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先生猛吃了几口茶, 长长喘了一口气,道:“承庆殿已经定了,福王府失火, 福王妃与福王不幸葬身火海, 去世了。”
果真与文素素先前预计的那般,为了皇家脸面, 甚至更深一层的原因, 杀皇家人的口坚决不能开, 这件事只能成为意外。
如果是不幸去世,福王还有儿女,隔代亲自古皆有, 闵大儒现在暂且会没事,待隔段时日之后,再抱个病亡。
别的铺子文素素管不着, 翰墨斋里的书,待天明之后安排掌柜全部撤下,不能再继续卖下去。
闵大儒是圣上孙辈的外祖,死归死,殊荣要留住。
何三贵跟着道:“先前回来时, 小的同温先生一道前往福王府附近转了一圈,皇城司出动了。他们都身着常服,小的却认出了那些骡马。骡马刀箭都是皇城司的脸面,极为舍得在骡马上花银子, 都是上好的草料,豆子。养得油光水滑不说, 放置磨损快,折腾骡马, 骡马蹄上的掌,都是上好的精铁打造。别的不敢说,小的一听蹄声,便知道是皇城司的骡马。”
温先生吃惊地望着何三贵,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跟在文素素身边的几人,以前他并不太看得上眼。
瘦猴子形容猥琐,爱占小便宜,脏兮兮不爱洗漱。过年时穿了新衣来拜年,不清楚底细的,还以为他身上的绸衫是偷了来,怎么看怎么不合身,别扭得很。
何三贵大字不识几个,只懂得伺候骡马,举止畏畏缩缩,很是上不得台面。
许梨花泼辣鲁莽,礼数马虎,看上去活脱脱就是无知的乡下妇人。
如今仔细琢磨,几人对文素素马首是瞻,每人都有自己的独特本事。
瘦猴子在各间花楼混得如鱼得水,何三贵在皇城司伺候骡马,皇城司只要一动作,都逃不过他的眼。许梨花虽只在铺子里做管事,何三贵对她死心塌地。
齐重渊对文素素,同样言听计从。
文素素目光掠过温先生,道:“皇城司应当是去清理消息了。福王府一众仆从,是死是活,端看他们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
温先生忙道:“我也是这般认为,听贵子说是皇城司的人,便没再多留,赶紧回来了。老蔺青书他们去取朝服送进宫,王爷七少爷就留在宫里,早起直接上朝。荀太医正也进宫了,我估计是圣上龙体欠安,需要请个平安脉。”
龙体欠安请平安脉,只是温先生客气的说法。文素素回想着两次面圣,圣上暗中带灰的脸,在万民欢腾时,突遭变故。骤然打击之下,一时没能挺过来也有可能。
文素素敛下眼睑,问道:“沈相与秦皇城使都还在宫中?”
温先生答道:“我没见到他们出来。”
文素素哦了声,“那皇城可有加强禁卫?”
温先生神色一凛,忙看向了何三贵。何三贵先是一愣,凝神回忆了下,道:“皇城司执掌宫禁与宿卫的人马,都歇在皇城内。若是要增派人手,小的应当被叫回去当差了。”
皇城宿卫依旧,圣上的身体应当无大碍。不过,温先生低声道:“当年先太子没了时,圣上伤心过度,当即就晕了过去,缠绵病榻近了小半年。我听过一些小道消息,圣上的身体,就是那时伤了根。自打那以后,后宫再也没孩子出生。”
圣上伤心过度晕过去,是乍然刺激之下脑供血不足引起的晕厥。以大齐落后的医术,圣上缠绵病榻小半年还能活过来,是他身子根本没病,而是心理上的原因。
这小半年,圣上估计也睡不好,天天服药,安神汤里最主要的一味药,便是朱砂。
除了马兜铃一类的药,朱砂也会对肝肾造成损伤。
以圣上不正常的脸色来看,文素素估计他患有慢性肾病,究竟是服药过度,还是身体其他原因所引起,她就不清楚了。
至于后宫嫔妃再也无所出,简单来说,他不行,再也无法人道。
这次福王出了事,圣上虽暂时无恙,药肯定少不了。
温先生的小道消息虽不太可信,文素素却从中得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圣上活不了多久!
齐重渊手上无兵权,秦谅只忠君,立储之事,就迫在眉睫!
秦王府只怕也会想到这点,很快就有动作。文素素斟酌了下,道:“朝堂上,我估摸着,很快便有请求立储的折子。”
温先生点头说是,“请求立储之事,从未曾断过,圣上皆按折不发。这次福王没了,立储之事,圣上定当会放在首要。”
“储君是一国大事,圣上不会轻易下决定。”文素素说了句,突然问道:“瑞哥儿琅哥儿珩哥儿几人如何?”
温先生震惊不已,很快,他便暗自叹了口气。
细数圣上的几个儿子,都不堪为君。要是继位者老实做守成之君,皇孙们有聪慧者,出一个中兴之主,大齐至少还能继续绵延百年。
温先生道:“几人年纪都不大,我见得也不多。瑞哥儿.....,王妃严格,规矩上倒教得不错,读书上,恕我直言,并无出挑之处。琅哥儿比瑞哥儿大两岁,身形与秦王一样,过于壮硕,瞧上去,未免就欠缺几分机灵。珩哥儿比瑞哥儿小两个月,长得肖似秦王妃,我远远见过一次,眉眼很是灵动,比琅哥儿看上去要聪明。”
文素素神色若有所思,道:“福王走了,儿女都还小,王爷身为伯父,自是关心子侄,除关心读书吃穿,还要上折子给他们请封,让福王能安心离去。圣上白发人送黑发人,虽是天子,当以天下黎民苍生为重。父子亲人,乃是人之常情,岂能不痛心。如今皇孙们都大了,不如送进宫去读书,陪伴在圣上左右,承欢膝下,排解圣上心头的烦闷。”
温先生听得疑惑不解,干笑道:“呵呵,要是娘子有孩子,肯定聪慧过人,呵呵,瑞哥儿,恐怕就不够看了。”
瑞哥儿只要规矩上不出错,就足够了。琅哥儿与珩哥儿都是秦王妃所出,在秦王府中,兄弟在秦王妃的管束下,兴许还能和睦相处。
进了皇宫后放在一起读书,瑞哥儿并不出挑,崭露头角的便是最小的珩哥儿。琅哥儿身为嫡长,从小受宠爱,对着优异的弟弟,他已经近十岁,生在皇家,多少懂得一些事。
兄弟之间会如何,端看他们的手足同胞之情,可否够深厚了。
文素素没理会温先生的话,道:“我只是说说,待看到朝堂那边的反应再说,这件事不能操之过急,得慢慢来。只王爷那边,七少爷要多加劝说,别忘了福王的孩子们。”
温先生忙道:“娘子考虑得周全,是我想岔了。”
他瞄了眼文素素,咳了声,鼓起勇气道:“自打在茂苑见到娘子,我便很是佩服,舔着脸皮多说几句,还请娘子莫要见怪。”
文素素抬了抬眉,静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温先生:“娘子的肚皮这般久都没反应,可要请太医瞧瞧?娘子聪慧无双,无子对娘子来说,太不公平了。”
对于孩子的事,以前文素素细想过。有孩子对她来说,无往不利。但也会让她陷入困境。
孩子是利器,生在皇家,由不得他天真,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关爱与管束之间的度,实在太难拿捏,文素素不敢认为自己能做好。
这道利器,可能成为一把双刃剑,齐重渊与殷贵妃就是明显的例子。
文素素笑道:“一切随缘,公平不公平,这也是我不能控制的事情。如果上天不公道,就自己去找公道。”
温先生一想也是,文素素既然如此洒脱,他就没再多说。忙了一晚,温先生上了年纪,禁不住打了个呵欠。
文素素唤李三娘准备热水吃食,道:“贵子,你与温先生一起去洗漱,灶房里有汤团点心,吃些东西,就在客房歇息一阵。天很快就亮了。”
温先生与何三贵一道起身出去,文素素也回了卧房歇息。
承庆殿的灯火,亮了一夜。在天色逐渐转为清灰时,沈士庵等人从里面逐渐走出来,大家都神色疲倦,无心说话,出了大殿,各自前往值房去洗漱更衣,等着过一阵上早朝。
齐重渊头晕沉沉,恍惚朝庆兴宫走去,殷知晦本想回户部值房,四下看了眼,忙跟了上去,关心道:“王爷可还好?”
齐重渊仿若未闻,深一脚浅一脚朝前走去。殷知晦见状,只能按下心里的忧虑,跟在了他身后。
虽已经开了春,早间的天气极为寒冷,不知何处的腊梅,传来沁人心脾的幽香。
宫里已经忙碌起来,宫人在洒扫,抬水送吃食。庆兴宫的灯笼已经灭了,殿内昏暗些,尤点着灯盏,蜡烛已经燃到只余一小节,想必是彻夜未熄。
殷贵妃已经梳妆穿戴完毕,正小口吃着燕窝,罗嬷嬷迎着齐重渊与殷知晦进了暖阁,她忙放下羹匙,不错眼打量着两人,一迭声吩咐罗嬷嬷上吃食:“先别管洗漱了,吃完再洗。”
齐重渊唤了声阿娘,在塌几上跌坐下来,双目失神,喃喃道:“阿娘,她们可会杀了我?”
殷贵妃吃了一惊,不禁看向了殷知晦。殷知晦与殷贵妃一样的反应,惊讶不已。
殷贵妃忙斥退了伺候的宫人,道:“老二,你累了,歇一觉就好了。”
殷知晦想了下,低声解释道:“姑母,福王身中数刀,被扎成了窟窿。毕竟是亲兄弟,王爷伤心之下,难免多想了些。”
得知福王被福王妃杀了之后,齐重渊只高兴了一刹那,脑中一团混乱,在承庆殿里稀里糊涂,他们说的话,他都听到了,又没听进去。
圣上精神很是不好,父子俩看上去倒很相似,皆是一幅伤心的模样。如此一来,圣上对他格外地温和。
以前齐重渊最不耐烦到庆兴宫,不耐烦听到殷贵妃的念叨。不知为何,先前齐重渊下意识就朝庆兴宫走了来,这里有殷贵妃,他能安心。
齐重渊手抓住了塌几上的锦垫,抬眼望着殷贵妃,神色不安道:“阿娘,我怕得很。老三被杀了,是闵氏动的手。薛氏平时就对我诸多不满,阿娘,我怕她们也有样学样,会对我起歹念。闵氏如何是老三的对手,她是枕边人,老三没防着她,才让她得了逞。”
是啊,最亲近的人冷不丁下手,如何防得住。
殷贵妃脸色凝重起来,朝提着点心进屋的罗嬷嬷道:“老罗,这里你别张罗了,阿愚,你来。”
罗嬷嬷忙放下食盒,退到门边去守着了。殷知晦上前打开食盒,取出吃食点心放在矮案上。
殷贵妃神情若有所思,渐渐变得凝重,她在齐重渊身边坐下,盯着殷知晦,低声问道:“阿愚,老三之事,可与乌衣巷那边有关?”
殷知晦心头猛地一跳,一旦文素素与此事有牵连,殷贵妃定会毫不犹豫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