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州知府吴炎站在洪河边,眼底尽是不可思议。
洪河以东,大片的土地上,禾苗枯萎,大地开裂,放眼望去一片疮痍。
而洪河以西,绿草萋萋,稻谷抽穗,沉甸甸的,压得稻杆都弯了腰。
两地只隔了一条通河,相聚不过数百丈罢了,差异却如此之大,如何能不让人震撼。
吴炎穿过洪河,来到河水县的田边观察。
稻田中并没有水,但泥土湿润,状况显然要比他们桥州好上许多。
他带着人再往前走,走了约莫四五里地,前面忽然传来了欢呼声。
“来了,来了。”
“总算是轮到咱们槐花村了。”
……
吴炎抬头望去,只见很多赤胳膊赤脚的村民围在一起,浑身都是汗和泥,却笑得异常灿烂。人群最前面,还有几个衙役打扮的年轻人在维持秩序。
吴炎走过去,立即明白这些人为何那么兴奋了。
只见清亮的水奔腾而来,顺着沟渠往下,流淌进下方的水田中。
衙役守在放水口。
头发花白的村长带着几个青壮年大声吆喝:“润润田就可以了啊,大家都不许截留水,把每块田的缺口都打开了,让水顺着流下去。若是发现有人私自留水,全家逐出村子!”
这惩罚可不为不严厉。
吴炎很是震惊,又有些疑惑,他背着手上前询问守着闸口的几个衙役:“你们这水是从哪儿来的?为何不能在田中蓄水啊?”
水稻在生长期对水的需求量很大,缺水会严重影响水稻的收成。
拿着棍子的衙役回头打量了吴炎一眼,笑道:“你是外乡来的吧?”
吴炎笑着点头:“小哥好眼力,我从桥州而来,前去庆川,路过此处,听闻喧哗,特来一看。”
衙役单手拄在棍子上,边扇风边说:“这水是从清扬湖中放过来的,现在干旱,大半个月都没下雨了,水不够,所以县衙下了命令,轮流放水,每个村子只放一个时辰的水。若是有谁家的田截流了,再远一些的田就没水了。”
“若是哪个村子发生这种事,官府下次将停止对他们村子的供水。”
吴炎恍然,原来是因为水不够,为了公平,保证每块田都能接到一些水,所以官府下了这个命令。
他笑着说:“你们河水县还真是有办法。我从桥州过来,见桥州那边的土地都干裂了,你们这边的水稻看起来还很不错。对了,这些沟渠都是你们自己挖的吗?”
有村民自豪地挺起胸膛:“那可不,这是春天的时候,官府组织各村,家家户户都出了劳动力挖的沟渠。没想到还真有用,大老爷说了,等冬天,咱们再把沟渠拓宽一些,这样明年放水就更快了。”
看着村民脸上洋溢起来的笑容,吴炎有点恍惚。
一路过来,他也见过不少桥州百姓,无不是愁眉苦脸的,可观相邻的河水县百姓,精神面貌大为不同。
他还有一个疑问:“清扬湖没受干旱影响吗?”
照理来说,没下雨,太阳又天天晒着,湖面水位也会下降才对。
衙役耸肩:“怎么没受影响,不过陈大人和文大人早前就想了对策,将洪河水引入了清扬湖中。”
引河入湖,这么容易的吗?
看来河水县之所以受旱灾影响比较小,跟这个清扬湖脱不开关系。
辞别了这些兴奋的村民和衙役后,吴炎吩咐随从:“打听一下,清扬湖的位置怎么走,咱们去清扬湖。”
用了一天的时间,吴炎一行顺利抵达清扬湖。
首先入目的便是高耸入云的水车。
那水车极大,足有十来丈之高,叶片都有三四丈长,又宽又大,转动间,带起大片的清水,再注入到沟渠中顺流而下。
他算是知道那些村子的水是从何而来的了。
这样的水车足有八架,安置在不同的出水口。
再走近一些,湖边还有许多劳作的百姓。
他们光着上身,顶着烈日,在挖掘湖边的淤泥。
绕着清扬湖转了小半圈,吴炎来到了清扬湖和洪河的交界处,这里更是架起了六座同样大小的水车,水车翻动,源源不断地将洪河的水运到清扬湖中。
旁边还有一些青壮年在继续挖掘洪河中的淤泥,然后将淤泥堆到堤坝上,以加固堆高堤坝。
吴炎明白了,河水县不光是引水灌溉,同时还趁着洪河水位严重下降的时机,清理河中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淤泥,拓深拓宽洪河,以防洪灾。
这是走一步看三步啊,他们桥州输得不冤。
吴炎既惭愧又佩服:“不知这河水县县令是何人?有此等才华和远见,难怪河水县也同样受灾,却不但能自给自足,还能接收我们桥州流民。”
随从指着河堤上一灰衣年轻人说:“大人,那位好像就是河水县县令,小的懂些唇语,刚才看到有人喊他‘文大人’。”
吴炎看了过去,那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长相有些文弱,一张脸被晒得通红。
这么年轻竟有如此才干,他日必能有所成就。
吴炎佩服的同时也生出了结交的心思,当即道:“我们过去跟文县令打声招呼。”
随即带着人爬上了堤坝。
文玉龙正在视察堤坝的修建进度。
小厮见他热得满头大汗便提议:“大人,天气太热了,您去树荫下喝点绿豆汤解解暑吧。”
文玉龙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点头道:“也好。”
主仆转身便看到了吴炎一行。
见是生面孔,又不想是干活的村民,小厮连忙上前道:“河边在修筑堤坝,无关人等,赶紧下去,不要在这上面逗留。”
吴炎的随从立即拿出官印道:“我家老爷乃是桥州知府吴大人,听说文县令在此,特来拜访。”
小厮闻言,嘴角的笑容凝住了,连忙退后跟文玉龙说明了情况。
文玉龙几步上前,拱手道:“原来是吴大人,下人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大人,请见谅。”
“文县令言重了,是我们冒昧上堤坝。文县令可是要下去了?正好,咱们去树荫下一叙可好?”吴炎邀请。
文玉龙点头答应,将人带去了树荫下临时搭建的窝棚旁边,请吴炎坐下,又命小厮去打了一碗绿豆汤过来:“吴大人,这荒郊野外的,没有茶水招待。衙门煮了些绿豆汤解暑,吴大人尝尝。”
绿豆汤里放了糖,而且已经放凉了,一口下去,沙沙的,味道还不错。
吴炎走了这么久,带的水也喝完了,早就渴了,他一口气喝了一大碗,赞道:“很不错。文县令想得可真周到。”
文玉龙有些不好意思,摆手笑道:“吴大人过誉了。这不是下官的主意,这是府衙送过来的。我们陈大人担心这么热的天干活,大家会中暑,故而送了不少绿豆,薄荷等物过来,昨天煮的是酸梅汤。”
吴炎愣了一下,感慨地说:“陈大人想得可真周到。文县令,我观你们县已经修成由清扬湖为中心的水利灌溉系统,效果也很不错,今年河水县受旱灾影响非常小,文县令这主意可真不错。”
文玉龙摇头哈哈大笑:“吴大人,这些都是陈大人的功劳。连通洪河与清扬湖,修建覆盖全县的沟渠,这些都是陈大人的主意。春天的时候,陈大人在河水县一呆就是一个多月,天天上山下田考察,几乎把整个县都走了一遍。”
别人都只看到了陈云州的风光,但他却看到了这风光背后的付出。
那段时间,他们俩带着衙役,白天各地考察,晚上回去改图纸,解决修建沟渠中遇到的种种难题。
除了睡觉,几乎就没任何空闲的时间,脚步都磨出茧子了。
好在这些辛苦的付出如今都有了回报。
今年河水县的粮食收成受旱灾的影响很小,比之去年,可能还会增产一些,因为去年河水县东部不少农田被淹没了。
吴炎错愕不已,又是陈云州。
这位陈知府这么闲的吗?到下面的县一呆就一两个月。
他心里有点不得劲儿。若是文玉龙的功劳,他还能用上级看待下级官员的欣赏态度,可若是平起平坐的同仁,对方干得太好,可是会将他衬托得很无能的。
到时候考核,被个晚辈比下去,他这脸上实在是挂不住。
“陈大人还真是爱民如子。”
文玉龙看出他的笑容已不如先前那么灿烂了,却还是笑道:“是啊,如今提起陈大人,我们河水县就没有人说不好的。对了,吴大人怎会来河水县?”
吴炎如是说:“我想去庆川拜访陈大人,就借道从河水县过了。”
“原来如此,不若下官安排两个衙役给吴大人带路,也省得吴大人绕了弯路,在路上耽搁了。”文玉龙笑着说。
吴炎已经搞清楚了河水县这套水利工程的全部流程,短期内是无法借鉴的,留在河水县也无益,他起身道:“那就多谢文县令了。”
文玉龙当即点了两个衙役,让他们给吴炎一行人带路。
第二天,吴炎重新踏上了前往庆川的路。
出了河水县,走了大半天,地面的道路依旧平坦宽阔。
吴炎掀起帘子诧异地往外望了望,叫来衙役问道:“你们河水县的路都是这么平的吗?”
衙役憨憨一笑:“回吴大人,这段去庆川路的是今年庆川府出钱帮忙修的,不过还没修完,中间有一段还没来得及修,得等到秋收后闲下来再继续。明天的路就难走了,很破很烂。”
吴炎错愕:“这路也是庆川府出钱修的?”
这庆川府哪来这么多的钱啊。
衙役挠了挠头说:“不止这段呢,咱们河水县到庐阳县的路也修得差不多了,就比这窄一点。那是也是陈大人帮忙修的,陈大人去年在庐阳做县令。我们家文大人跟他关系好,请他帮忙,他就自己掏腰包帮我们修了。”
不是, 修路这么简单的吗?
吴炎感觉从衙役口中,修路那就跟过家家一样轻松。
他蹙眉问道:“那修这路花了多少钱啊?”
“几千上万贯吧,具体多少小的也不清楚。咱们这段路,凡是去修路的村民,每天都可获得七文钱,干完活当天给钱。”衙役说道。
一个人一天七文钱,修这么长这么宽的路,一天怎么也有个成千上万人,要修好几个有,还有修路的蓄力车、工具,这些都得花钱。
这位陈大人莫不是善财童子?
吴炎对此行的信心足了不少。
衙役还真没骗吴炎,第二天走了没多久地下又恢复成了吴炎熟悉的,坑坑洼洼的土路。
一路上,马车颠簸个不停,尤其是在车轮驶过坑洼处时,颠得人浑身都痛,跟前一天的平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走了半天,中午下车喝水休息的时候,吴炎扶着老腰,深切地体会到了一个词“由奢入俭难”,习惯了平稳的路,骤然之间走这么颠簸的路,还真是让人受不了。
衙役见状,安慰道:“吴大人暂且再忍耐半天,明日的路会好走很多。”
果不其然,第三天的路又变成了跟第一天一样的,平坦宽阔,马车的速度都提高了不少。
一路顺风顺水,下午便顺利抵达了庆川府。
“谁?桥州知府吴炎?”陈云州很是纳闷,“他大老远地跑过来找我干什么?”
桥州与庆川虽然相邻,可古代商品经济落后,也不像现代有什么两个省联合开办的项目,共同修建的路桥等等需要商议协办,所以相邻的州府之间公事上几乎没什么交流。
尤其在这种交通极为落后的情况下,两州府之间好几百里,来回至少也得十天半月,如此不方便,除非主政两地的官员原本私交就极好,不然几乎不会有什么来往。
原身考上状元,入朝为官也不过两年多,时间很短,大部分时候都还在庆川,自然是跟吴炎没什么交际的。
陶建华也觉得奇怪:“兴许是慕名而来?大人不妨听听他怎么说。”
哪怕没交情,也不可能将人拒之门外,怎么都还是要见一面的。
陈云州点头,示意下人将吴炎请进来。
吴炎进门便看到厅内坐了两名官员,上首那位实在是年轻得过分。文县令已经够年轻了,这位比文县令还要小个好几岁的样子,而且面容白皙,嘴角带笑,看起来没有一点威慑力。
若非他坐在主位上,下首那人以他为尊的样子,吴炎铁定会将他们的身份搞混。
压下心底的惊讶,吴炎拱手道:“在下桥州知府吴炎,不请自来,叨扰了,还请陈大人见谅。”
陈云州笑着拱手回礼:“吴大人客气了,大人能来蓬荜生辉,是我们庆川府的荣幸。吴大人,请坐,这位是我们庆川的通判陶大人。”
吴炎跟陶建华互相见过礼后,坐到了陶建华的对面。
下人立即上了好茶和点心。
陈云州一边邀请吴炎用茶,一边跟他拉家常:“庆川与桥州相邻,我一直想去桥州转转,可始终不得空。今日能见到吴大人,也算是了了我的心愿。”
吴炎抿了一口茶说:“其实就跟庆川没什么不同。不,严格说起来,还不如庆川。陈大人有所不知,桥州这几年运道不好啊,不是水涝灾害,便是干旱,一年年,灾害不断,百姓这日子过得苦啊。”
陈云州自然知道这事。
可干旱洪涝乃是天灾,非人力可改变,陈云州也只能宽慰吴炎:“都说祸福相依,否极泰来,桥州明年定会风调雨顺,大人且放宽心。”
吴炎苦笑,叹气道:“今年都熬不过,更何况是明年。陈大人有所不知,桥州今年的干旱非常严重,不少农田干涸龟裂,收成恐怕比去年还差,去年已因洪涝灾害饿死不了少,今年这情况只怕更糟糕。实不相瞒,我我此次来庆川,是想恳请陈大人救救桥州的百姓。”
说着,他站了起来,给陈云州重重行了一礼。
陈云州连忙站了起来,扶着吴炎的胳膊:“吴大人,使不得,使不得,有话咱们坐下慢慢说。今年的干旱虽比较严重,但到底比去年的洪涝灾害要好一些,大人可上书了朝廷?”
陈云州完全没接吴炎这话。
大家都不熟,第一次见面,吴炎就求他救桥州百姓,他又不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他没那个觉悟,也很清醒,自己没那个本事。让他救三五人,他能办到,可一州百万百姓,他实在是无能为力。
吴炎在陈云州的搀扶下重新坐了回去,苦笑道:“已经向朝廷递了帖子,可会不会有赈灾的钱粮很难说。陈大人,去年赈灾的银钱就不多。而且,京城太远了,等折子送到,还得朝廷调度,银钱送来怕是两三个月后的事了,百姓如今是连野菜、树皮都快啃完了,实在坚持不了那么久啊。”
陈云州跟陶建华对视一眼。
由陶建华开了口:“吴大人一片为民之心,实在令人佩服。你也别急,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想到办法的。”
陶建华也很精,开口安慰归安慰,但决口不提帮忙的事。
吴炎也不蠢,从两天的推脱中顿时明白庆川没有相帮的意思。
他很不甘心,同为南边偏远州府,庆川的位置甚至还比桥州都要差一些。可如今庆川又是兴修水利,又是修桥铺路的,搞得热火朝天,就连现在干活的人都有绿豆汤、酸梅汁、薄荷水之类的喝。
可他们桥州百姓却只能到处挖野菜,找能垫垫肚子的。
差距太大了。
庆川条件这么好,这位陈大人手里又很有钱,到处修路建砖瓦窑的,为何不能对他们桥州施以援手呢?
他站起身,索性直接挑明了:“陈大人、陶大人,此次我前来是想求贵府借些银粮助我们桥州度过这个难关,否则只怕桥州要出乱子了。”
陈云州挑了挑眉:“借?”
吴炎点头:“对,陈大人,等朝廷的赈灾的银钱一到,立即还给你们。”
“是吗?那不知吴大人打算借多少?”陈云州嘴角勾起玩味的笑容。
吴炎粗略估算了一下:“陈大人,此次桥州大部分地区干旱都比较严重,估计有一半的田地会颗粒无收,要安置这么多的百姓,让他们填饱肚子,所需不菲,陈大人,我想借五万贯钱。”
五万贯!
大米才七文钱一升呢,他可真敢说。
空口白牙,就想借这么一大笔钱,当他是开钱庄的吗?
陈云州蹙起了眉头:“吴大人,五万贯钱可不是个小数目,只怕咱们府库也拿不出来。这样,你再等等,让我们盘点一下府库的钱粮,然后再谈如何?”
见陈云州没一口拒绝自己,吴炎松了口气,连忙感激地说:“多谢陈大人,我替桥州百姓谢谢您!”
陈云州笑呵呵地说:“吴大人不必客气,你我都是为了百姓。吴大人舟车劳顿,辛苦了,我安排人送你去休息。柯九,将吴大人带去客房,好生招待。”
“是。吴大人,这边请。”柯九连忙笑眯眯地出现在门口。
等吴炎一走,陶建华就着急地问道:“大人,您不会真要借钱给他吧?依下官看,这个吴炎分明就是卖惨,这笔钱真借出去,怕是很难要回来了。”
“我知道。”陈云州拉下脸说,“他怕是看我年轻好说话,故意搬出百姓多可怜这类的说辞,道德绑架我。”
估摸着这个吴炎已经清楚他在庆川的所作所为,然后听说他对百姓好,所以拿灾民们说事。
这笔钱真要是借出去了,只怕就跟肉包子打狗一样,有去无回。陈云州虽然钱多,可他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而且他的钱还有很多用途,不可能白白给吴炎拿去做人情。
陶建华听闻此话松了口气,说:“晾他几天,回头由下官出面,告诉他府库没什么结余,打发走他就是。”
“不急。”陈云州重新坐回上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有些担忧地说,“陶大人,桥州去年遭遇水患,今年遭遇干旱,灾情严重,百姓的日子确实不好过。”
陶建华看着陈云州干净的、忧愁的侧脸,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陈大人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了,尤其是对百姓,他就没见过有几个当官的,愿意将自己的钱掏出来救济百姓的。
“大人一片好心,只是下官瞧那吴炎怕是个不守信用之人。若只是几百两银子或是几百石粮食,送便送了,可五万贯,这吴炎怕是想吃大户,拿我们当傻子,这笔钱借出去怕是要不回来的。大人,即便要借,也不能借这么多。”
陈云州听到这话就明白了陶建华是怕自己耳根子软,怜悯百姓,上了吴炎的当,所以提前劝他要借也少借一些。
他抬头笑道:“陶大人多虑了。这个钱我是不会借的,一旦开了这个口子,以后桥州、平州等这几个相邻的州县,遇到困难都来找我,我怎么办?难道我还要一遍一遍地给他们收拾烂摊子吗?”
“虽然洪涝干旱乃是天灾,无法控制,可人定胜天,吴炎身为桥州知府,劝课农桑,兴修水利,清理河湖,修筑堤坝,灾前预防,灾后救治这些都是他的责任。他事前没带领桥州百姓做这些,如今受了灾再找我出钱给他收拾这个烂摊子。我又不是他爹,没这个义务。”
见陈云州脑子里很清醒,陶建华这下是彻底放心了:“大人说得是。若非大人与文县令在河水县兴修水利,河水县的旱情也会比现在严重很多,如今这情况,确实有吴炎不作为的因素。”
吴炎都几十岁的人了,为官多年,这点经验都没有吗?说到底还是不作为,得过且过。
陈云州点头:“但他找上门,咱们也不能不帮。桥州连年受灾,民不聊生,如此下去,恐会发生暴、乱。若桥州出了乱子,咱们庆川首当其冲。”
陈云州最担心的就是这点。
桥州百姓活不下去,揭竿而起,麻烦就大了,庆川离这么近,肯定会被战火波及。
朝廷也许会就近在庆川征兵讨伐。
即便是朝廷派兵前来讨伐,但庆川也得为大军提供大量的粮草等物,还有无数的百姓会被征召去服劳役,运送军粮等物资。
两相其害取其轻,怎么看,都还是桥州太平于庆川最为有利。
一旦乱起来,遭殃的是两个州府上百万普通的百姓。
而且他们在庆川府做的这些建设都得半途而废。
“也是,”陶建华浓眉紧蹙,“大人考虑得甚是,去年水患后,庆川府与桥州相邻的区域就出现了不少山贼土匪,今年若还是这情况,恐怕会更严重。”
“哎,这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愁!”
陈云州轻轻笑道:“这有何愁。钱粮咱们可以不借,但我们可帮桥州养这些受灾的百姓。”
陶建华抬头,纳闷地看着陈云州:“大人这是何意?”
陈云州笑着说:“平岭县开矿需要不少人,我还准备建造一些机器,以后造个造纸厂、纺织厂等等,都需要不少人。既然桥州百姓流离失所,吃不饱饭,他们可以到庆川帮我们做事,咱们给他们提供一日两餐。”
“这样既解了吴炎大人的燃眉之急,咱们也没吃亏,岂不是两全其美。”
陶建华凝眉深思:“大人这法子好是好,只是,以后那些百姓还愿不愿意回去啊?若是不愿意回桥州了怎么办?”
他们庆川跟桥州,哪里更好,还用说吗?换他是百姓,也想留庆川。
陈云州轻轻一笑:“这不是吴炎该愁的事吗?”
陶建华恍然,拍手大笑:“大人说得有道理,这是吴大人该急的事,咱们实不必替他操心。”
吴炎想道德绑架,卖惨借钱,如今就让他自己尝尝苦果。
如果答应庆川府的提议,将人送过来做工,吴炎就要承受失去这些百姓的代价。桥州连番受灾,百姓死的死,逃的逃的,人口本就锐减,这若是再送个几十万来,三年考核,吴炎这成绩怕是要没眼看了。
可若是吴炎不答应,桥州百姓造反的话,他的下场更惨,被百姓抓住只有一个死字。即便能逃离桥州,朝廷也不会饶他。
想到这里,陶建华心里颇为痛快,高兴地说:“大人,那下官这就去告诉吴炎咱们的决定。”
“不急,陶大人,先晾他几日再说。这事他比咱们急。”陈云州轻笑道。
谈判嘛,当然不能上杆子,不然很容易丧失主动权。
客房中,吴炎洗了把脸,挥退了柯九等人,只留了自己的随从亲信。
关上门,随从轻声问:“大人,这个陈知府可真年轻啊,您说他会答应吗?”
吴炎轻轻摇头:“恐怕不会,五万贯钱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那大人您还提这么多?”随从诧异。
吴炎笑了笑:“提这么多,就是让他们砍价的。我提五万,最后拿走两万,大家都皆大欢喜,若一开始说要借两万,对方一样会觉得多。”
随从明白了:“大人高明。这庆川府好生富有,那个玻璃镜子就是从他们这边搞出来的,可是赚了不少银钱,两万贯钱对他们来说应该不难。”
“我也是考虑这点。难怪陈云州有钱修路到处做善事呢,他可是搞了不少钱。” 吴炎有些嫉妒,光玻璃镜子只怕陈云州就赚得盆满钵满了。
其实来之前,他并没有这个念头,只是想来庆川看看,有没有什么可借鉴学习的。
可从河水县一路到庆川,见识到了庆川府的大变样,又从衙役和客栈掌柜、伙计的口中听闻了庆川这一两年发迹的事,他心里渐渐滋生出了别样的心思。
尤其是见到陈云州如此年轻,坐拥这么多财富,将一府治理得井井有条,深得百姓赞誉,将他这么个沉浮宦海十几年的老人都给比下去了,他心里就更不平衡了。
既然庆川府这么有钱,那就帮一帮周围的穷兄弟呗。
随从跟了吴炎多年,自是明白他的心思,笑道:“一路走来,那些百姓都将这位陈大人夸成了圣人一般,他又那么年轻,定然是不好拒绝大人您的。”
主仆二人都笃定了陈云州会答应。
可左等右等,等了三天,却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府衙的奴仆倒是每天都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吴炎。
但吴炎又不缺这点饭,他也不是大老远跑过来蹭这几顿饭的。
又等了两天,吴炎终是等不下去了,自己主动找上了陈云州。
陈云州笑呵呵地说:“吴大人,我正准备派人去请你呢,你就过来了,我们可真是有默契。”
一句话把吴炎所有的抱怨都堵了回去。
吴炎拱手笑道:“难怪我与陈大人一见面就觉得颇为投缘。”
陈云州哈哈大笑:“吴大人请坐。这几天我们清点了一番府库,庆川这几年也是多灾多难,府库盈余实在是太少,只有一些陈年旧粮,估摸着也就几百石。这点粮食怕是远不足以解桥州之困。”
吴炎的笑容有些勉强:“陈大人有心了。灾民恐有几十万之多,几百石杯水车薪。陈大人,若非被逼得实在没法子了,我也不愿千里迢迢来求你,你看在桥州百姓的面上,就帮帮咱们吧,五万贯不行,那四万贯,少一些也可以,回头我再另外想办法。”
“吴大人,我不是这个意思。”陈云州连忙否认,“我也很想帮桥州百姓,这几日一直在想办法。”
吴炎连忙问:“陈大人可想到了办法。”
陈云州点头:“我们庆川府衙如今实在没钱。但庆川城内外还有些比较有善心的富户,家中有些余粮。我与他们商议,不若让桥州灾民到庆川,帮他们干活,他们为灾民提供饭食,如此一来,岂不是两全其美?吴大人也不用担心百姓饿死了。”
妈蛋!
吴炎心中咒骂,这姓陈的好生奸诈。
他只是想借点钱而已,这人竟想挖他的人。
桥州百姓来了庆川还能回去吗?这岂不是等于他将这么多人送给了陈云州。
考核的时候,庆川的人口暴增,土地田赋也都跟着增加,陈云州的成绩倒是亮眼了,可他呢?
当初觉得这年轻人长得好看,笑眯眯的,是个心善的,哪知是个披着羊皮的狼,心狠着呢。
陈云州假装没看到吴炎剧变的脸,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笑着说:“吴大人若是觉得这个法子不妥,也可试着发动桥州的富户,大家攻克难关,度过这几个月就轻松了。”
说得轻松,现在干旱,土地开裂,地里都种不出庄稼,富户要这些人做什么?白养他们吗?
吴炎心里愤怒,可也知道如今除了庆川,暂时是无人能帮他了。他必须得在朝廷的赈灾银钱下来之前,稳住桥州的局势,保证不会出乱子。
“陈大人这主意甚好,只是桥州那些富户……哎,不提也罢。陈大人既愿接收灾民,那我替桥州百姓谢谢你。”
陈云州有些讶异吴炎这么痛快就答应了,不过这终究是好事,便笑道:“那咱们就说定了。咱们各自安排官差到河水县,你们将人送到洪河,庆川安排人在洪河边接应。”
吴炎点头,拱手道了谢便以要回去安置灾民为由先走了。
陈云州也没留他。
出城后,随从看着吴炎阴恻恻的脸,低声问:“大人,咱们真的要将灾民送给庆川吗?”
“送,怎么不送!”吴炎发了狠,“把老的,小的,身体差的,女的送过来。”
这些人干活不利索,可都是负担,他倒要看看陈云州还笑不笑得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