忍不住出去查看究竟。

街道上的流民比之前多了一半不止,年节前管家在街道各处设立的粥棚完全是杯水车薪,有很多人根本吃不上饭。

管家正焦头烂额,见到夫人过来,连忙上前行礼问安:“奴才见过夫人。”

田恬看着到处席地而坐的流民,忍不住问:“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间多了这么多流民?”她记得年节前还没有这么多,这才不到十天,怎么一下子就多了这么多,街道上四处可见拿着空碗的流民,一个个面黄肌瘦,有的靠在墙根,有的直接躺在地上歇息,流民实在太多,多到数不过来,空气里散发着一股股难闻的味道。

整个长平县一眼看过去,就像是难民收容地。

管家叹气回答:“回禀夫人,新来的流民都是家里粮食吃光了,实在没办法了,才来粥棚乞食。大灾之年,百姓们交完税收后,大多入不敷出,这些新来的流民比之前那批流民家境要好些的,所以才多撑了十天左右.....咱们设立的粥棚,也只够一部分流民的,多余的流民奴才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田恬眉头紧皱:“听你这么讲,以后每日几乎都会新增加流民?难道就没有百姓能撑到开春务农?”

管家摇头叹气:“除了财主以外,几乎都不行。”朝廷税收本就不低,知县大人还在原本的税收上加了两成,这让百姓们更加艰难,所以才造成了而今的局面。

田恬意识到了事态严重:“大人知道此事吗?”

管家点头:“大人已经知道了。”

“他怎么说的?可有解决法子?”田恬急迫的问。

管家摇头:“目前大人还没有给出法子。”

“我这就去县衙找大人。”田恬说着便转身上了马车。

管家行礼目送夫人离去,希望夫人能说动大人,找出应对之法,他这些日子一直待在粥棚,那些流民着实太可怜了。

*

田恬去到县衙,周南直接带她进入书房,田恬本就心中急迫,见徐慕正在书房内悠闲喝茶,顿时十分郁结。

徐慕笑看着她:“夫人,今儿怎么有雅兴来县衙了?你今日可有口福了,我刚用雪水泡了一壶好茶,你来品鉴品鉴。”

田恬气不打一处来,外面流民遍地,他还有心思品茶:“相公,你知道流民增多一事吗?”

徐慕点头,双手没闲着,依旧忙着泡茶,他姿态优雅,泡茶行云流水,说不出的好看:“知道。”

田恬更气了:“既然相公知道,怎么还有闲心在此品茶?难道相公已经想出了解决之法?”

被妻子生生质问,徐慕目光中快速闪过一抹不悦,只是他掩饰的太好,田恬并没有发现,把茶壶重新放回小炉,视线看向她:“夫人今日过来就是为了质问自己的丈夫?”

“我是在为成千上万的流民担忧。”田恬直接说了自己所见所闻:“希望相公能赶紧想出一个万全法子,救百姓于水火。”

徐慕淡定给自己斟了一杯茶,随后又给田恬斟了一杯:“夫人喝茶。”

田恬气急:“我不喝。”

徐慕完全不生气,端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双眸微微合上,双唇轻抿,好似在回味茶汤甘美。

“此事无解,夫人还是回府插花吧。”

田恬不能接受徐慕这般无所谓,他是一县父母官,怎能视百姓苦难于无物。

“相公,你身为一方知县,怎能说出如此不负责任的话?”田恬眼底尽是失望。

徐慕被田恬的失望刺痛了:“那依夫人之见,我当如何?”

“写奏折上报朝廷,请求当今圣上批款赈灾。”

徐慕直言不讳:“去年大灾之始便已经上奏朝廷,当今圣上也确实下令减免赋税,甚至还批款赈灾了,但为了孝敬上峰官员,去年赋税依旧和往常无异,甚至还加重了,那些税收全部换成白花花银子,还有赈灾的数几十万两白银悉数进了各级官员口袋,你觉得我此时再写奏折上报朝廷,我写那封奏折能到万岁跟前吗?可能奏折没到,我的乌纱帽先不保。”

他一旦写了奏折上报,就等于把各级官员贪赃枉法的证据呈现出来,把所有官员得罪了个彻底,他别说升迁了,就连身家性命都难保。

田恬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官场腐败黑暗,苦的都是百姓。徐慕一个知县都奢侈至极,不难想象比他更高的官员有多奢侈,可能是徐慕的十倍百倍。

徐慕安慰田恬:“夫人不必过多忧思,大灾之年死些人是稀松平常之事,别说长平了,其他地方也是如此,甚至比长平严重的地方多的是,没什么大不了的,看开了便好,你若不想看见,那就好好在府内待着,左右府里什么都有,就算没有,你派人告诉我,我想方设法也会给你弄来。”

徐慕本是一片好意,可听在田恬耳里,却显得尤为刺耳。

“相公,那些流民都是你的子民啊,你真能做到无动于衷,真能做到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你怎么能那么狠心?”

徐慕也火了:“那我能怎样?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已经仁至义尽了,至少我还拿出一部分积蓄,施粥于百姓,很多地方官员别说施粥了,就这时候还不停搜刮民脂民膏,我无愧于心。”耐着性子道:“夫人,待到开春之后,野草长起来,他们有吃的,慢慢就好了,你没必要在这里因为这事与我争执不休。”

徐慕这话说的现实,吃野草虽然很痛苦,但野草长起来,也能勉强养活一批人。

且两人关系极好,他不想因为别的事情影响他们夫妻感情,他很珍视她。

田恬被徐慕一番话气笑了:“待到开春之后就会好了?怎么会好,百姓们现在连吃的都没有,怎么可能熬到开春。”

徐慕受不了夫人的冷嘲热讽,说话也难听起来:“那是他们的事情,吃观音土,啃树皮,甚至卖儿卖女,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大灾之年谁不是这样过去的,这是天意,天意如此,没人能违背。”

田恬真的被他这一番话刺伤了,泪水模糊了双眼,失望至极,绝望至极,近乎吼出声:“之前我还以为你有了些改变,甚至为此暗自欣喜,现在我才明白,从始至终你还是那个贪财无道,自私自利小人。”她以为他有所改变,但自始至终他都是那个大贪官,无利不起早的大贪官。

她现在对于改变他,不抱任何一丝希望。

徐慕也被田恬刺激的怒火中烧:“王氏,你别忘了我是你的丈夫,是你的天,你敢这样跟我说话,我能直接休了你。”

“那你就休啊,像你这样的大贪官,我多和你待在一起一刻钟,我都难受异常。”

徐慕气的面红耳赤,额间青筋暴起:“王氏,你好大的胆子,你真以为我不敢休了你!”

田恬完全无所谓。

徐慕最终还是舍不得休了她,说出的话都是气话,一时间屋子里寂静异常。

田恬直言道:“你当真不救?”只要他拿出个人私产,还是能维持流民生计一段时间。

徐慕瞬间意会田恬口中的话,毫不犹豫回答:“不救,也救不了。诺大长平,数万百姓,我饶是万贯家财也远远不够,那就是个无底洞,且我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王氏,之前为了讨你欢心,我已经破例拿了一部分银子救济流民,我希望你好自为之,不要起那些不切实际的心思。

不要以为我宠爱你,珍视你,你就可以肆无忌惮的顶撞我,我是你的丈夫,是你的天,是你一辈子的依靠,你自己回去好好反思反思。”

他存了那么久的银子,就是为了打通上方官员,为自己搏一个美好前程,他决计不会用在虚无缥缈的事情上。

田恬熄掉最后一丝念头,绝望开口:“好,你不救我救,就算变卖了我所有嫁妆,我也要救。”任务完不成就算了,但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流民们备受苦难,她心态没有那么强大,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命。

田恬扔下这句话,转身大步离开。

徐慕没有出声挽留,更没有去送。

两人心里都有气,算是彻底闹掰了。

香兰一直候在书房门口,屋内的争吵她也多多少少听到一些,见夫人哭着出来,连忙上前安慰:“夫人,您没事吧?”

田恬摇头,说了句没事。

香兰一脸复杂,但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夫人,您不该跟大人争吵的。”她是个普通小女子,不懂什么大是大非,她只知道在这个世道妻子公然顶撞丈夫,决计讨不到好。

田恬嗜笑一声,没有做多应答。她现在对徐慕彻底失望了。

回府的路上,田恬坐在马车里快速整理好心情,有条不紊的吩咐香兰:“等下回去你把我从渝州带来的嫁妆全部变卖了,务必在最短时间内变卖,哪怕亏一些也无妨,我要拿银子去救济百姓。”

除了这个办法,她已经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虽然徐慕直言不讳告诉她各级官员贪污,但她没有证据,求告无门,且就算她告了,官官相护,她又能占到好处?

至于御状就更不可能,记忆里徐慕当上知府后才会死,如今发生这么大的灾难,肯定是被人生生压下去了。且她的任务是让徐慕改邪归正,告状这一条路会让他死的更快,根本行不通。

香兰大惊失色:“夫人,万万不可啊。那些嫁妆可是您一辈子的依靠啊。”女子没了嫁妆,以后想要做点什么事,买点什么东西都不容易,日子举步维艰,不到万不得已,没有女子会典卖自己的嫁妆。

田恬心意已决:“就按我说的去办。”

香兰还想说啥什么,田恬直接打断她:“在百姓生计面前,我那些东西都是无足轻重的,香兰,我希望你能明白。”

“是。”香兰见夫人都这样说了,只能遵从她的意思。

回到府里,田恬立刻吩咐一众丫鬟清点她的嫁妆,她则是拿着账本和物品一件件的对,确认没有差错。

原主虽然是个庶女,但王知府对她还算出手大方,再加上柳姨娘几乎把她全部体己给了她,林林总总算下来至少有一万多两银子。

当铺老板亲自来徐府典当,田恬是知县夫人,他不敢宰的太厉害,几乎没怎么赚钱把田恬的嫁妆典当了。

“夫人,这是一万二千两银票,您仔细收好。”当铺老板恭敬奉上银票。

田恬郑重接过放进怀里,笑着道:“多谢老板,以后做生意还找你。”

当铺老板笑道:“承蒙夫人抬爱,草民在此先行谢过。”

当铺老板带着东西一离开,田恬就把银子全部给了香兰:“这些银子你拿去给管家,让他用来安顿流民,一定要确保他们能活着。”

香兰沉重接过:“奴婢明白。”行礼退下。

田恬看着空空荡荡的房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希望这一万两能稍解燃眉之急。

不过一万两肯定是不够的,还得想办法筹钱,不然过不了几天肯定又撑不住了。

田恬思来想去想了半天,最后把主意打在了长平富户夫人身上,她们掌管着家中中馈,多多少少能拿出一些银钱,若是有她们捐赠,流民们的日子也能好过不少。

说做就做,田恬立刻让管家帮忙拟了一份长平富户夫人明细,然后派下人请各位夫人过府一聚。

田恬是知县夫人,富户夫人们虽然没有和田恬接触过,但知县夫人相邀,没人敢不来。

饭桌上,田恬拿出知县夫人气势,一众富户夫人不敢小觑她,田恬点明流民生计问题,她已经捐了一万两,但远远不够,希望她们能慷慨解囊。

富户夫人们心疼银子,但知县夫人说白了就是长平皇后,她们谁也不敢忤逆她,还怕捐的不够,知县夫人在知县大人跟前吹枕头风,她们家里爷们也会被连带。

来了十几个富户夫人,每人起步就是一千两银子,她们不敢捐少,知县夫人都捐了一万多两银子,她们怎么也必须上千。

田恬一下子筹来了将近一万五千两银子,兴奋不已,连忙让香兰拿去安顿流民。

之后的日子,田恬又在长平县,乡镇筹款,这次她没有强制,毕竟整个长平都在受灾,有钱人不多,能捐出来是一片好意,若不捐出来,那也无话可说。

至于去外面筹款,田恬也曾想过,但诺大渝州都在受灾,且灾害程度比长平更加严重,她想想也只能放弃这个想法。

徐慕一直在关注着自己小妻子,虽然两人吵架了,但她那么大的动作,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徐慕不得不惊叹于小妻子的才干,若不是知道她的身世,只是一个知府庶女,就她筹款这些做事手法,说她是京中贵女,他也相信。

整个渝州都在称赞王家三朵金花不俗,大小姐端庄知书达理,二小姐娇俏活泼火辣,三小姐纯美绝色,世人只知她相貌不俗,可在他看来,她的知书识礼绝对远远胜过大小姐。

虽然心中还在气小妻子那日顶撞他,但不得不说他娶到了一个稀世珍宝。

转眼过了半个月,田恬筹来的银子已经捉襟见肘,田恬又开始急了。

其实那两万多两银子能撑过半个月,已经非常好了,毕竟诺大长平,数万百姓,说起来还是管家的功劳,街道上的流民被他一一登记安置,确保是真的没吃食,这才给予发放米粮,若是查明家中还有吃食,依旧混吃混喝,立即游街示众,严惩不贷,并再也不会发放吃食,等于让人活生生饿死。

刚开始还有投机取巧之人,后来管家严令措施出台后,再也没人敢如此。

长平流民虽多,但一切井然有序。

“香兰,你去叫当铺老板过来。”田恬忧心忡忡。

香兰大惊:“夫人,您的嫁妆已经典当了,如今已没有物品可以典当,您......”香兰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田恬看了看梳妆台和衣柜:“我还有不少首饰和衣服绸缎可以典当。”那些金银首饰和绸布布匹大多都是徐慕送给她的,之前她还舍不得典当,可现在已经没办法了。

在流民性命面前,那些东西都是身外之物。

香兰忍不住哭了,夫人从小金尊玉贵,何曾受过这样的苦楚:“夫人,万万不可啊,您把这些典当了,您以后穿什么啊?”

田恬笑了笑,无所谓道:“没事,粗衣布裙一样可以穿。”

香兰放声大哭。

田恬哭笑不得:“香兰,你这是作甚,快别哭了。”

“夫人从小锦衣玉食,哪里受过这等苦楚,奴婢这是在为夫人不平。”香兰委屈的跟个小媳妇似的。

田恬心中微暖,这种时候,有个一心为她的丫鬟在旁边陪着她,真不错。

“别哭了,只要能让百姓们撑下去,这些衣服首饰也算不得什么,快去叫当铺老板吧,别耽误了。”

香兰哭哭啼啼出去了。

徐慕送她的首饰和衣服绸缎,田恬又当了一万两银子,这着实让田恬惊了一把。

当铺老板也在感慨:“大人当真宠爱夫人,金银首饰无一不是精品,那些绸缎布匹每匹都在几十两数百两左右,如此手笔,让人叹为观止。”他也尊重府中夫人,但从未送过如此贵重之物,和大人比起来,简直天上地下。

田恬一阵恍惚,徐慕对她,其实是真的很好。

这般想着,田恬心中升起无限酸楚,只可惜.....他是个大贪官,他们注定要走向对立面。

香兰见此,也在一旁唉声叹气,她在知府府邸那么多年,也没见过知府大人这么慷慨的。

“香兰,把银子拿去安顿百姓吧。”田恬拿到银票第一时间给了香兰。

香兰沉重接过,看着一身粗布衣裙的夫人:“奴婢这就去。”

*

徐慕一直住在县衙,但田恬典当衣服首饰的事情,周南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徐慕肺都要气炸了,他真不明白她到底是怎么想,明知道那么多流民救不过来,她还是不惜当掉自己的衣物,简直愚昧。

周南忍不住问:“大人,夫人现在穿的都是粗布衣裙,就连她最爱的那件雪白狐狸披风都当了,这大冷天的,也不知道夫人该如何度过。”

“她自己典当了,这能怪谁,她爱受冻就让她受冻去,我管不着。”

“属下明白了。”周南悻悻行礼退下,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自从大人和夫人争吵之后,大人脾气愈发暴躁,如今县衙上下都人心惶惶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徐慕站在书案前画画,越画心里沉闷的越难受,气她顶撞他,气她当掉所有衣物,但又有点心疼她。

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着了风寒该怎么好?

徐慕思来想去,还是叫了周南进来,让他快马加鞭买些衣物送过去。

“一定要买最好的,夫人身子弱,万万不能受冻。”

“是。”周南行礼。

“一定要快,若耽误了时辰,让夫人着了风寒,仔细你的皮。”

“是。”周南行礼,快步出去。

*

田恬收到一马车衣服首饰已经是两天后了。

周南特意在夫人面前帮主子说了几句好话:“夫人,这些都是大人为您准备的,他得知您典卖了衣裳首饰,生怕您着了风寒,让奴才快马加鞭跑了两天两夜,紧赶慢赶给您送来。”

田恬看着琳琅满目的衣裳,神情恹恹。

香兰倒是非常感动,激动不已:“夫人,大人当真对您极为上心。”夫人那般顶撞大人,大人竟还能想着夫人,太难能可贵。

“你帮我跟大人说声谢谢吧。”田恬对周南道。

“是。”周南点头,行礼离开。

周南一走,田恬立刻吩咐香兰:“把这些衣裳首饰全部送到当铺老板那里去。”

香兰大惊:“夫人,这些都是大人给您的啊,您.....”

“就按我说的去做。”

香兰拗不过主子,只好照做。

田恬这次又当了五千两银子。

她前一刻刚收到银子,徐慕下一刻就知道她干的好事,当即大怒,书房里传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