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文坚持要去, 他要亲自去看丰华被斩首示众,这几年经历了大起大落,他早已不惧生死。
一个连生死都不怕的人, 如何会害怕四十多口人斩首示众的场面。
田恬见他执意要去,只能随他去了, 丰华把他害的太惨, 如果不是宋家一夕翻身, 可能这一辈子, 宋文注定一事无成。
他去看了,心结解了也好。
*
转眼半月过去,府里传出老夫人正在为二爷宋渊物色正妻人选的消息, 一时间,府里传的沸沸扬扬, 人尽皆知。
田恬已然猜到这个结果, 只是真的听到此事时,还是会忍不住心寒。
晚上夫妻俩躺在一起, 田恬忍不住问:“老夫人已经确定要重新给二爷选妻?”宋文下午去过世安院一趟,他应该知道其中原委。
宋文沉默片刻,轻轻嗯了一声。
田恬闻言,怒从心中起:“那之前的二少夫人怎么办, 改妻换妾?”
宋文继续沉默,有时沉默代表了默认。
田恬简直要被气死:“她肯定不愿意的吧。”
宋文一语中的:“就算不愿意也没用, 她的身份太低,二哥也不为她出头,老夫人直接以多年无所出的理由, 强硬把二嫂降为妾室。”
宋渊可能也觉得老夫人这样安排合理, 在他心里, 一介商户女,确实配不上他。
田恬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现在是二嫂,下一个会不会就轮到我了?”老夫人自己也是女人,都说女人何苦为难女人,但她却做了那个偏要为难女人的人。
“胡思乱想做甚,你明知我不是那样的人。”宋文道。
“若有老夫人强行插手,你恐怕也没有别的办法。”宋文现在也是仰人鼻息过活,若不是如此,老夫人哪里敢名目张大不把她放在眼里。
“不会有那一天。”宋文紧紧握着田恬的手:“我对你是什么心思,你难道真的感觉不到吗?”
田恬心情不好,说了句负气话:“不知道。”
其实她知道的,宋文对她一直很好,哪怕进京之后,也是处处周全,生怕她受了委屈,甚至之前原主做下的事情,他也既往不咎,若是换了上辈子,她现在早已尸骨无存了,对比下来,宋文如今真的很好。
宋文闻言心中不悦,直接一个翻身:“那我现在让你知道,我能把命给你。”说着,不等田恬回应,倾身堵住了她的唇。
田恬还想说什么,宋文的吻如狂风暴雨把她淹没。
屋子里的气氛渐渐火热起来。
当晚,宋文确实想要把命给她,不停的折腾。
情到浓时,宋文发狠:“看你还敢不敢多想。”
“不敢了。”
“现在可知道我的心?”
“知道。”
直到天空泛起鱼肚白,田恬不停哭求,方才结束战事。
这一次,田恬从早上睡到了第二天早上,才拖着酸软的身子起身。
宋文成日里把自己关在书房苦读,原以为久不锻炼,体力会有所退步,但他非但没有退步,反而越来越进步。
田恬简直要崩溃了,这样下去,她的小身板迟早要被他折腾散。
宋文也难得睡了个懒觉,见她醒来,一张如花小脸变的怨声载道,他哭笑不得。
双手伸过去,在她后背和腰间有节奏的按摩起来。
“这样可会好些?”
田恬水润的双眸瞪着他,没有好气:“还不都是你害得,浑身都快要散架了。”
“那也是你先挑起来的。”宋文眼眸含笑,一副都是你自找的模样。
田恬更气了,把头偏向另一边,不再理他。
这日,望竹轩又来了一位陌生客人。
田恬正在房里查看账本,绿竹来报:“三少夫人,二少夫人求见。”
田恬震惊,她记得自己好像连一句话也没有和二少夫人说过,她怎么找她来了?
不过来者是客,田恬合上账本:“快把人请进来。”
“是。”绿竹行礼退下。
没一会儿,冯玉跟着绿竹走了进来。
田恬已经站在房门口相迎,微微福身施了一礼:“二嫂今日可真是稀客,快快请进。”
冯玉领着丫鬟生涩的回了一礼:“还望三弟妹不要嫌我不请自来才好。”
冯玉一身天青色衣裙,外面穿了一件月牙白的褙子,满头金饰,手上和脖颈上也不落下,远远看去,阳光下就是个金光闪闪的人。
随着她愈发走近,田恬才看清楚她的脸,她脸上妆容很重,依然遮不住她的憔悴,一双眼微微肿起,一看就是昨晚哭过的缘故。
“二嫂言重了,您能来望竹轩做客,这望竹轩蓬荜生辉。”田恬笑着道。
冯玉也在打量田恬,她这个三弟妹穿着一身粉色衣裙,外面套了一件粉色褙子,发上簪了一朵粉色牡丹花,斜插了一根白玉牡丹簪,两颗水滴状的白玉耳坠,清雅脱俗,格外好看,手腕上还戴了一个白玉镯。
她身材丰腴,俏生生站在房门口与她说话,言笑晏晏,深秋的暖阳照在她身上,肤白如雪,如明珠生晕,明艳不可方物。
“三弟妹,你真美。”冯玉不由自主的道,长这么大,她还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女子,有少女的美,也有成□□人的韵,简直好看到挑不出一点瑕疵。
如果她也有三弟妹这么漂亮的脸,二爷是不是也会多顾她一些?
田恬被冯玉突如其来的一夸,有点没反应过来:“二嫂,您也很美。”随即走上前几步,拉着冯玉的手,把她往房里带:“外面冷,咱们进屋说话。”
冯玉点头,跟着走了进去。
卧房以屏风为界,外间是一个小客厅,可以用来宴客,也可以在那里看账本,处理一些事情,里间专门歇息,这是田恬来之后改的。
“三弟不愧是个读书人,房间布置的好清雅。”冯玉感慨,墙上基本都是画作和字帖,进来之后有淡淡花香和墨香。
“坐吧二嫂。”田恬招呼道。
冯玉点头坐下。
绿竹适时端茶送来。
田恬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二嫂,你尝尝这茶,是我让绿竹特意泡的安神茶,我瞧着你面色不好,应该是睡眠不佳导致的,你喝了这茶,回去肯定能睡个好觉,回头你要觉得这安神茶不错,我让绿竹给你送一些过去。”
冯玉心头一暖:“多谢三弟妹。”说到睡眠不好,她又忍不住想起了伤心事,眼圈红了起来。
田恬连忙道:“二嫂,你别哭,到底是怎么了?”其实田恬心里明镜似的,但嘴上不能直接说出来。
冯玉擦了擦眼泪:“不瞒三弟妹,我进宋府以后,府里的人都不喜欢我,我是看在眼里的,我一肚子委屈实在不知道找谁诉,只能找上你。”这诺大的宋府,也就只有三弟妹对她笑过,无声安慰过她,其他人都是一副趾高气扬的做派,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
哪怕是做为丈夫的二爷,也突然像是变了个人,以前在凤阳县,他对她极好,几乎有求必应,但自从御前侍卫亲自接他进京后,他变的陌生,好像根本不是她的丈夫。
“二嫂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我在宋府的日子不见得比你好多少。”田恬道。
冯玉哽咽道:“二爷在重新物色妻子人选,他要把我降为妾室,觉得我配不上他。”
田恬无奈叹气,这种事情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万幸冯玉只是想找个人说说心里话,没想她能安慰她。
田恬静静倾听。
“当初二爷初来凤阳县,日子过的极为凄惨,在一家杂货铺为奴,我当时是凤阳县首富千金,身份与他天差地别,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市集上偶遇,他主动找的我,还夸我长的漂亮,只一眼便想娶我为妻,之后更是对我穷追猛打。
我那时正值情窦初开,二爷各方面都不差,时日久了,我亦芳心暗许。
爹爹当初不同意我们的婚事,是我以死逼得爹娘同意,这才和他成了亲。
婚后爹爹虽不待见二爷,但也暗地里帮衬了不少,不然二爷也不会短短三年内,在凤阳县开了四五家杂货铺子。
只是没想到刚回到京城,他就像变了个人,变的我完全不认识。
我小心翼翼讨好,卑微谨慎去伺候老夫人,全都没用,他还是铁了心要再娶。
老夫人以无所出为由,把我降为妾室,他应该最清楚,不是我无所出,而是前段时日不小心流掉了,不然现在孩子也有六个月了。”
田恬听的连连叹气,这个时代就很现实,很多男人只能共吃苦,不能同富贵。
不止这个时代,包括很多地方亦是如此,男人一旦发达了,就会抛弃糟糠妻,重新找一个自己喜欢的年轻女子。
田恬身为人母,听到孩子五六个月没了,深深惋惜:“按理说月份大了,胎像已经稳固了,怎么会好端端流掉呢,太可惜了。”
说到那个已去的孩儿,冯玉泣不成声:“那段日子御前侍卫来到府上,要二爷收拾行囊进京,我当时和二爷极为高兴,后面走路时不小心踩滑了,从府里花园里的台阶摔下去,孩子便没了。”说到这里,冯玉恨的咬牙切齿,都是府里的丫鬟害的,如果不是她不小心,把那油汪汪的鸡汤洒在那台阶上,我也不至于路过踩滑。”
田恬闻言,本能感到了一丝不对劲,好巧不巧的,她肚子出事在御前侍卫去之后,她不免想起之前宋文提过一嘴,宋渊根本看不起商户女.....
宋渊长相精明,善于算计,他不会是因为自己有了东山再起的机会,一早便布置好了,没了孩子,冯玉的正妻之位定然拱手他人,也许从一开始,他就已经做好改妻换妾,重新迎娶千金小姐的打算。
成功的捷径有很多条,其中姻亲是重中之重,他是个庶子,想要在京城有一番作为,有一个强有力的姻亲能省许多麻烦。
上一次在凤阳县,他主动靠近冯玉,已然明显,冯家爹娘之所以不同意他们的婚事,其一是两人身份差距,其二可能是宋渊心思被他们察觉,故而不愿,只是冯玉以死相逼,他们不得不同意。
这种事情田恬也只是猜测,她只能藏于心底。
冯玉哭的很伤心,田恬颇为不忍:“二嫂,说句不好听的,二哥如此负你,你大可与他和离,潇洒离去,你现在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遇到更好的人。”
冯玉摇头:“不,我不会离开二爷的,我这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他。”
田恬叹气,这冯玉心思单纯,典型的恋爱脑,在这幽深的宋府,她以后日子只会更加艰难。
田恬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了,两家门第悬殊太大,冯玉根本没有抗争的能力,她能做的便是接受,要么就选择和离离开,其实她没有孩子,一个人无牵无挂,离开是最合适不过的事。
但是感情的事,谁都说不好,田恬和冯玉只是第一次见面,她也不能说的太多,再者冯玉太过单蠢,她怕自己说多了,到时候不小心传将出去,为她自己惹祸端。
冯玉在望竹轩痛痛快快哭了一阵,田恬耐心陪着她,过了好一会儿,冯玉才起身离开。
田恬亲自把人送到门口,还在不停叮嘱她坚强些。
*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老夫人给宋渊物色的女子也定下了,是一个朝廷新贵之妹,虽只有五品官职,但他前途很广,配宋渊庶子也算绰绰有余,最重要的是以后能帮上宋冲。
定下人选之后,宋渊变的忙碌起来,三天两头出府和未婚妻见面,或泛舟湖上,或逛热闹市集,或郊外秋游,忙的不亦乐乎。
冯玉也从刚开始的活泼,慢慢变的沉默寡言。
她在府里一个关系好的人都没有,有时心情绷不住了,会去望竹轩找田恬哭诉一下心事。
也是如此,田恬对于宋渊的所作所为极为了解。
自从有了未婚妻后,宋渊精神抖擞,对冯玉更不耐烦,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甚至有时候冯玉多说了几句,对她动辄打骂,说是以前伺候伏低做小够了,他现在绝对不会再由着她。
田恬好几次劝冯玉离开,但冯玉是个死心眼,一辈子也要跟着他。
田恬拿她也没有办法。
随着婚期越来越近,冯玉情绪越来越崩溃。
这天,田恬一家三口正围坐在一起用早饭,绿竹慌不择路进来禀报。
“三爷,三少夫人,大事不好了,冯姨娘上吊自尽了。”
田恬脑袋一瞬间空白,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落在饭桌上,随即又弹了一下,掉在了地上。
宋文也生怕自己听错了:“你说冯姨娘上吊自尽了?”
“正是,今早她的丫鬟端水进屋伺候她洗漱,发现她吊在房梁上,尸体都已经硬了。”
田恬脸色煞白,那么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逝去了,她当初无数次劝她离开,她非不听,偏偏走上了这条绝路。
“走,去看看。”田恬饭也不吃了,吩咐锦绣:“你伺候小姐用饭。”
“是。”锦绣道。
宋文陪着田恬一起去的,两人到达宋渊的听雨阁,那里已经围了不少人,大爷和大少夫人正在里面和宋渊说话。
田恬和宋文走过去,他们刚好说完。
冯玉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宋渊脸上没有一丝悲伤,更多的懊恼烦闷,觉得她破坏了他的好日子。
只有十天他就要成亲了,她偏生在这时候想不开上吊自杀,真是晦气。
“大哥,大嫂,二哥。”宋文和田恬恭敬行礼。
宋冲点头:“看来你们也得到了消息。”
“过来看看。”宋文看向宋渊:“二哥节哀。”
“我没事。”宋渊一点感觉都没有。
田恬忍不住问:“二哥,冯氏尸体如今在何处,我....想见她最后一面。”
她和冯玉认识虽短,但也相处过一段日子,也想最后送她一程。
大少夫人闻言,心中不屑,果然是一丘之貉,那样满身铜臭的人也能相处。
宋渊道:“那三弟妹来晚了,我已经让人把冯氏尸体运去乱葬岗埋了,我和大哥商量过了,不能因为冯氏的死,影响我娶新妇进门。”
田恬闻言,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实在欺人太甚,冯氏与他成亲三年有余,他竟然对她如此无情。
宋文适时拽住她的手臂,眼神示意她必须镇定。
这件事情不是二哥一个人决定的,还有大哥宋冲也参与了,如果她在这时发难,届时不仅得罪了二哥,就连大哥也一并得罪了。
田恬最终还是忍下了这口气,毕竟宋文以后的前途还在他们身上,不能得罪。
匆匆找了个借口告辞,她大步往望竹轩方向走。
宋文快步追上,拉着她往宋府大门的方向走。
田恬不解:“你要带我去哪儿。”
“带你去截人,只要我们速度够快,应该能在乱葬岗之前,截到二哥的人。”宋文偏头看她:“你不是想见冯氏最后一面吗?”
田恬点头。
“那就跟我走。”宋文道。
经历了冯氏的死,田恬对于宋府已经完全心灰意冷,她恨不能马上离开这个杀人不见血的地方:“上头的旨意到底何时才会下达,我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
宋文沉默:“我也不清楚,我前两日听大哥讲起,当今陛下龙体欠安,估计怕是不成了,现在太子殿下日日在龙榻前伺候,没有时间处理别的事情,估计要等此事告一段落之后,才会有消息。”
换而言之,还需要等。
田恬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
出了宋府大门,门口已经有一辆马车等着他们。
夫妻二人坐上马车,宋文吩咐车夫去乱葬岗,马车立刻缓缓驶离。
宋文知道妻子心里难受,一进马车就把她紧紧搂在怀里,给她安全感。
不仅妻子觉得宋府冷血无情,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如此,以前大伯再世时,何曾出过这样的荒唐事。
他其实也看的明白,老夫人是觉得大伯已经不在了,宋府虽已翻案,但没有一个有能力的掌舵人,根本撑不起诺大宋府,她想把二哥和他培养成大哥的左膀右臂,三兄弟一起把宋府撑起来。
老夫人终究只是个妇人,病急乱投医,哪怕二哥有了一门强有力的姻亲,可能刚开始会有帮助,但最后还是要看个人能力,若心思奸猾,他以后如何能在朝堂立足,如何长久。
马车行驶小半个时辰左右,车夫便发现了二爷房里的小厮,他们架着一辆木板车走在前面,木板车上放了许多干草,远远看去,看不出什么问题。
“三爷,前面那辆木板车应该就是了。”
“好,追上去,让他们停下。”宋文吩咐。
田恬这时也来了精神,从宋文怀里坐直身子,掀开旁边的车窗帘子,查看外面的情况。
片刻,马车追上他们,车夫让他们停下。
木板车上的两个小厮得知是府中三爷和三少夫人,立刻停车。
宋文率先下车,随即小心搀扶着田恬下车。
脚一落地,田恬快速走到木板车跟前:“冯姨娘是不是在这上面?”
两个小厮连忙应承:“回禀三少夫人,正是。奴才们奉二爷之令,把冯姨娘送去乱葬岗埋了。”
“打开,我想看看冯姨娘最后一面。”田恬声音低沉。
“三少夫人,冯姨娘....恐会吓到您。”
“打开。”田恬不怕。
两个小厮连忙把木板车上的干草拂开,解开麻布口袋,露出冯姨娘惨白僵硬的脸。
打开的瞬间,还是忍不住让人心头发寒,一旁的车夫吓的脸都白了。
宋文还好,一直陪在田恬身边,呵护着她。
十八九岁的年轻姑娘,因为是吊死的缘故,双眸睁的如铜铃大小,刚开始不会死,人性本能会不停挣扎,脸上青筋暴起,舌头伸的长长的。
那死不瞑目的样子,直击人的灵魂。
田恬也被她吓了一跳,连连后退两步,还是宋文在身后搀扶着她,这才得以稳住身子。
田恬双手捂嘴,眼神悲泣,视线凝视着已经僵硬的冯玉,心痛难当,如花般的年纪,选择了轻生,她所爱之人,甚至为了不影响婚期,竟下令把她葬入乱葬岗,何其悲哀。
作者有话说:
晚上应该还有,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