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探花郎

一阵微风拂过,树上的枝叶漱漱的落下,留痕无声。

殿中一干人等齐齐向谢燕道贺:“恭喜谢姑娘。”

骁骑大将军镇守边关十余年,乃本朝第一武将,谢大小姐有骁骑大将军这个义父,以后也有人护着她了。

“皎皎愿意认你章二叔为义父,你娘亲九泉之下也能放心了。”太后目光柔和,连说了三声“好”,拍了拍谢燕细腻柔软的手心。

谢燕眸光逐渐清明,那些纠结与疑虑一扫而空,她脸上露出笑容,梨涡浅浅:“谢太后娘娘,也谢谢表哥。”

太后娘娘虽未明说,但谢燕可以猜到这背后肯定有帝王的手笔,所以感谢帝王并没有错。

太后笑了笑,比起皎皎这一声“谢”,皇帝更想要皎皎的喜欢:“你章二叔的骁骑大将军府的府邸已经建好了,等哀家派人告知章二叔一声,你就直接搬到骁骑大将军府去吧,相信你章二叔也不愿意让你跟南郡伯府的人相处。”

不说南郡伯府其他人,就说有章翎在,章二叔都不会让皎皎住在南郡伯府。

此事尘埃落定,太后狠狠的松了口气。

章政最近还在军营训练士兵,恰好这日在营帐休息,他手里的侍卫匆匆忙忙的来找他:“大将军。”

“何事?”看侍卫风尘仆仆的过来,章二叔看他一眼,问。

侍卫跑得气喘吁吁,在章政面前停下来:“太后娘娘召大将军入宫,大将军快去吧。”

这个时候召他入宫,该不会是皎皎出了什么事情吧,章政眉目如刀刃般坚毅,脸色非常难看,丝毫没有平日里的儒雅温和。

他眉头紧拧着,问:“来人可有说太后娘娘为何召本将入宫?”

“好像是因为大小姐。”侍卫知晓将军对义勇侯府的大小姐非常关心,所以方才丝毫不敢耽误一下。

章二叔眉心狠狠跳了跳:“我知道了。”

他几乎是马不停蹄的回到了京城,很快入了宫:“微臣参见太后娘娘。”

章二叔来得这般匆忙与着急,莫不是以为皎皎有什么事情,太后姿态平和近人:“大将军请起,赐座。”

十五年前,章二叔气度便非常威严,他对每个人都很冷淡,唯独待念晴温润细致,念晴也未必对他无意,可谁能想到曾经郎才女貌的两个人,最后是这样的结局呢,还是造化弄人。

“微臣谢太后娘娘。”

“哀家记得你刚回京时与哀家说,想认皎皎为义女,皎皎已经答应了。”

章政脑子“嗡”了一下,一脸的不敢置信,小姑娘真的答应了。

仿佛天上有馅饼掉下来,往日温和儒雅的章二叔话都开始说不利索了,捏着青花瓷盏的大手哆嗦了一下,他目光锐利如雄鹰:“太后娘娘说得是真的?”

她的女儿,章二叔一直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看待,但这终究不够名正言顺,要是他真的认了她为义女,那他们就真的是父女了。

“章大将军要是不信的话可以直接去问皎皎。”太后看他话都说不利索了,也知道他是因为真心疼爱皎皎、太过激动的缘故,笑了笑。

章政哪敢怀疑太后娘娘说的话,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眉梢间的愉悦却藏都藏不住:“微臣只是觉得有些不敢相信。”

“皎皎的性子虽然坚韧,但心底再软不过了,我们这些长辈对她的好,她都记在心里,也就义勇侯府……”太后起先还能露出笑容,话说一半,紧皱眉头,将义勇侯夫妇贪图皎皎嫁妆的事情跟章二叔讲了一遍,章二叔脸色也没好看到哪里去,连皎皎娘亲留下的嫁妆都偷,可想而知,义勇侯夫妇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就算太后娘娘不派人去,微臣也会让她们将嫁妆还回来。”章政浅啜了口茶,万万没想到义勇侯夫妇如此无耻,该是皎皎的谁也夺不走,更何况这些嫁妆里面寄托了娘亲对皎皎的思女之情。

听出他话里的维护之情,太后笑道:“等将这些嫁妆清点完毕,哀家会让人将皎皎的东西全部搬到骁骑大将军府,待皎皎出宫,便不用去义勇侯府了。”

章政面色冷肃,对太后无疑是感激的:“承蒙太后娘娘对皎皎的厚爱,微臣感激不尽。”

“在哀家心里,皎皎就是哀家的亲生女儿,疼她跟护着她是应该的。”太后道:“皎皎就在哀家的牡丹园,你有什么要嘱咐的话就亲自告诉她吧。”

章二叔对皎皎是真心的疼爱,未必会想让皎皎入宫为妃,她这般做也是想让章二叔知道,她们都是为皎皎好的。

章政随张嬷嬷去了牡丹园,一眼便看到牡丹园里面的少女,穿着粉红色海棠襦裙,身姿窈窕,容貌清丽,章二叔气度儒雅的走了过去:“皎皎。”

“章二叔。”谢燕正发着呆,一抬头便看到章政沉稳的身影,她站起身。

“皎皎还叫二叔?”章政在她面前一贯温和,微微笑道。

想必太后娘娘已经跟章二叔说过了,谢燕眼眸圆圆的,像晶莹剔透的珍珠,她是落落大方的性子,答应认章二叔为义父了,她也不纠结,她弯了弯眸,浅笑道:“义父。”

“诶。”在边关镇守十多年的大将军忍不住红了眼,章政点点头:“往后,有义父在,不会再让皎皎受到一丝委屈。”

===

此时此刻的义勇侯府已经是鸡飞狗跳,下人们一脸的惊慌失措,生怕自己的小命会不保,为此,众人皆缩在屋檐下,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谢娇跟云氏面色煞白的很,母女两坐着一动不动,实际上心里如翻江倒海,想着等会有什么对措可以蒙混过去,要是来人不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她们还真不会慌张,但来人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她们就很慌张了,这些在宫里伺候的人一向心思敏锐,查什么都是一查一个准。

她们越惊慌失措,孟姑姑就越淡定,站在院子里一边清点嫁妆件数,一边盘算。

算到最后,发现当年嫁进来的一百九十六抬嫁妆已经少了三十抬,孟姑姑眼神陡然尖锐,没有一丝一毫的尊敬,她让人将嫁妆单子跟里面圈出来的部分给云氏看:“谢夫人,你还有何话要说?”

这位谢夫人,在外人面前温婉恭顺,京中谁不夸赞义勇侯夫人一句“贤惠”,谁知道她背地里就是这样的人。

云氏又慌又急,想保持温婉从容压根就保持不了,她慌不择言:“孟姑姑,妾身只是一时糊涂,妾身并没有想贪皎皎的嫁妆,只是……只是挪用了一下。”

“只是挪用一下,那应该知道补齐吧,经奴婢盘算,先夫人带到义勇侯府的嫁妆少了整整三十抬,谢夫人是做了什么事,要挪用这么多嫁妆。”

要是孟姑姑没有记错的话,念晴夫人的嫁妆里面应该包括了骁骑大将军为她添的嫁妆。

云氏被她挤兑的哑口无言,支支吾吾的说不明白:“我……”

她也是没有办法,谁让义勇侯府日渐没落,库房里都没几样好东西,生在这京城里面,总是免不了打点,那要打点总得拿出几样好东西啊。

气氛正难看的时候,义勇侯从外面走进来:“这是怎么了,府里怎么鸡飞狗跳的?”

孟姑姑不卑不亢:“侯爷回来的正好,因为骁骑大将军已经决定认谢大小姐为义女,所以不日谢大小姐就要搬到骁骑大将军府居住,奴婢是奉太后娘娘的命令来清点先夫人留给谢大小姐的嫁妆,结果发现先夫人留给大小姐的嫁妆被谢夫人挪动了许多,这不得让谢夫人补上。”

义勇侯脸色黑如墨炭,一是因为云氏贪了那个女人的嫁妆,将眼前的局面闹得这般难看,二是因为章二叔要认那个逆女为义女,他这个当爹的还没死呢,那个逆女就认了章二叔为义女,这不是明晃晃的告诉天下人,她这个当亲爹做的不称职,所以对方才认了备受百姓敬仰的一品大将军当爹。

义勇侯到现在都忘不了那个女人洞房花烛夜没落红不说,新婚第二日就爬到他头上。婆母给她立规矩,她头都不回的回了自己的屋,他要纳妾,她就拿和离拿捏他,难怪同是范阳苏氏的姑娘,一个就能嫁给南琼皇帝做贵妃,一个却只能嫁给他。

那个女人从嫁到义勇侯府,他就没见她笑过,她唯一的温柔是给了那个逆女。幸好她当年走得早,要不然义勇侯天天对着她那张目中无人的脸,迟早要被她给逼疯。

而云氏跟谢娇脸都要气歪了,当初章翎跟谢娇定亲,章二叔作为长辈就未来过义勇侯府,章翎去求了好几次章二叔都给推脱了,如今他倒好,还认了谢燕为义女,这不是打她们的脸吗。

“谢侯爷,谢夫人,太后娘娘的口令是要嫁妆原封不动的送到骁骑大将军府去,东西少几样,你们就补几样,要是补不齐,你们就入宫见太后娘娘吧。”孟姑姑面露嘲讽,看都不看他们:“只是等到那一日,义勇侯治家不严的奏章怕是会被送到陛下的案桌上。”

义勇侯面如死灰,云氏恨不得当场昏厥,谢娇则是又气又想哭,浑身发抖。

二更

谢燕成为骁骑大将军的义女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昌平公主有些意外,这消息怎么会来的这般突然,她尚且处于云里雾里的状态:“皎皎姐姐怎么成了章二叔的义女了。”

“奴婢也不知道,只知道方才太后娘娘将谢姑娘请了过去,谢姑娘走后不久,太后娘娘又召了骁骑大将军入宫。”宫女也不大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道。

消息来的这般突然,难不成是因为皇兄要立皎皎姐姐为后了,可是凭借义勇侯府嫡长女的身份,皎皎姐姐也是能成为皇后呀,昌平公主脑子打结,完全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公主要去问太后娘娘吗?”

“此事肯定是经过皎皎姐姐的同意了的,义勇侯府一大家子都对皎皎姐姐不好,皎皎姐姐认骁骑大将军为义父,我觉得挺好的。”昌平公主拨弄了一下面前的琉璃盏,道。

昌平公主是敢爱敢恨的性情,在她看来,血缘关系是一方面,但要是做父母的这般偏袒,还不如不要呢,皎皎姐姐摊上这样的家人,何其无辜。

“公主说的是,而且陛下还将吏部尚书家的二小姐许配给了南郡伯府的章大人。”宫女觉得昌平公主的话很有道理,点了点头,道。

“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吏部尚书的二小姐不就是谢娇的表姐?”昌平公主有些疑惑,问。

因为她们之前是皎皎姐姐的家人,昌平公主对她们还挺了解的。

“是。”

“那她们岂不是是平妻?”昌平公主震惊住了。

宫女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昌平公主琢磨,这一下子打了三家的脸,皇兄是在为皎皎姐姐撑腰呢,谁让她们得罪谁不好,偏偏要得罪皎皎姐姐。

正在昌平公主好一番感慨的时候,贴身侍女望了下天色,提醒她:“公主,出宫的时辰到了。”

“走吧,咱们去寻皎皎姐姐。”昌平公主马上摒弃所有的心思,跟只蝴蝶似的,笑眯眯的往外冲。

可等昌平公主到了地方之后,昌平公主就不那么高兴了,因为她看到皎皎身边还站了个人,那不是皇兄是谁。

橙黄色的阳光照在皎皎姐姐跟皇兄身上,他们的身影看起来赏心悦目,从昌平公主这个方向看,皇兄看皎皎姐姐的眸光非常专注,而且不知皎皎姐姐跟皇兄说了什么,皇兄唇角微勾,笑意是从胸腔里发出来的。

昌平公主脚步一顿,倒是不好上前打扰了,她朝身后的两个侍女摇了摇头,准备原路返回去,谢燕却是先一步发现了昌平公主,她莞尔一笑,喊了一声:“公主来了。”

昌平公主脚步立定,对着帝王行了个礼:“臣妹见过皇兄。”

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看到皇兄笑得这么开怀呢,这世上能让皇兄笑得这么开心的人就只有皎皎姐姐了。

“免礼。”

“要是皇兄没别的事,我跟皎皎姐姐就先出宫了。”昌平公主头上插着两支带铃铛的步摇,看起来活泼娇俏,她拉住谢燕的小手,对帝王道。

帝王唇角似笑非笑的,看了谢燕一眼。

谢燕就跟有些躲闪的小猫儿似的,她微微垂下头,嗓音清灵若百灵鸟:“表哥也跟我们一起去。”

昌平公主脸色险些垮了下去,她看了皎皎姐姐一眼,又看了自己皇兄一眼:“皇兄也跟着去?”

问题是她只想要皎皎姐姐,根本不想要皇兄啊。

更何况有皇兄在,她如何与皎皎姐姐说体己话啊。

帝王淡淡的“嗯”了一声,深邃的桃花眼带着几分愉悦:“是你皎皎姐姐邀请朕去的。”

这还要从方才说起,谢燕在御花园的凉亭发着呆,帝王仪仗恰好在这个时候过来,凉亭之上,少女认认真真的向他道了个“谢”,谁知帝王笑意吟吟的问她:“表妹就只有口头的感谢吗?”

谢燕脱口而出:“那表哥要不要与我们一起出宫?”

话一说出口,谢燕心里就后悔了,但是帝王没有给她后悔的机会,他沉思片刻,眉目慵懒:“既然表妹这么说,那朕自当奉陪。”

于是事情就这么决定了,谢燕只能歉疚的看了昌平公主一眼,昌平公主本来也不介意这事,有皇兄在,她们两个姑娘家肯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于是两人行瞬间成了三人行,去的时候帝王自己一辆马车,两个姑娘家坐同一辆马车。

因着状元郎游街,京城的街市人山人海,挤得马车都难以过去,绕了好大一圈,马车停在京城最大的一家茶馆前,昌平公主最坐不住,拉着谢燕的手直奔上面,状元郎经过的地方鞭炮声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喇叭声不绝于耳。

隐藏身份的帝王则是漫不经心的上了二楼,三人不就是脸长得不一样,有什么好看的。

今年一甲三等除了榜眼,其他两位都还没有娶妻,茶馆中已经有不少姑娘往下面扔香囊跟穗禾了,昌平公主拖着腮,仔细打量那坐着那三匹骏马上面的人,许是因为三人皆是腹有诗书之人,所以看起来各有千秋,不分伯仲。

昌平公主分不出好歹,她神神秘秘的凑到谢燕的耳朵边,问:“皎皎姐姐觉得这三个人里面谁好看?”

谢燕比较喜欢温润如玉的读书人,她潋滟如水的眸光扫了下去,落在最右边骏马上的少年郎身上:“探花郎吧。”

帝王神色瞬间变得幽暗且沉着,周遭的温度不知道降了几个度,不少人耸了耸肩,将衣裳合拢,奇了怪了,明明外面太阳这般热烈,他们怎么感觉跟身处寒冬腊月似的。

李公公已经不敢抬头了。

昌平公主顺着谢燕的眸光看下去,果然是探花郎生得最好,唇红齿白不说,眉目之间干净澄澈,他穿着一袭宝蓝色云锦长袍,看起来便是一个容貌清秀的少年郎。

昌平公主眼睛亮了亮:“每次一甲三等游街,好像都是探花郎生得好看。”

除了那一年常恒是状元郎的时候,他的容貌跟气度都无可挑剔,接连两次的一甲三等,都是探花郎生的最好,还挺有规律的。

谢燕是第一次看一甲三等游街,不知道以前是个什么情况,昌平公主这么说,她也这么听了。

看了状元郎游街,昌平公主还央着帝王一起在外面用了个午膳,昌平公主性子洒脱,在外面待这么久,蹦蹦跳跳的走在最前面。

天色已经黑了,街市上面还是人来人往,昌平公主一眼看到马车旁边站在的李公公,朝马车方向走了过去,李公公乐呵呵道:“公主,您坐这辆马车吧,这辆马车宽敞一下。”

“我要坐了这辆马车,那皇兄坐哪儿?”昌平公主“啊”了一声,面露疑惑。

难道皇兄不准备回宫了。

李公公皮笑肉不笑的解释:“陛下跟谢姑娘坐后面的马车。”

他这么说,定是接到了皇兄的授意,昌平公主只得上了马车。

帝王跟谢燕要落后一步,萧忱负手而立,回眸看着睁眼看自己的小姑娘:“表妹请吧。”

又要单独与帝王坐一辆马车,谢燕心里有些别扭,正磨磨蹭蹭不想上去,帝王却是动作强硬的搂住她的腰,将她带了上去。

他滚烫的气息喷在谢燕姣好的鹅蛋脸上,谢燕如坐针毡。

帝王单手撑在马车的车壁上,嗓音低哑醇厚,似笑非笑的问:“表妹跟朕说说,探花郎哪里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