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夫人会议,可真正召开之后,受制于神都各家现状,大概率也难以集齐所有有资格参与评议的人。
梁氏夫人差人去请丈育儿媳妇的时候,便吩咐侍从套马,这会儿见了人,简单说了几句,婆媳二人便出发了。
等到了马车上,她掰着手指头开始数:“皇朝四柱之中,镇国公夫人和他们府上的世子夫人都已经亡故,也没续娶,他们家不会来人的。”
“我们家那边,或许我娘会来?谁晓得她有没有这个兴致!”
“定国公府那边——定国公夫人平日里也不太爱搭理别人家的闲事。”
“宁国公夫人跟随丈夫在外边呢,世子夫人没有公夫人的位格,来不成的。”
乔翎在旁听着,忍不住道:“那这四家里边,满打满算也就是来外婆跟定国公夫人两个人呢!”
“不错,”梁氏夫人微微颔首,继而又说:“我们家是咱们两个,此外,公府之中还有老太君的娘家嫂嫂赵国公夫人、邢国公夫人,再就是贵妃之母、鲁王的外祖母郑国公夫人了……”
她告诉乔翎:“郑国公夫人姓裴,是英国公的妹妹。”
乔翎知道,郑国公夫人裴氏是小苗夫人的婆婆,先前为着郑国公府的孙儿惊吓姜裕的事情,她还跟梁氏夫人一起打上过郑国公府……
仔细一算,她不由咋舌:“看这架势,世子夫人今次八成要栽了!”
公府这边,今晚会过去的,满打满算也就是七个人,越国公府就占了两个——这还是没请老太君过去呢,不然可就是三个了!
而在此之外,郑国公夫人是英国公的妹妹,必然是要站娘家的。
而武安大长公主作为梁氏夫人的母亲,同越国公府有些牵扯,不会不考虑后者的态度……
世子夫人想要翻盘,要么就拿强有力的、足以压倒局势的论据出来,要么就得想方设法争取十二家侯府的支持,只是,这可能吗?
梁氏夫人幽幽的道:“岂止是世子夫人,连同她的娘家嘉定侯府,这回怕都要大失颜面了!”
本朝最强势的勋贵势力,便是高皇帝功臣,此外虽也有太宗功臣、世宗功臣,然而累世几代下来,终究还是无法同前者相较。
今次英国公府发起了夫人会议,当着高皇帝功臣之后们的面,将裴家内部的家务事翻到明面上来,此事一出——英国公府与嘉定侯府,总有一家是要伤筋动骨、鲜血淋漓的。
败的那一家,以后怎么出去见人?
羞也要羞死了!
乔翎跟在梁氏夫人后边,来了个二进宫,此番再看,却又与先前那回来时感觉迥然不同了。
马车在英国公府正门外停下,在外迎候的却是个熟人。
乔翎小声同梁氏夫人道:“是裴四夫人嗳。”
先前往英国公夫人处去的时候,便是裴二夫人和裴四夫人领路。
待到婆媳二人近前去之后,乔翎左右一看,还未言语,那边裴四夫人已经会意的开口解释:“方才赵国公夫人到了,二嫂陪同着进去了。”
又说:“郑国公夫人、东平侯夫人、颍川侯夫人及长平侯夫人都已经到了。”
乔翎听得这一个个名号,只觉得眼前发晕,当下心下凛然,眼观鼻鼻观心,再不说话了。
而彼时彼刻,英国公府的正院里,郑国公夫人裴氏正坐在嫂嫂的床前。
英国公夫人躺在塌上,脸色灰败,眼珠像是一对褪了色的玻璃球。
裴氏夫人自己也有了年纪,见嫂嫂如此,心里实在难过:“真就是没法子了?”
英国公夫人疲倦的动了动眼睑:“早死早超生。”
自家事,自家知,裴氏夫人在裴家长到十七岁才出嫁,知道裴家的内宅是什么样的。
这富丽堂皇、钟鸣鼎食的英国公府,就像是一盏日夜燃烧不停的油灯,曾经烧干了她的祖母,烧干了她的母亲,如今,英国公夫人也到了油尽之时,但这盏灯,却还没有枯……
裴氏夫人稍觉寂寥:“真是没意思。”
英国公夫人默然。
她没有过多的精力可以耗费了。
裴氏夫人又问:“大郎媳妇呢?”
她知道,嫂嫂打算将内宅的权柄交付到孙媳妇手里。
英国公夫人道:“我叫她过几日再回来,她也应了。”
裴氏夫人略微蹙眉:“那大郎那边……”
这种紧要关头——世孙的母亲简直都要被逼上死路了,妻子却不在府中,等到事情尘埃落定之后再回来,夫妻之情怕也要彻底葬送掉了。
英国公夫人漠然道:“种什么瓜,得什么果。先前他自己选了因,就不要怪现下的果。”
世子夫人喜欢拿捏儿媳妇,喜欢给儿子房里塞人,以此来逼迫儿媳妇对她低头。
世孙呢,他对于母亲和妻子之间的漩涡,真的一无所知?
是真的一无所知,还是半推半就,乐得糊涂?
裤子是穿在他自己身上的,他不想脱,丫鬟还能□□他不成!
当初世孙向母亲表示顺服,要尽孝道的时候,世孙夫人没有妨碍他,现在世孙夫人的父亲卧病,她要在娘家对自己的父亲尽孝道,世孙又凭什么妨碍她呢。
你娘是亲娘,我爹难道不是亲爹?
哪有孰高孰低呢!
室内又是长久的寂静。
终于,有人来禀:“夫人,参与评议的列位夫人都已经到了。”
英国公夫人含在眼眶里的那两颗玻璃珠好像稍微明亮了一点。
她向裴氏夫人伸手:“走吧。”
裴氏夫人将她从塌上搀扶起来,默然几瞬后,也说了句:“走吧。”
……
会议的举行点,选在了前厅。
出乎许多人预料的是,英国公府内部的这场变故虽然来得突然,但是神都之中,有资格参与会议的夫人却全都来了。
武安大长公主既是皇朝四柱第二、安国公之妻,又有着大长公主的尊位,毫无疑义的坐第一把交椅。
定国公夫人是皇朝四柱第四、定国公之妻,又是朱皇后的母亲,便坐了第二把交椅。
在此之后,遵从高皇帝功臣的序次,梁氏夫人、乔翎、邢国公夫人、赵国公夫人、郑国公夫人依次排开,对面是十二家侯府的主母们。
乔翎上首处是梁氏夫人,下首处是邢国公夫人——晓得这座次之后,她眼睛不由得微微一亮。
梁氏夫人太了解她了,一看她想撅尾巴,马上就提着脖领子把人给拎住了,警惕道:“你想干什么?!”
“婆婆!”乔翎很委屈:“我什么也没想干,我就是想见见邢国公夫人!”
先前乔翎成婚的时候,邢国公夫妇因故离京,并不在神都之内,当然也就没有列席。
她说:“我听说,邢国公之女同玉映并称为神都第一美人,只是从没有见过,今天终于有机会见到邢国公夫人——”
梁氏夫人把手松开,同时低声嘟囔一句:“那你可能要失望了。”
乔翎微觉惊奇:“哎?”
梁氏夫人告诉她:“邢国公夫人容貌生得当然不丑,只是要说是绝色佳人,却也不算,左家那位娘子生得更像父亲,是邢国公相貌出众,而不是夫人美貌绝世。”
乔翎不免“哎——”了一声。
这时候外边来禀,道是邢国公夫人到了。
乔翎立时转头去看。
起初梁氏夫人也没怎么在意,后来才发觉——有那么好看吗,乔霸天你干什么看那么久?!
梁氏夫人说的其实没错,单论相貌,邢国公夫人远不如梁氏夫人出色,可是……
邢国公夫人衣着素简,发间亦少珠饰,腰间别一支玉笛,步履从容。
乔翎看着她神色平和,稳步自门外进来,不知怎么,竟觉得如春风拂面,十分亲切,好像先前曾经见过似的。
邢国公夫人察觉到了她的视线,随之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乔翎微微有些窘迫,继而朝她颔首示意,同时笑了一笑。
邢国公夫人温和注视着乔翎,视线在她脸上短暂一定,继而笑着颔首还礼,往她身边去落座了。
乔翎忍不住像小狗一样偷偷嗅了嗅。
她身上香香的,不是姜迈身上的那种清平旷远的香气,而是一种干燥的、夏天的味道。
很怪,形容不太出来。
但是闻着很舒服。
乔翎心里纳闷儿:我在哪儿见过邢国公夫人吗?
可是不应该呀。
她心想,要是见过的话,哪怕只是遥遥一瞥,我也没道理会不记得的。
正暗自出神的时候,冷不防被梁氏夫人拐了一下。
乔翎一个激灵,再一瞧,却周遭坐席俱都已经有了主人,有个佩金鱼袋的红袍官员稳步入内,神色肃穆,环顾周遭之后,沉声道:“列位夫人既都已经到了,那就开始吧。”
梁氏夫人悄悄告诉丈育:“那是太常寺卿杜崇古。”
乔翎心下了然。
要主持这种会议,显然不能随随便便打发个小吏了事,非得要九卿之一过来主持,才配得上这场面。
视线再往旁边一瞥,不由得又是一怔。
她努了努嘴儿,示意右边单设一张小案的白发苍苍的执笔人:“那又是谁?”
梁氏夫人还未言语,却是邢国公夫人低声回答了她的问题:“那是史官。”
梁氏夫人瞥了她们一眼,没说话。
乔翎会意道:“噢噢噢!”
……
对于世子夫人来说,这一整天的经历,不啻于做了一个极坏极坏的噩梦。
最可怕的是,猛然惊醒之后,发现那居然不是做梦,而是现实!
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沦落到如今这个境地——神都有多少年没有发起过夫人会议了?
要知道,每一次夫人会议,都是要被史官记录下来的,是胜是败,总有一家要颜面扫地!
连淮安侯夫人那样的极品,今天居然都能堂而皇之的来围观她了!
真是奇耻大辱!!!
世子夫人满心委屈,众人面前,声泪俱下:“我嫁到裴家几十年,为裴家生儿育女,付出了多少心血?现在他们居然如此蛮不讲理,意欲出妻,我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丑事吗?你们倒是说出来,叫诸位夫人也听一听啊!”
英国公夫人平铺直叙,开门见山:“我要死了。”
除了极少数几个知道内情的人,众人皆为之变色。
连世子夫人都不由得暂且舒缓了脸上的愤懑之色,短暂的将其转为惊疑。
而那边,英国公夫人已经神色淡漠的继续开了口:“英国公府没有办法将这一大家子人交付到她手上,一个愚蠢的当家人,起码能够遗祸三代。”
她说:“作为婆母,她对待儿媳妇们苛刻,没有宽容之心。”
这话戳中了世子夫人的命脉。
不久之前发生的那场龃龉涌上心头,在这一瞬,终于彻底发作了出来:“我苛刻?我怎么苛刻了?!”
她说:“我打她们了,还是害了她们的命?顶多也就是说了她们几句,怎么,儿媳妇这么娇贵,做婆婆的连说几句都不行了?!”
裴四夫人在旁说:“大嫂,你可没少往侄子们房里边塞人啊。”
世子夫人冷冷瞥了她一眼,继而嗤笑起来:“怎么,哪一条律例规定,当母亲的不能给儿子安排几个人伺候了?”
她向众人伸手:“哪一条律例说,这么做就是罪大恶极了?倒是拿出来叫我看看啊?!”
英国公夫人道:“你有没有叫她们早晚请安、侍奉膳食,动辄就要如同仆婢一般伺候上个把时辰?”
世子夫人自知已经同婆母撕破了脸,也无谓再去遮掩,当下漠然道:“怎么,有哪一条律例规定了我不能这么做吗?儿媳妇这么伺候婆婆,不应该吗?!”
她脸上浮现出愤恨之色来,觑着乔翎:“圣人留下的规矩,把许多人都给惯坏了——譬如说越国公夫人府上的那位张小娘子,居然都敢去京兆府控告自己的父兄了——在圣人之前,这种不知孝悌的东西,连衙门都不需要经过,就该被拖出去打死了!”
英国公夫人平淡的点了点头,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告诉她:“很好,如果今日出妻不成,从今晚开始,你就给我跪在正院门口等着伺候我——你可以叫儿媳妇充当仆婢伺候你,我没道理不可以这么做,是不是?”
世子夫人脸色顿变:“你!”
英国公夫人用那双玻璃球一样的眸子森冷的看着她,笑了:“今日出妻不成,你留在英国公府,一定会死在我前边,不信?我们走着瞧。”
世子夫人对上她毫无情绪起伏的眼睛,心下悚然,实在畏惧,不由得叫道:“太常寺卿!你来听一听,你还在这儿,就有人威胁想要我的性命了!”
太常寺卿杜崇古脸色有些为难:“英国公夫人……”
英国公夫人悠悠笑了起来,因这一笑,又咳嗽了两声:“杜大人,我吓唬她呢。”
她斜一眼儿媳妇,道:“玩笑之语,怎么能当真?我一个垂垂老矣的老妇,怎么可能杀得了正当壮年的儿媳妇。”
太常寺卿只能说:“这种玩笑,您最好还是不要开了。”
梁氏夫人看看气定神闲的英国公夫人,再看看明显惊慌失措、乱了手脚的世子夫人,不由得暗暗摇头,世子夫人压根就不是英国公夫人的对手。
这么几句话,她就彻底的慌起来了。
世子夫人不想被出妻。
这几乎会折断她的一生,继而毁灭掉整个嘉定侯府的声誉。
但是英国公夫人堵死了她的另一条路——你不要妄想继续留在英国公府,即便强留下来,我也会要你的命!
世子夫人自己曾经磋磨过儿媳妇,所以她很清楚内宅之中磋磨人的手段有多么繁多。
甚至于英国公夫人不需要使用多么繁琐的手段,叫人把她按住,一壶鸩酒喂下去,一了百了——反正英国公夫人也要死了,她再怎么输,也输不了多少!
世子夫人畏惧于那样的结果,所以一定会拼死挣扎,愈发激烈,可是她并没有多少拿得出手的论据,越是挣扎,就越容易丑态毕露,贻笑大方……
裴四夫人代替英国公夫人发问,几个回合下来,世子夫人便要溃不成军了。
“凭什么这么审判我,大家都是这么做的!”
她声泪俱下,面色赤红:“做了别人家的媳妇,受点委屈,不也是寻常之事?谁都是这样的!”
乔翎道:“我不是。”
世子夫人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癫人不能算数的!”
乔翎:“……”
梁氏夫人肩膀抖动一下,强忍住没有笑出声来。
乔翎愤怒的瞪了婆婆一眼,没等说话,世子夫人又愤愤吐出来一句:“你以为谁都会跟你们家一样癫,婆婆跟儿媳妇居然还打啵吗?!”
乔翎:“……”
满厅来客及英国公府的人齐齐看了过去。
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就被平白无故被电了一下似的,肩膀立马就不抖了。
她怒目圆睁:“你胡说什么呢?!”
世子夫人凉凉的道:“我能说什么?我只能把越国公夫人说过的话再重复出来罢了……”
梁氏夫人转而对着乔翎怒目而视:“天杀的——”
到底顾虑着围观之人众多,不好立时发作,她强忍下去这口气,吐出来一句:“癫人,回去我要打烂你!”
乔翎:“……”
围观众人:“……”
乔翎很方,头皮发麻,但是强装镇定,硬撑着,若无其事似的同世子夫人道:“那是不对的。”
世子夫人没明白她的意思:“什么?”
乔翎神色郑重起来,说:“折磨儿媳妇这种事情,本身就是不对的,不能够因为你吃过苦,所以就希望别人也吃你吃过的苦。这样除了将道德底线拉低之外,什么用都没有。”
“甚至于你只敢欺负比自己弱小的儿媳妇,压根不敢去找让自己蒙受委屈的那个人。你为什么不去针对罪魁祸首?去找欺负你的婆婆,去找漠视了你委屈的丈夫啊!”
世子夫人意欲反驳,匆忙之间,却也寻不到什么论据,她下意识的将目光投到了在场诸人脸上,希望能够寻求到一点支持。
最上首,武安大长公主脸上无喜无悲,定国公夫人漠然不语。
她自觉跳过了癫人和跟癫人搞暧昧的婆婆。
再后边的人……
她都没看到那儿呢,癫人就凉凉的再度开口了:“再则,看你这样子,也未必有人给过你多少委屈吧,给别人气受的时候,倒真是一套接一套……”
世子夫人气急败坏:“癫人给我住口!谁跟你说话了?!”
那边英国公夫人再度开口:“作为儿媳,你又与妯娌不睦,对外交恶姻亲,四处结怨。”
世子夫人气愤不已的反驳:“越国公夫人也能算数吗?!”
英国公夫人淡淡道:“真的只有越国公夫人吗?”
世子夫人嘴唇颤抖几下,目光扫视满厅来客,终究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室内一片寂寥,只有那白发史官奋笔疾书。
明黄色的灯火轻微的颤动着,与会诸人神色上好像都裹着一层结了冰的壳儿,那点光,一丝一毫也没能照进去。
冷汗悄无声息的顺着世子夫人的额头滑落下来。
她面红耳赤,心惊肉跳,意欲反驳,可是……
乔翎倏然间回想起了小包娘子之前说过的话来。
先前英国公过寿的时候,撞见世子夫人的另一个儿媳妇私下里跟娘家母亲掉眼泪……
这样摧残折磨人家的女儿,人家怎么可能不恨!
从前是实在没办法,只能生忍下去,可现在有了机会出这口恶气,凭什么还要忍呢?
英国公府枝繁叶茂,姻亲故旧多半出自公侯之家,世子夫人难道就没有得罪过别的人?
今日乔翎上门,只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在那之前——事情可都是自己做下的!
这场会议的结果,从开始就可以隐约窥见,一直到最后会议结束,也没有出现世俗意义上的反转。
英国公府最终得以出妻。
不是好聚好散的和离,是休妻。
世子夫人,现下该称呼她母家嘉定侯府的姓氏,改叫祖氏了。
祖氏夫人跌坐在地,面如土色,似乎是提了一口气到喉咙里想要言语,然而下一瞬,眼前一花,五脏打飘,身体如一片雪花似的软倒在地,晕了过去。
祖氏夫人的弟弟嘉定侯强撑着叫人来搀扶姐姐出去。
剩下的,就是英国公府和嘉定侯之间的事情了。
“也算是两败俱伤了。”出去的时候,乔翎这样说。
梁氏夫人稍觉诧异的看着她。
乔翎有点无语:“婆婆,我也不傻的好不好!”
世子夫人诚然面目可憎,但英国公府也未必全然干净。
英国公自己有六个儿子,六个儿子又生了二十几个孙儿——这还不算英国公的兄弟和府上旁支呢!
人一多,心思就杂,要争利,要掐尖儿,纯粹的柔软好人,是无法在这里生存下去的。
世子夫人是侯爵之女,也有过青春鲜妍的时候,她在这钟鸣鼎食的富贵里面目可憎的磋磨着别人,也在这深宅大院里被别人所面目可憎的磋磨过。
或多或少,都是委屈过的。
今日之后,各家再嫁女给英国公府的时候,只怕心里边也得好生盘算盘算了。
梁氏夫人也明白这道理,心下难免唏嘘,跟儿媳妇并肩走出去一段距离,忽然间发觉不对——哎?忘记跟我娘说一声了!
她有点心虚,悄咪咪回头去寻,正对上武安大长公主温和投来的视线,后者朝她笑了笑,继而摆了摆手:“去吧,太晚了。”
梁氏夫人咧开嘴笑了,神情明朗,恍惚之间,像是回到了从前还没有出嫁前,在安国公府时的场景。
这会儿旁边还有个人很热情的把她喊醒了:“外婆~我跟婆婆这就走啦,有空我们一起去看你~还有邢国公夫人,再见啦~”
梁氏夫人:“……”
周围其余公候夫人的目光感情各异的投了过来。
邢国公夫人眼眸微亮,笑着朝她应了声:“好。”
梁氏夫人简直要丢死人了,二话不说,拉着丈育闷头就走。
乔翎给扯了一个趔趄,不由得委屈叫道:“婆婆,你慢一点嘛!”
梁氏夫人简直要烦死了:“癫人,住口!你造谣我的事情我还没跟你算账!!!”
乔翎:“……婆婆,你心胸宽广一点嘛!”
梁氏夫人冷笑一声:“我没当场把你打死,你就偷着乐吧!”拽着她大步往前。
夜风轻啸,婆媳二人脚下走得飞快,好像后边有鬼在追似的,倒显得武安大长公主与邢国公夫人气定神闲了。
二人一路前行,即将步下台阶的时候,邢国公夫人一抬眼,正瞧见那婆媳二人的身影飞速消失在视线中。
她因而轻笑起来,神情柔和下来,悄声问武安大长公主:“是那个孩子,是不是?”
武安大长公主转目看她,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邢国公夫人回想起了多年前的事情来,眉宇之间不由得浮现出几分慈爱的柔情:“她是吃我的奶水长大的呀,一直到周岁呢,那时候还是个很小的娃娃,一眨眼的功夫,就长这么大啦……”
……
越国公府。
乔翎往梁氏夫人处去了之后,便再没回来,姜迈使人去问,才知道英国公府发起了夫人会议。
他微觉诧异,再仔细一想,又觉得并不奇怪了。
夜色还长,姜迈并不急于歇息,使人泡了壶茶,坐在灯下翻书,等待自家郎君回府。
他身体孱弱,并不太能消受得了茶饮入口,只是如同喜欢剥橘子一样,斟水摆在那里,享用茶的清香之气。
一壶茶添了两回,香气愈发清远,却有外边侍从来报:“国公,京兆尹来访,因为太夫人和太太都不在,只得禀到正院这边来了。”
京兆尹太叔洪?
姜迈将书合上,心想,这位天子近臣来做什么?
管事又低声说:“京兆尹轻车简行的,看起来,是不想引人注意。”
姜迈微微颔首,使人请太叔洪往前厅去,自己也动身过去。
太叔洪身着常袍,来的匆忙,脸上也不免带了几分焦灼,见到他后客气拱手,笑问一句:“怎么不见越国公夫人?”
姜迈心下微动,告诉他:“我妻协同太夫人,往英国公府去了。”
这却是太叔洪不知道的事情了。
他面露惊色:“两位夫人漏夜往英国公府去——”
姜迈自觉这没什么不能说的:“英国公府发起了夫人会议,在京的公候之家,该当都有人过去。”
太叔洪恍然:“原来如此。”
姜迈瞧他神色,难免要问一句:“京兆尹漏夜来访,又是所为何事?”
太叔洪笑了一笑:“今夜神都城中,发生了一桩血案。”说着,站起身来,准备离去。
姜迈眉头微动:“愿闻其详?”
太叔洪略一沉吟,继而告诉他:“承恩公死了。不只是他,今晚,承恩公府一共死了三个人。”
……
乔翎协同梁氏夫人回到越国公府,刚到门口,就听门房来报:“方才京兆尹来见太太,因您不在,便报到国公那儿去了。”
京兆尹?
梁氏夫人难免不解:“大晚上的,他来找你做什么?”
乔翎很茫然的说:“我也不知道呀!”
婆媳俩一起进了门,没走多远,倒是遇见正往外走的太叔洪了。
视线对上,两方都有些怔楞,回神之后,不免要近前言语。
梁氏夫人客气的留客:“怎么刚来就走?叫成安知道,倒要埋怨我待客不周了。”
太叔洪的妻子是韩王之女成安县主,同梁氏夫人是挺要好的表姐妹。
太叔洪笑着拱手:“实在是公务在身,改天,改天吧。”
又问乔翎:“越国公夫人方才一直同太夫人在一处?”
乔翎疑惑的看一眼梁氏夫人,后者也疑惑的看着她。
最后,乔翎道:“不然呢?”
太叔洪紧盯着她脸孔,没错过一丝一毫,这会儿看完,却没发现半点破绽,心里边不免歉疚起来。
他心想,是我太以名声取人了,这样真的不好,得改!
虽说越国公夫人向来急公好义,也同承恩公府有仇,但也不能直接假定承恩公就是她杀的啊!
又想着既然已经告诉越国公了,这会儿也无谓再去隐瞒越国公夫人和梁氏夫人——都是实在亲戚。
如此斟酌之后,太叔洪便告诉她们:“承恩公府出事了,连同承恩公在内,一夜之间,死了三个人。”
梁氏夫人大吃一惊。
乔翎小吃一惊,吃完就回过味儿来了。
她很生气:“姨夫,你这是什么意思?疑心是我杀的不成?我哪是那种会打打杀杀的蛮人!”
梁氏夫人也不高兴了:“我儿媳妇一整晚都跟我在一起,这是所有人都能证明的,总不能是我勾结了满神都的公侯夫人来帮她作伪证吧?无凭无据,倒是要往我儿媳妇头顶扣罪名来了!”
太叔洪涨红了脸,窘迫不已,连连告罪:“是我的错,我的错,乔太太宰相肚里能撑船,不要同我一般见识……”
乔翎面有愠色:“当我是什么人了?我怎么会做那些违法乱纪的事情!”
梁氏夫人在旁帮腔:“就是,当我儿媳妇是什么人了!她怎么会做那些违法乱纪的事情!”
太叔洪继续告罪:“都是我的不妥,二位夫人宽宏则个……”
这时候就听外边传来一道随意又不乏沉稳的男声:“我想着跟你道个别再走的,没成想你今晚不在家……”
乔翎与梁氏夫人暂停生气,太叔洪暂停告饶,众人齐齐一怔,扭头看向声音来处,却是个黑衣青年,其人身量异常挺拔,背负一把长剑。
大概是没想到院里这么多人,他立在墙头,话说到一半,便自觉刹住了。
一时面面相觑起来。
太叔洪神情凝重,看看他,又扭头看向乔翎,脸上的狐疑之色都要凝成实质了。
乔翎瞠目结舌。
回神之后,她若无其事的抚了抚头发,脸上带一点嫌弃,同太叔洪道:“姨夫,你朋友真没礼貌,说话就说话,站我们家墙头上干什么!”
黑衣剑客:“……”
太叔洪:“……”
雾草,好大一口锅!
梁氏夫人亦是瞠目结舌。
回神之后,她有所会意,觑一眼儿媳妇,索性把水搅浑,当下柳眉倒竖,问太叔洪:“妹夫,你跟那男的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走之前还要来跟你道别?听这意思,他别的晚上还去过你家?!你要是敢做对不起成安的事情,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黑衣剑客:“……”
黑衣剑客急了:“喂!”
太叔洪:“……”
太叔洪也急了:“天杀的——我跟他能有什么关系?你别胡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