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川不知从哪儿弄来一辆破破烂烂的自行车, 赵云清往上一坐，都怕这自行散架了，得亏自行车虽然摇晃了一下, 但还是□□住了, 两人一道儿离开了校园。
“你就这么跟我走了，就不怕我把你带出去卖了？”
见赵云清一直没问，陆川转头问了一声。
赵云清笑起来：“那就凭我这质量, 你得卖得贵一些。”
倒是弄得陆川无奈：“胡说什么呢。”
“我还真没怕过，反正这辈子过下来, 但凡想要害我, 跟我对着干的都得倒大霉。”
赵云清说得可有自信了。
“这话你可别当着别人的面说, 我怕你挨揍。”
“我要挨揍你不得帮忙，还是不是兄弟了？”
陆川将自行车踩得飞快，车轮转过几条街道，绕到了一个陌生的小巷子里。
“这么偏僻，你真要把我卖了？”赵云清开玩笑道。
“放心, 肯定会把你卖个好价钱。”
七绕八绕的，赵云清都被这错综复杂的小巷子给绕晕了，暗道陆川真要把他丢这儿, 他一天一夜都找不到离开的路。
终于, 自行车停在了一栋大宅院门口。
赵云清第一眼看见的，是那两个被打砸成破烂的石狮子：“这是你家吗？”
陆川只瞥了一眼门口：“以前是。”
赵云清不明所以, 陆川家还未平反, 罪名都没洗清, 他们姐弟俩连家都不敢回, 怎么会忽然带着他来了这宅子。
“要进去看看吗？”难道是忆苦思甜来了？
陆川却摇了摇头：“走这边。”
却是直接带着他敲响了隔了三户的那扇门。
门打开，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赵云清一看来人, 顿时瞪大了眼睛：“庞伯伯？你回来了？”
庞万看见他们就露出笑容来，招手让他们进来：“快进来坐，家里头乱的很，你们可别嫌弃。”
他家是个小小的四合院，院子里头被折腾的乱七八糟的，甚至还丢着不少垃圾杂物，差点都没下脚的地方。
庞万在空地上放了一张桌子，另外摆着几张椅子，桌上还有酒菜，显然那是早有准备。
“你们走了两个月后，我就联络到以前的一位老朋友，只是怕消息不准确，让你们跟着失望，就一直拖着没说。”
赵云清瞥了眼陆川，暗道你小子倒是瞒得严严实实。
陆川直接把他按在桌边：“你不是想吃烤鸭吗，这家最正宗。”
“我是馋一只烤鸭的人吗？”
赵云清忙问：“庞伯伯，快说说是怎么回事儿？你平反了吗，这院子是还给你的？”
庞万脸上也带着笑容，点头说道：“我算是运气好的，还以为我们四个人里头，老王夫妻肯定是头一个能平反的，没想到好事儿居然落到我头上。”
“来，咱们边吃边聊。”
庞万直接将烤鸭推到两人跟前：“这些年我没少吃你们的，今天你俩敞开了吃，管够。”
“那我就不客气了。”赵云清笑着吃了些，别说，味道真比他们吃过的好。
陆川也跟着吃了一些，才问：“庞叔，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庞万叹了口气：“我能回来也是托了你的福，陆川，你还记得赵家吗？”
“赵家？”赵云清蓦的抬头。
陆川转头解释：“不是你的赵家，是另一个赵家。”
“我只记得他家跟爷爷有些交情，但后来……交情就淡了，这些年我也没联络过他们。”
庞万有些诧异：“赵家忽然伸手帮忙，我还以为是你遇上了赵家的人，求了他们。”
陆川皱了皱眉：“我没遇上过他们。”
“那他们怎么会忽然帮我回来？”庞万疑惑起来。
陆川解释道：“也许是赵家看重庞叔你的能力，现在是急需要用人的时候，所以才特意把你调回来。”
庞万琢磨着，也许真的是这样。
他叹了口气：“我都是半个废人了，还能帮得上什么忙。”
“庞伯伯，您可不能妄自菲薄啊，至少在经济学上，您比陆川可强多了。”赵云清笑着说道。
陆川给他夹了块猪蹄：“夸就夸，别踩我。”
庞万瞧着他们俩的互动，倒是露出笑容来：“也是，能回来到底是好事儿，不管赵家需要我帮忙做什么，总归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说着又起身进了屋，再出来时提着一个大包袱：“云清，这是你爸妈知道我要回京，特意让我给你捎来的。”
“这么大，辛苦庞伯伯了。”
“辛苦什么，这些年也多亏大队长照顾。”
庞万对金水大队的印象不错，也有几分香火情在：“大队长夫妻俩个身体好的很，就是担心你们这些儿女。”
被他这么一提，赵云清也开始想家，原本暑假倒是能回去，可现在进了实验室可没有寒暑，八成是得等到过年才能回。
打开包袱一看，大部分都是吃的喝的，一看就是他妈和他奶的手艺。
做父母的，总是担心孩子在外头吃不好。
“这么多我也吃不完，到时候给庞伯伯留下一些，我跟陆川还有秀秀姐分一分。”
“都带走吧，我这儿还有呢，再说我在外头想吃什么都能买到，倒是你们在学校伙食太差，你瞧着都瘦了。”
赵云清一听，立刻站起身：“不是瘦了，是长高了，庞伯伯你看我是不是长高了？”
庞万抬头，是真看不出来，但他很懂小孩儿的心思：“好像是长高了一些，都快跟陆川差不多了。”
赵云清顿时一扫失落，开心起来：“我就说多吃有用，吃肉最好，你们也吃，多吃点。”
庞万乐呵呵的吃了他夹的大块猪肉，显然很享受小孩儿的体贴。
陆川无语的看了眼两人，得，都喜欢拿他做筏子。
他长这么高招谁惹谁了，整天就想超过他，看了眼赵云清的个头，陆川挑眉，继续吃他的。
庞万给他们透了底，虽然上头还没说他能官复原职，可房子已经先还回来，他有了落脚的地方，还有政府给的补偿金，一时半会儿日子很舒坦。
至于最后工作怎么样，那就得慢慢等。
“我的意思是不着急，想帮老王他们跑几趟，问问消息，不然他们也等着心急。”
顿了顿，他叹了口气：“其实老王夫妻那边容易，倒是林翔难了。”
因为陆川的关系，赵云清跟庞万最亲近，其次就是给他们做过辅导的老王夫妻，倒是跟林翔很少打交道。
他平日里沉默寡言，不太爱说话，也不跟外人打交道。
“总会有机会的，只是迟早的问题。”赵云清安慰道。
庞万欲言又止，说了句：“就怕他等不了了。”
说完又怕给两个孩子压力，转过了话茬：“你说的也有道理，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也不差这么点时间。”
“云清，听陆川说你进了赵万里的实验室？你这可是太有出息了。”
赵云清被夸得脸红：“只是临时助理，赵教授不一定能收下我。”
庞万笑起来：“他肯定会收。”
“你还不知道吧，老王认识这位赵教授，他们以前还是同事，打过几次交道，回头让老王帮你写信推荐，赵教授肯定会答应下来。”
这事儿赵云清倒是头一次知道：“王老师居然认识赵教授？”
“都是在一个地方当老师的，多少有些交情。”
赵云清想了想，还是拒绝：“王老师他们还是先解决个人问题，不要把人情浪费在我身上，再说了，我有自信能留下来。”
庞万还要再劝，赵云清已经得意道：“赵教授已经让我进家门看书了，他肯定喜欢我。”
一听这话，庞万倒是笑了：“也对，咱们小云清自小招人喜欢，没有人能扛得住。”
说了许久的话，庞万多喝了几杯酒，醉倒在了院子里。
他拉着赵云清的手不放，哭笑不停：“我真没想到自己还能回来，孩子，这些年辛苦你们了，多亏你们的照顾我才能活下来。”
“上天让我命不该绝，我得好好活下去，活出个人样来让他们好好看看。”
赵云清只能拍着他的后背，不知道怎么安慰。
倒是陆川直接把人扶起来：“他喝醉了，我扶他进去休息。”
“小心点。”
结果陆川直接把人抱起来，稳稳当当的揣着进去了，赵云清一看用不上他，索性在外头收拾桌子。
陆川看似粗鲁，其实很小心的把人放下。
盖好被子正要离开，却被庞万拽住了手腕：“陆川，对不起，当年陆叔和陆大哥的事情，我没能帮上忙。”
陆川只拍了拍他的手：“爷爷说，那是他们的命。”
庞万朦朦胧胧的睁开眼睛看着他：“你能在金水大队长大实在是太好了，有那些孩子在你身边，瞧着也有人气了。”
“还有你姐，现在她都是两个孩子的妈了，要是你爷爷知道该多好，当年他可疼这丫头了。”
“你说世道为什么会这样，明明他们没有做错什么，却落到了那样的下场，我对不起陆叔，也对不起你爸……我什么忙都帮不上。”
陆川微微叹了口气：“庞叔，都过去了。”
庞万却已经彻底醉了：“你爷爷总是说命，但人不能信命，信了这辈子就完了。”
“他说早年造了孽，导致子嗣单薄，命运零落，你们姐弟俩的命都不好，可我觉得他看错了，你们的命不但好，还很好。”
“萱萱挑的男人不错，有责任有担当，孩子都有了两个，他们俩如今都去了大学，未来肯定会有前途。”
“你一转眼也变成了青大的学生，长得帅气壮实，当年你爷爷信了瞎子的话，认为你会长成冷心冷肺，眼里头只有利益的天煞孤星，现在我不信。”
“瞧瞧多好的孩子，你不会是那样的人。”
“那个吴瞎子算的不准，他连自己的命都算不准，等回头我得去找他算账。”
庞万说完，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趴在床上昏睡过去。
陆川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帮他盖好被子，从屋子里走了出去。
他们姐弟俩的命不好，这是爷爷还活着的时候说过的话。
曾经陆家败落，父母离婚，爷爷和父亲遇到那些事情的时候，陆川曾在他们的眼中看过那种眼神。
那种似乎带着责怪，迁怒，却又无可奈何，最后被压制在深处的眼神。
偶尔陆川会觉得，祖父和父亲并不如嘴上说的那么爱他，至少在事情发生的时候，他们心底曾也有过迁怒。
从出生那一日开始，陆川总是被抛弃的那一个，不管他们嘴上说的多好听，慢慢的总会离开他，母亲、父亲、祖父，每一个都是。
“陆川，庞伯伯睡着了吗？”赵云清从外头喊道。
少年清脆的声音打断了陆川的思绪。
他自嘲的一笑，早已过去的事情，却因为几句话又被困囿其中，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陆川大步离开了卧室：“睡熟了。”
“就说让他少喝点，偏要喝那么多，咱俩也不好把他一个喝醉的人放在家吧，要不今天在这边对付一晚上？”
“我刚看了，屋子里还有多余的铺盖卷，应该能用。”
陆川帮他一起将院子收拾好：“那就歇一晚，不过我看除了庞叔睡觉那屋，其他屋子都还没收拾过。”
“反正咱两个大男人，直接在客厅打地铺也行。”
陆川故意道：“打地铺我是没问题，你行吗？毕竟有些人的姐姐千交代万嘱咐，说被子脏了一点都不肯上床睡觉。”
赵云清哪能不知道他在逗自己玩，呵呵笑道：“你不说我还真忘了，那这样吧，我睡干净的被子，你睡那床有味儿的，反正小川哥哥不嫌弃。”
陆川憋不住笑了：“说得好像我不答应，你就能把干净的让给我似的。”
结果等躺下了，陆川眯着眼睛却了无睡意。
“你想啥呢？”
陆川睁开眼睛，一转头，就瞧见黑暗中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刚才你从屋里头出来就有些不对劲，整个人闷闷的，是不是庞伯伯说啥事儿了？”
还是这么敏锐。
陆川原本想说没事，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忽然问道：“云清，我一直没问过你，你家跟那位吴瞎子是什么关系？”
赵云清没料到他会突然提起吴瞎子。
想了想，赵云清如实说道：“他是我半个师傅。”
这话可把陆川吓了一跳，整个人都翻身起来：“什么？”
“不是你想的那样，怎么说呢，就是他救过我爸，然后我爸也救过他，后面有些机缘巧合，他教了我一些东西。”
抓了抓头发，赵云清觉得自己越解释越糊涂了：“你也知道，我爸不信这套的，我将来也是要走上科学的道路。”
陆川眼神闪烁不定。
赵云清奇怪的反问：“你为什么忽然提起他来？”
陆川不答反问：“他有提起过我吗？”
赵云清摇了摇头。
陆川心底松了口气，他并不相信自己的命，但却不想让身边的人知道。
也许是因为害怕，害怕他们会介意，会远离，会用厌恶的眼神看着他。
赵云清却想歪了：“陆川，你是不是想找吴爷爷算命，虽然我没学过，但也略知皮毛，要不我帮你算算？”
说着还挺兴致勃勃。
陆川直接给他按回去：“科学家不能搞封建迷信，赶紧睡觉，明天还得赶早回学校，不然迟到了可是要扣分的。”
赵云清躺回去，忿忿不平道：“凭啥不信我的手艺，虽然我没正统学过，可我天赋高啊，你是不知道，头一回见我的时候，吴爷爷哭着喊着要收我为徒，哎，就是我志不在此，只能婉拒了。”
陆川翻了个身，听见他还在嘀嘀咕咕。
“我给你算算吧，你这个人一看就是大富大贵的命，如今考上了青大，还是经济学，以后毕业了直接去当厂长，当领导，带领全国人民发家致富。”
“指不定将来你还会变成中国首富，世界首富，带领中国，打开亚洲，走出世界，冲出地球。”
“咳咳，夸张了。”陆川心底那点不自在，被这嘀嘀咕咕的话打得烟消云散。
赵云清不乐意了：“我说的都是真话，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潜力。”
那么强大的精神力，那就是妥妥的小世界气运之子，啧，要不是他有金手指，肯定还比不过。
“当然，比我还是差一点的。”
陆川简直服了，不过这么一闹，他倒是没了胡思乱想的念头：“行行行，我将来要是成了世界首富，家产分你一半。”
“那不用，我自己挣的就够花。”赵云清笑着拒绝了，毕竟他的金手指更大。
他可是要保护地球的男人。
陆川笑起来：“别不要，是我自己要给你的，毕竟要不是你这吉言，我哪能成为世界首富，都是托了你的福。”
“不，一定得给，不给我心底不安。”
赵云清刚要说什么，忽然系统发出警告声。
【宿主你完了，你俩的精神力纠缠在了一起。】
【快说什么情况？】
赵云清脸色一变，这发生了什么，他完全没注意到。
【谁让你随便许愿的，刚才你还说的那么真心实意，现在陆川说托你的福要回报你，你俩这是达成契约了。】
【通俗易懂点讲就是，你是个财神爷，保佑陆川发家致富，陆川得向你献上贡品才行。】
赵云清惊呆了：【精神力还有这用法？那我以后还能不能说话了？】
【一般来说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不过你们俩的精神力都过于强大，陆川还有世界意志的偏爱，小世界的亲儿子，你懂的，当妈的总想为孩子谋福利。】
赵云清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所以我就是那个福利？”
系统笑嘻嘻：【往好处想，陆川对你也是真心实意，他刚才是真要分你一半，不是开空头支票。】
赵云清长长叹了口气，转头看向陆川：“小川同志，做人不能这么实诚，你这样将来是要吃亏的。”
陆川只觉得莫名其妙，实诚，他？自家弟弟眼瞎了吗，是他们的兄弟感情蒙蔽了赵云清的双眼？
学着他叹了口气，陆川还过分的伸手捏了捏他脸颊：“云清同志，好处给你就拿着，你这么高风亮节，哥哥我总怕你吃亏。”
高风亮节？吃亏？他吗？
赵云清呵呵一笑，这么多年他啥时候吃过亏，啧，陆川对他是带了多厚的滤镜。
两人对视一笑，都为对方的眼神感到担心。
睡前，赵云清忽然想到一事儿：“陆川，那个李庆的事情，咱要告诉庞伯伯吗？”
陆川毫不犹豫：“庞叔要是想知道，自己会去打听，他要是不想知道，咱们也没必要再提，提了反倒是让他不高兴。”
赵云清也这么想。
“你说他怎么这么坏，那可是自己的亲爹，居然能狠下心举报。”
陆川叹气道：“世界上最难测量的就是人心。”
他心底觉得赵云清自小在金水大队长大，被家人保护的太好了，以至于没见过世界的残酷面。
就像是上次选拔助理，要不是赵教授脾气硬，赵云清的专业能力又过关，恐怕这消息还没传开来的时候，就被关系户顶了上去。
这么想着，陆川忍不住有些忧心忡忡。
弟弟养的太傻白甜了，总觉得世间万事能天降正义可怎么办？
陆川只恨自己成长的太慢，没能成为一把巨大的保护伞。
听见他叹气的声音，赵云清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小川哥哥，不管别人怎么样，咱俩永远是兄弟，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陆川更忧心了。
也许他该早早的行动起来，而不是浪费四年读书的时间。
赵云清很快睡熟了，他自认是老天爷的私生子，精神力之下无往不利，从来不把事儿往心里头放，睡眠质量一等一的好。
陆川翻来覆去睡不着，有些嫉妒的捏住他鼻子，等他快醒来又赶紧放开。
“真是一头小猪，哎，这得卖多少钱一斤。”
想着把人装在框子里称重算钱的场面，陆川把自己都逗笑了，笑完了在熟悉的呼吸声中，很快也陷入了睡眠。
有赵云清身边的时候，陆川的睡眠质量也总是比平时要好，一觉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
他被阳光唤醒睁眼的时候，赵云清还在呼呼大睡，完全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陆川看了看时间，松了口气，正要把人叫醒，却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这么大清早的谁啊？”赵云清揉着眼睛爬起来，头发乱糟糟的，看得人想伸手帮他整理。
陆川往里屋看了眼，庞万还在睡。
“我去开门。”
哪知道等他打开门一看，整张脸都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