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已经下了一天一夜, 京城覆盖在积雪之下,白茫茫一片。
政事堂派出去的官员,接连急报, 京畿周围同样遭受到了不同程度的雪灾。乡下的村子因为大雪封路, 具体灾情还不明朗。
朝廷官员都清楚,乡下百姓的房屋, 比不过京城的结实, 京城接连有屋舍倒塌, 何况是穷人的瓦房土墙。
不过,因为周王齐重渊的建言,京城提早防范, 周王府救灾赈济在前,送粮送柴禾,百姓偶有损失, 京城一切如常。
圣上当着一众大臣的面,夸赞了周王府,继续商议京畿周围的赈济。
齐重治一直低着头,这时终于抬了起来,拽在衣袖里的手, 不断张开,握紧。
默念数了无数次,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道:“阿爹, 京畿周围遭受了灾害,需要朝廷开仓放粮赈济。这时候, 更应抑制粮商的粮价,丰裕行等粮商却趁机涨价, 趁火打劫,着实该死!”
这次周王府抢了风头,将粮食与柴禾送到穷人手上,坊间的百姓感恩戴德不说,瓦子里甚至排了戏,称其为大善。
朝臣如何想,不得而知。但几个大儒对齐重渊颇多赞赏,沈士庵张府尹因为周王府的支持,这次的差使办得很是顺当,圣上龙心大悦。
秦王府黯淡无光不说,往年的布施行善,也被当成了惺惺作态。
齐重治与底下的官员,谋士们一起商议对策,最后恐惹得圣上反感,皆没商议出结果。
秦王妃的想法,从丰裕行入手。
齐重治左右不定,翻来覆去思量,最终没能拿定主意。
眼下实在忍无可忍,齐重渊眼角的得意,让齐重治怒火中烧。老二老三都不是东西,一个蠢,一个装蒜,底下的几个还年幼,不足为惧。
老二突然变得厉害了,齐重治心一横,采纳了秦王妃的主意。
齐重浪左右飞快瞧了下,跟着道:“阿爹,眼下京畿百姓遭灾,大齐有难,粮商趁机涨价,京城也会受影响,说不定会跟着大乱,简直其心可诛!”
齐重治斜了眼齐重浪,暗自咬牙,将他骂了一通。
好你个老三,成日把自己当成读书人,这时狐狸尾巴藏不住了,明明是老子的谏言,却想来横插一脚抢功劳!
圣上斜靠在紫檀木交背椅里,神色若有所思,点着沈士庵道:“沈相你如何看?”
明显就是秦王府周王府福王府的纷争,沈士庵不愿意牵扯进去,谨慎地道:“回圣上,臣以为,要核计出京畿周围的灾情,京畿常平仓的粮食,可够赈济当下的灾情,年后开春春耕所需的粮食。”
圣上唔了声,点了其他朝臣,站在承庆殿的都是聪明人,滑不留手两边不沾,其余的便是各执己见,支持一方。
最后也没争出个结果,各自散去。
雪花依然纷纷扬扬,小黄门们身上布满了雪花,不断洒扫着甬道庭院的积雪。饶是如此,地上还是很快铺上了一层雪,踩上去吱嘎作响。
齐重治双脚重重跺在地上,留下深深的脚印。齐重渊也冷着脸,盯着地上被压实的雪,讥讽地道:“只怕这雪都要压成冰块了。”
殷知晦走在他身边,闻言道:“王爷,少说几句。”
齐重渊窝着火,道:“少说!你没看老大老三在阿爹面前的嘴脸,真是可恶!他们冲着丰裕行而来,就是冲着我而来!”
殷知晦垂下眼睑,问道:“天色不早了,这些时日王爷辛苦,早些回去歇息。”
齐重渊呼出一口白气,斜乜了殷知晦一眼,道:“我可没你那么能忍,这次一定要让老大老三他们倒大霉!”
殷知晦嘴张了张,最后勉强道:“丰裕行的事情,这两天肯定会有人弹劾王爷,先同李大掌柜说一声,让他有个准备。”
“知道了知道了!”齐重渊挥舞着手臂,抱怨道:“真是,一天天尽是麻烦。”
受到圣上的夸赞,因着齐重治齐重浪一起发难,齐重渊的高兴被一扫而空。出宫后上了马车,青书驾车朝王府的方向驶去,他踢了车厢一脚,“吩咐道:“去乌衣巷。”
青书忙拉着缰绳,马车转了方向,缓缓朝乌衣巷驶去。
瘦猴子何三贵他们一起出门,买了粮食柴禾,将厢房堆得满满当当。
文素素裹着风帽,在厢房门口看了一会,道:“瘦猴子,柴禾与粮食,涨了多少价钱?”
瘦猴子与何三贵分头出去买的柴禾与粮食,答道:“杂粮涨了三文钱一斤,精细的米面,各自涨了五文钱一斤。”“一捆柴,涨了五文钱。小的见还在涨,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得到,天黑得早,到处都是积雪,路不好走,山上的雪更大,上山打柴难。”
文素素唔了声,在廊檐下慢慢走动,道:“省着一些用。”
瘦猴子道:“老大,小的觉着,柴禾与粮食还得继续涨价。”
文素素点头,道:“涨价是正常,端看朝廷如何做了。”
何三贵道:“朝廷应当会赈济,毕竟是京城京畿一带,乱不得。”
文素素没做声,沿着回廊回了屋。
许梨花守在小炉边熬梨汤,烧了火墙的屋子里干燥,他们几人皆不习惯,鼻子都干燥得出血。
“梨汤好了,老大可要吃一碗?”许梨花拿着火钳在地上戳来戳去,抬头问道。
文素素说好,看着明显心不在焉的她,在塌几上坐下,问道:“怎么了?”
许梨花耷拉着头,用布巾包裹着罐子耳朵,将梨汤倒进碗里,道:“老大,温先生替贵子哥找好了差使,这场雪之后,他就要去皇城司当差了。小的想了下,打算答应与贵子哥成亲。”
文素素哦了声,好奇问道:“怎地想通了?”
许梨花取了羹匙放在碗里,瞄了眼文素素,将碗放在她面前,“老大有天大的本事,最后还是跟了王爷。瘦猴子说小的心气高,本事却不够,这样迟早要吃大亏。小的觉着瘦猴子说得对,王妃在王爷面前......”
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许梨花忙偷瞄了眼文素素,见她面色如常,暗暗松了口气。
“贵子哥终究要娶妻,他去当差后,要是有皇城司的上司同仁给他说亲,他不答应,就得罪了人。答应了,小的难受。小的以为,贵子哥也不错。要是贵子哥以后变了心,还有老大呢,老大定会替小的做主。”
面对着许梨花忐忑,眼巴巴望着自己的眼神,文素素放下手里的羹匙,道:“你若答应嫁给他,就与他全心全意过日子,别抱着不甘心的想法,始终带着气,这样你们过不好日子。以后他若负了你,你这些年也没过好,这是最不划算,最蠢的做法。若是你过得好,打心底的快活,他就是负了你,你享受了这么些年,不算太亏。贵子真变心了,关键是你的心境,你能够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的支持,对你来说,只是一份助力而已。总归是一句话,一切都得看你自己。”
到京城的段段时日,许梨花的心境,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以前她不太能理解文素素的话,比如文素素总说,一切都得靠她自己。
女人嫁人后,娘家若是不得力,在夫家受到欺负都没人管。许梨花下意识将文素素当做了娘家人,能替她撑腰做主。
看到周王妃与齐重渊的相处之后,许梨花明白了,嫁进高门,表面看似风光,内地的苦楚,只有自己知晓,娘家也帮不了忙。
周王妃一看就很要强,许梨花觉着她太过了,要是换作她,能嫁给王爷,王爷说东,她绝不往西。
哪有人能好处都占全呢?
许梨花轻快地道:“我知道了,老大,日子是自己过的,谁都帮不了。”
文素素见许梨花眉目舒展,微笑道:“你自己好好准备,需要什么同我说一声。”
许梨花忙道了谢,“等贵子哥在皇城司安定下来,我们再成亲。天气冷,老大晚上可还是吃锅子?”
文素素道:“锅子方便,就吃锅子吧。”
许梨花便去了灶房,瘦猴子跟猴一样窜了进来,道:“老大,王爷来了。”
文素素看了眼滴漏,这个时辰齐重渊来了,估计是要在这里过夜了。她放下梨汤,披上风帽出门相迎。
齐重渊绕过影壁,大步走了过来,抬头看到文素素,他加快了脚步,拧眉道:“冷得很,你出来作甚?”
文素素曲膝见礼,侧身让过齐重渊进屋,青书琴音一人奔进灶房打水,一人奔进屋,上前伺候齐重渊脱大氅。
齐重渊推开青书的手,朝文素素看来。她走上前,垫着脚尖去解他大氅的系带。
“卿卿身上真香、卿卿熏的何种香?”齐重渊顺势搂住了文素素的腰,低头闻着她的头发,侧脸。
文素素道:“橘皮。”
齐重渊哈哈笑起来,道:“橘皮的气味倒还不错,就是太不值钱了些。青书,到时候你去库房取些香料送到乌衣巷。”
青书接过文素素递来的大氅,恭敬应是,琴音提了水进屋,齐重渊去净了手,大马金刀在塌几上坐下,朝文素素放在案几上的碗看去,问道:“卿卿在吃甚?”
文素素道:“梨汤,王爷可要吃一碗?”
齐重渊双手摆在身侧,抖着腿一晃一晃,道:“来一碗吧,我正好饿了。”
青书赶紧去灶房取赶紧的碗,文素素替齐重渊倒了梨汤,他一口气吃了半碗下肚,背靠在塌上,嗔怪地道:“还是卿卿的日子舒适,我在宫里忙了一天,卿卿却在这里享受。”
文素素道:“能者多劳,要怪的话,就怪王爷本事大。”
齐重渊发现了,文素素不爱笑,始终平平淡淡,就是这份平淡,她的话才格外让人愉悦,让他先前在齐重治那里受的气,散得七七八八。
“卿卿过来。”齐重渊朝文素素伸出手,将她拉进怀里,凑在她耳边,意味深长地道:“还是卿卿会说话,卿卿的嘴甜,让我也尝尝......”
一通辗转痴缠之后,齐重渊满意地放开了文素素。她也说不出什么心情,自始至终都很克制,平静得令她自己都感到奇怪。
文素素思索了下,很快就想通了。
蚕宝宝能吐丝,蚕茧是一道食物,织出来的布帛,贵重得很。
齐重渊就是一只虽恶心,却生在皇家,被封为亲王,满身是宝的金蚕。
手握金蚕,她能做很多的事。
既然已经能平静面对,等到金蚕没用时,她也能面不改色,将其捏得脑浆迸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