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驾着马车, 不要命地疾奔回太子府。车甫一停,罗嬷嬷几乎从马车里滚了下来,她双腿发软, 赶紧撑住车厢。
门房躬身肃立在旁, 看得都快傻眼,忙问道:“罗嬷嬷, 你这是怎地了?”
罗嬷嬷手朝后乱舞, 再扑进车厢去, 尖声嚷道:“快去请太医,太子妃遇刺了,有人要杀太子妃!”
门房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转动着僵硬的脖子看向车夫。车夫蹲在那里,浑身簌簌发抖,像是被吓得失了魂。
罗嬷嬷喊着, 搀扶住浑身是血的太子妃下了马车,有人见状不对,赶忙前去抬来了软轿,有人前去禀报以前的章长史,如今詹事府的府丞。
齐重渊被叫走得急, 时辰已不早,章府丞在值房里不敢阖眼,拼命灌着浓茶。见与他一道值守的官员卢侍正着急忙慌冲进屋,猛然放下茶盏起身, 屏住呼吸道:“可是宫中来人了?”
卢侍正跑得急,累得喘着不断喘着粗气, 顾不上见礼,气喘吁吁道:“章府丞, 出事了,太子妃一身的血,说是被歹人陷害刺杀!”
章府丞大骇,惊道:“什么?!刺杀太子妃?护卫呢?伺候的婆子丫鬟呢?”
卢侍正气喘得太急,打了个长长的嗝,在章府丞憋得脸都红了时,终于缓过来,紧张道:“护卫死了,太子妃身边的雪红也死了,车夫罗嬷嬷被打得晕了过去,太子妃被刺伤了手臂。”
章府丞的嘴张得老大,直到从门外吹进的寒风往里灌,他才闭上嘴,抬手搓着发僵的脸,头皮直发麻。
卢侍正见他不信,上前拉着他就往外走,“太子妃还在流血,软轿走得慢,快追一追。”
一出暖和的值房,严寒激得章府丞打了寒噤,总算清醒了几分。
甩开卢侍正的手,章长史懊恼地道:“追什么追,快去传太医,报官要紧!”
卢侍正嗷了声,闷头就往前跑。跑了几步,他一个急旋转回身,怔怔望着章府丞:“皇城今晚,恐怕进不去了。太医院的太医,也见不到。”
章府丞抬手一拍脑门,想将满脑门的官司悉数拍出去。
宫中叫得那般急,皇城司定早已将皇城围得水泄不通,太医正的所有太医,都在承庆殿轮值。
“这真是......”章府丞想说屋漏偏逢连夜雨,话到嘴边觉着大逆不道,只能唉声叹气,“唉,先去请太子府药铺的坐堂郎中吧,一个不行,多请几个来,太子妃的身子要紧。还有,府中的护卫看紧了,要是出了事,谁都担待不起!”
卢侍正连连点头应下,刚要去传话下去,被章府丞一把抓住了,“且等等。”
“唉,也不行,这件事不宜声张,至少眼下不能声张出去。”
章府丞转着圈,愁得将胡髯都揪下来一小撮,他痛得呲牙咧嘴,恨恨将手上的胡髯一扔。
“还是派人先去请大夫。你我都去瞧瞧太子妃的伤势如何了。京城有衙门,无论有没有人报官,都要打发个人去找张府尹。”章长史一边说,一边吩咐卢侍正,“派人进宫,见不见得到殿下,都要找人去,这般大的事,你我都做不了主。”
前院灯火通明,得到消息的值守官员都走了出来,卢侍正抓着同僚交待了章府丞的话,“快,赶紧去,耽搁不得。”
章府丞朝菡萏院走去,卢侍正也顾不得规矩了,急急跟了上前。
夹道中风凄厉呼啸,脚踩在积雪上簌簌响,滚灯晃动,照着地上凌乱的脚印。
卢侍正越看越心惊胆战,他凑近了章府丞,低声道:“章府丞,你说,可是秦王那边贼心不死?”
章府丞满肚皮的烦恼,闻声斜瞥了眼卢侍正。卢侍正迎着章府丞的鄙夷,顿时干笑了声,也察觉到自己的问题着实傻了些。
秦王若贼心不死,刺杀一个太子妃有何用。要刺杀,至少也刺杀皇太孙、太子才是。
刺杀太子妃的用意,一目了然。
后宅争宠。
细数齐重渊后院有品级的妻妾,掌权管事的,除了太子妃便是文素素。
卢侍卫不禁看向望湖院的方向,神色欲言又止,心中的那些想法,终究是没敢说出口。
章府丞一言不发,脑中却闪过了无数的念头。
丰裕行的易主,薛恽之死,太子妃受伤遇刺。
这里面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看上去都是在针对太子妃一系。
能有本事与太子妃唱对台戏的,自无需多说。
章府丞却琢磨不定了,刺杀太子妃的事情,做得也太明显,闹出这般大的阵仗,还没能得手。
卢侍正一边走一边偷瞄章府丞,猜不出他心中所想,跟着默不作声到了菡萏院。
菡萏院院门紧闭,卢侍正正欲上前叩门,这时门一下被拉开了。太子妃院子伺候的二等丫鬟青芜出现在了门口,见到他们两人,愣了下曲膝见礼:“我领了太子妃的吩咐,正要去请见殿下。”
章府丞讶异了下,看来,菡萏院上下,都不知齐重渊已经进宫之事。
不过,太子妃回薛府时,齐重渊尚在府中,太子妃出事,菡萏院肯定乱做了一团,一时间没能弄清现状也是常情。
章府丞便委婉将眼下情形说了:“我已经差人进宫去回事,先去京城的铺子请大夫过来给太子妃治伤。太子妃如今伤势如何了?”
太子妃只信任罗嬷嬷与雪红,贴身使唤的只有她们两人。
青芜以前只担着跑腿打杂的差使,如今她也是被使唤着跑腿传话。太子妃一身血回到菡萏院,青芜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慌乱地道:“我这就去回禀太子妃。”
章府丞还想说什么,青芜已经跑远了,他只能继续站在廊檐下等着。
青芜进了屋,罗嬷嬷回过头看来,尖声道:“你怎地回来了,殿下呢?”
青芜不敢去看半倚靠在软塌上,微闭着眼睛,脸色惨白如纸的太子妃,垂下头结结巴巴说遇到章府丞之事。
罗嬷嬷赶忙看向了太子妃,焦急劝道:“太子妃,殿下进宫了,太子妃先换身衣衫,待大夫来了诊治包扎。”
太子妃缓缓睁眼,垂在身前的手臂,传来钻心地疼。她却全然顾不上了,脑中一团混乱,拼劲全力,亦无法集中精神。
齐重渊进了宫,圣上定当又病重了。太医院的太医,都守在了圣上身边。
若是圣上这次熬不过去,圣上驾崩是天大的事,她就白辛苦一场。
无人顾得上她的伤,且她的事,反而会引来齐重渊的厌恶。
丧父,登基,她算老几?
太子妃几乎将牙咬碎,眼中狠戾闪过。
以前的章长史,现在的章府丞,算是老熟人,与他打过无数次的交道。
殷知晦几乎不用他,那是她曾好奇问过,殷知晦很是君子回了句:“章长史事事都安排得妥当周全,当有大用才是。”
当有大用,王府太子府都不够他施展才能,那是要入阁拜相,考虑天下民生了。
考虑太多力保自己不出差错,便会束手束脚,跟她以前一样。
太子妃心一横,虚弱地道:“罗嬷嬷,你亲自去告诉章府丞,他们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伤口还在流血,实在没力气见他们,也不敢轻易让不熟悉的大夫诊治。你交待章府丞,菡萏院的护卫,就托付给他了,待我能平安活下来,我们母子三人,将会深深感激不尽。”
罗嬷嬷忙说是,对青芜厉声道:“你守着太子妃,要寸步不离,不错眼看着!”
青芜慌乱地点头如啄米,连连应下保证。罗嬷嬷一晚惊吓过度,在车里摔得老骨头都散了架,又结结实实挨了一拳。此刻她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费力拖着沉重的双腿,来到院门外见到章府丞,将太子妃的交待细细说了:“有劳章府丞,卢侍正。”
章府丞神色变了变,斟酌着道:“太子妃的伤处若没大夫诊治,要是继续流血下去,只怕太子妃的身子撑不住,还请嬷嬷要多劝劝太子妃。”
罗嬷嬷整晚的惊惧,突地就爆发了,她尖声嚷道:“太子妃怕,我也怕!雪红护卫都被害了,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回到府里却没能逃过去!”
这句话章府丞不敢接,忙讪讪道:“嬷嬷别怪,我先告退,交待护卫前来。”说罢,他抬手一礼,忙不迭转身离去,卢侍正赶紧跟了上前。
两人走在夹道里,谁都没有做声。卢侍正憋不住了,小声道:“章府丞,你看这件事闹得。要真是出了事,你我这些当值的,都脱不了干系啊。”
章府丞也是满肚皮的烦躁,不耐烦地道:“再派人进宫去请太医,回禀殿下知晓。护卫呢,让护卫将菡萏院围住了,别到时出了事,再怪罪到你我头上!”
卢侍正脸抽搐了下,嘟囔道:“这不看大夫,护卫又不能止血。太子府要真是有危险,也该守住张良娣的院子,那里还有个二哥儿呢。”
章府丞愣了下,连忙加快了脚步,紧张地道:“快去,我都忘了还有二哥儿!”
卢侍正就是随口一说,章府丞竟当了真。小心驶得万年船,他还是赶忙去叫来了护卫头领范朝,仔细交待了下去。
范朝当即传令,将护卫都安排到了太子妃的菡萏院,张良娣的蔷薇院,将两个院子围得水泄不通。
望湖院。
送走汪余,文素素走到窗棂边,朝外看去。
外面一片雪白,银装素裹。两处院子的灯火,在雪夜里格外打眼。
李三娘送了热酒酿进屋,道:“外面闹出了那般大的动静,大家都睡不着了,陈厨娘起来煮了锅热酒酿,娘子吃一碗暖暖身子。”
热酒酿发出香甜的气息,在冬夜中很是诱人。文素素转身走到案几前坐下,羹匙搅动着碗,道:“你们都吃一碗,该歇着的,都去歇着。”
李三娘说是,“陈厨娘煮了一大锅,大家都有份。”
望湖院的规矩一向如此,在大家忙碌,熬夜等时候,肯定会有吃食备着,不拘谁都可以享用。
门帘掀开,杨嬷嬷从外面进了屋,上前道:“娘子,张良娣那边的护卫多,我只远远瞧了一眼,听到二哥儿哭得很是厉害。恐怕是护卫动静太大,吵着了二哥儿。”
文素素慢慢放下了调羹,神色变得凝重。
大风雪的天气,张良娣的院子一下被护卫围住,她担惊受怕,二哥儿也跟着哭闹不休。
大齐的医术落后,养大小孩本就不易,一个着凉就可能要了人的命,何况是不到一岁的二哥儿。
张良娣的院子,丫鬟嬷嬷乳母,人手皆是由太子妃安排。
太子妃受伤,对齐重渊来说,份量还不够重。
要是加上二哥儿,齐重渊就该发狂了。
若是二哥儿没了,齐重渊只剩下了皇太孙这个独子。太子妃身为他的生母,哪怕被查出来她的所作所为,薛恽又不得齐重渊待见,死不足惜,齐重渊也会对她网开一面。
太子妃一计接一计,反应还真是够快,她是打算要一箭三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