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教授跟赵云清的关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亲密起来, 这是青大校园里人人都能瞧的见的事情。
以前老教授那小公寓楼里，十天半月都不见一个访客。
偶尔有人上门，赵教授都不一定能给人开门。
现在倒好, 赵云清一天三趟的跑, 甚至已经有了房门钥匙，来公寓楼的道儿走的比宿舍楼还麻溜。
这一天三趟的，要不是关系好, 赵教授离不得他，总不能是上门送饭的吧。
他们不知道的是, 很多次, 赵云清还真的是上门送饭的。
他是不大会做饭, 但挡不住家里人手艺好，他妈他奶送过来的肉酱腌菜辣椒酱，一个赛一个滋味好，用来蘸馒头、下面条，那就是提味神奇。
赵教授头一回吃, 愣是没刹住车，吃了个消化不良，最后还是赵云清去医务室要了两颗山楂丸子才解决。
赵云清见他爱吃, 索性把家里头寄过来的下饭酱大半都功送到了这边, 一段时间下来，赵教授愣是胖了好几斤。
等他写信回去的时候, 把这事儿一提, 王春花顿时激动起来。
这可是青大的教授啊, 还是儿子的顶头上司, 要吃几口下饭酱怎么了，她反手就做了好多寄过来, 那分量，赵云清觉得够两人吃一年。
赵教授吃着人爸妈送的下饭酱，吃人嘴短，再加上睡了几天好觉，脾气都变得温和许多，转身将自己用不完的粮票、饭票、各种票都塞给赵云清，让他给家里头寄回去。
他一个大教授，总不能占农民兄弟的大便宜。
可别人不知道，只知道赵教授跟赵云清的关系越来越好，这都不分你我了。
偶尔还能瞧见他带着书离开，那可是书啊，赵教授的宝贝，校长上门都只能留在这里看。
围观群众咂舌不已，暗道赵教授瞧着这么不近人情，谁来讨好都没用，没想到居然喜欢小孩儿。
校长更是懊悔不跌：“早知道老赵喜欢小孩儿，那我就早早的给他送小孩儿过去，哪儿用折腾这么久。”
也有人很清醒：“指不定就是瞧赵云清投缘，那孩子长得讨喜，人还聪明，是很招人喜欢。”
反正人都送到了，他们也没别的办法。
随着两人越发热络，偶尔还能瞧见赵云清在老教授家留宿，早上一块儿乐呵呵的去实验室，所有人都认定了，等三个月考核期一过，能留下来当助理的肯定是赵云清。
另外两位试用期助理也这么想。
郭子凡一看这情况，索性主动提出放弃。
赵教授只是看了他一眼，点头答应了。
郭子凡临走之前找到了两人，还开玩笑道：“没想到我们俩这么大年纪，输给你一个孩子，这世道真是不公平。”
赵云清看着他回答：“师哥，您自己心思都不在实验室，可不能把罪名推到我头上。”
被戳穿了心思，郭子凡也不生气，反倒是笑起来：“是不能怪你，哎，我年纪大了，实在是耽误不起。”
他已经找好了门路，等毕业就直接进去当副厂长，这可比留在青大钻实验室体面多了。
“云清，你还年轻熬得起，跟着赵教授好好干，指不定能干出成绩来，咱俩也算是同事一场，将来指不定还得仰仗你帮忙。”
他早早的确定自己不适合赵教授这个项目，反倒是看得开，还想着留下一份人脉。
个人选择，赵云清只能选择尊重。
郭子凡又看了看高艳琴，因为两人年纪相近，又男女有别，虽然在一个实验室干活，但关系不算亲近。
但他还是说了句：“你也得早做打算。”
高艳琴抿了抿嘴，心底不知道在想什么。
郭子凡没有再多说，伸手抱了抱赵云清，转身干脆利落的离开了。
只留下赵云清两个人，工作量自然又增加不少。
不过赵教授使唤赵云清习惯了，到了实验室也是如此，通常都是让赵云清上，高艳琴倒是没觉得工作量增加。
这天赵云清好不容易干完赵教授交代的活儿，将整理好的数据锁进柜子，一回头，发现高艳琴还在。
他心底诧异：“艳琴姐，你今天不用赶回家做饭吗？”
高艳琴笑容有些尴尬：“今天家里有人——云清，对不住，这些天我总是要忙着忙那的，让你受累了。”
“我是助理吗，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
赵云清顺手收拾好桌子，抬头见她还在，就知道她是有事儿等着自己。
“姐，你是不是有事儿找我，有事儿你就直说。”
高艳琴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那我就直说了，云清，赵教授是不是不会留下我？”
赵云清无奈：“这事儿你得问教授，我哪儿知道他怎么想？”
“赵教授那么喜欢你，你怎么会不知道？”
高艳琴显得有些着急：“要不你帮姐问一声吧？”
赵云清皱了皱眉，他脾气不错，平时高艳琴有个头疼脑热的，他也愿意搭把手，但这不代表他愿意事事顺从。
“咱俩都是临时助理，我去问不合适。”
不等高艳琴再说什么，赵云清又道：“姐，您要是真的想知道，那就直接去问赵教授，以赵教授的脾气，那肯定会直接回答你。”
“我去问算什么事儿，再说了，不管能不能留下来，你都是青大的学生，毕业之后都能找到一份好工作，也没啥好担心的。”
瞧瞧郭子凡就知道了，青大的学生，从来不怕就业问题，这年头都是直接包分配的。
高艳琴抿了抿嘴角没回答。
她低下头，不敢说自家的情况，前两年他们家是不错，要不然高艳琴也不能被推举上青大，可这些年风向不对了。
当初她靠着婆家的关系进了青大，不得不在家伏低做小，家里家外一把抓。
问题是今年公公敌对的一个人忽然平反！
现在家里头还算平静，但高艳琴听了个三言两语，也能知道其中惊险，恐怕等她毕业的时候，家里是使不上什么劲儿的。
她牺牲了自己，牺牲了婚姻，好不容易进了青大，可不是要去偏远地区支援建设的。
赵云清见她低着头不说话，提醒道：“姐，我得去食堂了，不然去晚了没饭吃。”
“等等。”
高艳琴忽然伸手拽住他：“云清，你就当帮姐这个忙成不成，我家孩子还小，如果我被分配到偏远的地方他们怎么办？如果能留在青大，对我，对孩子，都是最好的。”
“云清，你年纪还小，也没成家立业，而且还是自主高考进来的，跟我这样的工农兵学生不一样，只要你愿意，到时候好的岗位都是随便你挑的。”
她面露哀求，两只眼睛都盯着赵云清看。
赵云清怎么都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没分寸的话。
机会是那么容易让的吗，再说了，他乐意，赵教授能乐意？
要他说，高艳琴要是真心想留下来，这三个月就得好好表现，而不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心思压根不在实验室。
这样的心态，赵教授能喜欢才怪，分配任务的时候常常直接略过她，高艳琴不但不改变，反倒是像松了口气，迟到早退的变本加厉。
赵云清毫不犹豫的拒绝：“姐，这事儿真不成，名额又不是我能决定的。”
“而且实验室的工作性质你也知道，忙起来连吃饭睡觉都顾不上，你真的觉得适合你吗？相比起来，你去外头找个清闲一点的单位，既稳定能拿工资，还能照顾家里，不是更合适？”
早前，赵云清也是劝过高艳琴的，但见她志不在此，自然也不会多话。
高艳琴还是哀求道：“就当我求你了还不成吗，我真的很需要这个机会。”
“可是你完全不适应实验室的工作节奏，以后也不可能兼顾家庭和事业。”
哪知道高艳琴下意识的回答：“等我成了正式的助理，找到机会就能转岗调文职，到时候就不会这么忙了。”
说完这话，她就暗道不妙。
果然，下一刻，原本还好声好气的赵云清沉了脸。
“高艳琴同志，如果你只把赵教授助理的职位当做一个跳板，这是对赵教授，对实验室，对你我的极大不尊重。”
“这件事恕我无法帮忙，以后也不想听到相关的话，最后劝你一句，人生得有取舍，不可能既要还要再要。”
说完这话，赵云清一个字都不想多说，转身就走。
他算是明白了，高艳琴压根没把别人的话听进去，自己满肚子算计，从一开始，她争取实验室的名额就是打着转岗的心思来。
感情在她眼里，什么实验室，未来科技发展，祖国建设，都不如自己的生活稳当重要。
这般态度，也怪不得赵教授瞧不上她，还不如郭子凡至少实诚，对自己的规划明确。
高艳琴见他头也不回的走了，脸色阴沉沉的。
她没想到赵云清这么难说话，明明平时人小嘴甜，看着也很是心软，对她时不时要求帮忙的小事儿都会答应。
高艳琴重重叹气，如果赵教授这边不行，她恐怕是没法留在青大。
离开青大，以她学历也许还能找到一份好工作，但那些工作哪能跟青大比，又体面，又被人尊重，手中还掌握着大量的人脉。
高艳琴低着头往外走，心底盘算着除了这条路之外，自己还有哪些路可以走，又有哪一条是能走得又快又稳当。
蓦的，一个声音叫住她。
高艳琴回头，是个生面孔，看着也像是青大学生。
“高艳琴，你是不是想留校，我有办法帮你。”
天上没有免费的午餐，高艳琴眼神微闪，却还是问：“你先说说看。”
赵云清急急忙忙的赶到食堂，果然食堂空空如也，菜汤都没能剩下。
他摸着咕咕叫的肚子往宿舍走，想着昨天留下的馒头还在不在，如果在的话用热水就一下也能吃。
“又错过饭点了？”
赵云清抬头一看，陆川手里头拿着一个盒饭，里头满满当当都是他爱吃的菜。
“小川哥哥你太好了，要是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咱俩要当一辈子最铁的兄弟。”
陆川被他这马屁逗的不行，直接推开冲过来的人：“谁说我给你准备的。”
“不是给我还能给谁，难道你有了别的弟弟？”
“吃还堵不住你的嘴。”
陆川摇了摇头，但见他吃的狼吞虎咽的架势又有些心疼：“你这助理的活儿怎么比人教授还忙？”
“没办法，实验室就这样，忙起来什么都顾不上。”
陆川担心他的身体，忍不住开口：“那就别干了，你自己都说了还在长身体，这三餐没个定时，万一长不高了怎么办？”
长不高也就算了，弄坏了肠胃将来身体就垮了。
赵云清忙道：“也就是一次两次，你可别告诉我姐。”
“知道你姐会担心，那你自己就注意点，我还听见你老劝你家那老教授按时吃饭，说别人倒是挺会的，自己就不知道照顾好自己。”
赵云清心想，他可是精神力爆棚的人，哪儿那么容易生病，这身体够他造作个一百年。
但他知道陆川的好心，还是笑嘻嘻的答应：“知道了知道了，下次一定。”
陆川捏了捏眉心，觉得自己的底线被挑战多年，越来越宽容了。
要不然以前有人当着他的面糊弄，那是绝对要让他知道诚实两个字怎么写。
赵云清吃饱喝足，才有空抱怨起来：“今天本来能赶上饭点的，结果遇上了一件事儿，哎，我都没法说。”
陆川陪着他去楼下转圈消食，听着他嘀嘀咕咕的抱怨。
赵云清有个本事，再让人不痛快头疼的事情，从他嘴里头说出来，就跟说书似的，还挺有趣。
陆川平时最烦这些鸡飞狗跳的事情，但他喜欢听赵云清说话。
嘚啵嘚半天，整个人表情都精彩万分，总能将他拉到人世间，感受到世界的温度。
“哎，陆川同志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你笑啥，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啰嗦？”
赵云清发现了他的笑意，立刻指出来：“咱俩可是打小的交情，现在到了大学，你就嫌我烦了是吧？”
陆川立刻表示：“额没嫌弃你，只是觉得你太不容易了。”
赵云清叹气道：“你也觉得是吧，你说她咋想的，这事儿都能开得了口，以前觉得她一个女人，又得照顾家庭，又得工作学习很不容易，就多照顾一些，可现在看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陆川咳嗽一声，掩住自己眼底的笑意。
他可不是这意思，只是觉得以前在家的时候，赵云清能跟父母和三个姐姐一个表姐一个堂哥说话，现在他憋了一肚子的话，却只能跟他说，可不得憋坏了。
这么想，倒是能理解这家伙的话为什么越来越多，肯定是憋得慌。
赵云清一吐为快，说完了，自己又跟着叹气。
“当女人真不容易，你说孩子又不是一个人生的，凭啥都是女人在照顾。”
陆川知道他这是想到了远在家乡的大姐，安慰道：“大姐夫向来会照顾人，肯定不会全丢给大姐干。”
“哎，幸好大姐二姐在一个城市，二姐还能过去帮帮忙。”
提起了家里人，赵云清越发思念，忍不住说：“我想家了，想爸妈和姐姐们，陆川，你想不想萱萱姐？”
陆川一顿。
赵云清体贴的说：“我知道你肯定也想，而且我就一个小外甥女，你有两个，萱萱姐和孙志哥肯定也忙得脚不沾地。”
“姐夫会把我姐照顾的很好。”陆川回答。
赵云清却笑起来：“我还记得你刚来我们大队的时候，瞧孙志哥怎么看怎么都不顺眼，对他挑三拣四的，没想到现在对他这么认可。”
陆川也想起来那会儿的事情，这不能怪他。
毕竟谁刚刚跟姐姐团聚，却发现有一只大灰狼摇着尾巴盯着自家姐姐，都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
只是几年观察下来，孙志对张萱萱确实真心，不夸张的说一句，他这个当弟弟的，也没孙志这个当丈夫的用心。
陆川有时候很庆幸姐姐能遇上这样的人，拥有美满的家庭，而不是像他一样，心底从不会渴望家庭和孩子。
“那你呢，还没认可潘登云吗？”
赵云清挑了挑眉，只说了句：“我大姐夫这个人吧，其他都挺好的，对我姐也挺好的，但他就是有点太没主意了。”
陆川笑了一声：“大姐看着性子柔和，其实特别有主意，这样也算是绝配。”
赵云清却说：“心底没主意的人，太容易被别人影响，幸好他们现在离开家求学，以后待在临川镇的几率也不大。”
不然的话，耳边的声音太多，他大姐夫恐怕不知道该听谁的。
陆川见他这一副人小鬼大的架势，忍不住问道：“你整天操心这个，操心那个，那你自己呢？”
“我？”
“对，你打算找个啥样的？大姐那样的，还是二姐那样的，亦或者秀秀和妙妙那样的？”
赵云清试想了一下，自己吓得打了个哆嗦：“可别，我还小。”
并且拍着胸脯表示：“我的人生有太多重要的事情要做，相比起来，结婚生子只会耽误我前进的脚步。”
“你认真的？”
陆川惊讶起来。
赵云清用力点头，还表示：“我是要创造奇迹的男人，不能被家庭束缚脚步。”
陆川拧起眉头来：“那你可得好好想想怎么跟家里头交代。”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赵云清完全不在意，他现在才十五，用得着烦恼这些吗？
再说了，等他成为国宝那一天，自然有人上赶着帮他解决这个麻烦。
见他说得信誓旦旦的，陆川拧了拧眉头，暗道这么小的男孩，怎么会不想结婚娶媳妇？
难道是他不经意透露出自己的想法，影响到了身边的人？
赵云清可不知道陆川的脑补，溜达了一圈消消食，回到宿舍又开始埋头苦读。
这架势看得郝向东和石三元都咂舌。
“兄弟，你这强度吃得消吗，除了吃饭睡觉，全用来学习了。”石三元开口道。
赵云清眼睛都没离开书：“没办法，要是不多学点，我跟不上赵教授的进度。”
石三元万分佩服，赞叹道：“怪不得你能成为最后的助理，就这精神，赵教授不选你才是瞎了眼。”
郝向东也频频点头：“咱们才大一，云清就进了实验室，以后留校肯定不成问题。”
赵云清抬头问：“这书是从赵教授那边借的，比咱们的课本深入许多，你们要看吗？”
石三元惊讶道：“赵教授能答应吗？”
“还是别了，赵教授好心好意借给你，要是知道你借给别人，肯定会生气的。”
赵云清却说：“赵教授没那么小心眼，其实他并不排斥别人借书，只是讨厌别人不爱惜书本。”
石三元两人一听，这才上前凑近了看内容。
结果只看了几行字，两人就无奈叹气：“我们压根看不懂，隔行如隔山，我们俩还是先弄懂专业知识，再看别的书吧。”
听了这话，赵云清也没勉强。
临近宿舍锁门，叶少锋才从外头回来，进门瞧见赵云清收起来的书本，眼神微闪：“赵云清，我能看看这本书吗？”
赵云清看了他一眼。
“你不会这么小气吧，我只是看一眼，又不会弄坏。”叶少锋又说。
“他们都说赵教授的藏书很丰富，很难得，我可不像你那么有门路，只能蹭蹭你的光。”
赵云清却没递给他，反倒是说：“这书三元和向东都看不懂，更别提你了，你要想学这方面知识的话，我推荐这几本。”
说着刷刷刷写了几个书名，递到他面前。
叶少锋脸一沉，偏偏石三元两人还很赞同：“这本太艰深了，看了就跟天书似的，你要有心先从基础的开始学习。”
郝向东还好心建议：“其实我觉得你更应该专注本专业的知识，掌握了之后还有余力，再学其他的也不迟。”
叶少锋黑着脸，这不就是骂他不行，连本专业的知识都没掌握吗。
赵云清将书单放在桌上，也没再搭理他，叶少锋如果识趣一点，两人就能相安无事。
但如果他阴阳怪气的找事儿，赵云清是一句话都不会忍他。
大概是气场不和，他瞧见叶少锋就觉得这小子贼眉鼠眼，没安好心。
他憋着一口气接了书单，很快宿舍熄灯，几个人都进入了睡眠。
黑夜中，叶少锋睁开眼睛朝着赵云清的方向看去，眼底闪现着恶意，一想到他们天衣无缝的计划，他就高兴的想要笑出声音来。
他心想：再让你得意几日，有你倒霉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