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梅被一孩子顶着问, 心底又羞又恼,举起手就要打。
“你这孩子就会瞎胡闹,你妈宠孩子惯着你, 我可不会惯着你。”
哪知道她巴掌还没落下来, 吴秀冲出来抱着赵云清:“妈,你别打弟弟,要打就打我吧。”
王春花被吓了一跳, 连忙拦住:“大姐,你这是做什么。”
瞧她动手这么利落, 王春花甚至怀疑她在家是不是也打孩子, 吴秀身上的伤口不只是吴富贵打得。
她心底也有些恼起来:“咱们说话归说话, 你要在我家打我儿子的话,那咱俩就没啥好说的了。”
王春梅讪讪的收了手,再看赵家几个孩子跟狼崽子似的盯着她,养了几年的女儿也向着外人,心底顿时很不是滋味。
“二妹, 我就是吓唬吓唬孩子,咱俩大人说话,他一个小孩子老插嘴, 一点规矩都没有。”
王春花脸色不大好看, 伸手拉过孩子看了看,见他眼睛亮晶晶的没被吓着才松了口气。
“哪有你这么吓唬孩子的, 再说了, 孩子说的也有道理。”
被这么一打岔, 王春花心底更怀疑了:“姐, 你到底见着那信封没,上头地址是这个吗?”
她一问, 王春梅犹豫道:“我光顾着看信了,信封没看。”
想了想又说:“你也知道我字都不认得几个,知道是三妹写的就赶紧来找你了。”
“这事儿不对。”
王春花越想越不对劲:“三妹给他们写信就很古怪了,他们还能好心好意的给咱们送信,就算要送,我家不比你家近多了。”
王春梅看了他一眼:“八成是怕了你家建国。”
王春花没搭理她,只说:“这不合情理。”
“那咱们不管了?”
王春梅眉毛都耷拉下来:“万一是真的呢,要是三妹在外头生了病,就缺这点钱看病,咱们难道要见死不救?”
“二妹,那可是咱俩的亲妹妹,爸妈死的早,我们姐妹三个相依为命,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三妹的消息,我实在是不忍心。”
不只是她不忍心,王春花也是不忍心的,要不然方才也不会被说动。
赵云清冒出脑袋,开口道:“妈,反正现在邮局都关了,咱们去找那个信封,看一眼就知道了。”
“信封上能有啥,还不就是信里头的一个地址?”王春梅撇了撇嘴。
陆川一直旁观,这会儿也站出来:“婶子,从其他地方寄过来的信上面会有邮票,邮戳,这些都做不得假。”
王春花听了,看向姐姐。
王春梅却一脸糊涂:“什么邮票邮戳,我,我没注意啊。”
“那信封呢,信封总还在吧。”王春花问。
王春梅拧起眉头来:“大概在吧,要么在我家,要么他们俩拿回去了,那我回去拿。”
王春花站起身来:“我跟你一道儿去。”
“别了,你见了他们又得吵架,要不让秀秀陪我走一趟。”王春梅看向女儿。
王春花直接说:“秀秀一个孩子跟着去做什么,还是我去吧。”
“那你也别来回跑了,我自己回去就成。”
说完起身就往外走。
王春花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一时心底很不是滋味。
“妈,我们挖了好多荸荠,还抓了鱼。”赵娟娟上前说道。
王春花勉强打起精神来,笑着说:“那晚上炒荸荠炖鱼吃。”
“我跟媛媛做饭就行,妈,要不你歇一会儿吧。”赵娟娟见她脸色不大好,连忙按住她,不让她动手。
王春花心底记挂着三妹的事儿,坐下来没说话。
看着她的神色,赵云清倒是有些后悔起来,也许王家三姨的消息对于母亲而言是非常重要的,如果消息是假的,对她而言也是一种打击。
“妈,对不起,我刚才不该插嘴。”
王春花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不用说对不起,刚才你说的也对,是我急昏了头,”
就是太着急了,盼了很多年的消息终于来了,以至于她们姐妹俩都不敢怀疑。
赵云清安慰道:“妈,三姨肯定过得好好的,只是没空联系我们。”
王春花笑了笑,眼底却藏着苦涩。
都这么多年了,三妹走的时候已经长大,如果这些年她过得好,怎么可能一直不联系她们这两个亲姐妹。
一直了无音讯,唯一的可能就是三妹早就……只是王春花不敢想,也不愿意想。
她搂着孩子亲了亲,只说:“我倒宁愿她病了。”
“二姨,我去村口看看,接接我妈。”
吴秀说了声,走出门往村口的方向走,站在大树下有一下每一下的踢着石头。
亲妈一出现,吴秀就清醒的意识到自己并不是赵家的孩子,她妈是王春梅,她爸是吴富贵,就算平时二姨对他们一样好,可她到底不能一辈子留在赵家。
吴秀看着小路,托着下巴陷入沉思。
“秀秀,你坐在这里干嘛?”
王春梅急匆匆的回,又急匆匆的过来,这会儿天色都发黑了。
“妈。”
吴秀站起身:“你找到信封了吗?”
“找到了,就扔在桌子底下。”
王春梅将信封拿出来,顿了顿又问女儿:“你先看看这上头的什么邮票,邮戳什么的在不在,是不是真的?”
其实听了赵云清的那番话,王春梅心底也担心,只是他回去看的时候,老二一家都不在了,吴富贵也不知道去了哪儿,她只得找到信封就赶紧过来。
吴秀扫了眼信封,只是摇头:“我才刚开始上学,看不懂这些。”
“你怎么这么没用,白给你上学的机会了,在赵家好吃好喝的供着你,连这点都没学会,真是个猪脑子。”
王春梅骂了一句,只得拿着信封往赵家去。
“二妹,我把信封拿来了。”
赵娟娟已经烧了饭,除了赵建国还在地里头,王春花不许他们去喊回来之外,其他的孩子都在。
一进屋,王春梅就闻到了鱼肉的香味,下意识的吧唧了一下嘴巴。
她看了眼空荡荡的桌子,将信封往桌上一放:“就是这个。”
王春花看了眼信封,黑了脸。
“姐,你被骗了。”
王春梅还不相信:“这不是有地址吗,我哪儿被骗了?”
王春花气道:“你瞧瞧这封信上光有字,连个邮票都没有,更别提邮戳了,这样的信咋从其他地方寄过来的?”
她识字也少,可好歹男人当过几年兵,接过他寄回家的信,信里头的字王春花不一定认得全,可信封上该有什么不该有什么,她还是知道的。
赵云清跳起来看了眼,得,这信假的可以。
王春花气坏了:“该死的王老二,她们这是把咱俩当傻子糊弄。”
这是看准了她们姐妹俩担心老三,又知道大姐是个文盲马虎眼,这才故意找到吴家去。
王春梅也傻眼了:“信是假的?”
她跳起来骂道:“这可真是咱们的好二叔,当年赶尽杀绝要把我们赶出家门,还要把我们卖给傻子换彩礼钱,这都过了十几年了,还想骗到咱们头上来。”
知道信是假的,王春梅也猜出来了,他们这是想从姐妹俩手里骗钱,顿时气得不行。
王春花站起身:“这事儿不能这么算了。”
王春梅一顿:“那怎么办?”
王春花环顾四周,拽住一把锄头就往外冲:“今天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老娘就不姓王。”
“妈!”赵娟娟下意识的追上去。
“姐,快找咱爸去。”赵云清提醒道。
赵娟娟一咬牙朝着地里头跑,赵媛媛却扛起扁担来:“咱跟上去,不能让咱妈吃亏。”
吴秀下意识的跟上。
“等等,我一块儿去。”陆川二话不说,也跟了上去。
赵云清短手短脚,压根跟不上队伍,陆川一看他跑得跌跌撞撞的,赶紧拦住:“弟弟你乖,在家等着我们回来。”
“不行,不跟着我不放心。”赵云清坚持道。
陆川一咬牙,直接把他背起来:“那你跟着我,不准乱跑,更不准冲上去。”
赵云清对自己的小身板还有点数,点了点头。
两人晚了一步,等他们赶到下河大队的时候,王春花姐妹俩拿着锄头砸房子。
王二婶瘫坐在地上,哭着喊道:“没天理啦,这嫁出门的侄女上门来砸我们的房子,这是不给我们留活路了。”
王春梅一头唾沫吐在她脸上:“呸,就没见过你们这么丧良心的东西,当年霸占了我爸妈的房子,现在还要骗我们姐妹俩的钱。”
王二婶眼底心虚,却扯着嗓门喊道:“这么多年都没来往了,我咋个骗你们的钱,你们可不要血口喷人。”
“老大,老二,你们就这么瞧着他们欺负自家爸妈?”王二叔很想拦着,但瞧着那锄头又不敢拦,只得喊儿子。
王家两个儿子对视一眼,总不能看着爹妈被欺负,站出来要拦住。
王春花一甩锄头:“我看今天谁敢拦着,谁来我就砸死他。”
王春梅直接也躺在地上:“你们这是不给人活路了,来啊来啊,索性打死我算了,等我到了地下见着爸妈,也能跟他们好好说说,自打他们走后我们姐妹三是怎么被欺负的。”
她哭一声,王春花就用力砸一下,很快刚修好的房子又塌了一个角。
姐妹俩一个哭,一个砸,一时倒是吓得两个堂兄弟都不敢上手,生怕她们发疯把自己也砸了。
张老根赶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他急得直跺脚:“这是干什么,春花,赶紧停下来,这喊打喊杀的成什么样子?”
结果王春花没停下来,王春梅倒是顺杆儿爬起来,拉着他就开始哭:“老根叔,你可要给我们俩做主啊,他们简直不是人。”
张老根瞪了眼王家夫妻:“你俩又干什么了?”
他也是受够了王家这一摊子的事情,早就跟夫妻俩说过别去招惹王春花,这才多久的功夫,怎么把人招上门了。
王二叔沉着脸:“谁知道她俩发什么疯,大队长,你赶紧让她停下来。”
“要是这房子塌了,她可得给我造一个新的,不然我可不干。”
王春花气笑了:“你们还想要新房子,我呸,就你俩这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混蛋玩意儿,茅草房都不配住。”
王春梅唱作俱佳,已经哭开了:“老根叔,你不知道他们俩做了啥,明知道三妹丢了这么多年,他们俩居然弄了一封假信给我,骗我说三妹生病了要花钱。”
“他们这是想借着三妹的事情,从我们姐妹俩手里要钱花。”
张老根听了就沉下脸,瞪着那两个:“这事儿是不是真的?”
王二婶眼珠子一转,坐在地上哭:“天地良心啊,我哪儿会做这样丧良心的事情,大队长你是知道的,我们一家老小连个识字的人都没有,哪能给她写什么信。”
“明明是你俩送上门的,信和信封都在这儿。”王春梅拿出信件来。
王二婶气急败坏,喊道:“谁知道是不是你自己写了假信想骗你妹妹的钱,现在东窗事发就拉我当挡箭牌。”
“春花,你可得睁大眼睛看看清楚,你这姐姐自打嫁到了吴家,那家里头穷得叮当响,日子过得凄凄惨惨,指不定她就是见不得你过得好,这才生出了坏心思。”
王春梅被她倒打一耙,气得大喊:“放你娘的狗屁,我就算饿死也不会骗二妹的钱。”
“二妹,你可别听她瞎说,信就是他们给我的,当时富贵也在,富贵可以给我作证。”
王二叔嗤笑道:“吴富贵是你男人,向来就是个混不吝的,指不定还是他出的主意,他哪儿能给你作证。”
两人巧舌如簧,铁板钉钉的事情,倒是被他们说成王春梅贼喊捉贼。
王春梅又是恼怒生气,又是冤枉委屈,眼泪哗哗哗往下掉:“明明是你们写假信骗人,现在还把脏水泼在我身上,今天我就算吊死在你们家门口,也要求一个公道。”
“你要死死远点去,晦气。”王二婶骂道。
王春花冷笑道:“大姐,我相信你不会骗我,咱们也不能死,死了谁来扒了这房子。”
说完举起锄头就是狠狠一锤,一面墙直接塌了。
王二婶一看,顿时大哭起来:“大队长你快看,她们姐妹俩一起做局,现在砸了我们的房子,想让我们俩没地儿住。”
张老根分不清到底谁在说假话,可他不能眼看着房子被砸了,只得喊:“你们都是死人啊,赶紧把春花拦下来。”
“春花,有话咱好好说,你砸房子算怎么一回事儿?”
王家俩儿子连忙动手拦着,真动起手来,王春花一个女人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正撕扯着呢,赵媛媛几个冲到了,她像个小炮弹似的冲出去,对着他们就撕咬抓挠:“放开我妈!”
王春花也不砸墙了,抓住王二婶的头发就厮打,王家两个表哥还想伸手,王春梅直接上爪子挠,又有几个孩子在中间。
场面顿时乱成一团。
“都给我住手!”张老根大声喊,可打成一团的哪有人听他。
他又喊社员们:“赶紧把人都拉开,一个个傻愣着干嘛。”
好不容易人被分开了,王春花衣服也乱了,头发也散了,气喘吁吁道:“告诉你们,这房子是我爸妈当年造的,于情于理都该是我们姐妹三的,现在白让你们住了这么多年,你们倒好,不知道感恩还想骗我们的钱,今天不把你房子推倒了,老娘就不姓王。”
王春梅也喊:“早该给你推了,占便宜没够的狗东西,有本事你来啊,冲着我脑门打,把我打死了你们一起吃牢饭。”
赵云清被陆川背着赶到的时候,就瞧见他妈和大姨战斗力爆表的画面。
老房子塌了一面墙,王家俩儿子脸上都带着伤,王家老口子也没好到哪里去,一个躺在地上,一个捂着心口。
陆川把人放下来,犹豫道:“好像用不上咱俩了。”
那边赵媛媛正挥舞着扁担,没有人敢靠近。
“爸!”赵云清看见急急忙忙赶过来的人,连忙叫道。
张老根一看来人,也跟看见了救星似的,连声喊道:“赵建国你可算来了,你快管管你家媳妇,这算什么事儿啊。”
赵建国看都没看她,先走到媳妇身边:“没事儿吧,伤到哪儿了?”
“没事儿,就头发被扯掉了一把。”王春花揉了揉脑袋。
刚才她积攒多年的怒气发作,只想着打砸痛快,这会儿看见赵建国却有些后悔起来,怕自己又给家里找事儿了。
赵建国伸手翻了翻她的头发,没出血,这才松了口气。
一转身,赵建国就骂道:“老根叔,这事儿你得给我一个交代。”
“我媳妇和大姨子两个女人过来,结果被你们大队的男人打了,这事儿拿到公社去都说不出理。”
张老根牙疼,他算明白赵建国这是打算拉偏架了。
“你媳妇是女人,可她像个女人的样子吗,拿着锄头过来喊打喊杀的,你瞧瞧好好的房子刚修好的,这又给砸了一面墙。”
赵建国只问:“春花向来是个温柔和善的性格,这夫妻俩做事过分,才把 她逼到了这个份上。”
来的路上,他已经问过女儿今天的事情,心底也憋着气呢。
“说了那封信不是我写的,你们偏不信。”
王二婶哭着喊道:“大队长打人了,赵建国,你别仗着自己是大队长就仗势欺人,我们上河村可不是你说了算。”
赵建国瞥了她一眼:“我不跟泼妇讲道理,老根叔,我就问你这事儿你管不管?”
张老根骂道:“我倒是想管,但有人听我的吗?”
赵建国便说:“你要是不想管那也成,咱们两家一起去派出所说说这道理。”
一听要去派出所,王春花姐妹俩也被吓了一跳。
王春梅连忙道:“妹夫,出口气就得了,去派出所就不用了吧。”
她这么一说,王家老俩口就以为她怕了,抖起来了。
“去就去,谁不去谁是小狗。”
王二婶甚至说:“等去了派出所我倒是想问问那些公安,王春梅王春花姐妹俩联手打长辈要判几年劳改,砸了的房子又要赔多少钱,少一分我都不答应。”
“建国?”王春花这时候倒是有些怕了。
赵建国拍了拍她的手,开口道:“要是我没记错,这房子是我老丈人盖的,他俩死了,这房子也该是春花姐妹的,她们砸自己的房子要给什么钱?”
王二叔瞪了他一眼:“我大哥无后,当年是我儿子给摔的盆,那这房子就是我家的,她们都是嫁出去的女儿,没见过还要回家分房产的。”
赵建国冷笑:“这规矩旧中国认,新中国可是不认的。”
“大队长,当时你也是同意的,乡里乡亲都知道我大哥绝户了,我不要这房子地基,难道给几个外姓人。”王二叔说。
张老根从中调和:“建国,这都过去十几年的事情了,春花现在上门来打砸是不是做的不太对?”
“他霸占我爸妈的房产就做得对?当年你咋不管,现在倒是说起风凉话来。”王春花不忿道。
张老根脸一黑,不说话了。
赵建国安抚的拍了拍妻子后背,又说道:“好,那这事儿咱们先不提,先看一看这两人假冒成我小姨子王春燕,写信要钱这事儿。”
王二婶扯着尖嗓子喊:“那根本不是我们写的,无凭无据的你就往我们头上泼脏水。”
“就是,我看就是王春梅缺钱花了,故意写信骗她妹妹,她这是贼喊捉贼呢。”王二叔也说。
王春梅咬牙道:“我发誓这信不是我写的,要是我写信骗了春花,就让我天打五雷轰。”
哪知道王二婶嗤笑道:“你都遭报应没儿子了,还怕天打五雷轰。”
这话比之前所有话加起来杀伤力还打,王春梅气得摇摇欲坠。
赵云清看不下去。
他不喜欢大姨,可大姨好歹是秀秀姐的亲妈,他妈的亲姐姐,容不得别人污蔑欺负。
“爸,既然他们不会写字,那肯定会是找人写这封信的。”
话音未落,赵云清就瞧见夫妻俩闪躲的眼神:“他们也去不了远地方,肯定就近找人,八成就是在大队里找,只要把人揪出来比一下笔迹就知道了。”
赵建国心思一动,觉得很有可能。
“老根叔,你看咋办?”
张老根心底也怀疑起来:“我们大队认字的多,但能写字的也就那么七八个,我给你把人喊过来。”
王二婶听着,脸色微微放松。
陆川一直盯着他们的神色变化,暗道不对,眼睛往围观的人群中看去,忽然捏了捏小孩儿的手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