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去去, 小孩子家家的添什么乱。”赵建国还没说话,赵建设先发火了,站起身狠狠瞪了眼儿子。
赵国庆特别委屈:“爸, 我没捣乱。”
“别学刘五一瞎胡闹, 一边玩儿去。”赵建设骂道。
“以后咱开会就不该让这群孩子过来,他们知道什么事儿,光知道胡闹。”
赵建国也不信大侄子能有什么好法子, 但还是问了句:“国庆,你有啥办法?”
赵国庆下意识的看了眼弟弟和陆川, 两人都鼓励的看着他。
小小少年挺起胸膛来:“大队长, 咱们大队有地主。”
“啥?”赵建国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说, 咱们大队有地主,不用为难自家乡亲。”赵国庆说道。
赵建设脸一黑:“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们大队成分最差的就是中农,哪儿来的地主。”
徐老头坐在角落的地方,听见这话瑟缩了一下, 他怕孩子不懂事,不知道从哪儿见着蛛丝马迹,到时候直接把他捅出来。
一时间徐老头有些懊悔, 早知如此就该小心一些。
他一个月出事倒也罢了, 恐怕还会拖累赵建国和儿子一家。
赵建国拧着眉头问:“咱们大队哪儿来的地主,我怎么不知道?”
“是啊国庆, 你可不能瞎说。”李永红怕孩子捣乱, 赶紧开口。
赵国庆咳嗽一声:“大伯你忘了, 咱们大队以前打过地主, 还把地主的地分给咱老百姓,三爷爷老喜欢在村口讲这件事。”
众人的目光都落到赵三老爷子身上。
“是有这事儿, 可这事儿都过去十几年了,地主一家坟头都长草了。”
听他这么一说,大队里年纪大一些的都想起来那事儿,当年他们也是被压迫的底层农民,多少都是在地主家当长工。
后来建国后打地主,分土地,地主一家逃的逃,散的散,没熬几年都去了。
赵建国叹了口气:“以前是有,可如今早没了,总不能把人从地里头挖出来。”
当年的事情早已了解,甭管地主多苛刻,做了多少恶事,挖人祖坟这样的事情,他赵建国是干不出来的。
赵国庆却说:“大伯,咱们的任务是阶级斗争,压迫自家兄弟算什么本事,咱们要打倒的是压迫在农民头上的地主,□□。”
“他们人虽然死了,可压榨老百姓的思想却还存在,要不然为啥要开展阶级斗争呢?”
“所以咱们要斗的是思想,不是真人,直接捆一个稻草人贴上名字,咱们天天斗,夜夜斗,不能让乡亲们忘记曾经的苦难,牢记今天的好日子是从哪儿来的。”
赵建国心底惊讶,没想到他大侄儿想到这么“损”的办法。
不过他转念一想,觉得这倒是也有一种解决办法:“国庆说得还挺有道理,没的我们人民内部互相压迫,却不反抗地主资本家的。”
那三户险些要被□□的也支棱起来,你一眼我一语十分支持。
“大队长,我觉得这法子不错,你看我都是勉强评上的中农,当年我家老爷子还给地主家放过牛呢,凭什么不打他要打我啊?”
“我家婆婆还给地主婆子端过洗脚水,老天爷啊,我们也是被压迫的农民兄弟,就算地主一家死绝了,咱们该□□也要□□。”
“对,不能放过真正的坏人,打倒地主压迫,打倒黄世仁,我们农民兄弟才是一家人。”
赵建国心知这法子是有风险的,毕竟从来没听说过要批判死人的,但看着那三家人痛哭流涕的样子,他开口问:“大家伙儿觉得这法子怎么样?”
乡里乡亲,都是沾亲带故,昨天晚上还在一块儿唠嗑打屁,这会儿也是不忍心。
社员们纷纷点头:“大队长,我们也觉得要□□就得□□真正的封建剥削。”
“我们大队都是农民,从来没剥削过别人,要么上头给我们发一个让咱□□,要么就□□地主。”
“是啊,我可以替他们担保,他们跟资产阶级反动派完全没关系。”
赵建国松了口气:“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咱们就扎一个稻草人。”
“大队长,我来我来。”
那三户人家争着抢着要扎稻草人,生怕晚一步又要拉他们当典型。
赵建国拉过大侄子:“国庆这脑子还挺灵光,你咋想到这法子的?”
赵国庆嘿嘿一笑,看向陆川:“大伯,其实这法子不是我想的,是陆川想到的。”
赵建国意外的看向陆川。
陆川只是说:“那边的婶子是好人,她怕我吃不饱,还给我塞过红薯。”
赵建国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
赵云清也敬佩的看着陆川,该说不愧是精神力高的家伙,居然能想出这么“巧妙”的办法来。
陆川笑了笑,深藏功与名。
方才他不自己出头,反倒是让赵国庆开口,就是不想让社员们注意到自己。
有了解决办法,社员们脸上的笑容都轻松不少,唯有刘五一很不是滋味。
【宿主,你失败了。】
刘五一咒骂了一句:“这群蠢货,现在还惦记着那点好心,等后头闹得越来越厉害,有他们相互举报相互□□的时候。”
【恕我提醒,请宿主尽快提升成就值,否则系统能量告罄,将会直接休眠。】
“别催,我会尽快想办法。”
稻草人很快就扎好了,树立在晒谷场上,上面写着地主的名字,那三户人家怕不够,还多扎了十几口人,想到什么地主资本家就往上写。
乍一看,金水大队的晒谷场上密密麻麻都是稻草人,瞧着还挺渗人。
定了主意,每天早晨,赵建国就得带着社员们过来,对着稻草人痛骂一场,骂完了大家伙儿神清气爽的开工下地。
等到了傍晚,社员们还得过来进行第二场,骂完了回家做饭吃。
一天两场,倒是成了金水大队的习惯。
就这么过了两三天,赵建国去了一趟公社汇报工作,哪知道回来后脸色不但没轻松,反倒是阴沉沉的。
王春花一看不好,低声问:“怎么了,是不是稻草人不行吗?”
“我对公社那头解释了,说我们大队就是没地主和资本家,只能这么干,但大家伙儿的□□精神还是很积极的。”
“那公社的领导说啥了?”
赵建国脸色有些古怪:“领导们说长期这么□□肯定是不行的,几年会给咱们大队分配几个□□,到时候让我们狠狠□□,把这段时间的补上。”
他看得出来,公社的领导其实也不想大闹特闹,可现在公社里成立了革委会,虽然名义上还是接受公社领导,但其实很不受控。
王春花一听傻眼了:“还真给发□□?”
从来也没听说没人可斗,上面还给发的啊。
赵建国低声道:“咱们这儿还算好的,听说市里头省里头可疯狂了,越大越热闹的城市闹得越厉害,人人自危。”
“发就发吧,外来的□□也不无辜,总比咱们对付自家人好。”
王春花叹气道:“那三家的媳妇天天往我们家来,又是哭又是求的,这次是真的吓坏了。”
“谁能想到评了个中农会落到这下场。”
赵建国安慰道:“至少咱家三代贫农,这种事情怎么样也落不到咱们头上来。”
顿了顿,他又提起一件事:“倒是有一件事让我心底担心。”
“啥事儿,革委会是不是记恨你了?”王春花忙问。
赵建国摇了摇头:“我当过兵,根正苗红,他们拿我没办法,只是……”
“革委会的任冲干部今天找到我,私底下跟我透露说有个刚进革委会的整天挑事儿,撺掇其他干事来咱们大队。”
“啥,是谁?他想干什么?”王春花立刻紧张起来。
赵建国道:“那人姓吴。”
“吴!”王春花立刻反应过来,“肯定是吴寡妇那家子在捣鬼,他们吴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合着吴金山自己偷东西劳改了,现在还嫉恨上咱家了。”
自打上次吴寡妇被骂走,一直就没出现,她还以为吴寡妇自知理亏,没想到居然在背地里捣鬼。
“我找她去!”
赵建国连忙拽住妻子:“无凭无据的,你找她也没用。”
“难道就让她这么在背地里害人,我呸,我看最应该□□的就是她,养出那么个祸害的儿子,她还真有脸了。”
赵建国只说:“咱们大队行得正站得直,他们就算来了也挑不出毛病来。”
王春花却有些忧心忡忡:“真的没问题吗,我听说革委会的人不讲道理,他们有心找问题的话,芝麻绿豆都能给你挂上罪名。”
“那是本身成分多少有点问题的,咱们成分没问题,他们没招。”
王春花吐出一口恶气,又问:“这个任冲为啥帮咱们?”
“他说跟任青任主任是姐弟,听任主任提起过我,所以才透露了一些。”
“那咱们可得好好谢谢任主任。”
赵建国安慰她:“既然咱们心底有数了,那就不会被抓住把柄。”
虽说如此,第二天□□大会的时候,赵建国还是千叮咛万嘱咐,让社员们仔细检查,家里有什么违规的趁早丢了烧了,绝不能留下一丁点儿把柄。
别人先不提,那三家可吓破胆了,当天就来了个大扫除,但凡有字的都想往灶台里扔,生怕留下给家里头惹事儿。
徐老头也吓坏了,回到学校的小房间里里外外的翻,生怕留下任何有问题的东西。
他甚至把自己的教案都翻了一遍,仔仔细细的看,一个字都不敢漏掉。
孙明见了,疑惑道:“徐老师,用得着这样吗,咱们这书没啥问题。”
“你知道文字狱吗,真的闹起来说不清的。”
徐老头又说:“前几天你是不是带了一些书回来,赶紧去看看有没有问题,有问题的就赶紧送回去,等出了事再后悔就迟了。”
孙明笑道:“那些书革委会都检查过了,没啥问题。”
“还是小心点最好,你是不知道那些人……”自知失言,徐老头赶紧掐断后面的话。
迟了许久的惊涛骇浪终于抵达小山村,大人们被闹得人心惶惶,小孩子多少也感知到一些。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赵云清就发现大姐拧着眉头,一副发愁的样子。
“大姐,你咋了?”赵云清好奇的问。
赵娟娟压着声音说:“昨晚我听见爸妈在说,有人在革委会告咱们大队。”
“什么,是谁,谁这么不要脸?”旁边的赵媛媛听了,顿时蹦起来。
赵娟娟没回答:“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万一他们来了怎么办?”
“来就来,难道我们还怕他们不成?”赵媛媛说。
赵云清也说:“爸肯定会做好准备的,只要咱们自身硬,就不怕他们过来。”
“可是我听说那些红袖章都不讲道理,喜欢打砸,有时候还会动手打人。”
赵媛媛挥舞着拳头:“那就让他们试试看。”
赵云清倒是没那么紧张,毕竟他们大队距离镇上远,就算会被波及也不会闹得太厉害。
等到了学校,赵云清就发现这件事的影响比他想想的大一些。
徐老头看着明显精神不济,眼皮子底下都是青黑,一看就知道好几天没好好休息了。
赵云清刚坐下,堂哥就挤了过来:“云清,你们是不是见过革委会的人?”
“你咋知道,小川哥哥说的吗?”
“是啊,他们威风不威风?”赵国庆问。
赵云清看着他:“你问这个做什么?”
赵国庆嘿嘿笑道:“我就随便问问,他们是不是带着红袖章,看见谁可以就上去盘查,特别威风?”
赵云清慢悠悠的回答:“不,一点都不威风。”
赵国庆不太信这话,怀疑弟弟在驴他,但陆川也说不威风,他一时有些犹豫起来,还想仔细问问。
“嘘,上课了,别再说话。”赵娟娟提醒道。
赵国庆只能将一肚子的话全咽下去,打算下课再问问。
这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天,上课刚开始没多久,外头忽然呼啦啦闯进来一群人。
一个个带着红袖章,就跟土匪进村似的。
徐老头浑身一颤,双腿一软,得亏撑着讲台才没倒下。
刘五一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微微眯起眼睛来,他自然猜到徐老头为什么害怕。
孙明连忙跑出教室:“你们是什么人,来这儿干嘛呢?”
对方一亮袖章:“我们接到群众举报,这所乡村小学里藏着□□和坏分子,现在要进行搜查。”
孙明脸色一沉,连声喊冤:“同志,我们这是为农民子弟成立的小学,是公社领导批准的,平时只教授小学基础知识和□□,学生都是附近的孩子,绝对没有□□和坏分子。”
“有没有不是你说了算的,搜了就知道。”
为首的人一挥手:“搜。”
赵云清眼尖的看见人群中一张熟悉的面孔,就是那个在国营饭店请客吃饭的,倒是没瞧见任冲的身影。
他眯起眼睛,意识到事情不太对。
赵云清猜得不错,同样带着红袖套的家伙叫吴明山,是吴金山的堂弟,两人臭味相投关系极好,因为吴金山的事情嫉恨不已。
过年的时候,吴寡妇撒泼打滚又塞钱,终于见了儿子一面,看着瘦骨嶙峋的儿子她不但不后悔自己的教育方式,反倒是恨毒了赵建国一家。
吴寡妇天天骂,夜夜咒,吴明山也有心为堂哥出气,两人一商量,一个出钱,一个出力。
吴明山眼睛往教室里一转,喊道:“都不许动,每个孩子都要搜。”
孙明想劝阻:“他们都还是小孩,你们不能这样。”
却被一把推开,差点整个人撞在了讲台上。
“孙老师!”
赵国庆几个大男孩不答应,纷纷站起来挡在了老师跟前。
“你们想干什么,这是要造反吗?”吴明山叫骂道。
赵国庆大声骂回去:“是你先推我们孙老师的。”
眼看双方要吵起来,赵云清三两下爬到桌上,大声质问道:“我们是贫农的后代,是新中国的主人,是社会主义接班人,你们凭啥进来就侮辱人?”
“对,你们凭啥?”
吴明山色厉内荏的叫嚣道:“你们拦着不让搜,是不是藏着什么问题?”
他的目光往教室里一扫,正瞧见挤在门口的刘五一,后者对他微微点头。
吴明山心中大定:“今天你们让搜也得搜,不让也得搜,我们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乱分子!”
“给你看一场好戏。”
刘五一勾起嘴角,眼底藏着恶意:“谁让这老头不识相,今天就让他倒大霉,到时候赵建国故意包庇坏分子,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宿主,我要的是成就值,而不是谁倒霉。】
“不冲突。”
刘五一慢条斯理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吴明山答应我,只要我把东西塞进学校,他会想办法帮我进革委会。”
“这年头的革委会,足够得到成就值了吧?”
【宿主,你干得很好。】
赵云清站在桌子上:“你们好大的口气,知道的叫一声同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压迫在人民头上的恶霸。”
“放着那么多的坏分子你们不管,偏要来我们学校,你们有啥证据吗,万一啥都没找到,到时候怎么说?”
吴明山信誓旦旦:“要是啥都没找到,我脑袋摘下来给你们当球踢。”
被他忽悠来的红袖章一皱眉,低声问道:“小吴,你这过了点吧。”
“他们绝对有问题,不然为啥拦着不让咱们搜?”
红袖章扫了眼屋子,全是一群小屁孩,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举报人说的东西在哪里?”
“肯定就在学校藏着。”吴明山喊道。
赵云清见他们俩交头接耳,眉头一皱:“有些不对劲。”
尤其是他方才瞧见刘五一站在门口,脸上挂着的笑容恶意满满,绝不是什么好事儿。
【三七,启动整个学校的扫描,看是不是多出一些东西。】
【需要精神力,是否直接扣除?】
【扣扣扣,快点!】
【扫描开始!】
【滴滴滴,徐老师卧室东墙第二块砖头下藏着一本书。】
赵云清眉头一皱,心底暗道不妙。
吴明山已经恶声恶气的看向孙明和徐老头:“你们再继续阻拦就证明有问题,我们要把你们俩都带走调查。”
孙明一咬牙:“你们要搜可以,但我要全程跟着,防止有些人故意陷害。”
吴明山正要骂人,那个红袖章倒是笑了一声:“你乐意跟着就跟着,我做事情向来公平公正。”
“各位小朋友,贫农的后代,你们都可以跟着一起看看,我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你们学校到底有没有藏着坏分子,搜完就知道了。”
吴明山志得意满,高声喊道:“都给我搜。”
十几个红袖章呼啦啦的散开来,看得出来搜东西他们很在行,一个个翻箱倒柜的,孩子们的书包都要翻出来看看。
赵娟娟捡起自己被翻得乱糟糟的书包,眼眶都气红了:“这都是啥人啊,完全不讲道理。”
赵媛媛捏紧了拳头,恨不得冲过去打一场。
就连赵国庆也改变了自己的想法:“这看起来一点都不威风,就跟坏分子似的。”
赵云清却急得额头冒汗,定时炸弹还没拆除!
就在这时候,赵云清蓦的抬头,正撞上刘五一的眼神。
后者咧开嘴,居然对着他露出一个微笑。
赵云清脸色阴沉下来,径直走到了刘五一面前:“你笑什么?”
刘五一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我笑也不行吗?”
“因为你笑得很难看,像一个丑八怪。”赵云清开口道。
刘五一脸色一黑,死死的盯着他。
“哎,你干什么呢,别想欺负我弟弟。”赵国庆跟上来,狠狠瞪了眼刘五一,拉着赵云清就往外走。
路上还说:“你傻啊,上次的亏还没吃够,咋还往他跟前转呢?”
“我讨厌他。”赵云清斩钉截铁的说。
刘五一咬碎了压根,在心底发誓:【等我成功,我会让他们统统倒霉。】
院子里,红袖章一个个直摇头:“啥都没发现。”
红袖章看向吴明山。
吴明山立刻道:“还有个地方没搜,那老头住在学校,教室里没有,肯定藏在他屋子里了。”
徐老头脸色一白,这居然那是冲着他来的。
老人心底一时乱了起来,要是真的被发现了,他就要死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跟别人没关系。
想到自己把该销毁的都销毁了,徐老头又心存侥幸。
吴明山已经带着人冲过去,徐老头整洁干净的屋子顿时变得一团槽。
蓦的,吴明山大喊:“找到了。”
他蹲下来,抽出那块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