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王府, 朱宜年挺直背脊,跪在地上,一条胳膊上绑着纱布, 丝丝缕缕的鲜血从白色的纱布中渗了出来。

门口, 几个奴仆看着这一幕,想开口又不敢。

直到背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奴仆们赶紧侧立两旁, 躬身行礼。

右贤王没理会他们,大步踏入堂中, 一把扶起朱宜年:“朱将军, 你这是做甚?快快起来, 胳膊没事吧?”

朱宜年不肯起:“谢统帅关心,没事。末将有罪,今日偷袭中了庆川军的奸计,损兵折将一万四千人,请统帅责罚。”

右贤王叹了口气, 松开手:“这事本王也知情,不怪朱将军,实在是那庆川军太过狡猾。不过这次偷袭损失惨重, 若不罚将军恐难以服众, 希望将军能够理解。”

朱宜年连忙说道:“统帅,此事都是末将的错, 任凭将军惩罚!”

右贤王再度伸手将他拉了起来:“起来说话, 正好这阵子你胳膊受伤了, 修养一阵, 城西的战事先交给陈天恩吧,他跟陈云州有仇, 一直都想去西城门。”

当然这话纯粹胡说,陈天恩知道庆川军记恨他,才不想去西城门呢。

但正是因为如此,右贤王才会让他去。因为他对陈天恩这种两面三刀的小人并不信任,陈天恩能背叛大燕,有朝一日就可能背叛他们高昌。

东边的王石原是个野心家,南边的楚弢久攻不下,都可能劝降陈天恩,只有陈云州这边跟陈天恩仇深似海,绝不可能放过他。

陈天恩也知道这点,所以在西边战场上,不用右贤王说,他都会尽力。

朱宜年仿若不知道这些,点头道:“也好,庆川军狡诈阴险,咱们高昌人直来直往,很容易中敌人的奸计。还是陈将军他们更了解中原人,让他们去更合适。”

右贤王拍了拍他的肩:“你理解就好,等你伤好了,本王还有重任要交给你。”

“多谢统帅信任,是统帅救了末将,也是统帅排除异议重用末将,统帅之恩,末将没齿难忘!”朱宜年郑重行礼。

右贤王笑了笑:“朱将军也为本王解忧多次。你胳膊在流血,回去再让大夫包扎好,这几天就好好休息吧。”

“谢统帅,末将告辞。”朱宜年拱手道了别。

等人走后,右贤王身边一中年人低声说:“王爷,这次城西损失不小,这位朱将军素来多谋,怎会如此轻易就中了对方的圈套?”

右贤王瞥了他一眼:“你是怀疑朱宜年?不必,他都将嘉衡帝弄死了,还曾多次带兵南下攻打西北军,劫掠中原,他没有回头路可走,将你们那些小心思收起来。”

中年人心里一紧,连忙表态:“是属下失言。”

右贤王叹了口气,语气稍缓:“朱宜年虽不是我们高昌人,但其学识渊博,能征善战,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至于今日战事的失误,那也是受了陈云州的刺激。陈云州害死了他的好朋友,还屡次用这人来刺激他,他能不疯吗?本王也是担心他太过冲动,被陈云州牵着鼻子走,因此才将他换了下来。”

中年人惭愧地说:“还是王爷想得周到,是属下多虑了。朱宜年这人重情重义,陈云州杀了他朋友,他不可能跟庆川军合谋。”

右贤王点头:“正是如此。”

这也是他从未怀疑过朱宜年的原因。

出了王府,朱宜年先回了自己的住处,关上门,掏出那封信仔细又看了一遍,手指在一些字上抚过,这些字连起来是一句话:陈状元活着,戈箫欲动其家人,已安置。

真的还是假的?

朱宜年心里抱着无尽的希望,但又很怕这个希望落空。

现在被撤了职,他正好有空。

将信收了起来,朱宜年起身又去了天牢,来到戈箫的牢房门口,对狱卒说:“打开!”

狱卒真是怕了这个煞星,赶紧打开了牢门。

牢房中,戈箫咳个不停,见到来人立即噤了声。

他这段时间虽没嘉衡帝过得惨,但三天两头被抓起来挂在墙头,住的是潮湿发霉的天牢,吃的都是残羹冷炙,若不是天气太冷,估计都馊臭了。

戈箫养尊处优多年,从未过过这样的日子,但强烈的求生欲支配着他,让他还是坚持了下来。

看到朱宜年,他心思一动,连忙起身行礼:“罪臣戈箫见过将军,罪臣有事想向右贤王禀告,还请将军帮忙通报一二,此事对高昌非常重要。”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高昌人的高层,他得抓住机会。

朱宜年定定地看了戈箫几息,这几天他派人打听过这位嘉衡帝宠臣的信息。外面对他的评价,都是擅长逢迎讨好嘉衡帝,巧舌如簧,阴险狡诈,总之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朱宜年并不关心这个,他只在意一件事:“你曾将陈云州,我说的是陈状元的家人亲戚抓入京城?”

戈箫一听就知道此人是来问罪的,连忙说道:“将军,这都是误会。没错,我是曾将陈状元的家人请入京,安置在庄子上,但这是怕那叛军迫害陈状元的家人。陈状元才华横溢,是不可多得之才,罪人极为仰慕,怎会抓他的家人……”

“人呢?去哪儿了?”朱宜年没心思听他这些废话。

戈箫哪知道人去了哪儿?

当初发现陈云州的真实身份,知道陈家人毫无用处之后,他就没管了,哪晓得今日还会被人翻出来。要知道还有这一出,他一定让下面的人将他们当祖宗一样供起来。

朱宜年见他没说话,开口道:“你不知道。”

戈箫苦笑着说:“回将军,后来罪臣生了一场病,大燕又不安稳,那皇帝天天叫罪臣进宫,罪臣也就没来得及……”

朱宜年已经没心思听他说这些了,径自转身出了牢房,丢给狱卒一句话:“将他的舌头拔了,现在,马上!”

拔了舌头,他哪怕能将死的说成活的也无用了。

狱卒咽了咽口水,连忙说:“是,将军!”

牢房内,戈箫不知道自己哪一句话说错了,竟招来此等大祸。他连忙下跪:“将军饶命,将军,罪臣很有用,罪臣知道……”

朱宜年瞪了一眼狱卒:“还不动手?”

若真让这人继续说下去,搞不好传回右贤王耳朵里,还真会给他赢来一线生机。

想到这里,朱宜年补充了一句:“右手也砍了。”

不能说,不能写,不管戈箫有多会蛊惑人心,也没办法翻身了,只能在牢房里慢慢死去。

看着狱卒动了手,他才出了牢房。

看来戈箫确实动过陈家人,陈云州没有骗他。

当时陈云州远在庆川,若非打算救陈家人,实没必要大老远地关注这么几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而且,陈云州真害死了州弟,那更没必要关注陈家人了,朝廷怎么对陈家人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想到这些,他对信上藏的那句话相信了七分。

好友没被他连累至死,还活着,朱宜年脸上总算露出了一丝丝笑容,只是这笑容说不出的苦涩,可惜他已经没法回头了。

腊月二十,庆川军打扫完战场,消化了这一仗所得,西城门高昌人的将领也换了。

杜将军接到消息,连忙跑去告诉陈云州:“大人,今日斥候发现,西城门的守将换成了陈天恩和贾长明。估计朱宜年受罚了。”

陈云州笑着点头:“应该是,毕竟死伤一万多人,他回去也不好交差。不过换了也好,林叔他们准备动手了,咱们将动静闹大一些,到时候出了事,也牵连不到朱宜年身上。”

朱宜年还有大用,可不能就这么暴露了。

杜将军赞同:“那我们这边怎么办?”

陈云州笑着说:“上次让你们放的那几个高昌人去宣州了吗?”

杜将军点头:“已经放走了,按照时间算,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宣州。”

前天早上,高昌人偷袭,最后有几个受伤的跑慢了,没跟上大部队,他们截断了这几人回城的退路,这几人都是高昌人,长相与中原人不同,在外面也不好藏,再加上身后还有人在追,只能去宣州了。

陈云州很满意:“直接将火炮驾到半空中,对准城楼上轰,不计代价。”

闹得越大,敌军才会越担心,怕他们攻破了西城门,腹背受敌。

杜将军接了命令,带兵直接出击。

这段时间,他们又改造了好几座箭楼,凑足十个。

箭楼在前,中间还安置着几门大炮,以防敌军出城袭击,因为箭楼的移动速度很慢。

布置好防御后,杜将军下令,箭楼上的士兵开炮,下面的士兵利用滑轮将炮弹不断地运输上去,左右两侧火炮、弓箭手都做好了准备,还竖起了一排盾牌,只要敌军敢开城门,将面临猛烈的火力攻击。

轰轰轰……

爆炸声不断,一炮接一炮,有时候数炮同响,响声震天,直接将城楼上的士兵给轰得飞了起来,坠落下来。一些见机快的,赶紧蹲下退后躲了起来,想着这阵炮火过去了,他们就能反击了。

因为大家都知道,这大炮攻击虽惊人,但消耗大,而且装载速度很慢,中间有个间隔。

可他刚一冒头,又轰了过来,城墙上砖石乱飞,吓得他赶紧缩了起来。

整整半个时辰,炮火声就没歇过,城墙上的士兵死的死,伤的伤,几乎无一幸免,甚至连好几个城垛都被轰碎了。

陈天恩额头上冷汗直冒。

他这是第一次见传说中的火器,威力比听说的大多了,要庆川军一直这么轰炸,这仗还怎么打?

右贤王可真是丢了个烂摊子给他们啊!

至于一口气消灭庆川军,彻底清除这个隐患,陈天恩先前倒是有过这个念头,但现在看这情况,不用想了。

他眉头皱得死紧,侧头看着汗珠直往下掉的贾长明:“你不是跟庆川军交过手吗?他们的火器有这么厉害吗?”

贾长明直摇头:“没有,以前杀伤力没这么强,估计是改良了。”

这才多久啊,庆川军的进步实在是太神速了。

贾长明本就没什么信心,这会儿更是连城楼上都不敢站了,就怕万一不小心被打中,死个正着。

他擦了擦脸颊上的汗水:“咱们现在怎么办?右贤王将咱们调来这里,是想咱们打退庆川军的,现在看来难啊。”

他们投靠了高昌人,除了迷惑禁军,骗禁军开了城门外,什么功都没立下。

右贤王兵强马壮,麾下悍将十数名,而且大多数都是高昌人,他们这种汉人本就难混,这要是没立什么功,以后恐怕只能被边缘化了。

陈天恩瞥了贾长明一眼,现在还想立功,做梦呢!

他叫来一名高昌小将,吩咐了几句,让他去禀告右贤王。

不多时,右贤王就接到了消息。

“庆川军的火器真如此厉害吗?本王去瞧瞧!”

右贤王亲自到了城西,几里外便听到了爆炸的声音:“这气势确实足。”

京中百姓全都闭门不出了。

见到他,陈天恩和贾长明连忙迎了上去,说明了情况。

右贤王点头:“本王上去瞧瞧。”

“不可,统帅,这……那火器杀伤力极大,太危险了。”陈天恩连忙劝阻。

但右贤王却坚持:“无妨,左右两侧好像没影响,本王走远一些就是。”

他从靠近西北侧的地方上了城楼,这里离西城门已经超过了八百米,不在火炮的射程中。

右贤王站着城楼上,侧头放目远眺,看到了堵在西城门外的庆川军,粗略估计有两三万人,这点人,他们高昌人根本不惧,惧的是这杀伤力很强的火器。

右贤王收回目光,看了一下几百米开外被炸掉的地方,城墙上沿一些砖石碎裂了,光秃秃的,矮了一截。城楼上面躺着不少士兵的尸体,上面还有一层飞溅的砖石,但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没人敢去清理。

继续将目光投向庆川军那边。

右贤王仔细观察了一阵,很快就发现了火炮的缺点:“这些火炮杀伤力确实强,但挪动非常不方便,尤其是近段时间下了不少雪,地面湿滑,很容易下陷。”

贾长明连忙谄媚地说道:“统帅眼神真好,确实是这样,庆川军的后路都铺了一层石子,两边路上还铺着干草,估计是为了防止马车、箭楼、火炮这些下陷。”

右贤王对火炮非常感兴趣。

他摩挲着下巴说:“若我们能有这等火器相助,可能击退王石原和楚弢?”

贾长明当即点头:“那是自然。我们高昌大军兵强马壮,将士骁勇善战,悍不畏死,岂是庆川军能比拟的?庆川军也就仗着火器横行,若没了火器,估计连楚家军都不敌。”

右贤王虽没觉得这么夸张,但也认为确实是火器提高了庆川军的战斗力。

如果他们高昌大军也装备上这样的火器,岂不是无往不利。

至于怎么弄到手?

右贤王盯着庆川军大军看了好一会儿,脑子里闪过一个想法:“将城楼上的士兵撤下,只留少许分散监视敌军的动静。”

丢下这话,他就回了王府,召了几名心腹商议这事。

“本王今日观察过,庆川军人数并不多,也无我军之勇猛,仗的便是那火器,若我们能拿下那火器,必无往不利。”

中年人跟着右贤王去看过,赞同道:“不错,火器虽强,但移动缓慢,掉头不便,若能从后方出击,打庆川军一个措手不及,应该能拿下火器。”

哈尔说:“统帅,交给末将,末将带一万大军从北城门出去,从后偷袭庆川军。”

右贤王轻轻摇头:“人数少了恐怕不行。今日本王观那庆川军,应该有两三万人,营地中还有一部分,估计是又从池州调集了一部分兵力,如果人数太少,恐怕抢不走火器。”

这火器笨重不好挪动,对庆川军来说是个缺点,对他们而言也如此。

他们要想将火器运送入城,那就得将庆川军全部消灭掉才行。

“那安排两万人,再让陈天恩他们在西城门接应。”中年人说道这里补充了一句,“如今东南两侧战事吃紧,这段时间又牺牲了三四万将士,只能安排这么多人了,再多恐影响其他两线的战事。”

这就是人数太少的弊端。

但没有办法,他们是外族,不能轻易在京城征兵,因为强征的这些人没什么战斗力就算了,更致命的是,搞不好上了战场会反水,反倒是给自己制造麻烦。

而且他们现在距西北太远,也没法从族中补充战斗力,现在是死一个兵就少一人。

右贤王眯眼想了一会儿,说道:“派人送信去宣州,让哈布里率一万大军来相助,一定要拿下庆川军的火器。京城守不住都没关系,但庆川军必须消灭。”

一是他觊觎庆川军的火器,二是久久没能消灭王石原,彻底拿下京城,右贤王生了退意。

可要退回西北,那就必须得从西城门走,这是最短的路线。他们这次在京城收获不小,会拖慢一些行程,若是绕路,那一个不慎就得多行几百里,风险太大,还是消灭了庆川军,从西城门撤退最好。

宣州城高,而且如今各方势力都在京城较劲儿,无人关注宣州,宣州留一万驻军防守即可。

其余几人都没意见,立即派人送信去宣州。

腊月二十三,宣州城,哈布里接到右贤王的亲笔信,当即跟副将胡珀商量一番,然后次日上午带了一万骑兵出城准备去京城襄助右贤王,前后包抄,拿下庆川军。

只是哈布里刚带着大军出城不到半个时辰就遇到了林钦怀率领的庆川大军。

两军相遇,厮杀起来。

林钦怀这次是有备而来,带了八万大军,哈布里的骑兵虽骁勇善战,可人数太少,庆川军也不是吃素的,所以他们很快就显露出了颓势。

哈布里也是个果决之人,眼看不敌,不想做无畏的牺牲,随即下令往回撤,退回宣州城。

只是大军退到距宣州城还有两三里的地方,斜侧一支骑兵杀出,拦住了哈布里的退路,哈布里只能带兵迎敌。

因为离得不远,城楼上的驻军很快就发现了这个情况,立即将哈布里被围的事禀告了胡珀。

胡珀大惊,立即上城楼观察情况,又派了斥候出去打探消息。

宣州城外出现庆川军的踪迹,这说明庆川军怕是在打宣州城的主意。胡珀看着一千多米外,自己人不断倒下,心里大骇,又惊又惧。

庆川军一看来人就不少,如果哈布里的这一万人回不来,只城城中这一万守军,能守住宣州吗?

至于指望右贤王那边?

不可能,京城的战事若是顺利,右贤王就不会从宣州调兵去襄助了。

胡珀心里天人交战,犹豫不决。

其他人见状,一个个主动请命:“胡珀将军,咱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敌人屠杀我们的勇士。小的申请出战!”

“对,出战,杀他个片甲不留!”

“出战!”

……

喊声一片,看到同胞一个个死在敌人的刀枪之下,城楼上的高昌人恨不得现在就出去跟敌军厮杀,报仇。

这股声音太大,胡珀想置之不理都不行。

他皱眉解释:“忽然这么多敌军出现在这里,肯定是奔着宣州来的!若再派兵出去,宣州城内守备空虚,我等恐怕很难守住宣州。”

高昌人逐水草而居,骑兵悍勇,可对守城,他们并不是那么精通,这再一减少人员,恐怕就更难了。

可已经被仇恨和愤怒包围的将士们听不进去。

“那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兄弟被杀死吗?”

“是啊,胡珀将军,您怕了,让小的下去就是。”

“没错,让小的出城迎敌!”

……

越说越不像话,胡珀厉斥:“闭嘴,将庆格尔、呼格……不听军令,拉下去打二十板子。”

将这些刺头处理了,总算是没人说话了。

可看着将士们眼底的愤怒和不满,胡珀知道事情并未解决。他们高昌人性子直,做事也直接,用朱将军的话来说,其实很多都是莽夫,冲动易怒。

自己暂时压住了这些人,但军中对他不满的人也更多了。他的威信本就不如哈布里,如今恐怕更糟糕,这样下去很容易出问题。

胡珀看着不远处的战斗,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中。

“胡珀将军,咱们出城相助吧,不然哈布里将军他们肯定撑不住,而且咱们还要派人去通知右贤王,不然缺了咱们,右贤王那边不知情,很容易出事。”另一名将领低声劝道。

胡珀紧紧皱眉头:“可是,宣州失守我如何像哈布里将军,如何向右贤王交代?”

“可若是右贤王战败,仅凭我们这点人能守住宣州吗?依属下看,不若咱们集合去与右贤王汇合,若能拿下京城,以后再围宣州就是,若不能,大军汇合在一起,也可绕过宣州退回西北。”

胡珀浑身一震,感觉自己这次真是接了个苦差事。

这就是朱将军所说的阳谋吗?明知对方有所图,但自己也不得不上套。

“哈布里将军挨了一刀,快不敌了,胡珀将军尽快决断。”那将领低声说道。

胡珀知道,这一刻,城楼上无数的将士在看着下方的哈布里将军,在看着他,甚至在心里怀疑,他是不是有意置哈布里于死地,然后取而代之。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城中这一万大军的人心就散了。

中原人真是太阴险了。

他就不信,他们这么多人,不能在更远的地方悄无声息地将哈布里他们杀了。

这些中原人非要把哈布里他们逼退到城外,就是做给他看的,就是挑拨他们,而且还真成功了。

胡珀知道自己讨不了好,但最后还是眼一闭,拒绝出城:“传令下去,所有人严守城门不出,一定要守住宣州,右贤王大军一定会胜利的!”

中午,林钦怀大军总算是消灭了这一万高昌人,除个别趁乱逃跑了,还活捉了六百多人,其他的全部歼灭了。

但高昌人也确实勇猛,他们也死伤近一万人。

更要命的是,守城的高昌人很狡猾,一直没动静。

没能将他们骗出来,林钦怀自然是恼火,但他还有对策。

“将这些俘虏,全部押送到城楼下六百米左右,一根根砍掉他们的手指。”他倒要看看城中的高昌人是否还坐得住。

至于残忍?

高昌人南下烧杀抢掠,多少平民百姓遭殃,甚至被屠村、屠镇,这就不残忍吗?

战场上,对敌人心慈手软,那就是对自己人残忍。

他必须得尽快拿下宣州,然后带兵去京城,少主那边的兵力很少,如果哪一方集中所有兵力先对付庆川军,少主将非常危险。

林钦怀这一招果然奏效了。

城中的高昌人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的火,这会儿看到自己的同胞,甚至是亲戚朋友被押着跪在城外,一个个砍掉手指头,他们愤怒到了极点,再次主动要求出城杀敌。

胡珀苦笑,中原人真是太阴险了。

他知道自己这次再不下令出兵,不用中原人打进来,城里可能就要先乱了。

可带五千人出去,留五千,只怕也不够。

哈布里的一万人都那么快被人拿下了,五千是去给人塞牙缝的。这么搞,分散了兵力,很容易被敌军分化个个击破。

思考少许,胡珀下令:“将城中重要物品带上,所有人跟我杀出去,咱们就一个目的,救人,救了人直奔京城,不要跟他们纠缠,先去跟右贤王大军集合,再报今日之仇!”

城中很快就动了起来。

不多时,城门忽然打开,无数的高昌人骑兵举着兵器冲了出来。

林钦怀有些意外,这些高昌人还真沉不住气。

他立即下令大军上前迎敌,双方交战数个回合,快到天黑时,胡珀救走了一些俘虏,然后带军冲出了庆川军的包围,直奔京城。

林钦怀看着敌军残余跑了,有些遗憾,没能全部留下。

但也没办法,论骑射之术,他们庆川军还是要稍逊一筹,毕竟这些高昌人从小就长在马背上。

胡珀带走了所有高昌人,宣州成了一座空城。

林钦怀带兵入城,搜查了一遍,没寻到高昌人,便叫来了童良:“你带着你那两万人驻守在宣州,几千伤员也留下,我带六万大军去京城。”

这次童良也从南边带了两万多大军过来,本是留作胡珀带兵出城后,他悄悄攻城所用,哪晓得胡珀这么干脆,一口气带走了所有人。

童良不大乐意:“林叔,咱们换换吧,你留守宣州,宣州太重要了,我不行。我带兵去跟大哥汇合!”

这点小心思哪瞒得过林钦怀。

林钦怀不吃他这一套:“你已经长大了,宣州如此重要,交给你也是对你的一种磨练。我想少主也会同意的。”

童良搬起石头最后砸在了自己脚上,说不过林钦怀,又不能以下犯上,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钦怀带大军跑了。

京城,因为动手的那一瞬,林钦怀就派人回来通知陈云州。

所以陈云州第一时间就接到了消息。

杜将军有些担忧:“只引出了一部分高昌人,也不知道林将军他们拿下了宣州没有?”

陈云州放下信:“这个继续等消息就是,最近高昌人那边还没动静吗?”

他们这几天,沿着城墙一路轰,将西城门两侧各一千多米的城楼都轰了一遍,虽然没将城墙轰塌,但城楼上不少墙壁砖块松动碎裂,城垛也给毁了十几个。

现在西城门这边城楼上破破烂烂的,跟狗啃过一样。

杜将军轻轻摇头:“没有。而且他们现在每次看到咱们的箭楼布置在哪里就立马撤退,所以这两天几乎没多少伤害。”

没办法,移动太慢了,守城的将士又不是傻子,不可能一直老老实实呆在那等你打。

所以别看这两天动静很大,但对敌军的伤害有限。

杜将军有些心疼,道:“大人,现在伤不了高昌人,咱们不如停了吧,太浪费了。”

林钦怀那边都已经动手了,陈云州便点头答应了:“你看着办。”

他们这边才决定停止用火器,楚弢和王石原那边就派了人过来。

这几天,西城门这边动静闹得太大了,虽然距楚家军和禁军比较远,但他们还是听到了风声,所以纷纷派了人过来找陈云州,恳请陈云州支援他们一部分火器。

当然,两军也说得很好听,不是送,而是愿花重金购买。

杜将军自是不想将这种杀器给他们。

别看现在大家在合作,可只要高昌人一灭,他们三方肯定会打起来,这卖给对方不是资敌吗?

想想以后火器打到他们身上,伤害自己人,他心里就很不爽。

“大人,这事绝不能答应。”

陈云州也不愿意:“怀璧其罪,咱们要是不答应,他们可能会联合起来对付我们。咱们现在只有三万来战斗力了。”

上两次交战,庆川军伤亡了一万人左右,池州还留守一万人。

现在庆川军在京城的势力是最弱的。

“那也不能给,王石原不也没让咱们从城东入城。”杜将军面色难看,心里暗骂王石原和楚弢太不行了,这么久了,还没拿下京城。

陈云州点头:“是不能给,但也不能直接拒绝,咱们先想办法拖几天,等林将军带兵过来就好了。”

杜将军点头:“这个法子好。”

陈云州看着阴沉的天色,叹了口气:“这快过年了吧,陈状元应该已经从庆川离开了,希望他过年前能到吧。”

庆川军打算卖二十门火炮给楚弢、王石原的消息很快就传入了京城。

右贤王眼神阴狠,一个庆川军就这么难缠了,要是楚弢和王石原的人都配备上了火炮,尤其是王石原的禁军,那他们麻烦就大了。

王石原这个野心家也是个狠角色,他拿了的火炮,很可能直接从城中往西推进,城里可没什么坚固的防护物能拦住火炮,即便有,对方也可绕道。

所以绝不能让王石原弄到这玩意儿。

思来想去,还没等到宣州驻军来援,右贤王就准备提前动手。

他召集了将领商议此事。

陈天恩有些苦恼:“统帅,从昨日起庆川军已经停止了炮轰西城门,咱们要是围攻庆川军的营地,伤亡可能不小。”

营地周围还是有防护的,而且里面到底有多少火器也不清楚。

右贤王看了他一眼:“既然他们不出动,那你和贾长明带兵主动出城攻打庆川军,从正面牵制住他们,另外再安排一队骑兵突袭。”

陈天恩面色大变,早知道别提的,说不定也不会摊到这么个艰难又危险的任务。

可现在说什么都迟了,他只能说道:“是,属下遵命。”

右贤王满意点头:“此战若胜,记你们大功。至于谁带兵突袭?”

“统帅,末将愿带兵突袭庆川军大营,拿下火炮!”

好几个将领齐刷刷地站了出来,其中就有胳膊还没好的朱宜年。

右贤王目光落到朱宜年受伤的胳膊上,似是有些犹豫。

朱宜年连忙单膝跪下:“求统帅给末将一个手刃仇人的机会,至于末将手臂上这点伤,不碍事的。”

右贤王知道朱宜年报仇心切,思量片刻开口:“既如此,那就由玛哈尔做主将,你为副,你二人共同带兵突袭庆川军大营,一定要拿下庆川的火器。”

朱宜年连忙感激地说:“谢统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