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恬心里沉重无比, 既叹息安姨娘的遭遇,却又无能为力,古代皇权至上的时代, 一个管家女儿想要在这勋贵氏族里翻身,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安姨娘要么主动选择离开, 要么就只能屈居人下当个姨娘, 不会再有第三条出路。
看安姨娘如此思念儿子, 可能就算见不到儿子, 她也不会离开宋府,哪怕以后日子再苦,再难熬, 她还是会留下来。
她的儿子始终在这里。
田恬不知道怎么安慰,亦不知道怎么劝她想开, 她只能表明自己的立场。
“安姨娘, 多谢你的好意,我也想生个儿子, 在我家乡时,我就一直想要有一个儿子,只是怀孕这种事情,真的是看天意看缘分, 只能顺其自然,但如果有一天, 老夫人真的插手了二房的事情,三爷若无动于衷任其发展,我不会继续留下, 我不会为了孩子将就自己, 毁了自己一辈子的幸福。”
安姨娘震惊:“三少夫人, 您真的舍得桥桥小姐认别人当娘?”
田恬思索片刻,郑重回答:“若我能带走她,一定带走她,若她在府里过的会更好,我会让她留下,亦或者她如果愿意跟着三爷过活,我也尊重她的决定,但我不会为了任何一个人,让自己生活在牢笼之中,日日受人制肘,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她活了多世,早已看的很通透,一切问心无愧即可。
安姨娘不能理解,她就舍不得自己的儿子,只要能让她留在宋府,别说让她当姨娘,就是让她当丫鬟,她也一样会毫不迟疑留下来。
两人聊了许久,直到快中午了,安姨娘才起身告辞。
田恬留她吃饭:“安姨娘,晌午就在这里用饭好了,左右不过是多一副碗筷的事情,你别拘礼。”
安姨娘摇头:“不了,等有空的时候,我在过来陪桥桥小姐玩,三少夫人勿嫌妾身叨扰便好。”她生性怯弱,三少夫人瞧着人不错,又都是外地来的,她有种亲密感,但三爷气质清贵,卓尔不凡,她看到他都会有本能的害怕,是骨子里的奴性,下意识的会惧怕主子。
田恬知道她的性格,不在强求,笑着道:“安姨娘严重了,只要你想来了,望竹轩随时欢迎你,我初来京城,也没有什么认识的人,你多来与我说说话,我也不会那么沉闷。”
大少夫人和老夫人是一个鼻孔出气的,别看那天回府,大少夫人对她十分热情,说说笑笑的,好不热闹,但自从她回了望竹轩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她的面。
显然没有把她当一回事。
田恬也不是个上赶着巴结的人,大少夫人看不上她,她也不会主动去找她。
她现在想法很简单,等宋文的官职下来,他们一家三口离开京城,走马上任,届时天高任鸟飞,自由自在多好。
用午饭时,宋文忍不住问道:“今日安姨娘在望竹轩哭的十分伤心,所谓何事?”
田恬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说了:“安姨娘好歹在大哥最困难的时候,帮了他一把,又为他生了长子,怎么算都是恩人,他们改妻换妾就算了,竟然还不让安姨娘见自己的亲生儿子,实在是让人太过寒心。”
宋文也没想到大哥他们竟然如此绝情,心里不忿归不忿,总归他是二房,又是三弟,没有资格去说他们的不是。
“三爷,若有一天老夫人想要插手我们房中事,想要你也跟着改妻换妾,你会听她的吗?”
宋文皱眉,饭都不想吃了,放下手中筷子,十分郑重的道:“永远也不会有那么一天,你是我今生唯一的妻,谁也不可能妄想改变这种结果。”
田恬心里舒畅许多,也不想过多深究,若真有那么一天,她大不了直接离开便是,这世间,谁离了谁都能很好活下去。
“别胡思乱想,等上头下达了旨意,我带你走马上任,你就自由了。”他知道妻子性子洒脱,成日里待在宅院里,难免憋闷的慌。
翌日,宋文拿了二房的账簿给田恬,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沉甸甸的箱子。
“夫人,这些都是老夫人分给我们二房的田产铺子地契,有一部分是之前咱们自己的铺子和田产,还有一部分是太子殿下补偿下来的,以后全部由你管理。”
田产铺子就等于银子,田恬美眸一亮,当即围在桌前坐下,仔细查看账簿。
不得不说宋府是氏族勋贵,就算是没落的二房竟然也有上千亩良田,五六十家商铺,还有十几处庄子,光是这些一年下来,至少都有上万两银子进账。
没落的二房都富得流油,更别提大房,肯定更甚,甚至可能是二房的双倍都不止。
田恬不敢继续想下去。
她是个容易满足之人,手里有这么多东西,她很满意,只要好好经营,以后他们肯定一辈子衣食无忧。
没有什么好攀比的,现在他们二房可能不如大房,但宋文是个大才之人,来日在官场上肯定不会比他们大房差。
“现在可开心了?”宋文笑看着她,昨天她心情不好,昨晚都没让他碰,把他难受的不行。
田恬点头:“有银子当然心情好。”
宋文环着她的纤腰:“别人家的事情,咱们管不了,但我会尽我最大努力,护你和桥桥衣食无忧,不受银钱所扰。”
田恬点头,她知道,她都明白,宋文一直对她很好,只是昨天安姨娘给她的冲击力挺大,她昨天一整天都很沉闷。
这日,田恬正在教桥桥认字,绿竹来报,大房二公子宋渊回府了,老夫人有令,让他们去门口迎接。
田恬和宋文不敢耽误,收拾妥帖,抱着桥桥去了宋府门口。
他们去的时候,府门口只有守门家丁,并没有其他人,过了一会儿,宋冲带着妻子和安姨娘以及一众丫鬟仆从过来。
宋文和田恬连忙见礼。
“大哥,大嫂。”
宋冲爽朗笑道:“三弟来的真早,我还以为我是最快的那个。”视线随即在田恬身上停留了一秒。
三弟妹今日穿了一身鹅黄色绸缎料子的拽地长裙,头上戴了一副粉色珍珠头面,娇娇艳艳中夹杂着大方高贵,站在三弟旁边,显的十分登对。
一个山野妇人,竟有这等容貌气度,丝毫不输京中贵族大妇,就连他的妻子站在她跟前,也被她衬托的黯淡无光。
宋冲喜爱美人,以前曾和丰华两人在青楼为争抢头牌初夜,不惜大打出手,但眼前这个艳丽不可方物的女子,是他的三弟妹,他只敢多看一眼,随即快速移开视线,不敢再看。
宋文把一切看在眼里,脸都黑了,在旁边干笑两声,并未多说什么。
他能说什么,大哥只是多看了夫人一眼,并没有过激举动,再者这是家丑,大庭广众之下,亦不好言说。
大少夫人自然也看在眼里,她是知道自家大爷什么性子,但凡见到漂亮姑娘,他眼珠子就像黏在姑娘身上的,进京已有一月有余,他几乎日日出去宴请宾客,结交人脉,无非就是吃吃喝喝,然后留宿花街柳巷。
大少夫人已经习惯了,笑拉着田恬的手,故作热情的问田恬:“三弟妹,回来好几天了,府里可还住的惯?”
田恬笑着点头:“多谢大嫂惦记,我一切都好。”
安姨娘站在大夫人身后,一直低着头,不发一语,沉默的好像快没有她这个人。
她穿着一身墨绿色的衣裙,打扮的老气横秋,脸上苦相更重,她这两天肯定不好过。
就在这时,三辆马车在十几个御前侍卫护送下,稳稳停在宋府门前。
御前侍卫已经把人送到,和车里的宋渊打了声招呼,骑马快速离开,只剩一地尘土飞扬。
田恬一直盯着马车,只见最前面为首的豪华马车走出一个英俊男人,眉眼和宋冲有些相似,但比宋冲长的俊美,两场气场也大相径庭,宋冲身上是华贵,他身上是精明。
男人穿着一身大红色的绸缎料子长衫,整个人看着相当富贵,气色也极好。
他跳下马车之后,激动难掩,都忘了马车里还有妻子,快步朝着宋冲迎去:“见过大哥,大嫂。”随即又喊道:“三弟。”看向田恬时,一脸疑惑,宋文忙向他解释:“这是我妻子陈氏。”
男人点头,随即叫了一声三弟妹,心里暗叹三弟好福气,竟然找了个如花似玉的女子。
宋冲和宋文激动不已,他们三兄弟终于团聚了。
马车内又下来一个穿着极为富贵的女子,相貌只能算是清秀,她和宋渊穿的很搭,她也是一身大红色衣裙,但最显眼的不是她的衣裙,而是她身上的首饰,她头上,脖颈上,手腕上戴满了各式各样的首饰,让人一看就知道她是个商户女,满身铜臭。
世家大族最瞧不起的就是满身铜臭的商人,果然,一旁的大少夫人眉头紧锁的看着红裙女子,眸里全是不屑,半点没有上前打招呼的意思。
安姨娘一直是隐形人,一声不吭。
“相公,你怎么不等等我?”红裙女子一路小跑到宋渊面前,她身后的丫鬟都追不上她。
宋冲看愣住了。
宋冲见识的都是京中贵女,仪态端方,就算是落难之后,也有安静乖巧的安姨娘伴在身侧,何曾见过一妇女大庭广众下追着相公奔跑,实在是没有一个为人妻的样子,有失宋府颜面。
宋文也很惊讶,也没想到他这个二嫂会做出这样的举动,难道二哥之前没有教过她?不过这些话他不会问出来的。
田恬没想到她那么率真,没有心眼,今日如此重要的场合,她无论怎样,表面功夫也该做好。
大少夫人更看不上她了。
宋渊感觉妻子给他丢了脸,脸上挂不住,就像是被狠狠扇了两个耳光,脸上火辣辣的疼。
“成何体统。”这话近乎吼出声来。
红裙女子有些委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乖乖站在他身后。
宋渊尴尬的把她介绍给两个兄弟:“内子冯氏,不懂规矩,还望大哥,大嫂,三弟,三弟妹勿要见怪。”
宋冲和宋文点头。
田恬和大少夫人表示不会。
红裙女朝着众人施了一礼,然后又自我介绍了一遍,她名为冯玉,是凤阳县首富的女儿。
其实说白了,就是个商户女。
田恬不觉得商户女有什么问题,但身为世家贵族的宋冲和大少夫人,他们十分看不起商户人家。
士农工商,商在最末。
一行人见面之后,宋冲拉着宋渊往世安院去拜见老夫人。
大少夫人为了远离冯玉,一直拉着田恬说话,几乎说了一路。冯玉有时想要插进来说两句,大少夫人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次数多了,冯玉也就不想说话了。
田恬看冯玉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正值妙龄,刚来京城,对这里一知半解,看着还挺可怜的,可能她们都是从外地来的,对她有种莫名的怜惜。
田恬不好直接和她说话,毕竟大少夫人还在旁边,那也是个不能开罪的人。
田恬只是趁着大少夫人不注意时,对着冯玉笑了笑,对她使了使眼色,安慰她不要难过。
冯玉很聪明,立刻懂了她的意思,也回了一个笑给她。
世安院,老夫人很高兴宋渊回来,但对冯玉却没有一个好脸色,把她无视的彻底,几乎把不满已经摆在脸上。
田恬突然觉得老夫人对她还算收敛了,虽然也不喜她,但至少没有表现的那么明显,但对于冯玉,她几乎没有丝毫隐藏,那模样就恨不得把冯玉扔出去了。
冯玉此次进京,还为大家准备了礼物,每人一套黄金头面,华贵绝美,十分奢侈。
老夫人不要。
大少夫人不要。
田恬倒是心生喜欢,但也不敢要。
冯玉礼品送不出去,领着丫鬟干巴巴站在宋渊椅子后面,她眼圈通红,难受至极,但又不敢哭出声来。
田恬看着都忍不住心疼,毕竟还是个十八九岁的姑娘,被人这样对待,没有谁能受得了。
宋渊对于老夫人的态度,非但没有帮自己的妻子,反而直接当做看不见,不停在老夫人面前说着她的好话,把老夫人逗的哈哈笑。
冯玉见丈夫无动于衷,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委屈的下一秒就要哭出声来。
三兄弟在世安院待了一个时辰左右,老夫人有些累了,这才让他们各自回去。
宋渊和冯玉走在田恬前面,宋渊脸色漆黑,一个人气冲冲往前走,冯玉扶着满头珠翠在后面小跑的追,小丫鬟端着一盘子礼品,根本走不快,生怕不小心摔坏了。
宋渊见她满头珠翠乱颤,毫无形象可言,更看不上她。
“相公,你别生气好不好,都是我的错,我今天不该丢你的人,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宋渊完全不想多看她一眼,但又不能真的不管她,她毕竟是他的妻子。
“有话回去再说,走,先回院子。”
冯玉脸上绽放笑容:“好。”屁颠屁颠跟了上去。
宋渊一脸嫌弃:“好生走路。”
冯玉聋拉着脑袋哦了一声,小步跟在后面。
田恬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能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宋文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田恬道:“你摇头作甚?”
宋文感慨道:“若是宋家不败落,二哥也不会娶一个商户女进门,如今老夫人不喜欢她,以后二嫂可有的熬。”
田恬定定的看着他:“三爷,我祖上也是经商的,虽然败落了,但算起来,我也是商户女。”
宋文叹气:“夫人,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娶你本就没有嫌弃你的意思,而二哥娶二嫂,他只不过是权衡利弊下做出的决定,你没看他根本瞧不上二嫂吗,老夫人无视二嫂,他充耳不闻,全当不知,他这样做,以后二嫂还怎么在府中立足。”
二哥是庶子,还比不上他,他至少是二房嫡子,二哥是完全仰仗老夫人过活,以后二嫂免不了要被磋磨。
田恬明白,也是如此,老夫人在对待她和冯玉的事情,态度才会有所偏颇。
宋文拉着田恬的手:“别人我们顾不了,我只希望我们小家能好好的,等上面旨意下来,咱们立刻离开。”
“好。”田恬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太让人窒息了,所谓的和睦都是表面功夫,她不喜欢这样的生活,让人憋闷极了。
*
连着过了三日,这天,安姨娘来望竹轩找桥桥玩,忍不住和田恬谈及二爷房中发生的事情。
二爷是庶子,他必须讨好老夫人过活,冯玉做为二少夫人,自然要为二爷的事情出力,每日晨昏定省一刻都不敢晚,甚至端茶倒水的事情都干了,依然得不到老夫人的喜欢。
安姨娘直接说出要害:“我算是看出来了,就算我们做的再好,老夫人也不会动容,在她心里,我们这些从外地来的,都是上不了台面的,看着吧,过不了多久,肯定就要有动静了。”
田恬疑惑:“什么动静?”
“您觉得二少夫人的身份品行,她能坐稳正室的位置吗?老夫人一点也不喜欢她,二爷又听老夫人的话,我想只要老夫人一句改妻换妾,他肯定立刻照办。”
田恬沉默了,安姨娘说话很对,宋府现在不比之前,宋尚书离世之后,宋府没有一个人有能力支撑起来,宋冲虽然是嫡长子,但是他想把宋府撑起来,显然现在还没有那个能力。
这也就是为何老夫人会如此看中庶子和二房宋文的原因。
宋府已经没有昔日荣光,想要再现当初辉煌,宋文和宋渊必须成为宋冲强有力的后盾。
但宋文和宋渊目前能力还不行,能在短时间让他们强大起来,那就只能是氏族联姻。
如果宋文宋渊都有了姻亲支持,那么整个宋府也就会慢慢越来越好。
宋文如今已经有了她,还有了一个孩子,暂时不在老夫人的考虑范围内。
宋渊事事听从她的话,再者冯玉又是商户女,出身卑贱,她又无所出,不说改妻换妾,就算是直接把她休了,都没有什么难度。
田恬真相了。
老夫人确实是这样想的,只要把二少夫人的位置腾出来,届时帮宋渊娶一个千金小姐,宋家就会稳固很多。
安姨娘道:“二少夫人也是傻,直到现在还看不明白,还每日去晨昏定省,最后她会知道,做那么多还不如怀一个孩子,至少有了孩子,地位会稳固很多,爷们的心也会留在这里,不至于那么惨。”
田恬叹气,这诺大的宋府,看着华丽富贵,是别人一辈子可望而不可求的地方,但这也是龙潭虎穴。
门当户对真的太过重要,身份太低嫁进来,注定被人瞧不起,被人欺负。
“且看着吧,也许不一定有你想的那么差。”田恬只能这样说,皇权至上的时代,她没有办法去改变,她现在只希望自己和宋文能赶快从宋府抽身离开。
安姨娘笑了笑,如今她已经成了行尸走肉,每天想想儿子,听听府里发生的新鲜事,就这样日复一日过着。
虽然见不到儿子,但只要偶尔能得到他的近况,她也满足了。
*
晚上歇息,宋文一改往日温柔模样,变的疾风骤雨起来,田恬完全承受不住。
“三爷,你慢些。”田恬带着哭腔。
宋文依旧没有慢,反而越发放肆。
一场情/事下来,田恬三魂丢了七魄。
宋文把她搂入怀中,把玩着她的小手:“夫人,明日我要出去一趟,你和桥桥安心在府里待着。”
田恬听到宋文要出去,心下大动:“三爷,可否带上我和桥桥,我们来京城这么久,还从未出去逛过。”她在府里都快憋出病来了。
宋文沉默。
田恬不放弃,一直央求。
宋文只能如实以告:“明日午时,丰家四十多口人于菜市场斩首,丰华也在其中,我要过去亲眼见证他惨死。只不过那画面太血腥,你就别去了,下次有空,我带你去京城各个地方转转,听话,好不好?”
田恬若是没听宋文提起,都快忘记这事儿了。
丰华要被斩首示众,难怪今晚宋文表现那么异常。
看来是得知害自己的仇人死期将至,他太过激动。
田恬反问:“你确定要去,那可是四十多口人,现场肯定异常恐怖,你一介书生看了怕是一辈子的噩梦。”
作者有话说:
先更一章,下午还有哦,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