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四, 冬至,禄州城这几日的天气越发的糟糕,从早到晚都阴沉沉的, 不见一丝阳光。
禄州地处南北交汇处, 夏天炎热,冬季寒冷。
因北边无崇山峻岭阻拦,北风直接呼啸而下, 夹带着冰冷的雨水,撒在禄州这片土地上, 冻得人瑟瑟发抖。
西北军军营中, 士兵们缩在营帐中, 看着外面的蒙蒙细雨和湿漉漉的地面,只觉营帐、床铺都充满了湿气。这湿气如蛆附骨,哪怕是在营帐内点一堆火,也没法驱散。
这让习惯了西北干冷气候的士兵们极其不适应。
到南方大半年,他们中不少人身上开始长疹子、疙瘩, 奇痒难耐。
士兵们的日子不好过,贾长明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看着外面下个不停的雨就烦躁:“大冬天的下雨,好几天了, 这破雨到底要下到什么时候?”
他宁可下雪都不希望下雨。下雨更为潮湿, 外面到处都是湿漉漉的,大军只能窝在狭窄的营帐中发霉。
想到西北军的另外一支跟楚家军汇合, 已经夺回了两州, 他却还迟迟拿不下禄州, 贾长明就烦躁。明明九月末, 禄州城中就开始缺粮了,但韩子坤、葛淮安硬是又挺了两个月。
敌人的顽强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这么下去,他担忧过年恐怕都拿不下禄州,到时候哪怕是戈箫极力帮他说话,皇帝恐怕也不会留他了。
就在贾长明焦躁不已时,忽然一名营指挥使急匆匆地进来:“将军,斥候在东南边发现了葛家军的踪迹!”
贾长明眉心一皱,急速下令:“全军戒备,提防敌人偷袭!”
这种天气对他们西北军来说糟糕透顶了,但对葛家军的影响要小得多。
但等了一会儿,贾长明没等来葛家军的偷袭,却等来了另一个让他吃惊的消息:“他们远远绕过我们的大营,继续南下了?多少人?”
最先发现的那名营指挥使说道:“回将军,队伍很长,估计有上万人。”
“这么多?”贾长明背着手在营帐中踱了几步,回过头对营指挥使说,“你安排斥候去禄州城看看。”
打了这么久,敌人还剩多少兵力,贾长明也有个粗略的估计。一下子走这么多人,只怕禄州城没多少守兵了。
韩子坤这是要做什么?莫非终于打算放弃禄州了?
半个多时辰后,贾长明的这个猜测应验了,斥候发现,禄州城内已经人去楼空,成了一座空城。
虽然没能彻底消灭韩子坤部,但贾长明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大大地松了口气。总算是结束,这一仗拖得实在是太久了,久到他都已经有些受不了了。
贾长明大喜,一改先前的郁闷,大手一挥,下令:“传令下去,先锋营先进驻禄州,清扫葛家军余孽,其余将士准备拔营,今日我们就可进禄州,住进房子里,再也不睡在野外了。”
这消息一出,营地上下一片欢呼。
住进房子里,应该不会像在野外这么阴冷了吧。
但等到下午,他们冒着绵绵细雨,带着辎重补给进城后才发现,事情远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乐观。
整个禄州城几乎成了一片废土,街上不少房屋被拆了,房梁、木头、家具都被当成了柴火烧,像是一块块伤疤披在禄州城上。
而大街上到处都是干涸的血迹,成堆的杂物,坍塌的墙壁,甚至时不时地还能看到一根根白森森的人骨。
偌大的禄州城内一片死寂,仿若一座死城。
别说住进温暖、干净、明亮的大房子里,享受热腾腾的食物了,他们还得清理禄州,寻找出城中的幸存者,而在这之前,城里现存的房屋也容不下他们这么多人,他们只能继续在潮湿冷冰的空地上搭帐篷。
贾长明看到这一切,脸都黑了,暗骂了一声:“娘的,这些乱军跟那些饮血茹毛的高昌人没什么两样。”
拿下禄州的喜悦荡然无存。
毕竟,贾长明需要的不止是一座战略要地,还是一座能给他提供物资、补充兵力和杂役的城市,但看着残破不堪的禄州,贾长明这算盘显然是落空了。
跟西北军交手几个月,韩子坤和葛淮安已经摸索出来,西北军不擅于在雨天出战,哪怕只是很小的雨,下半天也就顶多把地面润湿的那种。
所以有了撤离的念头后,他就一直在等着下雨这个契机。
一旦下雨,西北军基本上都会龟缩在营帐中,这正是他们撤离的好时机。
果然,他们从出城到南下,一路上都没遭受到西北军的围堵和追击。
这次撤离异常的顺利,五日后,韩子坤和葛淮安带着仅剩的一万多大军顺利抵达吴州。
葛镇江接到消息,连忙让人打开城门,迎接大军入城。
他也亲自骑马出城迎接,兄弟三人在大街上碰头。
葛镇江看着疲惫的韩子坤和葛淮安,一脸痛心:“二位弟弟瘦了,是为兄无能,没法营救你们,解了禄州之困。”
“大哥,别这么说,你已经尽力了。”葛淮安看着葛镇江,眼睛有些发红,“我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大哥了。”
韩子坤也沙哑地喊了一声:“大哥!”
葛镇江一手一个,拍着二人的肩:“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只要我们兄弟在,以后必定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二位弟弟辛苦了,走,回府大哥给你们接风洗尘。”
三人一道回了府,简单洗漱换了新衣后,葛镇江命人准备了一桌酒席,招待二人。
“子坤、淮安,禄州的情况我已了解,这段时间你们受苦了,来,今日咱们兄弟不醉不归!”葛镇江热情地招呼两人。
葛淮安和韩子坤都没客气,两人落座,简单的寒暄后,拿起筷子就吃了起来。他们太久没吃过这样丰盛正常的饭菜了。
两人埋头吃了快一刻钟,桌上的饭菜都被他们吃了一大半,他们才放下了筷子。
葛淮安摸了摸肚子:“让大哥笑话了,我们已经两个多月没吃这么舒坦过了。”
葛镇江摆手:“自家兄弟说这等见外的话作甚?来来来,今天大家敞开肚子吃。”
葛淮安和韩子坤都放下了筷子:“大哥,我们吃得差不多了。对了,听说龚鑫失了两州,可是真的?”
提起这事,葛镇江就苦笑:“是真的,现在朝廷的大军已经攻打到了大岳的都城,龚鑫已经在开始寻找退路,命人占据了余州。他的命可真好,背后还有地方可退。”
不像他们葛家军,现在就被困于吴州,强敌环伺,退无可退。
韩子坤面色阴沉:“都是我的错,早知禄州守不住,当先放弃的,这样也不用将桥州便宜给庆川了。”
葛镇江心里也有点后悔,他是真没想到朝廷军这次会如此勇猛。他们跟朝廷的大军又不是没打过仗,但这次投入十数万兵力,最后只回来两万人,损失实在太大了。
但这事也怪不得韩子坤。
葛镇江轻轻摇头说:“子坤不必自责,若非你们守住禄州达半年之久,只怕朝廷的大军已兵临吴州城下了。”
话是这样说,但朝廷大军迟早会南下,吴州如今没有任何纵深防护,处境相当危险。
而且若是田州失守,那楚家军从东而来,不用贾长明的大军南下,他们恐怕也守不住吴州。
三人都知道现在的形势不乐观,也没了喝酒的心思。
葛淮安放下筷子:“大哥,如今咱们可有对策?”
葛镇江叹了口气:“你们回来之前,我已与军师商量过这事。如今我们恐只能跟龚鑫共进退了,我们中任何一方的城市失守,都会给对方造成极大的压力。”
韩子坤蹙眉:“可龚鑫也派不出额外的兵力帮咱们守吴州吧?这样的联合有什么意义?”
葛淮安也说:“是啊,大哥,龚鑫现在自己守田州都很困难,都在往南寻出路,不可能帮咱们的!难道咱们要派兵去帮他?那等贾长明南下,我们吴州怎么办?”
先后派了两批兵力援助禄州后,吴州只剩四万葛家军。人数实在是太少了,所以葛镇江后来又征兵三万,加上禄州逃回来一万多人,加起来快九万大军。
听起来不少,但当初禄州可是有十来万大军的,照样被一轮一轮的战事消磨得只剩了这么点人。在持久战中,这点人数根本不够看,尤其是新招募的三万人,很多连拿刀的姿势都不对,上了战场也只能是炮灰。
韩子坤眯了眯眼说:“龚鑫都自身难保了,与其投靠他,咱们不如投靠庆川。只要陈云州能支援咱们一批火器,咱们兄弟守住吴州应该不太难。”
“投靠庆川?”葛镇江都被他这个主意给惊住了,他们跟庆川的仇恨可不小。兴远州、桥州、怀州,都是庆川从他们手里夺去的。
葛淮安也不可思议地看着韩子坤:“你疯了,你忘记他们是怎么坑咱们的了?”
韩子坤捏着下巴,眼神邪气:“大哥,你们听我说完。此一时彼一时,咱们可以假意投效他们,庆川军人数不多,即便是要接收咱们吴州,顶多也就派个一两万人来,这点人跟咱们塞牙缝都还不够。”
“这点人,若他们老老实实帮咱们打仗守城也就罢了。若他们要指手画脚,取代大哥,那咱们杀了这些人就是。庆川军装备精良,而且肯定还会带一些火器过来,他们的这些东西就全是咱们的了。”
“咱们现在可不只是缺人,还缺武器装备和粮草。”
葛淮安被他说得有些心动,但还是有点顾虑:“可,可是庆川那边肯定不会罢休。他们要是派人来攻打咱们吴州怎么办?”
韩子坤很光棍地说:“怕什么?贾长明也要来攻打咱们吴州的,再把庆川军引进来,搅浑这趟水也未必是坏事,反正情况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大不了,咱们就带着兵器物资投效龚鑫嘛。”
葛淮安重重点头,看向葛镇江:“大哥,我看这事行。庆川坑咱们这么多回,如果不是他们抢了咱们的三个州,咱们何至于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要是没丢掉那三个州,他们也有广大的后方,有很深的战略缓冲地带,不至于现在这样束手束脚的。
两人都说得挺有道理的,葛镇江到底要沉稳一些,他思量了一会儿说:“这事我问问军师。”
“大哥,问什么军师啊,咱们多带点东西,投奔龚鑫,那龚鑫也会器重咱们一些,不然咱们去了,恐怕他也不会分多少物资给咱们,咱们到底不是他的嫡系。”葛淮安嘟囔道。
葛镇江想想也有道理,他自己都是这样,嫡系和后面投奔的,他心里都是区别对待的。
“好,就依你们,万一庆川军过来,先跟西北军打起来,两败俱伤,咱们就赚了。”
见葛镇江终于下定了决心,葛淮安和韩子坤都很高兴。
韩子坤还乐呵呵地说:“余州通判一家好像得罪了陈云州,被他送到禄州,交给了我们。大哥一会儿写信的时候可以告诉他,我们的士兵将这三人煮了吃了,三人临死时,在大锅里吓得浑身发颤,磕头求饶,一个劲儿地说自己错了。”
葛淮安哈哈哈大笑:“这个写进去,陈云州肯定很高兴,咱们可是帮他出了一口恶气。”
站在门口的袁桦听到这话,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高兴?陈云州恐怕会恨不得扒了韩子坤的皮。
本来他还有些担心陈云州会上他们的当,毕竟现在陈云州也不希望朝廷的大军攻破吴州。但现在看来,他完全是多虑了。
这些家伙以为陈云州跟他们一样,已经没了人性呢!
果不其然,陈云州看完信,顿觉反胃,差点将早上吃的肉包给吐出来。
他早知道葛淮安、韩子坤不是什么好鸟,但没想到他们这么变态,手底下的士兵吃人,他们不但不以耻,反以为荣,还拿到他这儿来邀功。
至于陈氏一家三口的命运,陈云州一点都不愧疚。
是他们先算计他的,赢了通天的荣华富贵,输了那就要接受全家掉脑袋的命运。况且,韩子坤的人也不是没给他们机会,只要朝廷愿意出十石粮食,还不到毛通判半年的俸禄,就可放了他们全家。
是他们心心念念,一直效忠的朝廷放弃了他们,不然他们还是有机会回京城的。
因为这封信太过恶心,陈云州直接放了三天,等郑深提起江南局势的时候,陈云州将这封信丢给了他。
郑深看完后直接开骂:“混账,他们还是人吗?这种东西,投靠我们庆川军也绝不能收。”
陶建华第一次看到郑深骂人,很是稀奇,连忙将脑袋凑了过去,然后他也忍不住开始骂娘了:“靠,这是人干的吗?他们还把这事说到咱们面前,知不知礼义廉耻?简直是畜生不如!”
他也赞同郑深:“咱们绝不能答应收编他们。这葛淮安、韩子坤连同他们手底下的人都不是东西,收到咱们手底下会败坏我们庆川军的好名声。”
他们庆川军为了经营一个好名声容易吗?
哪怕葛镇江说他还有十万大军,一个州,陶建华也不想要。只要一想到要跟食人肉的孽畜一起共事,他就浑身不自在,不提刀砍了这些败类都是他脾气好。
陈云州安抚二人:“陶大人,郑叔,你们说得是,虽然白白送一个州,还有十万大军挺诱人的,但韩子坤之流收了我不消化。让葛镇江杀了这些畜生不如的东西,他肯定也不会答应,他们跟咱们终究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不错,道不同不相为谋。”陶建华赞许。
陈云州点头:“咱们在这事上已经达成了共识。那咱们讨论讨论葛家军要火器这事。”
“大人准备答应他们?”陶建华意识到了什么,他有些疑惑,“这是为何?”
陈云州指了指北方:“如果吴州陷落,龚鑫将腹背受敌,田州很难守住,他势必会继续南下,跟咱们产生冲突。而朝廷那边,收拾了葛镇江,龚鑫也落败,下一个对象就是我们。现在我们需要他们在前面替我们顶一顶,所以我准备给他们一批火、药,当然不是白给的,让他们拿银子、金子过来买吧。”
正好他们庆川现在发展还比较缺银子,有人愿意送钱又帮他们争取发展的时间,何乐而不为?
陶建华和郑深对视一眼:“大人,这……咱们将火、药给他们会不会被他们破解配方,然后大批量制造用来对付咱们?”
陈云州知道自己这是经过改良后的黑火、药,相当于火、药的加强版,比起普通的火、药威力要大得多,更何况,他们现在已经开始研制火、炮、火、枪了,明年庆川的火、器应该会更丰富,远不是他们这些后起之秀能追得上的。
“不必担心,光凭咱们的火、药想要还原配方很难。而且他们现在应该也已经猜到了咱们这火器的大致原材料,应该在做各种尝试了,趁着他们的土火、药还没弄出来,先发一笔吧。”
听陈云州这么说,陶建华也不再反对:“那就按大人说的吧,咱们这就给葛镇江回信?”
陈云州笑了笑:“写两封信吧,龚鑫也很需要,况且有竞争东西才能卖得起价。”
不然葛镇江还以为自己指望着他抵挡住朝廷的大军,只能卖给他呢。
郑深一看陈云州的笑容就知道他在憋着坏,笑着点头:“大人说得是,凡事都要有竞争。”
于是郑深代陈云州回信给葛镇江,投效就免了,大家都是平起平坐的一方诸侯,庆川军一向与邻为善,怎么能趁火打劫呢?
葛家军想要火、药也可以,正好庆川这边还有两千斤的库存,可以卖给他们。但朝廷和龚鑫那边也都有购买火、药的意向,所以能出售的有限,请葛镇江谅解。
至于具体卖多少给葛家军,价格多少,信里他一句都没提。
而龚鑫那边,也是差不多的说辞。
葛镇江收到这封出乎意料的信,赶紧将手底下的将领和军师召集过来商议。
“信大家已经看完了,庆川那边只愿卖火、药,不愿派兵过来,大家有什么想法?”
韩子坤脸色阴沉,将信重重摔在桌子上:“什么朝廷和龚鑫也有意向,我就不信他们会将火、药卖给朝廷,这陈云州不过是想坐地起价罢了!”
确实是这样,但现在是他们求着庆川,又不是庆川非要将火、药卖给他们。
袁桦提议:“要不咱们跟龚鑫商量商量,大家都出一样的价格,平分这两千斤火、药,这样价格应该不会太离谱。不管怎么说,有了火、药,朝廷大军多少会顾忌一些。”
葛镇江也是赞同购买的,但这量太少了。葛淮安第一次攻打庆川时,庆川城用的恐怕就不止这点火、药,而且半年前西北军先攻打仁州,当时听说他们还用一种叫火、炮的兵器,射程远,杀伤力大,比火、药更好用。
但这次庆川方面的回信中,完全没提这东西。
他皱眉思考了一会儿,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最后落到了葛家军右路军参将侯毅身上:“这事就交给侯毅吧,你去一趟庆川。”
至于为何没派葛淮安和韩子坤,这两人都在庆川吃过败仗,心里有怨气。这次他们是去求人办事的,自然要派个性子稳重脾气稍微好一些的。
侯毅惊讶了一瞬,还是恭敬地接下了这个任务:“是,大将军,那带多少东西去换火、药?”
葛镇江想了想说:“你带两千两金子去,尽可能的多换火、药,最好能换几门那个火、炮回来,贾长明很怵这玩意儿。准备好,尽早出发吧。”
“属下遵命。”侯毅点头。
田州,焦头烂额的龚鑫也接到了这个信。
他可没葛镇江这么纠结,当即就找来他的岳父兼谋臣,也是大岳丞相的施斌:“岳父,你看,庆川那边应该是看咱们快顶不住了,愿意卖火、药给咱们,两千斤我要全部拿下,此事事关重大,若能跟庆川交好,咱们将可取得源源不断的火、药,因此我想派岳父亲自去一趟庆川,岳父意下如何?”
施斌看完了信,拱手说:“皇上英明,臣愿为皇上效犬马之劳。”
“好,好,岳父,你说咱们带五千两金子如何?”龚鑫财大气粗,一出手就是大手笔。
只要能守住田州,他还会缺这五千两金子吗?相反,田州一旦失守,其余三州也危险了,他只能跟葛镇江一样,变成丧家之犬,狼狈逃窜。
施斌也赞成:“可以,到时候微臣会跟庆川方面好好谈,争取多买一些火、药。”
翁婿二人达成一致,第二天,施斌就启程了。
不光如此,龚鑫为了提振士气,买火、药这事八字都还没一撇呢,他就示意下面的人将这事宣扬了出去,尤其是军中,没几天,几乎所有的将士都知道他们大岳要向庆川买一种很厉害的火、器,听说就是因为有这火、器,庆川当初几千人就守住了城。
这事很快也传入了敌军耳朵里。
楚弢听说这事,不禁皱起了眉头,眼看就要拿下田州了竟然出了这等变故,如果战事再次陷入胶着,那麻烦就大了。
想到这里,楚弢连忙派出了三拨人马。第一波是去庆川,表示他们也愿高价购买火器,不管是真买还是假买,先将态度表现出来。
另一波派去禄州,询问贾长明火器的底细,因为朝廷军中就只有贾长明的兵马跟庆川军正面交过手。
最后一波,楚弢则派回了京城,向兵部说明这事,希望朝廷能想想办法,实在不行拨个几万两银子的预算,别让火器落入乱军手中。
因为禄州比较近,几天就回了信。
楚弢看完后,眉毛直接挤成了毛毛虫,这火器如此之厉害,真让龚鑫得了那他们攻城得遇到大麻烦。
朝廷那帮子大臣怎么搞的?这陈云州又没直接吵嚷着要造反,为何要跟他闹翻?
心里抱怨了几句,楚弢不敢耽搁,又写了一封信陈述火器的厉害,田州战事进入关键阶段,成败在此一举等等加急送去京城,希望朝廷能想想办法,别让庆川出来坏事。
戈箫收到这些信,咳了好一会儿,脸色发青。
他要是将这个交给皇帝,只怕又要挨一顿削。
放下信,他叫来管家:“上次让你安排去庆川的人呢?还弄不到火、药的具体配方吗?”
工部的人也在尝试造火、药,可不知为何,爆、炸的威力不强,远远达不到传说中庆川军的效果,吓人还可以,但想要丢下去就炸死一大片,那根本不可能,顶多将人炸、伤。
管家低垂着头,小声说:“回大人,失败了,陈云州识破了毛家的计谋,将毛通判两口子连同他们的长子一起送给了韩子坤,韩子坤手底下的人将……他们煮了,分,分食了……”
呕!
戈箫心底泛起一股恶心,按住胸口,吐了起来。
管家连忙拿过痰盂举到他面前,低声解释:“这几天大人身体不适,小的怕大人听了上火,就想过几日再告诉大人的。”
戈箫吐了好一会儿,将上一顿吃的东西几乎全给吐出来后,才摆了摆手,示意管家将这堆污秽端出去。
管家命人端了出去,他自己则洗了手,换了件外衣才回来重新伺候戈箫。
“韩子坤,真不是个东西!”
管家一边附和,一边送去一杯温水:“可不是,这些乱军比豺狼都凶狠。”
戈箫端着水浅抿了一口,摆摆手不想再提韩子坤这个恶心的玩意儿:“美人计、亲情牌在陈云州那都行不通。这人真是个冷血无情的,连自己的亲堂姑都能送进火坑中,再找陈家其他人恐怕也行不通。”
管家也赞同:“陈家嫡系当初都死光了,就剩他这根独苗苗,余下的基本上都是女眷和出了五服的远亲。陈云州从小就被西北军的余孽带走,没跟这些人接触过,而且有了陈氏这个前车之鉴,陈云州有了警惕,肯定更不会卖他们情面。”
戈箫换位思考了一下,换自己恐怕也是这样。
他彻底熄了再找其余陈家旧人打开陈云州的口子这个幻想。
不在陈家旧人身上浪费时间,如今就只剩两条路,要么打,要么和谈。
打,朝廷目前抽不出太多的兵力,和谈,现在陈云州已经是一方霸主了,难道要承认对方跟朝廷平起平坐?皇帝肯定不乐意。
那只剩一个哄骗陈云州的法子了。
他说:“派个人去兵部请胡潜,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管家连忙派人去兵部将兵部左侍郎胡潜请了过来。
胡潜进门先关心戈箫的身体状况:“戈大人,你身体可好些了?”
“老样子,时好时不好的。”戈箫恹恹的,将信推到他面前,“皇上身子骨也不好,已半个月未上朝了,咱们还是不要拿这事去烦他了,让他安心养病吧。胡大人,你看看这封江南来的急报。”
胡潜看完信静默不语。这虽然不算是欺君之罪,但要是江南战事不利,到时候扯出来,算谁的?
他已经给戈箫背了不少锅了。
他不说,不代表他不清楚,只是官大一级压死人,而且戈箫能言会道,脑子里主意又多,深得皇上宠信,他说不过戈箫,只能被动一次次替对方背黑锅。
可泥人也有三分血性呢!
戈箫见胡潜不吭声,叹了口气:“胡大人,我这都是为了朝廷,为了皇上。楚将军他们好不容易在江南的战事上取得了巨大的进展,眼看胜利在望,若因这事出了岔子,你我可都是这天下的罪人,我实在不希望有一天你我被钉在史书的耻辱架上,被后人鞭挞咒骂啊。”
这顶帽子扣得太大了,胡潜有些抗不住,终是开了口:“戈大人,您到底想说什么?请直言吧。”
戈箫笑了:“我就知道,胡大人你对朝廷最是忠心不过,这件事交给别人我都不放心,只能交给你。胡潜,唯今只有一个办法,你快马加鞭前往庆川,购买下所有的火、药,如此一来,龚鑫、葛镇江就拿不到火药了。”
胡潜听闻这个主意震惊了,他蹙眉问道:“戈大人,这事户部能答应吗?有龚鑫和葛镇江这两个竞争者,咱们要想买下所有的火、药,这个价格可不低!”
这么大的事,除非皇上下旨,不然户部肯定不会掏这笔钱的。
戈箫咳了两声,哂笑道:“富国祥那个死抠门,他怎么可能答应出银子。这事要闹到皇上面前,铁定还要商议好几天,咱们浪费得起,楚家军等不起,万一被龚鑫他们抢了先,一切都晚了。”
“至于银子嘛,先拖一拖,你跟陈云州谈好价格,再写信回京城,我来想办法。”
胡潜根本不信这话:“戈大人是想让下官骗陈云州,拖延时间吧。”
戈箫见被他识破,大大方方承认:“没错,我会让兵部下令,让楚弢他们抓紧时间拿下田州,你只需要在庆川拖延一阵即可。”
胡潜脸色青白交加,终还是没忍住,质问道:“戈大人,那您就没想过下官的处境吗?”
迟迟不拿钱,等田州陷落,陈云州肯定饶不了他。
戈箫拍了拍他的肩宽慰道:“你放心,我会安排人帮你成功撤离的。若不是为了取信于陈云州,我也不会安排你去,为了大燕的江山社稷,为了皇上,为了朝廷,一切都是值得的。”
胡潜心情很差,但戈箫官比他大,比他受宠,这事怕是闹到皇帝跟前,他也得去。
他只能接受:“我明白了,什么时候启程?”
戈箫笑道:“我果然没看错胡大人。我这身子骨不好,撑不了几年了,兵部以后还是胡大人说了算,好好干,明天就启程吧,在驿站直接换马,最好在十天内赶到庆川。”
两千多里,让他在十天内赶到,直接将他当马在溜吧。
胡潜心不甘情不愿地出了尚书府。
腊月十四,年关将至,庆川城的街上很是热闹,各种卖年货的摊位特别热闹。
不过客栈的生意却有些萧条,因为过来商旅很多都回家过年了。
但距府衙最近的迎客来最近却生意很好,连番住进来了三波客人,而且都有长住的意思,这可喜坏了老板。
客栈中的侯毅、施斌等人焦灼不已。
他们抵达庆川城的第一天就送上了拜帖,表明了来意,但庆川方面硬是纹丝不动,总以他家大人公务繁忙,过两日得了空会请他们过府一叙为由给拒绝了。
侯毅和施斌都知道庆川官府是故意的,晾晾他们,让他们急一急,然后再谈价码。
两人私底下干脆也一合计,到时候大家都报统一的价格,二两银子一斤的火药,如果庆川方面不满意,大家再加,最多不超过五两银子一斤。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光他们俩谈好没什么用啊,因为楚弢也派人来了。
两人是又惊又怒,陈云州来真的啊,竟还真打算把火、药卖给朝廷。那他们买了火、药还有什么优势?
想到这里,两人都很生气,可在别人的地盘上又不好发作。思来想去,两人决定上门堵陈云州,尽早办好这事。
可还没等他们出发,户部左侍郎,朝廷正三品大员竟然亲自来了。
原本胸有成竹的两人都慌了,赶紧写信回去,让自家皇上/大将军赶紧再准备一些银钱。
于是在陈云州还不知道的时候,他们自动完成了“砍价——涨价”这道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