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子坤拿下定州之后意气风发, 准备挥师北上。
在定州做了简单的休整,留下两万人驻守定州后,他带着六万大军继续北上, 剑指仁州。
七月下旬, 大军行至兴鲁镇,在此地稍作停留,因为兴鲁镇距阳宁河只有七八十里, 估计明天傍晚就能抵达阳宁河附近了。
到时候在阳宁河附近露宿一夜,第二天再过河, 时间刚刚好。
因为他们六万大军加上一万多押运粮草的劳役, 单是过桥都要小半天, 谨慎起见,早上过河是最好的,若遇突发变故也有转圜的余地。
睡到半夜,韩子坤忽然被外面的吵声给惊醒。
他拿起床头的长剑就出了营帐:“发生何事,如此喧哗?”
参将侯毅神情凝重地说:“大帅, 刚斥候来报,说是前面发生洪水,很多地方被淹没了, 末将已经派了人骑马去探查。”
韩子坤看了一眼满天的繁星, 根本不相信这种说辞,最近几日天气晴朗, 雨点都没一个, 哪来的洪水。
“传回消息的斥候呢?”
旁边一个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士兵连忙站了出来:“大帅, 是, 是小的去探路发现的。小的绝不敢胡言乱语,今天傍晚小的行至白头岭一带, 忽然听到远处的村子里传来哭喊声,然后就看到洪水奔腾宛如千军万马冲来,瞬间将村子淹成汪洋大海,小的吓得赶紧跑回来报信。”
韩子坤定定地看了他几瞬,下令:“传令下去,所有人都起来,收拾好,整装听候命令。”
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然真是发大洪水了,到时候再动就迟了。
整个军营很快就动了起来。
侯毅一边站在营地中盯着忙碌收拾的将士,一边低声说:“大帅,最近又没下大暴雨,怎么会发洪水呢?这事太奇怪了。”
“等会儿就知道了。”韩子坤眼神阴沉。
等了不知道多久,马蹄声传来。
很快几个士兵急匆匆地跑进了军营,都还没来得及下马,他们就高声疾呼:“大帅,不好了,前面是发洪水了,照这样下去,很快就要淹没到咱们军营中。”
韩子坤的脸色顿时黑如锅底,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撤!”
好在他们早就整装完毕,一声令下,大军立即往南撤,同时还派了一队骑兵去找地势高一些的地方观察洪水。
跑了两三个时辰,天亮了。
然后韩子坤他们发现了新的问题,洪水的速度比他们行军的速度快多了,已经从距他们几十里发展到快追上他们了。
侯毅担忧地说:“大帅,这么下去咱们要不了多久就会被追上,粮草恐怕是带不走了。”
韩子坤一发狠,说道:“不用管后面的劳役,粮草……粮草也不用管了,传令下去,急速前进,谁他娘的跑慢了,都给老子去喂洪水。”
这道命令一出,行军速度果然快了不少。
队伍最后的面劳役们见状,求生欲占据了上风,也不管葛家军还没发令了,纷纷丢下了粮草,甚至是卸了车往马上爬,也不管自己会不会骑。
很快后面的劳役队伍就乱了套,这时候洪水也来了。
那些反应慢,没抢到马的劳役很快就被席卷而来的洪水吞没了。
后面的队伍很快就乱了套,恐慌在劳役和士兵中蔓延,很快许多人都不管队形了,不管不顾地往前冲。
等韩子坤发现时,队伍已经彻底乱了。
他只得下令:“扔掉辎重,所有人往前跑,前面三里外有一座山,大家都往山上跑!”
下了命令后,他骑着马,一马当先,疾驰而去,后面跟着无数的士兵。
半刻钟后,韩子坤顺利地登上了山,后面陆陆续续也有许多将士追了上来,纷纷放弃掉随身携带的所有东西往山上爬。
两刻钟后,浑浊的洪水携带着木头、稻草、死人、动物的尸体等冲来,奔流向更远的地方,只剩下韩子坤的大军孤零零地坐满了山头。
韩子坤遥望着山下的土地全变成了汪洋大海,只在远处有零零星星的山头矗立在洪水中,他气得一拳头砸在了面前的大树上,树枝剧烈摇晃,掉下几片绿叶。
这时候侯毅也拿着粗略的统计结果上来了:“大帅,现在大概还有四万一千两百名弟兄,劳役那边有两千三百余人。”
还是大自然的威力最大,半夜功夫,他们就损失了近两万士兵,劳役更是只剩了零头。若非昨天派出去的探子发现了危险,提前回来报告,他们恐怕会全军覆没。
而且更糟糕的是,他们的粮草在逃难的过程中几乎全丢了,这么多人,没有粮食没有水怎么办?
若是洪水能在两三日内退了还好,若是不能,山上的人还要死一大半。
“将斥候们都叫过来。”韩子坤下令。
几名幸存的斥候被带了过来,韩子坤一一询问了他们所发现的情况,阴沉着脸说:“阳宁河决堤,此事怕是人为。”
定州最近的一场大雨是在九天前,那时候是阳宁河水位最高的时候。这么久了,水位早下降了不少,怎么可能决堤,这不合理。
侯毅望着远处跟天边相连的洪水,嘀咕道:“这要是人为,莫非是朝廷做的?”
当地百姓肯定不会做这种事。
而且几十个人也没这么大的本事,能在短时间内将河堤给挖出个大口子。
韩子坤也不确定,但不管是不是,他都把这顶帽子扣到朝廷头上:“肯定是朝廷干的,阳宁河决堤损失最惨重的就是我们葛家军,受益最大的是仁州,是朝廷。不是朝廷还能是谁?”
“今日我韩子坤若不死,必定向全天下人揭穿狗皇帝的真面目。”
钱清荣是最先发现此事的。
因为东北部有小片区域跟定州接壤,一部分难民从北往南逃亡后分为了两路,一部分前往怀州,还有一部分进入了兴远东北的长泰县。
长泰县县令听说此事顿觉不妙,赶紧派人去兴远城送信。
八月初一,钱清荣接到了长泰县县令的来信,整个人都傻眼了。
他连忙吩咐阿元:“快,派人去请林将军,还有府衙其他官员,就说出大事了。”
林钦怀一接到信连身上汗湿的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急匆匆地往府衙赶。他知道,钱清荣对他还是有些芥蒂的,若不是有要紧的事,钱清荣肯定不会派人来请他。
等他到时,厅堂内已经坐了好几名官员,大家都在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看到他进来齐齐噤了声。
林钦怀冲钱清荣拱了拱手,直接问道:“发生了何事?诸位大人的脸色如此难看。”
钱清荣把信给他,快速说明了情况:“林将军,我今日刚接到长泰县县令的信,定州发生大洪灾,有一部分灾民流入了长泰县。”
林钦荣一边看信一边疑惑的说:“怎会这样?没听说定州今年频下暴雨啊?”
钱清荣显然也已经派人打听过了:“我找了几个南来北往的商贾问过了。定州今年的雨水不算特别多,现在灾民都流入我们兴远了,只怕定州大部分地区都受灾了。”
不然灾民也跑不了这么远。
“把舆图拿来。”林钦怀吩咐一个衙役。
不一会儿,舆图在案桌上铺陈开来。
林钦怀弯腰仔细查看了一番舆图,最后手指落阳宁河的位置上:“定州只有一条比较大的河流,就是阳宁河,这条河自西向东,途径七八个州府,在定州和仁州之间形成了一道先天的分界线。若是一场波及整个定州的大洪灾,那很可能是阳宁河决堤了。”
“定州虽然没下大暴雨,但阳宁河上游的州县可能下了大暴雨,也可能导致阳宁河中下游决堤,进而引发定州洪灾。”
“这只怕还会有不少灾民涌入我们兴远。”有官员担忧地说。
灾民多了很容易引起乱子,他看向钱清荣和林钦怀,这两人才是决定兴远事务的关键人物,要不要阻拦灾民入兴远得看他们怎么想。
钱清荣清了清嗓子问道:“诸位大人怎么看?”
崔弦说:“钱大人,咱们先前不是在招募百姓吗?何不收了这些难民?”
“现在灾民少还好,但若是人多,很容易出乱子。”先前那位官员说道。
崔弦也不说话了,等着钱清荣决策。
钱清荣还是第一次外放做父母官,才上任两三个月就遇到这么大的事,他心里也很没谱,一时半会儿下不了决定。
少许,他说:“大家先散了吧,容我想想。林将军、崔大人留一下。”
等其他人走光之后,他直接问二人:“你们陈大人遇到这种事会怎么做?”
崔弦看了一眼林钦怀,见他没说话的意思,只得开口:“回钱大人,以往遇到这种情况,陈大人一般都会接纳灾民,妥善安置。桥州灾民两次入庆川,陈大人都亲自前往,为此还斩杀了好几个刺头。”
他举了其中一个例子,仔细说给了钱清荣听。
钱清荣扶额:“果然是个麻烦事啊。我没你们家陈大人会打架,我也不敢亲自动手杀人啊。”
林钦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做戏,不开腔。
见他不搭话,钱清荣咳了一声,正色道:“这事我还是通知陈大人吧。”
崔弦听着他一副要当甩手掌柜的意思,很是无语,叹道:“钱大人,就算要通知陈大人,长泰县那边也要先妥善安置灾民,不然一下子涌入太多灾民,很容易出事。”
“哎呀,真麻烦啊,也就你们家陈大人不嫌弃麻烦。”钱清荣叹了口气,命人将信送去庆川,然后头痛地说,“我给长泰县县令写封信吧,崔大人,一会儿你帮我看看,还需要添加什么,我没经验,第一次处理这种事。”
崔弦答应,凑过去边看边说。
废了十几页纸,商讨了一番,信总算是写好了,钱清荣让人送去了长泰县,让长泰县先用今年的田赋赈灾,安置这些灾民。
看他们俩忧心忡忡的样子,林钦怀道:“大量的灾民应该会涌入怀州,流入到兴远的不多,你们不必担心。”
“那就好,我还真怕我一来就搞出不好收拾的乱子。”钱清荣叹气,“哎,这事要不要写信上奏朝廷?”
林钦怀看了他一眼:“这场洪水来得有些突然,最好是先打听打听。”
钱清荣点头:“我已经写信让长泰县县令查查是什么情况了。”
林钦怀说的没错,因为距离的原因,涌入怀州的灾民是兴远的十数倍。
除了灾民,还有韩子坤率领的大军也不得已退回了怀州。
不过回到怀州之后,原本的八万大军,只剩了三万来人。
葛镇江气得心口痛,他今年这是什么运气?先是丢了兴远,损兵折将数万,这辛辛苦苦拿下定州,最后什么好处都没捞到不说,反而折损了数万兵力,像是老天爷都跟他过不去一样。
但他葛镇江不信命。他走到今时今日,靠的也不是所谓的命,若认命,他这时候恐怕早就饿死了。
深吸一口气,他问韩子坤:“到底怎么回事?为何定州会突发洪水?”
韩子坤愤怒地说:“大将军,这事肯定是朝廷所为。他们看我们葛家军势不可挡,为阻我们北上就挖开了阳宁河,如今我手底下的弟兄们伤亡过半吗,损失惨重,还丢了定州,正好如了朝廷的意。此等恶行,必要昭告天下。”
葛镇江点了点头,看向袁桦:“军师,你怎么看?”
袁桦神色凝重:“这次不是有不少灾民逃到怀州吗?大将军不若找几个灾民问话,总有人知道此事的原委。”
别说,还真有幸存者。
这是一支商队,他们数日前遇到过一支数千人的队伍在阳宁河边徘徊,穿的是禁军的衣服。
惧于对方人多,又是官府中人,商队也没敢上前打招呼,远远地绕开了,等他们离开阳宁河四天后,洪水就来了,也就他们快走出定州了,不然也要被洪水吞没。
得知这消息后,葛镇江确定了此事乃是朝廷所为。
他当即赞同了韩子坤的提议,派人在怀州到处散播此事,而且还派人一路北上东进,乔装在各地宣扬朝廷的恶行,誓要将这事昭告天下。
定州水灾这么大的事,附近的几个州府早就在留意了,这流言很快就传遍了各地,甚至一路东进,传到江南。
韩子坤这口恶气是出了,但损失是实打实的。
现在他的兵力已经减员严重,若不补齐兵力,他拿什么去打仗?
正好现在就有很多难民流入了怀州。能在洪灾中存活下来的,大部分都是青壮年。
所以他向葛镇江提议:“大将军,末将想从灾民中再征召三万名士兵,向青州进军,拿下青州。朝廷以为阻了我们北上的路,我就没办法了吗?我韩子坤偏偏不服输。”
青州在怀州东南方向,比之江南地区、中原大地,是差了一些。
可如今韩子坤手底下损兵折将,没法啃下庆川、兴远这两个硬骨头,只能往东南方向进攻了。只有拿下了一个地盘,有钱财粮食养兵,才能让他的势力重回巅峰,再报今日之仇。
葛镇江犹豫片刻同意了:“也好,现在青州的粮食应该还没运往京城,拿下青州,右路军至少是不缺粮草了。青州虽然偏远落后了些,但朝廷现在顾及不到,也可让右路军好好休整一番。”
商议好后,韩子坤便在怀州展开了大规模的征兵筛选。
陈云州晚了两天才得知了消息。
看完信,他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怎么如此多的灾害?老天爷还让不让人活了。
庆川离定州比较远,中间隔了兴远,应该是波及不到他们。只是想到洪灾中死亡的无数百姓,陈云州心情就有些沉重。
他叫来了郑深和陶建华询问道:“今年粮食收成怎么样?入库多少了?”
这事是郑深在负责,他说:“收成很不错,现在城内外的仓库都装满了。朝廷的田赋要缴一部分应付上面吗?”
陈云州没说话,把钱清荣派人送来的信丢到桌子上,深深地叹了口气:“你们自己看吧。”
郑深拆开信,与陶建华一块儿看完后,眉头也跟着深深拧了起来:“哎,定州百姓苦矣。”
陈云州说:“那些逃入兴远州的百姓咱们也不能完全不管。我寻思着不如让兴远早些修路吧,咱们把修路的粮食送过去,就召集这些难民修路,以工代赈,给他们发一些粮食赈灾,然后再看钱大人怎么安置他们吧。”
“若是担心粮食不够,官府出面鼓励百姓现在种植一批土豆,后面官府出钱收购,作为难民的食物。”
到底是兴远的事,陈云州也不宜插手太多。
“我看行,兴远只有少部分地方跟定州接壤,逃难来的难民不是很多,钱大人应该处理得过来,况且还有林将军和崔弦在那帮他,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郑深对陈云州说道。
陶建华更担心另一点:“定州发生这样的洪灾,葛家军右路军定然损失惨重。这个韩子坤上半年丢了兴远,下半年好不容易拿下定州,如今又失了定州,北上的路暂时断了,搞不好他会带兵南下再次将矛头对准兴远或是庆川。”
陈云州颔首:“陶大人所言有理,派出探子在桥州和怀州边缘盯着,若是两地的大军有异动,立即来报。真要打,咱们也不惧那韩子坤。”
年初兵员众多之时,他们都没能拿下庆川。
如今庆川和兴远两地的兵力加起来已达三万人,而且其中还有三千骑兵,庆川辖下六县,还有近两万兵力。这次韩子坤若敢再犯,必让他有去无回。
话是这样说,但陈云州还是分别给钱清荣、林钦怀各去了一封信。对钱清荣,陈云州表示庆川愿提前开始修路,以帮助灾民在兴远落脚,给林钦怀的信则提醒他注意葛家军的动向。
除了提醒兴远注意,庆川城的戒备也上升了一个层次,城门口对过往行商、流民的审查详细了许多,以提防不怀好意之人潜入城中。
这两封信送出去的第三天,怀州的流言也传入了庆川。
听到这个消息,很多人都是不可置信。
其中尤以陶建华反应最激烈:“怎么会呢?这……定州哪怕暂时陷落,那定州一两百万百姓那也是朝廷的子民,朝廷怎么会不顾他们的死活,做这种事呢?肯定是葛镇江他们故意中伤朝廷,想引起内乱的。”
陈云州不想打击陶建华,没吭声。
这事虽然离谱,但历史上又不是没发生过,而且这种不把百姓当人的事也不止一回两回。
定州洪灾,损失最大的除了百万定州百姓,就是葛家军西路军,目前来看,他们的粮草尽失,还有数万将士葬身洪水中。
而最受益的莫过于朝廷。
这场洪灾不但让葛家军损兵折将,大受打击,而且还阻断了葛家军北上的步伐。
因为洪水过后,道路、桥梁都被冲毁,定州许多地方都是淤泥沼泽。葛家军今年都没办法通过定州北上了,仁州乃至后面的中原大地都安全了。
从谁最得利这点来说,朝廷有干这事的动机。
郑深怜悯地看了看这个老伙计,拍他的肩宽慰道:“是啊,葛家军的话不可信,再等等吧。”
陶建华听得出来,郑深这是在安慰他。
他非常难受。虽然他早就对朝廷大失所望,可他从小接受的教育是天地君亲师,读书是为了出人头地,报效朝廷,为民做主。
可若是他效忠的这个朝廷腐朽不堪,完全不将百姓当人呢?
同一时间,备受打击的还有钱清荣。
他虽然看不惯朝廷的所作所为,也知道京城的权贵们只知享乐,争权夺利,但他没想到他们竟然会这么狠!
不过较之于消息不够灵通的陶建华,他都没法自欺欺人,因为长泰县灾民们的说辞,无不将罪魁祸首指向了朝廷。
朝廷派了几千人的军队到阳宁河,这么大的队伍,沿途看到的人可不止一个两个。
他将信重重摔在了桌子上。若当初朝廷在江南也是此等做派,那也怪不得江南百姓要反了。
这话终究是有些大逆不道,他只能在心里想想。
生了一会儿闷气,他命人将信仍旧原封不动地送去了庆川,然后起身组织百姓救灾。朝廷不管,陈大人要管他们,他也要管。
这世上虽有些丧心病狂之辈,但也有不少忠义之士,他能做的就是不同流合污。
这一天,关于朝廷放水淹定州之事很快在各地传开了,无数人的信仰开始崩塌。
陶建华也看到了兴远这边送来的“证据”。
他将自己关在书房呆了许久,然后提着酒去找了郑深。
郑深知道他心情不好,什么都没说,将他请进屋,倒上酒,一杯接一杯。
陶建华一口气喝了五杯酒,然后将杯子重重放在桌上,抬头看着郑深说:“郑先生,如今我们庆川已经入了局。我知道大人暂时还没那个心思,可大人若不……依朝廷这德行,以后是容不下他,也容不下我们的。”
郑深按住他拿酒壶的手:“陶大人,你喝多了。”
陶建华推开他的手,轻哼道:“这点酒还醉不了人,我心里有数。你跟童敬、林钦怀他们早就有这个心思吧,算我一个。我老陶这辈子谁都不服,唯独服大人,此生愿追随大人,鞍前马后,纵死也不言悔。”
他以前没正式提这事,也是因为他自己本身就犹豫不决,下不了决心。
可朝廷在定州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太令人寒心了。
今日定州百万百姓能被舍弃,下一个呢?会不会是他们庆川两百万官员、百姓?
这些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君不仁,臣不忠!
哪怕以后会被后世的人骂是乱臣贼子,他也认了。这样的朝廷,这样的皇帝,实在没什么可效忠的。
郑深看出了他的认真,苦笑了一下:“咱们这么起劲儿,大人可还没想好呢。若不是我骗了大人,只怕三年前大人就已辞了官,做个逍遥富家翁了。”
“倾巢之下安有完卵。郑先生,如咱们这等官员,在这乱世中都惶惶不安,朝不保夕,何况是平民?大人这愿望终究只能是愿望了。事已至此,你我,大人,庆川都没有退路可言了。”陶建华仰头一口喝完杯中的酒,苦笑道。
郑深轻叹道:“陶大人所言极是,不过此事急不得。如今朝廷不做人,葛家军也不当人,想要在这乱世中立足,唯有自立,大人聪慧,应是已经想清楚了这点,只是还有犹豫,咱们多给大人一些时间即可。”
“况且这时候低调一些,不显山不露水,默默囤积物资,扩充兵力,任朝廷乱军讨伐征战,对我们而言是目前最好的情况。我们庆川的底子太薄了,不比朝廷,也不可能像葛家军那样肆意抢劫,那这事就急不得。”
陶建华拿起酒壶倒满了酒:“你老郑只怕是早就这么想了吧,我就知道你们这些家伙狡猾得很。不过你说得对,即便有那个心思,现在也不是旗帜鲜明亮出来的时候,兴许大人也存了这个想法吧。我以后就安安心心跟着你们干了。”
郑深举起酒杯:“喝酒喝酒,今日不醉不归。”
有些话不用说得太明白。
逃到怀州的难民有十数万。
这些人一无所有,吃了上顿没下顿,个个饿得两眼冒金星,所以听说葛家军要征兵,一天两顿饭,管饱,难民都抢着去参军,也不管葛家军是不是乱军了。
在这当下,还有什么比活命更重要的呢?
于是,只用了一天韩子坤就又征了三万兵员,而且还有无数的青壮年在军营驻地外打转,希望能被看中,收如军营中,哪怕做个苦力运送粮草都行。
对此,韩子坤很是满意。
倒了这么久的霉,总算是碰到一件顺利的事了。
将这三万人编入大军后,韩子坤对其做了几天简单的训练就准备带着他们去攻打青州。
但就在这时,军营中却出现了新的状况,有些人病倒了。
起初韩子坤没太当回事。他以为这些新兵是前段时间饿得太久,身体变差了,便命人将染病的新兵统统赶出军营,任其自生自灭。
但第二天,这种情况并没有好转,仍旧有人生病。
而且这种情况愈演愈烈,由最初的几个发展到几十个,甚至几百,这里面不但有新兵,而且还有老兵。
这下韩子坤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连忙派人去请大夫。
军营里不安生,怀州城内也出现了这种状况,生病的灾民越来越多,腹泻、发烧、腹痛、浑身无力……
等葛镇江重视这事时,城中已经死了好几百人。
葛镇江立即下令排查,又将城中的大夫都带了过来。
经大夫们集病人的情况,大致搞清楚了原因,这些人可能是在灾后饮用过不干净的水,吃过漂浮在洪水中的动物尸体等,从而感染了痢疾、霍乱、伤寒甚至是鼠疫这类的疾病。
这些疾病有较强的传染性。
大夫们建议将灾民统统迁移出城,统一安置救助。
此外,为避免这些疾病在城中蔓延,禁止灾民入城。
葛镇江和韩子坤得知事情的原委后,差点气得吐血。
尤其是韩子坤,他的三万多大军都是在洪水稍微退了一些之后从定州退回来的,当时那种情况,不可能不喝生水。
所以现在的这三万人中还有不知多少人可能会生病?
那他岂不是成了光杆司令?
他这是什么运气啊!
这次连葛淮安都不笑话韩子坤了。
因为韩子坤手底下的兵员若是全军覆没了,他们葛家军的势力将大大削弱。
葛镇江拍了拍韩子坤的肩膀说:“先让大夫治一治吧,新兵就别管了,咱们没那么多药和物资。”
韩子坤苦涩地点了点头,如今这状况若能保住两三万人他就知足了。
“大将军,那新兵还有一二十万难民怎么办?这病可是有传染性的,留在怀州,若是怀州百姓将士都被他们传染了,咱们就完了。”葛淮安忧心忡忡地说。
葛镇江也是头痛:“这倒是。实在不行要么驱逐,要么只能将他们给杀了,总不能留在怀州祸害咱们吧。”
葛淮安眼珠子转了转说:“大将军,赶他们肯定不愿意走,要是杀了,这么多人也太费劲了,而且万一他们反抗,也是麻烦。末将倒是有个主意。”
葛镇江揉了揉眉心:“别卖关子了,说吧。”
葛淮安不怀好意地说:“庆川、兴远不是想要人吗?咱们将这些人都给他们送过去,让他们祸害庆川、兴远去。若是这些病在庆川、兴远传播开来,将庆川军也给感染了,到时候他们失去战斗力,咱们岂不是不战就能拿下庆川和兴远。”
韩子坤目光灼灼,头一回没跟葛淮安唱对台戏:“大将军,淮安这主意甚好。庆川富得流油,若能拿下,咱们的军费都不用愁了。”
两人说得都很有道理。葛镇江看向一直沉默的袁桦道:“军师,你怎么看?”
袁桦思虑片刻,点头:“两位大帅所言有理,我认为可以一试,即便不成,也能给庆川军添添堵。”
“是啊,大将军,这事不管成不成,咱们都没什么损失,何不一试。”葛淮安怂恿道。
庆川对他而言是个耻辱,一日不除,他就颜面无光,他心里的恨意就无处可发泄。所以一听说定州难民不好处理,他就想到了这个办法。
葛镇江还是有些顾虑:“这些可都是青壮年,若是没死,那就是给庆川送兵力。此消彼长,对咱们可没好处。”
韩子坤说:“那咱们将从北边源源不断而来的灾民,全数引去庆川、兴远。不要给他们提供任何食物、水源,他们渴了饿了,只能在脏水中找吃的,离开定州之后,身体肯定都是病。”
“好,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就试试。”葛镇江终于下了决定。
很快,怀州城内外的灾民都听说庆川、兴远非常富裕,那边官府会接手难民,给难民提供食物、分发住房和土地。
在这些传言中,庆川那就是一片净土,人人安居乐业的世外桃源。
于是无数的灾民搀扶着,三两成群,一起跋山涉水前往庆川。
而定州的灾民刚离开家乡进入怀州就有人告诉他们,兴远州府那边在赈灾,难民去了有吃有喝,怀州那边官府会驱逐难民。
在葛镇江他们的有意引导下,这些走投无路的难民一波波的相继涌往庆川、兴远。
八月初十,距中秋节还有五天,陈云州突然收到了一封密信。
看完后,他的脸都绿了,马上召集了庆川府的官员,宣布了一个坏消息:“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定州灾民不少人感染了乱、痢疾、伤寒等疾病,这病有一定的传染性,葛家军将他们引往了庆川,不日将会抵达庆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