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很多空旷的土地都种起黑羽菜。
现在的术兀单于、大王子一点都不觉得黑羽菜丑了,只要是能吃的,就算它是五彩斑斓的诡异颜色,他们都觉得无比清秀可人。
渐渐地,来找大师看痔疮的胡人变少了,若是实在不通,那就天天吃黑羽菜,连续吃个几天就通了。若是家里的牲畜不通的,就给它们吃生的,等它们通了就吃煮熟的。
不过一般胡人不会这么浪费,现在草原又不缺牧草,还不如将黑羽草晒干了,等冬天再给牛羊吃。
如今胡人说起玄济大师都是面带感激的。
“这些黑羽菜长得可真快,几天就能收一茬,我现在只要想到冬天没有牛羊会饿死,就十分高兴。”
“我倒是担心蒙古包很快就没下脚的地方了。”牧民们说着烦恼的话,脸上却是笑着的,“我储存了很多晒干的黑羽菜,到处都是……嘿嘿,等到了冬天,要是牲畜不吃就我来吃,晒干的黑羽菜其实更好吃,和牛羊肉炖一炖,特别的美味。”
得到大师好处的胡人又将家里的珍贵之物往江河那儿送,以示对他的感谢。
特别是单于,他送的东西尤其多,不仅送了黄金白银,还送大师那些胡人都舍不得吃的小麦、大米和小米,以及糖盐铁锅等等,好些珍贵之物在草原这边,是连贵族都不一定舍得吃。
江河自然很感谢,不过他表示没空去感谢单于,因为他要种莜麦。
莜麦?那是什么?
现在术兀单于对玄济大师有关的一切事情都抱有一种旺盛的好奇心,总觉得这和尚不是普通的和尚,说不定真是上天派下来拯救草原的活佛,因为他的每一样举措都是对草原有利的。
大庆要有多傻,才会将这么厉害的人派到草原当探子?就不怕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吗?
术兀单于到的时候,看到空旷的草地上,几个胡人正和玄济大师低头种着莜麦。
这地离大师的帐篷还挺远的,近点的空地都种了黑羽草。
“大师,草原上的水很少的。”单于提醒他,“不足以让麦子生长。”
草原的子民哪个不羡慕中原人?中原可以种麦子、种稻子,而草原的胡人只能逐水而居,若是养的牛羊多了,周围的草都吃秃皮,只能往草原深处迁徙,和生活在草原的狼抢地皮。
草原民族比中原人更惧怕干旱季节,因为干旱会让被牛羊啃秃的草地变成沙漠,沙漠寸草不生,无法养牛羊,最后他们没吃没喝的,只能想办法去中原抢。
想到这里,术兀单于再次表达自己对中原人的羡慕嫉妒恨。
中原地大物博,那么多土地,如果都变成草原的,他们能养多少牛羊啊?
这时,江河直起腰,擦擦额头的汗。
单于的目光不禁落到他身上。
草原的太阳很烈,按理说大师应该和草原的人一样,晒得乌漆麻黑才对,但大师不愧是菩萨坐下的金童,依旧肤白貌美,站在那里,仿佛发光似的,永远会成为人群的焦点。
江河解释道:“贫僧种的这个麦子不同,只需要一点点水就足够,比草原上的草需要的水还要少。”
这可是他特意挑的品种呢,狗系统当时还嘎嘎地笑着,不知躲哪里算回扣。
由此可见,这莜麦有多好。
单于若有所思地摸着自己的大胡子,暗暗决定,要让族中的勇士保护好大师。
如果真如他所言,那么这和尚对草原实在是太重要了,比叛逃到草原的那几十、上百个大庆的高官都重要。
于是单于厚着脸皮,拿着宝石和金子当香油钱,在帐篷做的寺庙里听和尚念经。
他对念经自然是没兴趣的,他只对和尚带来的知识感兴趣,比如说在草原上种麦子之类的。
当然,现在还多了一样——和尚做的美食。
素来只爱吃肉的单于第一次发现,原来吃素滋味这般好,大师说那叫素肉,是豆腐加工的,可分明比肉还好吃。
最重要的是,这肉是素的,吃了不会便秘!
即使有了大师慷慨赠送的菜谱,单于依旧不爱吃野菜,认为吃草的那是牲畜,吃草哪里有力气上马?黑羽草也只是为了不便秘才吃的。
不过这时间一久,草原的胡人也渐渐喜欢听玄济大师讲经,可以将那些因果报应的经文当故事听,因为经文讲到最后时,大师总会说些小病怎么治的知识,还拿了药材的模样,让众人去辨认。
不少胡人恍然大悟,这些药材他们都很眼熟啊,因为草原上都有。
“这长得像虫子的草,没想到功能这么多。”
“大师说,这个草能治拉肚子,真没想到,我平时看都不看不一眼的。”
“还有这种草……”
大师坐在一旁,看起来笑眯眯的,请他们有空就去采药材,他会付钱买的。
毕竟单于实在大方,香油钱给得多,他现在已经不差钱!
穷苦的胡人闻言,更认真地辨认药材,放牛羊的时候顺便找药材,一举两得!
现在草原最流行的事,就是听大师讲经。
单于的臣子有时也会过来听大师讲经,他们看着拥挤的帐篷,觉得应该给和尚建个更大的帐蓬,反正单于应该也不会介意大师的寺庙比他的王帐大。
说干就干。
在单于的默许下,草原的第一座寺庙建立起来了。
江河现在很激动,他来到这个时空这么久,终于有圣僧的感觉了。
他现在可以左手拿经文,右手拿木鱼,哪像以前,左手拿银针,右手拿医书,就算是穿着僧袍,都被人一口一个大夫地叫!
鹦鹉看得嘴巴直抽。
宿主,说这话的时候,能不能看一眼你身后塞满了整个房间的药材?
还有你现在可是给胡人看病、开药、收费一条龙,不如早点将僧袍换成白大褂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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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雅这天回家时,特别高兴。
夏天终于来了,草原上的猎物更多,她今天居然猎到一只野山羊,以前她不爱吃膻味比家养的羊还重的野山羊,但她弟弟会将野山羊料理得很好吃。
快到自家蒙古包时,桑雅看到族长从她家走出来,周围有好奇的邻居探头探脑,想打听发生了什么事,看到她爹的黑脸时,又缩了回去。
桑雅心中一紧,赶紧走进去。
“阿爹、阿娘,族长怎会来咱们家?”桑雅担心地问。
她爹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难不成又要开战,他爹被抽中了?
可她爹的腿现在断了,不能上战场吧?还是现在草原已经缺人缺到连腿瘸的人都要被迫上战场?
就在桑雅胡思乱想的时候,桑雅娘擦着眼睛迎过来,“桑雅,你爹的腿有救了。”
桑雅不禁大喜:“这是好事啊!是吉日部落的神医大师吗?我正想带爹去看腿呢,我听说大师治好了一个和爹一样伤了腿的人。”
“是啊,这是好事。”桑雅娘喃喃道,眼睛又红了。
桑雅很是不解,“阿娘,你哭什么?是不是神医大师要的诊费高?”她忙安慰道,“阿娘别担心,我去问过了,大师品格高尚,他都到咱们草原种黑羽草,还教咱们种莜麦,听大伙说,如果莜麦种出来,咱们日后就有粮食吃啦,像去年那样,死了很多牛羊不得不舍弃老人的事也不会发生。”
去年的时候,很多饿得皮包骨的老人不得不离开亲人,迈向草原深处,深夜听到狼嚎时,她哭得眼睛都红了。
那些老人都成为狼群的食物,这是草原的选择。
老人离开了,食物就能留给壮年人和孩子,狼群有了食物,就不会攻击族人,双方都能保存有生力量。
后来,草原的干旱继续,各部落也没那么多的老人,于是那些失去生育能力的女人,也开始迈向草原深处。
桑雅的邻居季婶,她生了六个孩子,还有十个孙子孙女,平日时都是围着孩子转,一天到晚都没有得闲的时候,从来没有休息过,她劳累了一辈子,最后的下场却是葬身狼腹。
巴图那时紧紧搂住爹娘,害怕得直掉泪,说他无法理解这种事。
如果是在中原,晚辈宁可自己饿死,也不会让长辈去死的。
可是大婶的丈夫却毅然的让妻子去死,巴图当时哭着问:“是因为季婶婶是中原人吗?”
草原上缺女人,胡人会抢中原女子回来当妻妾,给他们生儿育女,操持家务,而且数量还不少,胡人中有三成男人的妻妾是中原人。
很多中原女人在胡地过得不好,备受歧视。
桑雅的娘也在哭,她也是中原女子,但和其他大多数只能做妾的女人不一样,她是桑雅爹明媒正娶的妻子。桑雅爹努力地向妻儿保证,他不会做这种事的,他宁可自己喂狼,也不会推妻子出去。
那些中原女子是抢来的,没有娘家为她们撑腰,所以最先牺牲,但如果情况太严重,即使是胡人,也一样会被牺牲。
“年长者让出生存的机会给年轻人……”桑雅爹叹气,“这是草原生存繁衍的规则啊。”
当他们种出黑羽草时,和母亲读过书的桑雅就想,有这么一种神奇的草在,以后草原就不会有那么残酷的规则了。
她和很多胡人一样,特别崇拜玄济大师,还想着有空就带爹去看病……
所以她现在不能理解为何爹的腿有救,爹娘反而一点都不高兴。
桑雅娘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
她搂着女儿,哭道:“桑雅,你弟弟的亲爹找过来了啊,他以后再也不是你的弟弟了,也不是我儿子了。”
闻言,桑雅只觉得晴天霹雳,整个人都顿在那里。
不过很快的,桑雅就抽出腰间的鞭子,杀气腾腾问:“哪个敢和我们抢巴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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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庆,京城。
今天是大朝会,皇帝面无表情地坐在上方。
此时御史正在弹劾风鸣,他们语气激烈,罗列无数的罪名,其中一项引起不少人的共鸣。
“镇北将军竟认蛇为父,违反人伦!一国将军如此行事,将朝廷脸面置于何地?”
不仅一个御史,好几个御史都激动坏了,逮着风鸣就喷。
风鸣身上的毛病一堆,早就让很多御史看不顺眼,以往皇帝总是护着他,御史们拿他没办法,这次他们打定主意,绝对不能这么了结,一定要让皇帝从严惩处。
皇帝面色严肃,实则根本没听他们在说什么,正在开小差。
哎呀,他的小太子已经会翻身了呢!多可爱啊!每当翻不过去时,就会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自己,自己若是不理他,宝宝就会急得拿小胖手拍他这个父皇。
皇帝心里很不耐烦,与其在这里听他们老生常谈,不如回去陪他的太子。
文臣们言词激烈,武将们则坐壁上观。
武官和那些讲究的文臣不一样,都是拿脖子去拼战功的,看到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被逼得上战场,这些年谁不将平远伯骂成狗屎。
他们很能理解镇北将军,但也不想掺和这些事。
等御史终于喷完,皇帝不耐烦地道:“小白……蛇大仙是有功劳朕才封的爵位,你们若能找出几个人贩子,并救出上百个孩童,救皇后数次,朕也给你们封爵位,待遇与蛇大仙同等。”
闻言,朝臣不禁沉默。
蛇大仙也就那牌子写着“承恩侯”,皇帝每个月发一百只鸡鸭鹅,宅子银子什么的都没有,这等笑话般的侯爷,说出去笑死人。若是真的有侯爷每个月就只混到一百只鸡鸭鹅,大庆怕是以侯爷为耻。
“既然蛇大仙是侯爷,位高权重……”皇帝有点心虚说出“位高权重”四个字,大白蛇不懂什么是权力,它就为自己的黄金牌子为荣,“既然如此,诸位爱卿,风鸣认一位侯爷当义父,有何不对?”
御史差点气倒。
认一个侯爷当义父,当然没问题,问题是风鸣认的是人么?他认的是一条蛇啊!
皇帝可不管他们,强势地将这事作了个定论后,就拍拍屁股就往后宫跑。他的小太子可是非常喜欢他这个当父皇的,中午吃饭见不到他,就会摇头晃脑一直找,他的心都要化了,哪里舍得让小太子为了找他不吃饭?
朝会的事并没有影响到风鸣和大白蛇。
御花园里,风鸣和大白蛇一起溜狼犬,狼将军在前面跑,大白蛇在后面追,风鸣则撒开腿,跟在最后面,远处是看热闹的太监和宫女,御花园热闹无比。
幸好皇宫里的后妃都出宫去拼事业,宫里的主子没几个,风鸣才敢这么撒泼,不然单是大白蛇,只怕那些妃子就足够害怕的。
被皇后抱着的小太子瞪着黑葡萄般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伸出小胖手“啊啊”地叫着谁也听不懂的婴儿语。
他看起来兴奋极了,激动得嘴巴都流口水。
“儿啊,你小舅舅可真不像话。”皇后给儿子擦口水,脸上都是无奈,“你长大后千万别跟舅舅学,他要认小白当爹就当爹吧,私底下认不就成了,竟然还在大庭广众之下,一口一个爹地叫着……御史不抓住机会喷他才怪。”
皇后知道自己弟弟的操作后,整个人都懵了,日常的想揍弟弟。
你认小白当爹,那她这个一国之后要不要认?这不是将她架在火上烤吗?
幸好大白蛇天真无邪,它认风鸣当儿子,没想过要认皇后当闺女,对皇后的态度和以前没什么两样。在皇后面前,它将自己团成一团,头趴下,尾巴点着肚子,嘶嘶嘶地叫着,告诉皇后它饿了,要吃东西。
皇后忍不住想,蛇大仙将她弟弟视为儿子,给他买吃的,难道是将她视为娘,找她要食物?
所以,这是什么复杂的亲戚关系?
眼看时间差不多,皇后抱着放风完的儿子回去吃午饭。
“阿枝。”
皇帝龙行虎步地踏入大殿,先朝儿子面前递上脸,让儿子用自己的口水给他洗脸,然后洗手擦脸,准备吃中餐。
和儿子共享天伦完,皇帝道:“叫阿鸣跟小白回来吃饭。”
风鸣难得和帝后、小太子一起吃饭,有点小激动。
皇后特地让人煮了很多他爱吃的菜,但看起来,他似乎更想吃大白蛇的烤鸡炖鸭和烧鹅。
大白蛇能有什么办法?自己认的崽子,只能自己养了,它一尾巴将鸡腿拍下来,鸡腿掉到白玉盘子里,被它的尾巴推到风鸣面前。
风鸣坐在大白蛇身旁,啃着大白蛇给他的鸡腿,满嘴流油,吃得津津有味。
大白蛇却误以为他爱吃腿,将鸭腿和鹅腿全拍下来,没一会儿,白玉盘里都是鸡鸭鹅的腿。
帝后一家三口的餐桌礼仪非常好,除了没办法自己吃饭的小太子口水汹涌了点,但跟没形象坐地上的大白蛇和风鸣,就连小太子都称得上仪态极佳。
“这就是所谓的父子相?”皇帝十分无语。
这整只鸡鸭哪有御厨精心做的饭菜美味?风鸣却宁可和大白蛇抢吃的。
皇后却是叹气,心情有些低落,“以前过年过节时,全家都会一起吃饭,桌子上的鸡鸭鹅腿,臣妾的父亲会让人分给继母生的孩子,还有剩的话,他会自己吃掉……那时候,阿鸣总会露出难过的模样,即使事后我给他再多的鸡鸭腿,他都不会开心……对他而言,那鸡鸭鹅腿代表父亲的偏爱。”
皇帝听后,不免又心疼起小舅子。
说起来,小舅子的年龄不大,就和他的孩子差不多。
“以前不是有镇北将军府下人大晚上被大白蛇吓到的消息吗?”皇后哼了一声,“那是小白听说小孩子睡觉踢被子会生病,它晚上特意去阿鸣住处给他盖被子……”
说到这里,皇后面露讥讽,“一条蛇当爹都比臣妾那父亲当得好。”
虽然这条蛇并不懂人类的爹是怎么当的,它只按自己的理解,关心小崽子的吃饭睡觉问题。
皇帝的脸突然一僵。
完了,看样子不仅小舅子要认蛇当爹,皇后好像也想认了。
他赶紧转变话题:“阿枝,你知道吗?清远侯府现在正热闹着呢,江齐明和他的继妻万氏闹翻了。”
皇后终于来了兴趣,“皇上,这是怎么回事?”
她最近头疼弟弟被弹劾的事,加之小太子实在小,又黏人,都没空去观注清远侯府的消息。
“江齐明恰巧听到万氏和她儿子江消私底下诅咒他死,好让江消赶紧袭爵。”
皇帝强调“恰巧”两字,皇后马上就明白了,肯定是他们派过去的宫斗人才制造的“恰巧”。
“江齐明和万氏当场大打出手,不过江消肯定是站在他母亲这边,赶紧上去帮忙,结果江齐明就被打晕了。”说到这里,皇帝不禁摇头。
那江齐明也不知道怎么养的孩子的,一个个养成仇人,玄济大师也就罢了,被生父这般对待,怨恨生父也是情有可原,但江消可是江齐明宠着疼着长大的孩子,一样不孝顺。
“利益动人心罢了。”皇后神色淡淡的,“他爹若是下去了,他就是侯爷,那万氏是个重利益的,自然也养不出重亲情的孩子。看来,这清远侯府快散了,妻离心子狠心,江齐明很快会发现,他的妻与子都靠不住。”
皇帝对后院斗争没皇后了解,问道:“阿枝,是不是该将道人是万氏捣鬼之事说出来了?”
这事他们一直没透露呢,就想等着一个恰当的机会说出来。
倒也不是好心,而是想给江齐明一个重创,好让他体会当年玄济大师的绝望。
若是寻常人,皇帝自然不会如此细心,直接动手就是,玄济大师可是他们夫妻俩的恩人,每次看到白白胖胖的小太子,皇帝就十分感激,总想为大师做点什么。
皇后轻笑,“还不是时候!等江齐明的亲人都背离他,众叛亲离时,他才会反省。”
这等自私自利之人,在顺境时,不会觉得自己有何错,现在的江齐明知道真相,也是不痛不痒,毕竟刀子不是割在自己身上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