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云秀坊, 文素素未再去管其他的铺子,她相信魏掌柜会与交好的掌柜通气。
不出所料,其他铺子的掌柜没来找文素素, 翌日一早, 其他铺子的掌柜,全都一窝蜂前往王府拜见周王妃, 一探究竟。
周王妃打发了罗嬷嬷到乌衣巷, 回禀了此事。
罗嬷嬷:“娘子, 王妃说他们既然都到了,娘子若这时一并见见,也正好方便。”
文素素不打算见他们, 打算让他们有门道的找门道,有小手段的使小手段。
省得见过之后,他们再耍心机找借口, 一次次麻烦。
文素素道:“有劳嬷嬷回禀王妃一声,我就不见了。”
罗嬷嬷愣了楞,很是守礼没多问,告辞回了王府。
周王妃听到文素素不见人,便没多留掌柜们, 让他们全部回去了。
罗嬷嬷送走他们回屋,见周王妃哄福姐儿睡在了软塌里面,她坐在旁边看账本,放轻手脚上前, 低声回了话。迟疑着道:“王妃,文娘子不来, 可是生了气,他们前来见王妃, 却不去见她这个新主子?”
周王妃掀起眼皮看了眼罗嬷嬷,道:“她没这么小气。只她不见,肯定有不见的理由。”
罗嬷嬷脸上堆起笑,附和道:“王妃说得是。小的愚钝,着实看不透文娘子。小的见文娘子在云秀坊那里,几句话就将魏掌柜治得服服帖帖,其他掌柜都在,她却不肯见了。”
周王妃目光定在了账本上,半晌后道:“我也看不透。不过,她做事有分寸,别去管她。”
罗嬷嬷应是,偷偷瞄了眼周王妃,再探头看向福姐儿,道:“福姐儿最近真是乖巧,瑞哥儿也听话,先生都夸他呢。”
周王妃放下账本,淡淡道:“嬷嬷,王爷爱歇在何处,爱宠谁,都是王爷的事。嬷嬷不要去打探,也莫要想我会伤心。我不放在心上,更不会伤心。”
罗嬷嬷见周王妃不悦了,抬起手装作给了自己一个嘴巴,神色讪讪道:“是,小的多嘴,王妃原谅则个。”
周王妃只感到意兴阑珊,继续看起了账本。不过,账本上的字仿佛长了腿,不停跳跃,她无论如何都看不进去了。
早上福王妃差随嬷嬷送了年礼来,她随口问了两句福王妃的身子,随嬷嬷答福王妃恢复得很好,有劳挂记。
只福王妃受伤小产,须得坐月子修养。过年的宫宴,她便不能前去,也无法在府里宴客时,亲自出面招待她们,一切交由方侧妃操持。
侧妃亦有封号,不比普通的姬妾。皇室并不注重嫡庶,要是李侧妃她们生了儿子,或者是文素素被封为了侧妃.....
周王妃发了一会呆,摇摇头,试图将脑子里的那股混乱驱散开。再拿起账目看,周王妃总感到心烦意乱,干脆丢下了账本,靠着福姐儿闭目养神。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雪红掀开帘子进屋,罗嬷嬷在一旁做福姐儿的小衣,忙朝她挥手,示意小声些。
雪红朝暖阁里看了眼,面带喜意,小声道:“嬷嬷,王妃歇着了呢?”
罗嬷嬷放下针线箩,正欲走上前,只听到周王妃道:“雪红,什么事?”
雪红忙走上前见礼,喜滋滋道:“王妃,琴音回来了,说是王爷奉旨,代圣上南郊祭天,祭皇陵。要回府洗漱斋戒。”
罗嬷嬷脱口而出道:“哎哟,这是大事,大喜事!”
大齐的天子每到过年时,便会率领百官,浩浩荡荡前往南郊的圜丘祭天,再向西行,到大齐皇陵祭祖。
齐重渊能代天子祭天,祭皇陵,的确是大事。
周王妃先是一顿,接着也高兴起来,道:“快快快,快去帮着收拾准备。嬷嬷你去搭把手。青书呢,青书回来没有?王爷呢?”
雪红脸上的喜气僵住了,眼神飘向罗嬷嬷求助。罗嬷嬷心中一咯噔,大致明白了,想要帮着遮掩,先前刚被周王妃责备过,暗暗焦急,却不敢多言。
雪红见罗嬷嬷耷拉着眼皮不做声,只能支支吾吾道:“只琴音回来了,青书在伺候王爷,还未曾回府。”
周王妃将雪红的反应看在眼里,脸色淡了淡,道:“王爷去了乌衣巷。”
雪红忙再次看向伍嬷嬷,想要掩饰一二,对着周王妃笃定的话,一时却哑口无言。
罗嬷嬷也跟着着急,迟疑着开了口:“王妃......”
周王妃厉声打断了罗嬷嬷:“就是去乌衣巷又如何?难道王爷还能带乌衣巷的人前去祭天祭祖,还是置办筵席,出面待客。京城的世家大族都看着,可有人往乌衣巷送帖子,请她上门吃酒做客?”
罗嬷嬷忙赔笑道:“王妃说得是,乌衣巷那边虽然聪明,身份摆在那里,如何能与王妃相比。”
周王妃声音更冷了几分:“身份,既然你们还记得身份,就休要再提,休要替我多想这些乱七八糟之事!王爷祭天祭祖,这是天大的好事。你们别在这个节骨眼上胡思乱想,生出事端来!”
罗嬷嬷同雪红见周王妃动怒,连忙垂首应是,周王妃看了她们一眼,干脆让罗嬷嬷留下守着福姐儿,她亲自领着雪红去了前院。
乌衣巷。
文素素在灶房转了一圈,问了些厨娘各种米面粮油,吃食等,打算明朝再亲自去一趟市坊,杂货铺。盘算着如何将王府的铺子庄子,互相整合,打造成一条产业链。
“卿卿,卿卿!”屋外响起了齐重渊比喜鹊叫唤还要欢腾的喊声,旋即门帘掀起,一股寒风卷入。
许梨花气喘吁吁跟在身后,似乎没来得及进屋禀报,青书落后一步,走在了最后。
文素素起身迎上前见礼,齐重渊抬手搭在她的肩上,将她一个旋转,裹挟她朝塌边走去,哈哈笑道:“卿卿猜猜,发生了什么好事?”
瞧齐重渊脸上浓得化不开的喜气,文素素至少以为他要登基才配得上。
只是登基时他的喜气,只能内敛,不能外露,他没蠢到这个地步。
毕竟他登基,代表圣上驾崩,这是不孝。
文素素估计就是被圣上指派了一件有寓意的差使,她懒得猜,反正他自己会说出来,随着他喜道:“王爷是有福之人,天天遇好事,我猜不出来。”
他最喜欢来文素素这里,她说话顺耳,总能令他开怀。
先前他先去了庆兴宫,殷贵妃知晓他的差使之后,明明她也很高兴,却很是扫兴叮嘱了他一通,要他收敛着些,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等等,他听了两句,就败兴离开了。
果真,还是他的卿卿懂他!
齐重渊不由得听得更加高兴,拉着她一并坐在软塌上,凑在她耳边道:“阿爹派我代他去祭天,拜祭皇陵。”
文素素难得睁大了眼,这种事的确代表一定的风向,不过,她也不敢太笃定。
齐重渊见文素素不做声,点了下她的鼻尖,亲昵地道:“你呀,唉,我怎地忘记了,你不懂何为祭天,拜祭皇陵。且让我好生教教你好了。”
接下来,齐重渊兴致高昂说了天子出行的庄重,百官随行的浩荡。
文素素状似听得很是认真,不时低呼一声以示开了眼界,脑中却在琢磨圣上的用意,秦王府与福王府的反应。
福王妃的事情之后,秦王府没了一个谋士,两个门客。福王府依旧如常,没有动静,这件事似乎就这么过去了。
圣上的旨意一出,朝堂上的官员反应当是最大。
殷知晦曾说过,朝臣官员请求立储的折子,从未断过,圣上只是留中不发。
风向出来,是圣上对朝堂官员站队的试探衡量,还是真打算立储,圣心难测,文素素也难以判断。
不过,文素素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泼冷水,微笑道:“听王爷一席话,比我读万卷书都强。可惜王爷的威风,我是瞧不见了。不过,秦王与福王应当瞧得见。”
齐重渊开怀大笑道:“哈哈哈哈,老大老三,只怕会气得吐血。这两天他们跟瘟神一样,蔫答答的,待我见了他们,哈哈哈,定要让他们好看!”
文素素道:“他们见到王爷,肯定是又嫉妒又恨,谁叫他们不如王爷呢,就是嫉妒得呕死,也拿王爷没法子。”
齐重渊昂着头道:“他们能如何,就凭着他们,哼!”
文素素道:“王爷,还有一种法子。王爷只管如往常那样,气定神闲,虚心谦虚。对王爷来说,手到擒来的事情,他们却求之不得,他们还不得气得吐血。”
齐重渊眼睛一亮,道:“好一个求之不得,好!卿卿说得对,我如平时那样泰然自若,老大老三定会跳脚,我不怕他们那些小动作,就怕他们不动!”
文素素道:“王爷真是厉害!这次七少爷应当也会随着王爷前往吧?”
齐重渊道:“阿愚肯定会随行。阿愚去忙着布防了,这次祭天,虽比不过阿爹的阵仗,不过到底是天家大事,阵仗不能小。”
既然殷知晦前去,有他劝解着,文素素也就放心了,免得齐重渊绷不住,让随行的官员难做,好事也变成了坏事。
文素素再添了几句佩服,话锋转到了铺子的事情上去:“铺子我看过了,反正不赚钱,王府也靠不了庄子铺子过活,不如彻底变动。”
齐重渊正在兴头上,很是好说话,“既然交给了卿卿,卿卿想要如何做,尽管放手去做就是。”
文素素很是谨慎,依旧提了一两句她的想法:“王府不比别的商户,赚钱是一回事,眼下还是名声在前。这个名,秦王府做得很好,他们明明赚了大笔的银子,却打着为善的名号布施,还得了圣上的夸赞。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王爷要做真正大善之事。”
齐重渊眉毛扬起,立刻来了兴致,问道:“卿卿可是有了想法?”
文素素道:“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天下百姓,莫非子民。无论男女老幼,都是大齐,齐氏的子民。”
最后“齐氏的子民”,文素素故意说得慢了些,双眸闪亮,微微仰头盯着齐重渊。
齐重渊琢磨着最后几句话,迎着文素素的目光,胸口逐渐滚烫。
齐氏的子民,他齐重渊的子民!
齐重渊根本顾不上细问,一迭声道:“好好好,卿卿真是聪慧,铺子庄子你打算如何变动,一切都由你做主!要是有人敢不服,你告诉我,我来收拾他们!”
文素素点头道:“有王爷替我撑腰,谁敢不长眼,我定会告诉王爷,求王爷替我做主!”
齐重渊听得再次哈哈大笑,说了几句话,依依不舍道:“唉,可惜要斋戒,我得回王府去,不能陪着卿卿了。卿卿等我回来,我们再好生亲香。”
文素素将一步三回头,走路如踩在云端的齐重渊送出了门,回到屋里,立刻唤来孙福:“瘦猴子回来后,让他立刻来见我。”
这边,齐重渊回到王府,周王妃一通忙碌,将将安排收拾妥当,正准备离开前院。
周王妃上前见礼,笑道:“给王爷道喜了。”
齐重渊难得有了笑脸,道:“今晚将李氏他们都叫来,一起用饭吧。”
周王妃应了下来,忙让雪红前去灶房安排。没多时,李侧妃她们几个姬妾,瑞哥儿福姐儿岚姐儿都一并来了。
齐重渊望着妻妾儿女,案桌上虽是斋菜,杯盏里是清水,他还是感到有些醉意,将瑞哥儿叫到了身边,亲自叮嘱道:“阿爹要出去办大事,你得好生跟着先生读书,莫要耽误了功课。”
瑞哥儿恭谨应了是,齐重渊望着懂事规矩的他,不由得愈发意气风发,那股得意,几乎要将花厅填满。
周王妃下意识蹙眉,到筵席散了后,先让罗嬷嬷他们伺候瑞哥儿福姐儿回去歇息,她留到了后面。
齐重渊正准备回前院,看到周王妃还在,问道:“你有何事?”
周王妃斟酌了下,语重心长地道:“王爷这次得了圣上看中,定有无数双眼睛看着......”
两人夫妻多年,齐重渊一看周王妃的神情,像是看到了殷贵妃一样,知道她又要开始劝诫。
殷贵妃是长辈,是他亲娘,说几句,他就当是孝顺,勉强听了。
她薛氏一个妇道人家,她的体面都是靠着他,居然敢扫兴,真是不知所谓!
大好的时日,齐重渊不欲同周王妃计较,只脸色陡然一沉,大步离开了。
周王妃看着齐重渊怒气冲冲的背影,未尽的话,连着寒风一道塞进肚里,又冷又苦又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