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大姐回家, 身后还跟着个骑着自行车的年轻小伙儿的时候，赵云清是震惊的。
这不能怪他大惊小怪，赵建国和王春花眼底都带着震惊。
还是赵建国先回过神来, 开口招呼：“娟娟回来了, 你身后这位是？”
赵娟娟脸颊红扑扑的，带着几分羞怯，但还是介绍道：“爸, 妈，这位是我高中同学潘登云, 潘同志, 这就是我爸妈。”
没等赵建国说话, 潘登云上前一步，一把握住赵建国的手：“赵叔叔您好，我叫潘登云，今年二十岁，是赵娟娟同志的同班同学, 临川镇本地人，家里头父母都是工人，上头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 下头……”
“等等等, 潘同志你好，多谢你送我女儿回来, 咱们先进屋说话吧。”
赵建国打断他的话。
潘登云骑着自行车送赵娟娟回来, 早就落到了社员们的眼中, 这年头自行车是稀罕货, 更别提他还是送大队长家的女儿回来。
这会儿左右邻居都探出脑袋来看动静，还有一些是路上跟着过来的。
无论这人是谁, 赵建国都不想让人看了笑话，只能先把人带进门。
“春花，给客人倒杯水。”
“叔叔，婶婶，不用客气，我坐一坐就该走了。”潘登云忙道。
赵建国淡淡笑道：“上门就是客人，要的。”
王春花一肚子的问题，一把拉住大女儿进了厨房，开口就问：“娟娟，这到底咋回事儿啊，你咋忽然带了个人回来，也不提前跟我们商量一下。”
方才听潘登云噼里啪啦一顿交代，王春花听着似乎条件不错，但再不错，大女儿这不声不响的带着人回来，实在让她接受不了。
赵娟娟低下头：“妈，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哪样？”王春花拉着女儿，“娟娟，你跟妈说实话，你在外头是不是跟人谈对象了？”
“妈知道现在都说什么恋爱自由，可女孩子家家要自尊自重，否则那是要被人看轻的。”
“妈，你瞎说什么呢。”赵娟娟跺了跺脚。
赵云清进来的时候就听见母女俩的话：“妈，你倒是让我姐说完啊。”
王春花按捺住心急：“你倒是快说啊。”
赵娟娟这才所处原委来。
原来赵娟娟在市里头上高中，因为来回麻烦就直接住校，每个月就拎着粮食住校，一个月才能回来一趟。
一开始的时候，赵建国是来回接送的，但次数多了，赵娟娟怕耽误父亲干活，觉得自己这么大人了，又是走熟的路，不用每次接送。
这年头民风淳朴，家里人也没啥不放心。
哪知道就出事儿了。
有个二流子盯上了赵娟娟，一开始是到处打听她，堵在学校门口想见她，后来更过分，居然跟在她身后，甚至还动手动脚。
赵娟娟想起今天发生的时候，还是心有余悸：“幸亏遇上了潘同学，不然我恐怕……”
“我的娟娟，幸好没事。”王春花一听也吓得够呛，连忙搂住女儿安慰。
赵云清也不敢深想，虽然到处都喊着妇女能顶半边天，可但凡出点什么事情，不管女方是不是受害者，都会被唾沫星子淹死。
他拧眉道：“那人叫什么住哪里，看我不揍死他。”
赵娟娟摇头：“我也不认识他，今天潘同学揍了他一顿，想必他以后也不敢了。”
赵云清还是不放心：“姐，以后我来接送你，看谁敢来欺负你。”
原本还心有余悸的赵娟娟听着母亲的安慰，弟弟的支持，心底那点担惊受怕褪去，反倒是笑起来：“他要再敢来，看我不逮着他去派出所。”
哪知道王春花眉头一皱，说：“那可不行，这种事情咱私底下处理就成，闹大了对你的名声不好。”
“妈，这种事情就该闹大了，让大家都知道我姐可不是好欺负的。”赵云清不赞同。
王春花连声道：“你一个男娃知道什么，虽然是二流子的错，可话传来传去，最后都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
赵云清还要说话，赵媛媛进来了：“妈，爸喊你快点。”
“来了。”
王春花也没多说，既然是女儿的“救命恩人”，她自然是要好好招待，狠狠心往碗里头倒了两勺红糖，这才端着出去了。
赵云清拉住大姐：“大姐，反正初中上学的时间跟高中差不离，我有时间接送你，咱就这么说好了。”
说完就往外走。
赵娟娟哎了一声，没能拦住弟弟。
从厨房出来，赵家人对潘登云的态度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多好的男青年，不但见义勇为，还好人做到底，直接把赵娟娟送回来了。
“潘同学，你先喝口水润润嗓子。”王春花笑容慈爱。
潘登云受宠若惊的接过，喝了一口就说：“婶子，您太客气了，这水好甜，我哪儿要喝这个，给我一口白开水就成。”
“要的要的，这次多亏了你，潘同学留下来吃顿晚饭再走吧。”王春花邀请道。
潘登云一口喝干净红糖水，又推辞道：“今天时间有点晚了，我家里肯定做完饭等着我回去吃呢，我就不多留了。”
“这连顿饭都不吃啊。”王春花又说，“那你下次再来，婶婶做红烧肉招待你。”
一听红烧肉，潘登云都忍不住咽口水，这年头想吃口肉多难。
“建国，云清，你俩快起来送送潘同学，人家大老远的送娟娟回来也辛苦。”
赵建国心底奇怪，但瞧妻子的样子就猜到里头有啥事儿，没反对就起身了。
潘登云连忙道：“我认识路，不用劳烦叔叔和弟弟送了。”
“爸，你歇着，我送潘大哥出去。”赵云清自告奋勇。
潘登云推辞不过，还是跟着赵云清出门了，眼睛好奇的往他身上看。
虽然是同学，但潘登云对赵家了解的不多，今天过来一瞧，就知道赵家的日子过得还可以，让他惊讶的是这弟弟。
才十二岁的人，长得都比人家十五岁还高了，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看着完全不像是乡下小孩。
这就是赵娟娟经常挂在嘴边的弟弟吗？
赵元清注意到他的好奇了，但没在意，装作不在意的问：“潘大哥，你知道那个二流子是谁吗，这种人太不是东西了，今天盯上我姐，明天还不知道盯上谁，我看就得狠狠教训一顿才行。”
一提起那人，潘登云也十分不屑：“我也最看不起这样欺负女同志的人，要不是他跑得快，今天我就得打断他的狗腿。”
“你是临川镇上人，不认识那人吗？”赵云清又问。
潘登云摇了摇头：“看着脸生，而且娟娟，你姐说那人还去过校门口堵他，指不定不是咱们临川镇的人。”
赵云清眯起眼睛，这可就难办了。
一会儿到了村口，潘登云才跨上自行车离开了。
赵云清琢磨着这事儿往回走，心想他大姐受到这么大的惊吓，绝对不能这么算了。
刚走几步，倒是遇上了陆川。
“云清，听说你姐对象上门了？”
赵云清一愣，解释道：“那不是我姐对象，是他同学，今天顺道儿送我姐回家。”
陆川听着有些古怪，看了他一眼问：“里头有事儿？”
两人是打小一块儿长大的，亲如兄弟，赵云清也没隐瞒，低声将这事儿说了一遍。
他忿忿不平道：“我非得找到那家伙给我大姐报仇，不能让他害了别人。”
陆川皱了眉头：“居然还有这种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人。”
“他们不就是知道女青年爱惜名声，轻易不会闹开去，只能吃了哑巴亏。”
赵云清心底也知道时代的局限性，所以他没真的报警，而是打算自己解决。
“你啥时候去，到时候我跟你一起。”陆川立刻表示。
赵云清点头应了。
临了，陆川又说：“不过我看那人肯定对你大姐有意思。”
赵云清一顿：“不能吧，我姐还在读书呢。”
“现在还在读书，可今年就得毕业了。”
陆川倒是比他看得清：“你想啊，他们俩同班同学，现在还有了救命之恩，那位男同学要是没点心思，为啥眼巴巴的把人送回家？”
“就算他是好心送人回家，可送到村口也成了，为啥还要登门拜访，我可听说了，人一到门口倒豆子似的，把家里头的事情都说了个遍。”
被他这么一说，赵云清也反应过来了，这潘同学也没安好心啊。
他一下子炸毛：“他咋能这样。”
陆川奇怪道：“这有啥不能的，他们俩年纪想当，学历想当，大姐长得好看，他喜欢大姐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那不行，大姐将来还得去上大学呢。”赵云清听了直摇头。
陆川无奈的摇了摇头：“现在除了你，谁还觉得高考会恢复，就算能恢复，也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去，大姐年纪也到了，总不可能一直等下去的。”
赵云清心知高考恢复也就这两年，坚持道：“我姐也没这个心思，她一心读书。”
“我看可不一定。”同样是弟弟，陆川觉得自己比赵云清会看人。
赵云清得意道：“你瞧着吧，我大姐现在肯定没嫁人的意思。”
他一天三次的在家说高考的事情，虽然姐姐们将信将疑，但这些年学业用功多了，连小时候不太开窍的赵媛媛，如今在初中的成绩也不错。
这都是他坚持不懈洗脑的效果。
陆川见他说的信誓旦旦，心底升起几分同情心来，这些年下来，他很知道赵云清对考大学的“执念”。
在心底，陆川也认定高考肯定能恢复，但到底啥时候能恢复谁也不知道，毕竟知青刚下乡的时候，大家也都觉得能回去。
可现在呢，认真算起来第一批下乡的知青都待了十多年①了，也不见有人回去。
所以在大部分人眼里，高考是不会恢复了，知青们也都回不去了。
赵家人大多也是这么想，陆川叹气，云清一门心思想让家里姐姐继续读书，可他瞧着，其他人不一定这么想。
“陆川，待会儿去我家吃饭吗？”赵云清又问。
陆川摇头：“我姐都做好了，今天就不去了。”
“那你明天来找我，我们一起送我大姐去学校，顺便找到那二流子。”赵云清招呼道。
陆川不乐意了：“叫小川哥哥，明明你小时候挺乖的，现在长大了不知道喊哥了吗？”
赵云清摸了摸鼻子，不情不愿的喊了声：“哥，行了吧。”
“行，明天我去找你。”
两人说话的功夫，赵建国才从妻女口中知道了发生的事儿，他眉头也是一皱：“这是什么人这么嚣张，还敢尾随女青年。”
“幸亏今天遇上了潘同学，不然娟娟可就糟了。”王春花想起来都觉得后怕。
赵娟娟便说：“弟弟说往后他要接送我上学，爸妈你们放心吧，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儿了。”
一听赵云清接送，夫妻俩都安心不少。
王春花说：“那小子长了个好个头，倒是也能吓唬吓唬人，那种只会欺负女人的二流子瞧见有别人在，肯定就不敢了。”
赵建国也这么想，他家儿子年纪小，但挡不住长得高，还是挺能吓唬人的。
说完这事儿，赵建国看了眼女儿，又问：“你跟那个潘同学有没有谈对象？”
“爸，你瞎说什么，我们什么都没有。”赵娟娟脸颊一下子涨红了。
赵建国咳嗽一声，笑着说：“那是我误会了，这不是我瞧他一上来就自我介绍，恨不得将家里头的情况都交代了，这才有点怀疑。”
赵娟娟低下头，支支吾吾起来。
王春花一看不对劲，连忙追问：“娟娟，你俩真谈上了，要有点什么你可千万不能瞒着爸妈。”
“哎呀，真的没有。”
赵娟娟摇了摇头，犹豫了一会儿，又说：“回来的路上潘同学说，他说喜欢我，问我能不能谈对象。”
“不过我可没答应。”
赵建国一听果然如此，就潘登云那明显的架势，他是过来人，哪还有什么不懂的。
不过潘登云先救了他女儿，为人处世谈吐也都可以，看穿戴家境不差，还骑着自行车，赵建国也就没一口反对。
“那你是怎么想的？”
王春花对潘登云的印象也不差，毕竟潘登云长得人高马大，收拾的也挺齐整，还是女儿的同学，说起来也算是门当户对。
她只问：“他有没有拿这次的事情说话？”
“妈，潘同学不是这样的人。”
赵娟娟低着头，好一会儿才说：“他说早就喜欢我了，只是没敢开口，这次瞧见有人欺负我才冲上来，他没说别的，只说看我怎么想，他不会勉强我。”
这番话让夫妻俩松了口气。
赵建国又问：“所以你是怎么想的？”
赵娟娟犹豫了一下：“我还没想好。”
赵建国看了看女儿红彤彤的脸颊，就知道她心底大半是愿意的，他方才也打听了一些潘登云家里的情况，看着还算妥当。
“娟娟，你年纪也不小了，要谈对象也可以，但只限于谈对象。”
王春花生怕女儿吃亏：“谈对象这种事情传出去对女孩子影响不好，你要是喜欢两家就碰个面，把亲事定下来。”
“春花，不着急。”赵建国阻止道。
王春花只说：“他们要是相互喜欢，定下来不是更好。”
“妈……”赵娟娟脸红的不像样子。
赵建国叹了口气：“女儿高中都没毕业呢，说这个太早了，再说了，咱们只见了潘登云一面，对对方的家庭也不了解，这事儿不着急。”
又叮嘱女儿：“你再看看，如果觉得他好，我跟你妈就去镇上走走，打听打听。”
赵娟娟听懂了他爸的意思，如果她乐意，爸妈就要去打听人家家里的情况了。
“你们咋都这样。”她脸红的不像样子，扭身出去了，“我不跟你们说了。”
“嘿，这孩子。”
王春花笑了一声，又说：“我瞧着那潘同学长得不错，家境看着也还行，他们俩又是同学有感情基础，如果能成的话也不错。”
“春花，你老说成不成的，人家还以为我们急着嫁女儿呢。”赵建国摇头。
王春花却说：“娟娟要是没那个心思，我当然是不着急的，她要是有的话，亲事就得早些定下来。”
“就咱们大队那个兰花自己谈了个对象，结果三年都没结婚，现在可倒好，那男的攀上了高枝儿说分手，可兰花呢，名声都坏了，人人都知道她前面有个对象谈了三年。”
“三年孩子都够生俩了，就算他们没点什么，别人也不信啊，兰花后头相看人家都要矮人家一头，你说明明是黄花大闺女，弄得跟二婚似的多吃亏。”
“咱娟娟可千万不能这样。”
王春花的担心是有必要的，毕竟有真实案例就在前头摆着呢。
赵建国只说：“回头私底下你再问问娟娟，她女孩子脸皮爆，你们母女俩私底下才好说话。”
王春花一口答应：“不说别的，至少我得告诉她谈对象可以，但拉手亲嘴那啥可不行。”
“越说越不像话了。”
“这是最重要的事儿，你们男人不懂，女孩子谈对象最容易吃亏在这点上。”
夫妻俩嘀咕了一阵，走出房间一看，就瞧见他们家儿子正对三个女儿说话。
“大姐二姐三姐，你们相信我，快则两年，慢则三年，高考肯定得恢复，大姐，你成绩好，加把劲努努力，咱家就得出第一个大学生了。”
赵娟娟扑哧一声笑了：“好，我肯定加把劲。”
赵云清满意了，笑着说：“二姐三姐，秀秀姐，你们也要努力，到时候咱家一门五个大学生，让爸妈的门槛儿都发光。”
几个女孩儿都乐意逗他，赵媛媛还举手发誓：“成，咱们打虎亲兄弟，上阵姐弟兵。”
赵建国都被逗笑了：“这孩子也不知道咋想的，整天就惦记着考大学。”
王春花也叹气：“考大学是那么容易的吗，这些年工农兵就那么几个名额，咱们大队推举了，公社也不一定能选上。”
名额实在是太少了，不然她也想让自家女儿去上大学啊。
赵云清见他们俩出来，笑着强调：“爸，妈，你们不用担心上大学的费用，现在上大学不但不要钱，学校还要发补贴。”
赵建国走过去揉了揉儿子的脑袋：“就你打听的清楚。”
“那当然，这可是关乎到我们光宗耀祖的重要事儿。”赵云清摆脱了他爸的魔爪。
“爸，你能不能别老是揉我脑袋，我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儿了，脑袋被摸多了会长不高的。”
王春花在旁边取笑道：“毛都没长齐就说长大了，再说你还要咋长高，再这么长下去都要成巨人了。”
赵云清想了想，表示：“至少要跟陆川一样高。”
陆川那身高傲视群雄，是他们整个大队最高的，量过已经超过一米九了。
王春花立刻道：“差不多就得了，长太高也不好。”
“是啊，做衣服都废布料。”赵娟娟也笑着说了句。
赵云清表示：“布料我长大了自己赚，男人怎么可以不长高。”
“老是男人男人，爸你快管管他，要不他心底都没点数。”赵媛媛出来拆台。
赵建国倒是觉得不错，还说：“男子汉大丈夫，你弟弟想成为男子汉是好事儿。”
赵媛媛对着姐妹几个做了个鬼脸。
“二姐，我看到了。”
赵媛媛连忙收敛，咳嗽一声：“我就闹着玩儿的。”
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吃了顿饭，因为赵娟娟现在一个月才回来一趟，每次她回来，家里头的伙食总不错，今天是真有红烧肉。
等到第二天，赵娟娟带上粮食，就得出门去学校了。
与往常不同，这一次赵云清跟陆川果然跟上了。
赵娟娟一路都在说：“那家伙挨了揍，肯定不敢再来找我，你们来回折腾多麻烦。”
赵云清下巴一扬：“不麻烦。”
结果到了车站，他们就瞧见了潘登云，后者只是傻笑。
赵娟娟连忙解释：“潘同学也是每个月回来一趟，他是回学校，我们俩可没约好。”
赵云清越看这小子越觉得可疑，但人家毕竟是他姐的救命恩人，他也不能太过分。
于是去德兴市的路上，赵云清大大咧咧的坐在两个人中间，力求隔离这对年轻男女，杜绝他们生出好感的机会。
陆川看了直摇头，但也没阻止他这种幼稚的行为。
一直把人送进了校门，赵云清才开口说了句：“你说得对，潘同学肯定对我姐有意思，幸好我姐一心爱学习，对他没意思。”
陆川咳嗽一声，没搭理这话：“走，去找那二流子。”
“走。”赵云清磨刀霍霍，准备给那二流子一个毕生难忘的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