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考卷的第一时间, 赵云清迅速的扫过整张卷子，脸上便露出几分笑容来。
他压中考题了！
在考试之前，赵云清带着姐姐们一起复习, 就发现了一个问题。
大队里许多孩子说是上了初中, 但也仅限于识字，数理化丛书打开一看，跟文盲的差别只在于能不能读出来。
他们家这几个考生中, 离开校园最久的赵娟娟毕业也才两年，按理来说, 学校的知识都还没放下才是。
可是这十年中的学习内容水分太多, 最直观的一件事就是, 他们高中的老师，文化水平甚至不如小学的孙明。
赵家有赵云清在，这些年潜移默化的给他们塞各种书看，相对还好一些。
尽管如此，他们的知识还是太薄弱了。
好消息是, 这次参加高考的人中，大部分人都脱离学习近十年，大家半斤八两, 谁都别笑话谁。
坏处是, 没经历过正统学习的高中生，可能比以前的初中生还不如。
赵云清一开始还想着让他们把复习资料全部吃透, 但很快就发现这是个天大的难题, 只能进行取舍。
在此之外, 他跟陆川、孙明, 后来还拉上徐老师一起研究了很多考卷。
这些卷子贴在晒谷场那边，但凡乐意的都可以去做, 当然，也有些知青觉得他们结果自己捣鼓的根本不靠谱，不值得浪费这个时间。
尤其是赵云清年纪太小，除了家里人，其他人对他并不信服。
赵云清自然不会去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索性只管着自家人。
每隔一周，赵云清就会按照他们的学习进度，针对性的出一张考卷，而在昨天，他们做完了最后一张复习卷。
复习卷上的题目，跟考试的题目竟然有好几题都是重合的！
赵云清拿起笔刷刷刷开始答题，顺利的超乎寻常。
【三七，这次我大姐他们肯定能考上。】在看见考卷后，赵云清的信心又多了几分。
三七冒了个泡：【宿主，考上大学后，你就要离开临川镇了。】
赵云清笔尖一顿，闪过几个念头，但还是说：【不能因噎废食。】
隔壁考场，看着考卷上的题目，赵娟娟摸了摸高耸的肚子，微微松了口气。
虽然还是有她看着眼生，无法回答的题目，但大部分她都会做。
赵娟娟按照弟弟教的法子，迅速的先过一遍，从头至尾开始答题，遇上完全不会就直接跳过。
等做完了整张卷子，赵娟娟又从头开始检查，不会的猜着写一些答案。
轻轻抚摸着肚子，赵娟娟心想：“孩子，妈妈加把劲，指不定你能在大学里长大。”
不只是赵娟娟，等交卷的铃声响起来的时候，赵家人脸上多数是轻松的，就连潘登云的脸色也还好，只是有些紧张。
相比起来，有些考生的脸色煞白煞白的，甚至还有一个走出考场，整个人就瘫软下来。
“完了，全完了，考卷上的题目我一道都没见过，这次全完了。”
随着那考生歇斯底里的哭声，考生们的情绪都低落下来，甚至有些人跟着一起哭起来。
赵云清皱了皱眉，提醒道：“别看了，咱们赶紧回家休息。”
带着人离开了考场，那歇斯底里的哭声慢慢淡去，其他人才松了口气。
“要不是云清，我们恐怕跟那个人差不离。”赵娟娟忍不住说了句。
赵云清却说：“不一样，他是把这场高考当成了人生唯一的必选题，可咱们不同，高考只是我们的人生选择之一。”
赵媛媛一听，很是赞同：“就是，就算考砸了有啥好哭的，大不了回家种地，难道还养不活自己了，真的想考的话明年再来也一样。”
陆川笑起来：“说得对，考试，咱们得全力以赴，生活，咱们得四面开花。”
说说笑笑了几句，几个人的情绪都松弛下来，不再那么紧绷了。
当天下午考完第二场，他们一回到家，王春花欲言又止。
她很想问问孩子们考得怎么样，但又怕一开口给孩子压力，只能拉着唯一没去考试的赵妙妙在厨房里头忙活，恨不得将萝卜都雕出花儿来。
赵建国一回来，就被她安排了任务。
“孩子们肯定累了，你别去打扰，更别提考试的事儿，去把火盆拿过去让他们暖暖身子，冻僵了手指可怎么写字。”
赵建国哎了一声，笑起来：“我看你比他们还紧张。”
王春花没好气的说：“他们紧张是一人份的，我这紧张是五人份的，能一样吗？”
赵建国哈哈一笑，将火盆端出去，很快在屋子里搭起来一个篝火，他烧火盆的技术极好，几乎没有烟到处窜。
“都过来烤烤火，喝点茶吃点东西。”
赵云清一屁股坐在火盆旁边，抬头问：“爸，我想烤红薯吃。”
“行，爸给你烤红薯。”赵云清一口答应了。
赵媛媛紧接着说：“那我要烤年糕。”
“我要烤橘子。”
“我要烤芋艿，土豆也成。”
赵建国一一笑着答应了，索性给他们拿了一个小箩筐过来，家里头但凡能烤的都放了一点进去，让他们自助。
结果王春花出来一看，着急了：“赵建国你咋回事，咋还让他们吃这么上火的东西，这明天还得考试了，吃坏了肚子你负责啊。”
赵建国对几个孩子露出爱莫能助的神色，果然，下一刻，王春花就把小箩筐给没收了。
赵云清没能吃上烤红薯，只能剥了个橘子吃。
“橘子也别吃太多，这个东西也上火。”王春花一瞧，把他的橘子也收走了。
她往孩子手里头塞了个饼子：“妈下午才做的白面饼子，里头给你们放了白菜肉末，可香了，这东西补身体，多吃点。”
赵云清很是无奈，嗷呜一口，味道倒是真的不错。
“妈，你别这么紧张，我们几个身体好着呢，哪儿那么容易生病。”赵媛媛很不乐意，她特别爱吃烤年糕，往年一口气吃四条年糕都没事儿，现在一口都不让她碰。
“呸呸呸，别说晦气的话，忌口两天又不会掉一斤肉，改明儿考完了让你吃个够。”王春花很有自己的坚持。
赵媛媛耸了耸肩，看向弟弟，后者朝他笑了笑，颁给她半个饼子。
姐弟俩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吃饼子吧，总比嘴巴里头闲着好。
第二天一早，赵云清姐弟几个在村口跟陆川他们集合，再一道儿往镇上去。
原本赵建英的意思是，来回折腾太麻烦，他们完全可以一部分人住潘家，一部分人住她家，挤一挤完全住得下。
但赵云清跟姐姐们一商量，都觉得住在自家最舒服，也就这两天的功夫，住亲戚家反倒是折腾。
他们来回上学，路都走惯了，压根不累。
刚碰头，赵云清就惊讶起来：“孙老师，你咋这么大两个黑眼圈？”
孙明叹了口气：“别提了，昨晚上几个知青跑到我家来问问题，硬是不肯走。”
“啥，他们咋这样耽误人呢，你不赶他们吗？”赵媛媛惊讶的问。
陆川取笑道：“赶啊，怎么不赶了，但话还没说两句他们先哭上了，孙二哥拉不下脸，多留了他们一阵儿。”
孙志没好气的骂道：“他们自己不好好复习，现在临场考试了来折腾，给他们脸了。”
“别说了，人就在前头呢。”张萱萱扯了扯丈夫的袖子。
“人在跟前我也说。”孙志可不像弟弟那么好脾气。
孙明理解那些人，叹气道：“算了，同为知青我也能理解他们，今天还得考试，没必要因为这个闹得不开心。”
“就你好心。”孙志瞪了眼弟弟，恨他不争气。
孙明笑了笑没说什么，他刚下乡的时候可没这么好心，只是在金水大队住了这么多年，一直在小学当着老师，反倒是有几分为人师长的仁慈。
陆川站在赵云清身边，低声问道：“你猜题很准，得亏他们不信你，要不然知道的人太多，对你不是好事儿。”
赵云清一想，也猜到他在担心什么。
“这么说来我倒是因祸得福了。”
瞧他有些小得意的样子，陆川手指头又在发痒。
虽然小孩儿长大后脸没那么圆溜溜了，人也抽条不少，但眉飞色舞的样子还是让人想捏一把。
说话的功夫，一行人就到了镇上，大家伙儿都怕误了时间，一个个索性等在考场外。
赵云清变戏法似的，从怀里头掏出一个保温杯来：“这是姜汤，进考场前我们每个人稍微喝点，暖暖身子。”
“只是别喝太多，怕喝多了想上厕所误事儿。”
潘登云开玩笑道：“还是咱弟弟最细心。”
“那当然，谁让这是我弟弟。”赵娟娟笑起来。
“娟娟，站着累吧，你坐一会儿。”潘登云想了想，将自行车推过来，让她坐在后凳上。
他自己架着自行车，免得不小心翻了。
夫妻俩甜甜蜜蜜，看得赵媛媛几个挤眉弄眼。
忽然，赵云清猛地抬头，目光盯住一个人。
徐璐站在人群中，看着赵家人的脸色晦暗不定，下一刻两个人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啊，璐璐，你怎么了？”
徐璐下意识的掐住身边人，用力之猛，让那个男人都龇牙咧嘴。
男人被掐疼了，不但不怪她，反倒是关心的问：“璐璐，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产婆说你就是这几天的功夫了，要不咱别考了？”
徐璐脸一沉，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张小勇你安的什么心，我辛辛苦苦准备了两个月，你一句话就想让我白费功夫？”
“璐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怕你累着自己。”张小勇唯唯诺诺道。
徐璐冷哼：“今天就算生在考场上我也得去，你要是爱我就别拦着我。”
“我没拦着你。”
张小勇连忙解释：“你想参加高考就参加吧，要是你考中了，我带着孩子跟你一起去读书，绝对不让你为生活操心。”
徐璐听了不但没感动，反倒是满脸嫌弃：“你一个大男人除了洗衣做饭干活还会不会点别的，我当初怎么就选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但凡你有些本事，我也不会这么辛苦。”
张小勇只是耷拉着脑袋让她骂。
他心底想着，家里没钱还不是你拿走补贴娘家了？
自打妻子进了门，陆陆续续把他这些年的积蓄都拿走了，不是说家里爸妈生病，就是说哥哥姐姐要用钱。
张小勇疼她，性子也绵软，上头又没有爹妈看着，便都给了她。
他心底其实也有怨言，但每次想到徐璐是城里头来的姑娘，读过书，会写字，却嫁给了他这么个大字不识的大老粗，人还比他小了六岁。
张小勇就舍不得怪她，宠着宠着，就到了今天的局面。
他自然不会知道，徐璐从他这里要走的钱，实际上都扔进了一个叫周文华的无底洞里。
这些年周文华都在农场劳改，自然不会放过被他捏着把柄的徐璐，直接把她当成了摇钱树。
徐璐越骂越难听，惹得周围的考生纷纷理他们夫妻远一些，生怕被她牵连进去。
“你小声点，大家待会儿都要考试呢。”有考生看不下去提醒道。
徐璐却狠狠瞪了他一眼：“我们两口子吵架关你屁事，滚一边去。”
“你！”那人举起拳头，但一看她的肚子又停住。
徐璐挺起大肚子，喊道：“来啊，有本事你就动手打我，不打就是怂包。”
立刻有人劝架，将那个男考生拉走：“别跟她吵架，马上就考试了为了几句口角不值得。”
男考生咽下了这口气，他不能因为一时冲动毁了这次难得的机会。
徐璐冷哼一声，又开始骂张小勇：“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别人骂你媳妇都不知道护着点，刚才就该冲上去给他一拳头，让他知道厉害。”
张小勇的脑袋更低了，完全不敢抬头看周围的人。
因为这个冲突，虽然周围的考生对她们俩颇有怨言，却也不敢再上去劝。
赵娟娟有些听不下去，低声道：“只是考场外，她怎么这么不给家里人面子。”
潘登云往那边看了眼，他不认识徐璐，只说：“那是别人的事情，咱们别多管闲事。”
赵云清也开了口：“姐，那个女人精神不太对劲，咱们离她远一点。”
他刚才就注意到了，徐璐双眼通红，一看就是好多天没休息好，整个人脸色都带着一股子灰败。
此时的徐璐挺着肚子，整个人看起来都带着古怪和诡异。
等到考场打开，考生们往里头挤的时候，赵云清一把拉住姐姐：“大姐，进考场先后都没关系，你大着肚子，咱们还是慢慢走。”
赵娟娟觉得自己身体没事，但也听了弟弟的话，没再往人群中挤。
徐璐被张小勇护着往前挤，眼睛往赵娟娟身上看，发现她居然没挤过来时脸色又是一沉。
进了考场，徐璐低下头，神色更加晦暗。
别看她方才骂得嚣张，实际上却已是困兽。
放眼一看就知道今天的考生，比昨天已经少了许多，因为许多人考了第一场，就知道自己不可能考得上，索性第二场就没参加。
徐璐也是如此，在看见第一张考卷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这次考不上。
考题太难了，完全超过了她的复习范围。
徐璐不会反省自己的知识水平，反倒是将金水大队的人都恨到了骨子里。
明明金水大队早就得到了消息，却等到十月份才告诉其他知青，让他们比别人都烧了两个月的复习时间。
而且金水大队那么多的复习资料全藏着自己用，明明她原来也是金水大队的人，都怪赵建国，要不是他，自己完全可以享受到免费的复习资料。
有了复习资料，凭她这聪明的脑袋，怎么可能考不上。
看着赵家人脸上的笑容，徐璐心底冒出一个念头来。
我考不上，他们都别想考上。
缓缓走进考场，赵云清感受到不善的眼神，一抬头，又瞧见了早已走进考场的徐璐。
陆川走过来，靠在他耳边说：“徐璐不太对，她一直盯着你们。”
“八成没安好心。”赵云清想了想，徐璐跟他们都不是一个考试教室，略微放心一点。
【三七，帮我监控徐璐。】
【放心，谁也不能阻挡我宿主建功立业，勇创光辉。】
虽然喊的口号很让人羞耻，但系统办事儿，他还是很放心的。
走进自己的考试教室，赵云清吸了口气，投入到下一场考试中，将徐璐抛之脑后。
当他做完大半卷子的时候，系统的声音忽然响起：【宿主，有情况。】
赵云清皱了皱眉：“说。”
【宿主自己看吧。】
下一刻，另一个教室的场景出现在赵云清面前。
考场里，徐璐的卷子大片大片都是空白，她几乎是胡乱的答了几道题，比起昨天的考试来，今天显然更难。
第一天考的是政治和文理，第二天早上是数学，下午是语文，数学题在她眼里头，根本跟天文学一样，连题目都一知半解。
看着七零八落的答案，徐璐咬了咬牙，知道自己考中无望。
蓦的，她捂住肚子，举起手来：“老师，我肚子疼，想上厕所。”
监考老师皱了眉头：“能坚持一下吗？”
“我怀孕了，实在是熬不住。”徐璐让她看见自己的大肚子。
监考老师是个女人，也知道孕晚期女人的问题，忙道：“那行，老刘，你看着考场，我送这位考生去厕所。”
她解释道：“原则上是不允许离开考场的，但是你的情况特殊，现在由我陪同你去上厕所。”
“自己能走吗，不能的话我扶你一把。”
徐璐撑起身体来：“可以，麻烦老师了。”
“女同志参加高考也不容易，咱们相互理解。”
“谢谢老师，是我给大家添麻烦了。”
徐璐说话很是客气，监考老师见她惨白着脸，又挺着个大肚子，心底也同情她，怕她走路摔着还一路搀扶着过去。
等到了厕所门口，徐璐开口道：“老师，我想大的。”
“行，那你进隔间，我在外头等着。”监考老师往里头看了眼，确定里面没人才让她进去。
徐璐撑着身体进了厕所，四下环顾，目光落到女厕所上头的窗户上。
她一把将打扫卫生用的箩筐扯过来垫在脚下，开始往上爬，挺着个大肚子做这么高难度的动作，可想而知会有多辛苦。
【她想干什么？】赵云清奇怪道，不管是徐璐自己的身体，还是现在的位置，显然都不适合做这样的举动。
再说了，这里又不是监狱，她爬出去做什么？
【宿主，你仔细看。】
赵云清定睛一看，徐璐满头都是冷汗，却还是坚持往外爬，口中念叨着：“让你们笑话我，老娘考不上谁也别想考上。”
在她的内衣领口处，一些纸张若隐若现。
【那是？】
【那是数理化丛书的书页。】
只看到一些边边角角，系统便能判断出来，因为他家宿主这几个月里，已经把这套丛书翻得滚瓜烂熟。
赵云清眯了眯眼睛，徐璐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带着数理化丛书进来打算干什么，作弊？
如果是为了作弊，她为什么不在厕所直接翻看，而是要爬墙出去？
爬出去做什么，这么大一个活人爬出去，监考老师一眼就能发现，到时候得不偿失。
眼看着就要跑出去，徐璐露出笑容来：“只要我把这些书页一扔，整个考场的人都别想得好，让你们嘲笑我，让你们得意，到时候有你们哭的时候。”
【等等，她不会是想？】
赵云清没能听见徐璐心底的话，但看着她恶意满满的笑容，心底升起一个不太妙的猜测来。
真的会有人这么疯狂吗，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徐璐要是真敢把这些复习资料洒进考场，她自己也会被取消考试资格，到时候指不定后头也考不上了。
这么做图什么？
但是很快，赵云清就知道自己不能以常理来评断这个人，毕竟当初她只因为几句口角，联合周文华去给大队的野猪下毒。
甚至还勾引大队里的有妇之夫，最后不得不离开大队。
赵云清眯起眼睛来，如果徐璐真的要那么做，以她对赵家人的嫉恨，目标肯定是他们姐弟几个之一。
徐璐已经趴在了窗台上，只要再一步，她就能爬出去。
方才进入考场的时候她都观察好了赵家姐弟几个的教室，等她爬出去就直接冲，每个教室扔一把复习资料。
哈哈哈，到时候赵家人的成绩都会作废。
大家都别想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