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造访的雨季影响了某些鱼的洄游,它们要耗费更多的体力逆流回出生的地点繁殖、产卵。
许多小型魔兽守在河岸两边,等待着洄游的鱼跃出水面,它们好饱餐一顿。
你也是其中之一。
频繁到来的阵雨使港城建造的计划不能推进,你变成了闲人,最近总是吃不饱,于是想办法给自己打牙祭。
处理好内脏的鱼被放在燃烧的烧烤架上,清洗干净的绝云椒椒点缀着成为了配菜,断掉的章鱼触角烤得刚刚好。
你翻遍背包,发现自己没有带调料。
野外暴晒,天气闷热,过会儿又要下雨,回去城里拿调料或许是来不及了……
你脑子里冒出一个点子。
许久之前,赫乌莉亚送过你漂亮的盐花花球。
盐花能变出许多奇怪的粉末,那么想必也能变出来调味用的盐。
你研究了一下她送你的花球,果真变出了一些味道很咸的粉末,撒上以后——
粉末落到章鱼的触角上,瞬间发出了“滋滋”作响的腐蚀动静。
肉.体被消融,化为一摊血水,你抽抽嘴角,放弃了用盐花的结晶给自己调味。
你干笑:“哈哈……”
今天这顿海鲜烧烤还是别吃了吧。
你听到摩拉克斯喊你回家吃饭了。
摩拉克斯自然没有喊你回家吃饭。
港城的绿化布局尚未完善,没有树影遮蔽,空中飘着乌云,太阳却又格外晒。
明明两天前才刮过台风,气温却并没有降下多少。
某位神明正在为某些事苦恼——不是因为你。
两天前的台风送来了一些并不寻常的东西。
一位海洋魔神的“触须”吹上了岸,吹得到处都是,黏糊糊滑溜溜的,惹得住在附近的居民厌烦。
摩拉克斯的屋子自然也没能幸免,你去找他时,青年刚好拎起一只蠕动的八爪鱼,眉眼间带着不耐烦的情绪。
触须离开魔神本体后会变成独立的眷属个体,像是蚯蚓一类的东西……八爪鱼喷出细细的水线,青年蹙眉,转头躲过,刚好瞧见你。
你走进屋内,有点幸灾乐祸地问他:“要不要我帮帮你啊?”
“不必了。”他暂时能解决。
摩拉克斯不需要帮忙,你也没有热脸贴冷屁股的兴趣,于是问出自己来找他的实际目的:“你今天打算做晚饭吗?”
他沉默了一瞬,摇头道,“……没打算。”
“好吧,本来还想来你这里蹭饭的。”你伸进去的脚又收了回来,向他交代,“我去酒铺老板家中看看,有事可以去那边找我。”
离开前,你听到屋内飘出一句话:“带伞。”
阴晴不定的暴雨导致修建事业无法进行,酒铺这几天歇业。
你刚走出摩拉克斯的屋子,大雨就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般,自天幕落下。
从他屋旁顺走一把伞,你在雨中漫步,准备去酒铺老板家中蹭一顿晚饭。
城市的排水系统规划得还不错。
这样想着,你迈进一座四合院的正门。
院子里的某些角落积了水,堂厅的门被风吹得嘎吱嘎吱响,无人关上。
你握着伞,稍稍愣住。
……不对劲。
风雨吹进屋内,你替屋中的人关上门,去了正屋。
雨季的屋子潮湿,正屋的榻上躺着一位女子,你走近了看,是老板的妻子。
高烧、昏迷不醒,不见老板人影。
药罐里只剩些药渣,你轻轻叫醒了床榻上的人,她语气微弱地说了许多话。
几句话含糊在一起,你一句都没听清,最后只捕捉到一个重点:“去哪里采药了?”
女人抓着你的手臂,力度轻到你只要抬起胳膊就能抽出,她急促地咳嗽起来,说道:“天衡山,说是一个时辰回来,咳、咳……”
这听着怎么一股Flag的味道?你在心里吐槽道。
你反抓过她的手,想去摸她的脉。
恶寒发热,脉象应当是……你的动作忽然顿住。
脑子里虽然存在着许多知识,但你从未实践过。这也代表着,你无法做出具体的判断。
你无能为力地放下手,打算先去把外出采药的老板找回来。
天衡山,风雨交加,山路崎岖难行。
托阿斯塔罗斯的福,你知道很多有关草药生长习性的知识,能够轻松排除掉一些错误答案。
等你在山腰捕捉到山顶崖边的模糊男人身影时,夜幕已深,吹过来的风阴冷,你打了个喷嚏。
奇怪。为什么自己会打喷嚏?
你揉了揉鼻子,望着视线内的人因摘几棵清心而爬上危险地方、脚底踩空,摇摇欲坠的男人令你不再思考这些问题。
踩着山壁的一些凸起攀上山顶,你及时地在对方掉下去前拉住了他的手。
为了缓解紧张的气氛,你同中年男人开玩笑:“哎呀呀,最近瞧着老板你流年不利呀?”
没有回应,对方已经没有意识了。
雷云轰隆两声,你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低头看去,对方身上似乎有其他动物的血迹,此时已经被雨水冲淡,变成了淡粉色。
你一只手拉着他,一只手举着伞,无奈将伞扔远。
从衣袋中抽出一张符箓,手指轻点,符纸点燃——
“……”
无事发生,符箓湿掉了。
符纸接触到雨水,上面用朱砂写下的字迹洇开,你沉默过后,假装刚刚什么都没发生,又掏出一张今早刚写的符箓。
符箓随着仙术的启动飘在空中,自燃……的火被雨水打灭。
“……”
哈哈,现在不走运的那个人是你了。
你在心底苦笑,早知道在绝云间的时候就不偷懒,多学一些法术了——
昏迷过去的男人毫无知觉,你一只手拉着他有些勉强。
眼看对方的手腕正从你手心里一点一点“溜走”,你来不及再多想,另一只手急急忙忙地搭了上去。
符箓用不了的话,就用仙人教自己……好饿。
原本还在思考、分析现状的头不合时宜地痛起来。
你没有预料,一个失力被他带下去。身体本能地抓住东西,扒住山崖边的石头。
手臂的内侧火辣辣的痛,擦破了皮。
恰好风吹过来,带着雨落在身上,冷飕飕的,你打个哆嗦。
符箓浸湿不能用了,目前身上只有赫乌莉亚留给自己的盐花。倒是和那家伙学过怎么捏化形的动物,但不熟练,捏不出形状大一些的……
只有好久之前学的御剑飞行了。
但剑去哪里找?你把斫峰之刃还给摩拉克斯了。
脑子里灵光一闪跳出某个想法,你动了动紧紧抓着石壁的手心,抬头——
视线内突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风雨对他无任何影响,黑发青年站在你方才的位置,垂眸扫了眼挂在山崖边的你与那个男人。
摩拉克斯。
你意外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嗨,劳烦这位好心人搭把手。”
他没回你,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你的手腕。
然后将你与酒铺的老板拉了上来。
方才扔伞扔得匆忙,忘记用仙术避雨,衣服湿透了,粘腻难受。
你抬起自己的胳膊,想要看看自己擦破皮的地方,忽然听到他说:“愚蠢。”
失去意识的男人躺在路边,黑发青年低头检查着他的伤势,你看向他。
山里下雨后就起了雾,可见范围变低,这时烦人得很。
你确实贸然上了山,因为曾经偷懒而没有足够多的应对办法。
可是你并不是无法解决这个问题。
“愚蠢”。
令人十分火大、难以接受的评价。
你反问他,这是什么评价?
所以即使是他方才将你救了上来,即使如今的状况并不适合吵架,你还是拽紧他衣服的衣角。
“我提醒你,摩拉克斯。我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他们都是你的子民,我只是——”
说出口的话被暴雨吞没,戛然而止。
被你攥住衣服的男人面上没有多余的神情,他没有回答你的任何质问。
你听到他问:“关心他也是为我?”
“那是因为……”你动动唇,质问他的话都被他那一句话扼杀在喉咙中。
你抹掉脸上的水,视线转头看向别处,“……你不来我也能解决。”
下山的路总比上山的路好走得多,你们回来得很快。男人的伤势不重,只是单纯的失温。
摩拉克斯为两人配好了药,你蹲在厨房盯着灶台,一言不发地捏出一朵纯金色的、栩栩如生的花朵。
花朵在你手中被报复性地捏成一个戴着兜帽的小金人。
和他这么像的权柄还不如不要呢。你撇嘴,把小金人扔掉,它滚了滚,滚到门口。
门外进来的人将其捡起,认真看了两眼,“权柄是点石成金?”
“随便啦,”你阴阳怪气地站起来,一副这里有他就没你的模样,“心情全因为某人的评价毁掉了。”
“你似乎并不认为自己有错。”他笃定地说。
“能惹得某人生气到要骂我的程度也算成功。”你答非所问。
摩拉克斯没再继续与你无聊的对话。
“是的,我很生气。”他坦然地承认,神情严肃,“生命并不是能拿来逞能的东西。我从没有强迫你做这些事。”
他的语气很重。
与之前你惹他生气的那些“小错误”不同,摩拉克斯一步步紧逼走向你,最后伸出右手,掌心刚好能够握住你脆弱的脖颈。
生物本能让你退后两步,想要与他拉开距离。
却退无可退,身后只有墙壁。
“你甚至不认为自己那些行为很危险。”青年的手按在你的脖颈上,并无用力,似乎只是提醒你,语气轻飘飘、慢悠悠,“不论对他还是对你。”
神明如同岩石般质感的、金棕色带有神纹的手扣在你白皙的脖颈上,格外显眼。
摩拉克斯的脾气太好了。
他的脾气太好,总是纵容你那些小错误与捉弄他的行为,以至于你自己都忘得一干二净,他其实是那个第一次见面仅仅用一只手就险些掐死你的人。
摩拉克斯待人待物的方式远远没有几千年后的钟离温和。
所以,此时的你依旧连扒开他的手还做不到。
眼泪再次不争气地啪嗒啪嗒落下来,像是第一次见他那样,流进他手心狭小的缝隙里。
他并没有用力。
被摩拉克斯掐过的皮肤甚至没有变红,你只是单纯很想哭。
“你对我的评价很不满。”他贴近你,用手指轻轻擦掉你的泪水,疑惑的眼神昭示着他不明白你为何会不满。
摩拉克斯很清楚,你也认为自己在那件事上所做的行为十分莽撞。
你想起自己到港城这边的最初目的,解释与自诉的话到嘴边莫名其妙变成了:“你不能这样对我。”
语气带着难以忽略的幽怨。
可是你又确实这样想,他怎么能这样对你呢?
这句话意外提醒了摩拉克斯。
他松开放在你脖颈上的手,找出一张干净的手帕递给你,示意你擦擦眼泪。
“我是想给你道歉才到这边来的……”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没接他的手帕,断断续续地说,“这些人也好、之前和若陀争吵的图纸也好,都是因为你。”
摩拉克斯没料到是这种原因,他本以为你到这边来只是贪玩,没想过你会抱着“因为他”的念头来到这座正在建造的城市。
青年叹气一声,用手帕擦掉你脸颊上的泪,“我收回那时的评价。”
稍后,他又问你:“嗯……对我收集的那些宝物,有没有意趣?”
你抽抽鼻子,还没从刚才的情绪中缓过来,呆呆地问:“这是道歉吗?”
摩拉克斯没说话,也没否认。
或许称不上道歉,只是不小心弄哭你的补偿,毕竟他最初只是想警告你做事没有分寸。
外面的雨悄然停歇,晨光渐渐变得柔和而明亮。
你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往前走了半步,直直地将头埋进他怀里。
突如其来的动作,摩拉克斯身体一僵,手顿在空中,犹豫着要不要放在你的背上提醒你这个动作——他回过神时已经来不及拒绝。
安静的屋子里惟余他与你的呼吸声。
最后,他放了下来。
你原本没想埋胸的。
只是觉得自己哭得稀里哗啦的样子太丑了,不想让他看到。
现在骑虎难下,你只好装傻:“我想好要叫什么了,但名字还是想要你给我起。”
声音闷闷的……因为你心虚,根本没想好要叫什么。脑子里一闪而过他后来念叨的那首诗,你问:“桂花、桂花怎么样?”
桂花的别称雅号有许多。
木犀、岩桂、天香、金栗、九里香。
你选不出来,也难以取舍。
摩拉克斯注意到外面缓慢升起的朝阳,“晨曦的曦字如何?”
昏迷的酒铺老板自噩梦中惊醒,发觉自己竟然在家中,床榻上的妻子呼吸平稳,已然退热。
酒铺老板急忙下床,想要去感谢坠崖前一刻,风雨中拉住自己手的少女,推门而出——
天晴了。
持续多日的雨季结束后,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房檐上的雨水滴答,院子中的小水摊倒映出湛蓝的天空与日光。
黑发青年坐在门边,头上的兜帽摘下了,发尾落到地面,与少女衣物的装饰纠缠在一起。
少女依偎着靠在他的肩膀上,昏昏欲睡。
一只岩晶蝶忽闪着飞过,落到她的鼻尖。
他注视着不肯离去的岩晶蝶,动了动手指,低声对它说:“嘘。”
不要吵醒她。