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宴舟收到这条短信的时候正在陪孟老师看戏。
今儿是孟老师的亲传弟子第一次独自登台演出, 孟老师十分重视,不容半点闪失。
台下几千观众,大礼堂的灯一关, 舞台灯缓缓亮起, 一个装扮好的青衣缓缓移步上台。
随着伴奏响起,青衣开了第一声嗓。
估摸着是第一次登台, 唱腔中隐约漏出一丝紧张。
周宴舟坐在第一排, 特意将手机关了静音, 准备陪孟老师看完这出戏。
虽然从小被孟老师熏陶, 周宴舟也算懂那么一丢丢京剧,可他现在是真没这个闲情逸致。
剧院内不让抽烟, 周宴舟心头莫名烦躁。
他扯了扯领带, 掏出手机瞥了眼时间, 盘算着还有多久结束。
没曾想瞧见了陈西十分钟前发来的短信, 周宴舟挑挑眉, 点开对话框, 视线一顿。
「我走了。」
信息框中, 陈西短短几个字就斩断了所有关系, 言语间没有一丝留恋。
周宴舟扯了扯嘴角, 摁灭屏幕, 想要出去透透气。
结果刚有动作就被孟老师一个眼神制止, 他只能息了心思。
这场戏演的是京剧名曲《锁麟囊》, 台上孟老师的学生刚好唱到那句——
「他教我免娇嗔, 去余恨,改性情, 且自新,休恋逝水, 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
周宴舟呢喃着那句“早悟兰因”,脑海里浮出那张倔强、清淡的小脸,胸口有些闷,他吐了口浊气,暗骂一句:“小白眼狼。”
—
陈西发完短信,搬着行李走出酒店,站在马路边给何煦打了个电话,询问他地址。
何煦得知陈西要去找他,愣了两秒,欣然说出地址,还问陈西要不要去接她。
陈西记住地址,在百度地图上搜索一番,看可以坐公交车直达,陈西断然拒绝。
两人约好在颐和园北宫门碰头,挂断电话,陈西看着头顶晴空万里的天空呼了口气,提着行李箱往最近的公交车站走。
在公交站等了差不多十分钟,陈西终于等到她要搭的那班车。
这个站台没多少人,陈西提着行李箱上去,付完钱,又拖着行李箱往最后一排走。
中途要转车,陈西怕错过,不敢玩手机。
她扭着脖子望向窗外,这一路的风景走马观花似地落入她的眼睛。
车内不少乘客,大多数都是本地人,操着一口流利的北京话,陈西在这些口音中毫无征兆地想起了周宴舟。
他说北京话自带了一股子痞气,坏坏的,让人轻易辨别出他不是个好人。
偏偏他声音又很好听,声线磁性、温柔,好似冰雪都为他融化。
陈西之前觉得她不是个以貌取人的人,可是在周宴舟面前,她觉得她是个傻子,总是会被他吸引。
不管是那张人神共愤的脸,还是那副好嗓子,又或者他的手、嘴唇、眼睛……
他到底有没有看到她发的那条短信?陈西想着想着,忍不住问。
车窗开了一条小缝,裹挟着热气的风从窗口吹进来,喷在陈西脸上,搅得她小脸滚烫。
她摊开手掌扇了扇风,对着窗外发了会儿呆,终于忍不住翻出包里的手机,解锁后点开短信框。
看到短信框里空荡荡的,陈西的心也跟着坠了下去。
没有回信。
他没看到?还是看到了没回?他到底在做什么呢?
意识到自己的思绪已经被周宴舟三个字牵着鼻子走了,陈西强迫自己放下那些不该有的想法,极力地保持理智。
到达和平东桥站,陈西在广播声中站起身,拎着行李箱走出公交车,她还得转坐601去地铁北宫门站。
这次等的时间有点久,陈西无所事事,想起还有一道数学题没写完,陈西取下背包,准备拿出来看看题目。
谁曾想刚拉开背包拉链,陈西就瞧见背包里多了一件不属于她的东西。
那是一只漂亮的小礼盒,墨绿色、正方形、巴掌大小,礼盒外用一条粉色丝带系了个蝴蝶结,礼盒封面写着“Gucci”几个字母。
陈西彻底愣住。
她迟疑片刻,捞起那只礼盒,一点点解开蝴蝶结,掀开礼盒顶盖,盒子里装了一只樱花粉的小钱包。
陈西盯着那只小钱包看了几秒,下意识装好放回去。
这不是她的东西。
陈西不知道怎么处置这只钱包,只好让它堆在书包里,她不想看到它,故意拿练习册挡住,压到最底处。
601公车缓缓开过来,陈西强迫自己回过神,提着行李箱机械地刷卡、上车。
路上陈西怎么也没想明白那只钱包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她潜意识里觉得这是周宴舟送的,所以想也没想地掏出手机问他:「你是不是送了一只钱包?我刚刚在书包里翻到了。」
「你什么时候放的?这钱包……很贵吧。」
周宴舟收到这条信息时刚好演出结束。
孟老师很满意学生今日的表现,戏一结束就去后台送花,还说要请学生吃一顿饭,祝福她首演顺利。
周宴舟能说什么?只好抽空去打电话安排饭局。
打完电话,周宴舟准备回去找孟老师时,一条短信凭空跳出来。
周宴舟瞥见短信,挑挑眉,指腹点开对话框,瞧了眼内容,他面无表情地摁灭手机。
现在想起他来了?
不是要走吗?
怎么不走得干脆点?
揣好手机,周宴舟正了正神色,露出应酬才有的笑容,抬步走向后台。
后台化妆间,刚才装扮妥帖的青衣已经脱下戏服、换上常装,如今人坐在化妆镜前正在卸妆。
脸上的油彩被卸妆油抹得五彩斑斓,辨不清五官,只能凭借身段看出一两分女性特征。
孟老师很满意学生今日的演出,这会儿正站在化妆镜旁指导着学生今日演出的细节哪里还需要改进。
化妆间乱糟糟的,周宴舟没进去,人站在外面的走廊,点了根烟,百无聊赖地等着。
门大敞着,化妆间内细碎的交谈声、凳脚与地板摩擦的声音、或轻或重的走路声,一声不漏地传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环境太封闭,周宴舟觉得闷得慌。
他叼着烟狠狠抽了一口,对着天花板吐出嘴里的烟雾,终究忍不住,掏出手机,翻到被他忽视的那条短信,在回复框里输入几个字——
「我送的,怎么了?」
发送前一秒,孟老师的呼唤声阻止了他的动作。
“舟舟,你进来。”
周宴舟手上动作一顿,他看着刚输入的那行字,不动声色地退出短信。
他整理好情绪,握着手机,懒洋洋地嗯了声,转头走进那乱糟糟的化妆间。
刚刚涂抹得看不出眉眼的姑娘如今卸完妆露出明媚大气的五官,乍一看,还挺像林青霞。
周宴舟眼里闪过一丝惊艳,似是没想到孟老师的学生这么漂亮。
孟老师没注意到这幕,她将一盒油彩放化妆桌上,抬头询问儿子:“位置定好了吗?现在过去吃饭。”
周宴舟扯了下嘴角,手插进裤兜,淡定道:“早定好了,就等您大驾光临。”
孟老师不赞同地瞥了眼周宴舟,嘴上说着:“你这孩子没大没小的。”
似是想起什么,孟老师低头看了眼坐在化妆镜前的学生,给两人介绍:“秋怡,这是我常跟你提的不孝子周宴舟。人比你大几岁,却没你懂事儿,你叫他一声三哥就行tຊ。”
林秋怡早就注意到了周宴舟。
从她登台那刻开始,她就瞥到老师旁边坐了位气质长相绝佳的男人,再看男人跟老师有三分神似,林秋怡隐约猜测出对方的身份,只是没敢确认。
如今听老师这么一介绍,林秋怡心里的疑惑终于得到了答案。
她急忙站起身,露出腼腆的笑容,伸出手准备跟周宴舟握手:“三哥好。”
周宴舟低眸睨了眼那只柔软白皙的手,插在裤兜里的双手并没有取出,只是淡淡笑了下,语气疏远、客气地称赞:“今儿这戏唱得不错。”
林秋怡看了两秒伸在半空的手,尴尬地收回去。
她脸上的笑容垮了两分,却还维持着基本的体面:“是老师教导有方。”
孟老师闻言满意地笑了,她亲昵地拍了拍林秋怡的手背,欣慰道:“第一次登台演出能到这个份儿不容易了。你这孩子别的不说,韧劲儿这块没得比。”
“这条路还长,慢慢来。”
林秋怡急忙点头,应承老师的叮嘱。
周宴舟见两人越聊越起劲,适时地出声打断:“孟老师,您这饭还吃不吃了?”
孟秋这才止住话头,笑说着走。
周宴舟亲自开车送两人去饭店,上车前,林秋怡在后排和副驾驶之间徘徊不定。
孟老师看出学生的心思,主动提议让林秋怡坐副驾驶,说是年轻人有共同话题,可以多聊聊。
林秋怡窃喜,手落在副驾驶车门把手时,接完电话回来的周宴舟瞧见这幕,及时制止:“坐后排吧。”
林秋怡动作僵住,扭头,面色苍白地望着周宴舟。
周宴舟装没看见林秋怡脸上的难堪,他上前两步,亲自替林秋怡开了后排的车门,体贴礼貌地邀请对方上车,嘴上不忘调侃:“今儿我是孟老师的专职司机,不用在意我。”
有那么一瞬间,林秋怡确定,周宴舟并不是因为孟老师,而是因为他不想她坐副驾驶。
她忍不住揣测,能坐他副驾驶的姑娘会是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