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重治与齐重浪也得知了丰裕行发生的事, 虽然心里有些担心,到底心怀侥幸。
反正又不是他们亲自出面,何况府衙敢不敢接这个案子还难说。他们是亲王, 圣上为了皇家脸面, 也不会责罚到他们头上。
齐重治身子重,比齐重浪后来到承庆殿。他走进来, 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齐重浪立在殿中央, 垂首塌肩,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圣上坐在御案后,面无表情朝他看来, 齐重治心不受控制咯噔了下,上前抬手见礼。
“混账东西!”圣上一拍御案,厉声道:“瞧瞧你们都做了甚好事!”
齐重治自小就被骂惯了, 在圣上眼里,他比不上先太子,不过圣上这一点倒一视同仁,他们一众兄弟,皆比不过先太子。
可惜, 先太子已经死了。
齐重治如齐重浪那样,躬身听训。
“自以为是,不顾大局。”圣上抹了把脸,对着面前的两个儿子, 气不打一处来。
“眼下是什么情形,你们难道不甚清楚, 这是大周齐氏的江山!你们那点见不得光的手段,拿出来败坏的, 是周氏的江山社稷!”
齐重治纠结了起来,眼下是要认错,还是要辩解一二,还是装作不知。
齐重浪不服气地道:“阿爹,你将我们叫来,没头没脑地骂一通,究竟发生了何事?”
齐重治顿时拿了主意,法不责众,跟着齐重浪一起喊起了冤:“阿爹,我怎会败坏周氏江山,你要将这般大的罪安在我头上,也要让我心服口服啊!”
圣上气得仰倒,这两个混账,还敢抵赖!
“好好好,你们,好好好!就凭着你们那点子手段,你们以为自己能掩饰过去?那么多百姓听着,亲眼看着,如今是什么时候,你们还妄想能躲过去,简直是不知所谓!你们要心服口服,就让张府尹去审!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老子绝不包庇你们两个混账!”
齐重浪嘴硬,服软更快,他马上跪了下来,匍匐在地上,哀哀道:“阿爹恕罪,阿爹恕罪!”
这一跪实在太过迅速,齐重治还没反应过来,他茫然看着齐重浪,再抬头看过去,被圣上脸上的怒色,吓得双腿发软,跟着跪倒地。
圣上看到两人迅速认错,更感到说不出的无力,他实在是没心思多说,冷冷道:“你们犯下的错,你们自己去处理,若平息不了民怨,就拿你们填进去!”
两人怏怏应是,灰头土脸离开了承庆殿。圣上揉了揉眉心,传了沈士成等重臣前来,照着殷知晦的折子,拟定了赈灾的计划。
齐重渊与殷知晦,同上次一样,随着沈士成一起领了差使。枢密使崔撵,皇城司秦谅等朝臣,一道定下了各自的差使。
以工代赈,调动京畿营的兵丁清理道路,皇城司掌管的宫门,十二时辰开放。
至于京城粮食的价钱,虽无明确指示,却并不干涉。
因为,张府尹领了旨意,准备开始审案,还百姓一个公道。
齐重渊与殷知晦一道离开政事堂,他望着灰扑扑的天,呵呵道:“这次真是顺当,难得。”
京城京畿乱起来,朝臣们的家都在京城,他们也会受影响。关乎到自己的安危,肯定会赶紧平息事态,殷知晦并不以为奇。
两人边走边说着接下来的安排,齐重渊随着殷知晦到了户部,蔺先生如热锅上的蚂蚁,不断探头朝外看,见到他们走来,一个箭步冲了上前。
齐重渊心情好,笑问道:“又出什么岔子了?”
蔺先生忙说了丰裕行铺子发生的事情,齐重渊先前不在,不知蔺先生先前已经进了一次宫,向殷知晦回禀过文素素的安排。
听到愤怒的百姓将闹事的人打得死伤无数,还闹到了府衙去,齐重渊直听得目瞪口呆,接着抚掌大笑道:“好!老大老三尽使些肮脏手段,这次总算是老天开眼,没让他们得逞!上次江南道的事情,老大连皮毛都没伤着,只死了个徐氏的娘子而已。哼,张府尹滑头得很,天天怕得罪人。我得亲自去盯着,要是他不好生审理案子,休怪我不客气了!”
世上哪有那般多的天理昭昭,天理昭昭都在戏文里。
殷知晦顾不得感慨文素素的聪慧,见齐重渊一甩衣袖要出门,连忙叫住了他,道:“王爷,既然圣上已经下了旨意,张府尹会好生审理,王爷这个时候,不宜再露面。否则,王爷就是落井下石,不顾念兄弟之情了。”
齐重渊冷声道:“我不顾念兄弟之情,他们何时顾念了。罢了罢了,看在阿爹的面子上,我就暂且放他们一马。”
殷知晦沉默了瞬,道:“王爷,我们且先去丰裕行瞧瞧,还有常平仓那边要亲自盯着。事情多得很,可别耽搁了。”
齐重渊在椅子里坐了下来,心情极为愉悦,翘着二郎腿晃动着,笑道:“文氏还真是有点小聪明,知道利用民意。只薛氏太笨了些,这般简单的法子都想不到。我看她就是太蠢,王府被她管得一团乱,王府的铺子庄子,收成惨淡。待我回去之后,干脆将王府的铺子庄子,都交到文氏手上,让她去打理。”
殷知晦理着文书,想要说些什么,终是没做声。
文素素不喜人替她做主,她接不接这个摊子,该由她自行决定。
殷知晦相信她,要是她不愿意接,齐重渊肯定交不过去。
*
齐重治回到秦王府,急匆匆径直到了秦王妃住的菡萏院。
随嬷嬷立在软塌钱前,正在向秦王妃细说外面的消息,“当场打死了五个,估计还有六七个活不了,其余的都被押到了府衙。闹事的人一送走,丰裕行的铺子就半开着,没再卖粮食,也没再关张。”
秦王妃听得圆润红润的脸庞,渐渐变得苍白,眼里寒意直冒,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深深嵌进了大红缂丝里,飞扬的眉毛像是要飞了出去,从齿缝中挤出了一句话:“蠢,蠢不可及!”
随嬷嬷忧心忡忡地道:“王妃,小的担忧此事与十爷脱不了干系。十爷与王爷走得近,一向以王爷马首是瞻,这件事,摆明了就是针对周王府。先前王爷同王妃提及过,王妃不同意,王爷他似乎不大高兴。小的琢磨着,敢去丰裕行闹事的,除了王爷与福王,就没别人了。十爷结交了一群狐朋狗友,小的就怕这件事,与十爷有关。”
徐十爷是秦王妃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跟在徐志箴身边长大,深肖其父,性情一脉相承,志大才疏。偏生他自视甚高,心心念念想要做出一番大事。
阿娘管不住徐十爷,苦苦哀求她,不求他有出息,只求他能平安活着到老就行。他到了京城之后,只要他不沾正经事,秦王妃便没去拘束着他。
这时,外面响起惊天动地的脚步声,随嬷嬷忙转头看去,小声道:“王妃,似乎是王爷。”
秦王妃忙站了起来,丫鬟打起门帘,齐重治进了屋。
秦王妃迎了上前,伸手替齐重治解开大氅,温柔小意地道:“王爷回来了。”
随嬷嬷悄然上前接过大氅放好,提壶倒了盏茶放在案几上。齐重治叉开腿在软塌上坐下,他身形肥硕,软塌重重塌了下去,因着太用力,吱嘎晃动着,怒意扑面而来。
随嬷嬷悄然避开,连大气都不敢出,秦王妃心沉了下去。
齐重治双手撑住膝盖,喘着粗气,咬牙齿且说了承庆殿的事,怒容满面道:“徐十惹了滔天大祸,真是个废物,要他何用!还有老三那个没卵子的软蛋,竟然一口承认了。老二也不是个好东西,背后就是他在搞鬼,怂恿百姓闹事。”
他猛地抬头看向秦王妃,脸上的肉不断晃动,“你这个姐姐,平时是如何教导他的!他当时大包大揽,闲汉混混一闹事,丰裕行的买卖哪还能做得下去。这下好了,他闹出了大事!阿爹一生气,将赈灾的差使,交到了老二手上。江南道的事情还没完,老二一直步步紧逼,这次又要被他抢了功劳去。”
秦王妃垂下眼眸,道:“王爷。先前我就不同意......”
“哐当!”
齐重治伸出手,一把掀翻了案几,杯盘哐当碎落,茶水泼在白色的地沾上,留下一道褐色的印记,仿若干涸的血迹。
秦王妃一动不动站着,神色木然。
“如今你倒好,跟我算起了帐!你我是夫妻,夫妻本是一体。秦王府不好,你又能落到好了?徐氏,你自认有本事,你且说说看,如今我们要如何应对!”
若是立了功劳,齐重治便会喜笑颜开,如果出了错,他便会将自己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秦王妃早已经习惯。
眼下民怨沸腾,圣上已经将差使交给了周王府,再动任何的心思,皆为时过晚,且会适得其反。
秦王妃手指掐进手心,极力克制住,问道:“王爷打算如何做?”
齐重治咆哮道:“我要如何做,你难道没听到,阿爹让张府尹秉公审理!那么多百姓都听到了招供,张府尹一审,顺藤摸瓜,徐十肯定会被找出来。等到张府尹将徐十找出来,阿爹那边会如何看,如何想?”
良久之后,秦王妃道:“我知道了,我这就去。”
齐重治见秦王妃走出屋,哼了声,“处理得干净利落些,我好去向阿爹回话。”
秦王妃疾步走了出屋,凛冽的寒意让她清醒了些,她弯腰捂住胸口,张大嘴拼命喘息,总算缓过了胸口的窒息。
随嬷嬷连忙拿了风帽上前,披在了秦王妃身上,心疼地道:“外面冷,王妃仔细着了凉。”
秦王妃站直身,拉紧了风帽系带,哑声道:“我不会倒下,我还有儿女,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倒下。”
随嬷嬷眼眶红了,哽咽着道:“王妃说得对,王妃还有焕哥儿玉姐儿岚姐儿,王妃万万要保重自己啊!”
秦王妃道:“走吧。”
随嬷嬷忙跟在了大步向前的秦王妃身后,伺候她上了马车,这时回过神,问道:“王妃要去何处?”
秦王妃道:“去十郎那里,我这个做姐姐的,总要送他最后一程。”
随嬷嬷神色大骇,死死盯着秦王妃,她像是与平常说起亲弟弟徐十一样,沉静得毫不起波澜。
秦王妃声音轻轻柔柔,却比寒冰还要令人毛骨悚然:“七娘,十郎。徐氏已经折损了两人。他们虽死不足惜,要是我就这么算了,下一个,岂不是要轮到我徐八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